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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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危险的游戏

下班时间一到云蔚就抄起包跑出办公室,冲到街对面SOHO现代城C座的一家咖啡馆。还没到上座的时候,离门口不远居然还有一处靠窗的沙发空着,云蔚赶紧抢上去占住,立刻发现这个座位真是得天独厚,既可以一览窗外廊檐下过往的行人,更可以守着咖啡馆的入口,一“妇”当关万夫莫开。“就算你是一只老鼠也休想从我眼皮底下溜过去”,她得意地想。

云蔚回想着前一天的那次通话,心里竟又颤了一下,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早年间松下电器有个广告,结尾是个男人念一句松下的商标“Panasonic”,云蔚听那个声音简直上瘾,温润从容、富有磁性。她一直期待能在现实中遇到哪个男人有如此好听的声音,后来却听人说那根本就是电子合成出来的,这让她感觉幻梦破灭了一般。云蔚回味着,心想如果不是被那个声音吸引,自己恐怕很难有勇气把原先的计划执行下去。

窗外每闪过一个独行的男人云蔚都要留意他会不会在门前放慢脚步,每当门被推开她更要仔细打量一下进来的人,但都在瞬间即可判定不是她等的那个。常有人刚进门就张牙舞爪地朝什么人招手,也有的盯着她看几眼又把目光移向里面,时间久了云蔚觉得自己很像是可怜兮兮的走失儿童,眼见别人都与亲友团聚了自己还孤零零地等待认领。

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云蔚有些怅然若失,却并不觉得很意外。按说那个人也不会如此轻易上钩,但她还要再努力一下,便拨了那个可恶的号码,这次很快被接起来,云蔚忐忑地说:“你好,我是那个……昨天……”

“你怎么还没到?已经晚了五分钟。”是那个声音。

云蔚的心狂跳起来:“啊?!你已经到了?我怎么没看见……”

“你在楼下?我在二楼,你上来吧。”

云蔚忙跳起来往楼梯跑,竟差点把包忘了,上得楼来她的目光四下逡巡,近处几桌多是在谈项目,也有情侣挤在一处起腻,再往里走终于在最深处看到一个男人独自坐着,眼前摊着台笔记本电脑。云蔚凑上去点下头:“你是……头儿吧?”

男人没抬头,说了句:“请坐吧。”

云蔚偷瞟一眼,还好,不是她设想的N种形象里最恐怖的那种,脸上既没有刀疤也没有痤疮,看着大概和奚经理年纪相仿,但气质貌似好过很多。既然不是凶神恶煞的狠角色,云蔚的胆子又壮了,笑着问:“你早到了?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我还以为……”

对方把笔记本扣上,反问道:“你在电话里说的,是在做个什么调研项目?”

真好听,云蔚又着迷了,这声音清澈没有半点杂质,醇厚又不显得滞重。别傻了!云蔚马上提醒自己,再如醉如痴下去肯定就中他的招了。她敛容静气,开始说演练多次的台词:“不是什么正规的调研,算是个趣味小调查吧,我们老师要求从头到尾由自己先设计再执行,我就想出了这个:天底下都有谁和你的手机号只差一位数。你看,手机头一位都是1,现在只有13几、15几和18几,所以第二位数字有三种情况;后面还有九位数字,每一位理论上都有0到9十种情况,去掉你自己那个数之外还剩九个,九九八十一;再加上第二位数字的两个,所以理论上最多只有83个人的手机号码和你的只差一位数字。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用手机?”

“十亿吧。”那人随口答道。

“所以啊,你想想,十亿人里最多只可能有83个人!这还是理论上的,其中有好些空号还没使用,有些已经停机了,也许只有四、五十个是真实存在的人……”

“你是学生?”对方打断她。

“嗯,大三了,学社会学的。”云蔚张口就来。

“属猴的?”对方接得更快。

“属……”云蔚慌了,忙根据自己的属相盘算是差三岁还是四岁、是该往前还是往后数,越急越乱,越乱越错,情急之下她故作生气状:“喂!有你这样问的吗?太不礼貌了吧!”

“你贵姓?这个可以问吧?”

