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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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和我们所感知到的东西是有限的

主持人:陈老师,我一直没问过你宗教信仰问题,现在简单粗暴地问一下。

嘉宾:这是我最难回答的问题。

主持人:你觉得你是无神论者吗?

嘉宾:我不会说我是无神论者,但我也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我每次跟大学生见面,他们都会让我谈谈信仰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主持人:那你凭着什么在这个世间为人处世,决定做什么事或不做什么事?

嘉宾:我不想这个问题,因为我相信所谓起码的伦理道德。就像刚才李老师说的,我相信我从小在家、在幼儿园、在当时的社会所受的教育蛮好,它足够让我用到现在,可以让我决定不做什么或去做什么。但那既不是宗教,我也不会说那是道德,其实都是一些挺起码的事情,比如不要撒谎、对人有礼貌、勤劳、克制之类。在我的记忆当中,这些一直奏效。但是,我不会把它说成是一个道德教育,或者是信仰带给我的东西。

李玫瑾:我觉得陈老师刚才说的问题,实际上是他早年家里的这种教育给了他非常好的观念。越早年的观念,越会变成我们骨子里的东西。刚才我讲了从观念到信念,最后就是信仰问题。因为我的专业就是研究犯罪,我经常会去跟犯罪人谈。你会觉得他考虑问题也很现实,但你知道他不对,不对在哪儿,他为什么非要做这个。研究职务犯罪时,你会发现这些人在智力上没问题,他们不是认识的问题,不是认识不到位。比如说有些农民吧,他可能没有接受过很好的教育,或者他对这个事根本不懂,在不懂的情况下做了这个事,他觉得不会被发现。有时候我们在电视机前会看到笨贼,他在那儿作案,不知道上面有监控器,是因为他不懂这个东西。但是,我们有些干部不是这样的人,他懂得这个,他有认识的过程。那么,他缺什么呢?我觉得他缺信仰。信仰这个东西,我认为它和信念相同在哪儿呢?就是它不是一幅画面,它是经过生活实践的。不同在哪儿呢?信念是真实的,信仰是超现实的。超现实就有个什么问题呢?既然不可验证,你干吗要相信它?这就是信仰的核心问题。因为高嘛,不可攀。谁见过基督?谁见过真主?谁见过释迦牟尼?当然,也有说真有这个人。但是,包括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这些,都是我们无法去验证的。另外,宗教还有一个来世问题,我觉得能不能解释现在还很难说。

主持人:说到来世,有时候犯罪分子在法场上就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玫瑾:对。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同行问我怎么样做人的思想工作,我当时的原话就是:“你去研究宗教吧,看看宗教怎么把人弄得服服帖帖。”

主持人:有点意思。有调查说,在中国人里面只有15%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剩下的人都有过某种叫作“类宗教”或者“类信仰”的行为。我还记得有3.62亿的中国人,也就是将近四分之一的中国人,去年都算过命。你说中国人信,其实大部分中国人信什么呢?信风水,信财产。

嘉宾:宗教和迷信是两回事。你要说宗教的话,我告诉你,我现在认识的很多“80后”年轻艺术家都是坚定的基督徒,他们真是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蛮诚心的。

李玫瑾:信仰这个东西,高不可及,人们为什么还要相信它呢?因为人的生命和我们所感知到的东西是有限的,所以我们自认为很聪明。我觉得很多人之所以出问题,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很聪明。那就有一个问题了,就是你会审时度势,如何躲过一些风险,如何躲过一些不良刺激,然后你就会铤而走险。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你开车到郊区时遇到一个路口,周围没车没人,但是有红绿灯,这时候红灯亮了,你是停还是不停呢?你停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你不需要让其他人过去,可是你不停下的话,它毕竟是红灯啊。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可能会先看看周围有没有监控器,没有监控器就过了,反正谁也不知道,有监控器就别过,因为被拍下来是要罚款的。这个红灯存不存在就属于可验证的,它属于我们常说的“科学”的范围,是你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么,这时候就有两种理念了,一种是如果头上没有监控器我就开过去,还有一种是只要红灯亮我就不过,因为我认为上面存在监控器。这个监控器在哪儿呢?不在上面,是在心里,就是我们说的“头顶三尺有神明”。如果你本着这样的方式做人做事,你一辈子都不会因为“闯红灯”被罚,虽然它不可验证。

主持人:您实际见到的罪犯是不是都没信仰呢?

