第16章 大阴谋实施为夺利,码头帮花鼓巧认亲(一)
回到警署的魏炳坤并未再次提审沈诚,他深知这已无有意义。
他回手关上办公室的门,打开窗子,一股凉风吹进来,凉意嗖嗖,可吹到脸上却令他感到一阵发烧。
“嗯……”,他不自觉深叹了一口气,心中烦闷,边点燃了一颗香烟,边看着窗外逐渐晨起经营的商贩与络绎不绝的行人,若有所思。忽然间,他将还没有抽完的香烟果决地扔出窗外,紧忙回身回到宽大的座椅上,提笔写下了一行字:麒麟阁一案,速结,沈诚三日内枪决。
“来人!”他拿起电话,语气果断。不久,陈秘书敲门而入。
“署长,有何指示?”
“传到行动队!通知报馆!”他举起字条,交于陈秘书。
而此时,报馆也在等待警署的确认。
“警署来电,发稿”,主编陈示铎放下电话,嘱咐下属,“补发号外,来得及。”按照警署的惯例,三日枪决是最快的期限,而报馆得到警署电话之时,也自然知道此案已结,方可登报。一切都在向着对麒麟阁极为不利的方向进展。
秘书离去后,房中又恢复了平静,然而魏炳坤依然觉得头昏脑涨,一支烟又一支烟地猛抽起来。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陪护了沈老爷子一夜的洪七,在破晓时分俯在沈老爷子的床边睡着还不足两个时辰。
“七爷!不好了七爷!……”一名小家丁慌乱地从门外破门而入,神色慌张,满头大汗。洪七被惊醒,一脸怨怼,“喊什么?!再把祖师爷惊着!”
“啊……啊……”小家丁喘着粗气,将一份被掐得褶皱的报纸颤颤巍巍递给洪七,“七爷,您看!少爷他……”。
“拿来!”洪七急切地夺过报纸,还未等细看,那日朱世闲带着记者在后厨拍照的场面却重现眼前,他隐隐察觉,最怕的还是来了……。
报纸一整版的图文赫然在目:商会会长寿宴忽毙命,耸人听闻罪魁毒麒麟。经警察署查实,沈家少当家沈诚归国后觊觎商会会长之位,设计毒害商会会长胡长安,意欲取而代之……全文末尾用显要字体标注着:主谋麒麟阁少当家沈诚将于三日内被枪决。
“嗡……”的一声,洪七只觉血往上涌,差点仰面昏死过去,全赖小家丁及时搂住,不然就要摔倒在地上。
“七爷!……七爷……”。
几声呼唤之后,洪七睁开眼睛,气息不稳。“快去,叫你胭脂姐来……”。
“诶!”一溜烟儿,小家丁去叫胭脂。
一时间,整个沈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麒麟街上,没有哪一家没有看到今天的号外,人人自危的氛围笼罩着阳光明媚的街巷,强烈的反差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凤禧班里,梨园魁首慕香玉依旧沉浸在落寞的情绪中,胡长安死后,麒麟街上再无哪家酒楼邀请凤禧班登台唱戏,仿佛恐怖的氛围也将这戏班子一同笼罩起来,再请戏班唱戏,唯恐引出什么祸端来,家家不敢大办宴席,更不用提戏舞笙歌了。一时间凤禧班上上下下都弥漫着浓烈的不安全感,大家都没了主张。
“现在,只有那小日本有心思听戏……”,青衣紫卓一边压腿,一边不屑地对武生小胜子说。
“怎的,难不成咱们去给小日本唱戏?”一边正在描眉打鬓的红胭插了一句。
“哼!也就是那些达官贵人胆小怕事,我看那河边花鼓,天天晚上都热闹得很!”小胜子一边擦拭着锣鼓,一边嫉妒地说道,“紫卓姐,红胭姐,你们不知道,那听花鼓的码头工,就在渡口那,像蚂蚁一样,那叫一个密密麻麻,一眼都望不到边,看着心都没缝儿……”,言罢,嘴角撇到了耳根。
“我啊,看你是羡慕了人家了吧?!”紫卓道。
“我羡慕啥?”