“云!”云蔚答得很爽快。

“不知所云的云?”

云蔚被气乐了:“喂!是彩云的云好吧,这么多好听的词你偏挑那个。”

“叫云什么?”对方追问。

云蔚一下子反应过来,懊悔不迭,她横下心改口说:“云不是姓,是名字。我姓魏,叫魏云,都被你气糊涂了。”

对方笑道:“糊涂到忘了自己姓什么?你果然是不知所云,我问的是姓你答的是名,跟洋人学的?名在前姓在后的。”

云蔚红着脸,硬着头皮反问:“那你姓什么?”

“路。”

“哪个路?走投无路的路?”云蔚禁不住自己先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以牙还牙,得意地看着他。

“对,我叫路致远,宁静以致远的致远。”

云蔚长长地“哦”了一声,暗想这会不会也是个假名字呢,他的真名会不会叫袁之路……

路致远问道:“所以我是那几十号人之一?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特别荣幸的样子?”

云蔚笑了,觉得这人似乎不像个奸险狡诈的家伙,但她马上提醒自己是来蒙蔽对方的,切不可被对方的假象所蒙蔽,便说:“荣幸倒不必,我就是感觉很难得。十亿人里面的几十人,亿分之几的几率啊,你说是不是太难能可贵了?我做了一张表,把凡能联系上的跟我的号码就差一位数的人都列在里面,手机号、姓名、性别、地区、职业、所在单位等等,都要填上,作为我的作业交上去,最后得多少分就要看我填得全不全、详细不详细。结果还没轮到试你的号码就有找你的错打到我的手机上,你说巧不巧?现在前几项都清楚了,只差……”云蔚眼巴巴地看着路致远,指望他能主动把后两项信息交待出来。

路致远很不以为然:“这样一张表你能统计出什么?又能分析出什么?这和你在大街上随便拦住八十三个人填这样一张表有什么区别?你的调查得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肯定得不到高分,最多给你一点辛苦分而已。”

“你不会是当老师的吧?怎么这么狠毒……”云蔚也认识到自己的设想过于简单,看来要和老狐狸先兜一兜圈子,让他麻痹大意,便笑嘻嘻地问:“哎,有没有人说你声音很好听?”

路致远面无表情地反问:“有没有人说你容貌很好看?”

“有啊,从小到大我爸妈都说我长得很好看。”

“父不嫌女丑,这个不能算。还有没有别人夸过?”

云蔚犹豫着说:“还有……就是一些比较亲近的……朋友吧。”

“噢,我也一样,有一些比较亲近的朋友说过我声音好听。”

这句话立刻把云蔚弄别扭了,说不出、道不明的别扭,路致远饶有兴致地看着云蔚的反应。

云蔚决心把话题拉回来,她真想直接问那些搞错的短信和电话为何都提到冠驰可是又生怕路致远起疑心,便说:“我发现吧,现实中巧合的事特别多。跟我号码只差一位的人大多数都在外地,在北京的才找到七个,还包括你,够少的吧。可是这七个人里面就有两个和汽车有关,一个是卖‘宝来’的,在一汽大众北京公司;另一个是冠驰汽车的女孩儿,好像是法务部的。难怪北京天天堵得跟停车场似的,这么多人都是搞汽车的,比例也太高了吧。哎,你说这算不算一条有意义的结论呢?”云蔚一边说一边两眼死死盯着路致远的脸,生怕错过一点点蛛丝马迹。但她很快就失望了,无论听到“汽车”还是“法务”甚至是“冠驰”,路致远的眼神和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云蔚想再换个策略,如果能让路致远主动提问,也许能从他的关注点或兴趣方向上分析出一些东西,就耐心引导起来:“你的手机和我只差一个数字,和那些人可能也只差一位,最多差两位,你不觉得冥冥之中好像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吗?你就不想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有谁和你有某种渊源?”

路致远摇头:“手机号只是个随机的编码,就像身份证号、信用卡号一样,很多人和你是同一家移动公司的,很多人和你同一天生日,很多人和你在同一家银行开户,这里面没有分别。就连姓名也只是一个符号,跟我同名同姓的人与其他陌生人相比并无特殊之处,我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和我无关。”

云蔚忽然对面前这个男人心生厌恶,她绷着脸说:“所以我和你也是无关的,对吧?”