李玫瑾:我跟犯罪人聊过这个话题,问他们相信不相信佛或者鬼神。有几个犯罪人跟我讲过,其中一个是系列强奸杀人案的案犯赵某某[32],他说:“我这人不能去寺庙,我这辈子就去过三次寺庙,结果就被你们警察抓过三次。”他最后一次被抓是因为他跟一个40多岁的女性在一起,这人给他钱,还给他事做,可他同时还跟幼儿园里一个20多岁的女老师好了,这个女老师不知道他还有另一段情感关系,非要跟他结婚,就把他领回家让她妈妈看看,她妈妈看完也很满意,然后这个女老师为了成就这段婚姻,就拉上他一起去拜佛,结果他一回来就被警察抓了。还有一个犯罪人是酒后奸杀一个女中学生,然后他跑掉了,那时候没有监控器。他被抓住以后,我问他相信鬼神吗?他说:“就在被你们抓到的前一个晚上,我做梦走到村头那棵树下,有个老头站在那里说:‘你作孽,你到头了。’第二天,我回家就看到警察在我家门口。”这些犯罪人都在事后告诉我,他们认为存在这种东西,因为应验了。

主持人:他们最后信因果报应,是吗?

李玫瑾:对。最典型的还有一个案件,我觉得真的是有点神了。山西阳泉曾经有一个系列扎刀案,这个犯罪人一共扎了十多个女性,我们2006年抓到他以后让他去指认现场。他当时穿着一身我们过去那种藏青色的工作服,然后他拿了一张纸遮在脸上,还戴了一顶帽子,手上戴着手铐,就这么遮盖着下车。他下车以后就开始狂风大作,那么大的雨点带着泥就打在他身上。我们当时全程有摄像。然后他去指认第一起案件的现场,指认完以后,走了几步就到了女孩的家门口,人家就说:“你看,这女孩差这么几步就到家了,结果被你捅在那儿了。”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在那女孩的家门口磕了三个头。当他磕完头站起来以后,天马上就晴了。这幅画面我们谁都不能解释,但事实真是如此。因为他刚开始到另外一个现场去指认的时候还有阳光,到这儿以后就狂风大作,然后他磕完这三个头,太阳就出来了。公安人员跟我讲这事的时候,我问这个犯罪人信不信,旁边预审人员说他不敢不信。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再看这段录像,真的是没法解释。

主持人:这种应该拿来做监狱教育。

嘉宾:你说的这个是神迹。

李玫瑾:说句实话,我因为是学哲学出身的,并不是很盲从的,但我认为人类真的是聪明有限。我们自己老觉得人类很聪明,我们能发现科学,很多东西我们能验证。比如像现在的手机,为什么你在这儿能和在美国的人说话?你看见什么了?我们说有磁场,但你看得见摸得着吗?那是科学发明之后才知道的,也就是说,它是先存在的。有的时候有些人会说,亲人生病的时候我就特别难受。我认为这跟两个人的生物电可能有关系,在同一个频道上。

主持人:谁心里都有这么一种感应,就是好像存在着一些咱们不知道的东西。这个真是没法解释。我觉得好些犯罪的人或者这个道上的人,他们好像格外讲究这种忌讳,比如格外忌讳一些数字,或者有一阵阴风就觉得今天不能干了。

嘉宾:你还在说迷信,不是在说宗教。

主持人:那你怎么理解?你说宗教是什么?宗教是制度化的?

嘉宾:我理解宗教,它是门学问,它是很专业的事情。你要是去读基督教的书,那有太多典籍了,佛教也不用说了。所以我不太敢说这个话题,因为我不懂。我在美国经常见到一些神职人员或者很好的基督徒,他们跟我说一会儿,我就觉得我什么话都不能说,因为我不懂。基督教有一大套东西,它不叫理论啦,反正有太多学问我不懂,佛教我也不懂。但是,你偶尔在哪个作品里看见人家引用一两句,上下文一看,你觉得真是了不起,人家宗教早就想到了,早就说出来了,而且你不可能比它说得更好了。所以跟信仰、宗教有关的话题我通常不介入,我怕我说错,因为我不懂。

主持人:宗教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我觉得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它实际上是要解释一切。不管是基督教、佛教还是什么宗教,你只要进入它那个系统,就会发现它自圆其说地解释了一切。

嘉宾: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比如我那么喜欢托尔斯泰,可他后来大量引述宗教的东西,虽然他所引述的东西让他的作品更美,却远远不如他所描述的东西更吸引我,或者对我更有说服力,我觉得宗教在他面前显得简单了。《红楼梦》也是这样。我觉得佛教在《红楼梦》面前不如曹雪芹复杂,我更愿意看曹雪芹。我可能不会去看佛教的典籍,但我愿意看曹雪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