“羡慕人家唱花鼓的,日进斗金呗!”红胭道。
“切,听花鼓的,都是穷棒子,能有多少钱赏给他们?!哼!”小胜子显然一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模样,“再说,那河边花鼓什么腔调啊?怎么和我们这些科班比?真是的!”小胜子一脸不耻的神情,被刚进门的慕香玉看了个正着。
“小胜子,言辞规矩些!”慕香玉训斥道,“口无遮拦,习惯成自然必惹祸端,说过你多少次了?!”
小胜子委屈又惧怕地斜眼看了一眼慕香玉,低下头不再做声,但也看得出,他并不服气。
慕香玉也知那河边花鼓夜夜都得码头工的喜欢,调子接地气,段子更是雅俗共赏,虽说是南来的花鼓帮,听众也都是赤脚的船夫和码头工,比不了平时凤禧班给达官贵人们唱戏的格调高,但却的的确确有着自己的特色,同是唱戏的,慕香玉对于同行,心底里是敬重的。但归根结底,两个不同的戏种,分列出的两个阵营,如同不可跨越的鸿沟,无形中形成了派别的差异,也确是在所难免的事。
“浪女油腔最喜听,草鞋帮是死忠臣,这点道理都不懂?!”慕香玉不想在凤禧班风雨飘摇的时刻,就自乱阵脚,在这乱世里,“浪女油腔”有钱赚,登堂入室的凤禧班却门庭冷落,他也无法接受,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徒弟用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班主,那花鼓帮是码头帮从南边请来的,明摆着是抢咱的活路嘛!那码头帮的帮主冯志庸从来不说咱的好,你还维护他的帮派干啥?”小胜子低低地嘀咕着。
“小胜子!”慕香玉本已心乱如麻,听小胜子的言语更觉压抑,“你亲耳听到人家冯志庸说了?还不是道听途说!”慕香玉强压怒火,继续道,“自古两派相争必有一伤,你不曾亲耳听到,怎能听他人一面之词?就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理?况且,人家花鼓帮都是在渡口唱,人家又没有占我们的场子,各有各的活路,井水不犯河水!”
“班主,他们怎么没占我们的场子?现在那些大官儿都不请咱们了,都去听花鼓去了,不信的话,您今儿晚上就去码头看看!有多少黄包车在渡口的码头上等着他们?!”小胜子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
“你!……你!”慕香玉气得一语皆无。
见班主真的动怒,紫卓用脚踢了踢蹲着擦鼓的小胜子,示意他少说两句。可小胜子却看了一眼紫卓,“你踢我干啥?我又没说错!”言罢,嘟着嘴满肚子委屈,“班主,咱们天天吃的都是啥,你看人家花鼓帮吃的啥,码头帮吃的啥……再这样下去,我没劲儿练功!”说完,继续低着头擦起鼓来。
“没劲儿练功,那这鼓你也别擦了,卷铺盖卷滚蛋!”慕香玉一气之下,竟说出了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话。
小胜子闻听此言,先是一愣,旋即站了起来,把抹布一扔,眼里噙着泪花,“滚蛋就滚蛋!饭没得吃,话还不让说了,这也太憋屈了!”言罢,一扭头跑回屋里,收拾起衣服来。
“哎,小胜子~”,红胭赶忙跟着进了屋,“快跟班主认个错……”。
紫卓看看里屋,又看了看慕香玉,尴尬道,“班主,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是看那花鼓帮太过猖獗了而已……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他可不是一时糊涂~!”慕香玉气得胸脯起伏,扶着木椅坐下来,“口气大的,凤禧班装不下他了!羡慕那吃好饭的,当初就别来凤禧班,唱戏只有苦吃,没有蜜吃!”这话说的,连慕香玉自己都眼看要落下泪来。
这时,小胜子肩头斜背着包袱,使劲掀起门帘从里屋疾步走出来,直奔堂屋的门去了,“小胜子,你别走啊!”红胭在后面追赶,“小胜子!站住啊!”紫卓也赶忙上前阻拦。
“休要管他,让他去!”慕香玉气冲顶梁门,厉声喝道。
小胜子走到堂屋门口闻听慕香玉这样说,身体蓦然停顿了一下,随即,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