“从理论上讲,是这样。”

云蔚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更想在走之前把服务生早就端上来的一杯水泼到对方脸上,但她顾忌到再无线索追查对方的底细,只好强忍着赔笑道:“是不是女人的好奇心都比男人重?”

“可能吧,要不怎么说好奇害死母猫呢。”

“这个‘母’字是你加的吧。”云蔚一撇嘴。

“你知道谁最喜欢好奇吗?”

难得对方主动提问,云蔚又来了精神:“不知道,猫?……母猫?”

“是老鼠。”路致远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呃——,因为好奇把猫都害死了。你这个笑话也太冷了吧。”云蔚又有些生气,“你可以不配合我的调查,但你没有资格贬低我的努力。我不是什么简单的好奇而已,我是在很努力很认真地尝试了解社会。”

路致远辩解道:“就算好奇也没什么错。你知道人类文明不断进步的动因是什么?是源自人的两个天性,第一个就是好奇;另一个,是懒惰,还有的说要再加上贪婪,贪婪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不会吧,好奇心驱使人们去探索未知,这还可以理解;但另一个应该是勤奋吧?只有勤奋努力才能进步。少年不努力,老大当文秘。”云蔚打趣道,“不过像我们学社会学的,文秘算比较好的下场了。”

“你错了!勤奋的目的是为了可以不必再勤奋,努力的目的是为了可以不必再努力;勤奋是手段,懒惰才是目的。因为懒得走路,才发明了轮子……”路致远忽然好像进入冥想状态,自语道,“为什么那么灿烂的美洲文明没有轮子?玛雅人、印加人还有阿兹特克人都没发明轮子,……应该是因为没有马、没有牛,他们一直没把野马、野牛加以驯化,没有牛马拉车,发明轮子又有什么用?”他刚刚看似豁然开朗,却又转瞬陷入迷茫,“可遍地的野牛野马,他们为什么没想到去驯化呢?”

云蔚出神地望着路致远,她从来不曾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脸上看到过这种天真,纯净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和他脑子里的问题一起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云蔚竟有点恍惚了,天真从来是和无邪连在一起的,一个仍能保存如此天真秉性的人,会是一个泯灭天良、阴谋加害他人的家伙吗?她不知道答案,只是更觉得眼前这个人像是一个谜,一个自己恐怕永远无法彻底揭开的谜。

云蔚几乎要放弃她此次见面的初衷了,路致远似乎清楚她的来意,对自己的真实面目绝不透露分毫,而云蔚潜意识里似乎也期望她原先的猜测都只是巧合与误会。她想,这个人要么并不坏,要么就是已经坏到无出其右了,凭自己这点小小功力根本斗不过,那又何必再斗。

神聊得挺开心,路致远还很自然地结了帐,随口问道:“你去什么方向?”

“通州。”云蔚大大咧咧地胡乱向脑后一指。

“那么远,哪个大学?你晚上不回宿舍吗?”路致远狐疑起来。

云蔚知道又说漏了,只好故技重施,虚张声势地反咬一口:“问这么多,尊重点我的隐私好不好?!”

路致远笑笑,跟在云蔚后面一边下楼一边问:“冠驰汽车有多少年了?”

“十一年!”云蔚被自己的话惊得脚下一趔趄,差点滑下楼梯,她忙扶住墙,开始竭力往回找补,“我是听冠驰汽车那个女孩儿说的,记不清了,也许没那么久……”

路致远却像全然没注意到云蔚的破绽,他又陷入那种忘我的状态,自语道:“十一年……搞起来需要十一年,搞垮它可能只需要十一天……”

最后这半句话飘进云蔚耳朵里的时候她刚巧推开大门,就像不知何处突然刮来一股邪风,竟瞬间让她周身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她下意识地缩紧身体,不敢再回头,既怕被路致远看出她此时的惊愕,更怕见到刚才还洋溢着天真的那张脸布满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