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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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周围迷蒙一片。
“加把劲儿，快到山顶了。”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抬起眼睛，看见一个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剪影。也许是光线太刺眼，她感到泪水已经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
“喂，爬不动也不用哭鼻子呀。”那个身影朝她走来，抬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致恒……”唤出这两个字，杨一心便哽咽到再也说不出话。
“嗯？”舒致恒夸张的皱起眉头，“女生的情绪怎么说来就来呀，真可怕。”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从口袋里翻出纸巾，细心地展开，递给杨一心。
杨一心也顾不得形象，一边擤鼻涕，一边回怼道：“你去造个AI女朋友吧，保准不哭不闹，还体贴的要命。”
“那倒是。”舒致恒促狭一笑，“但那样就不好玩了，哪像你，这么好捉弄。”
杨一心气得不行，哭也不哭了，追着舒致恒就打。舒致恒边笑边往山上跑。
杨一心追不过，便拿话堵他：“舒大科学家不是致力于强人工智能的研究吗？怎么连你自己都不相信AI可以拥有意识？”
“我相信AI可以拥有意识，但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们是一样的呢？”舒致恒笑意未收，不过态度却认真了起来。
杨一心不解。
舒致恒一边拉着她往山上走，一边解释：“如果哪天AI有了意识，他们有着远超于人类的计算和学习能力，生存方式也与人类截然不同，你觉得他们的三观会和我们相同吗？在人类社会中，不同阶层之间的观念都大相径庭，又何况一个基础结构完全不同于我们的AI呢？”
“你是说，如果他们有了自己的意识，也是和我们的所思所想毫不相干的东西？”
“嗯，很有可能。”
“那如果强人工智能真的出现，三观又不和我们相通，岂不是很危险，毕竟他们的能力实在太强了，统治人类简直易如反掌。”杨一心担忧道。
舒致恒故作嫌弃的瞥她一眼：“你呀，还是太人类中心主义，在强人工智能眼里，我们算哪根葱？人家可能都不屑于统治地球。”
杨一心不服气：“那你干嘛非得研究一个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东西？就让AI做一个优秀的人类助理不好吗？”
“嗯……”舒致恒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山顶处。“我觉得人类需要一个参照物，一个竞争对手。”
“这还用竞争？人类简直是AI砧板上的鱼肉。”
“哈哈，你对自己的同胞这么没信心吗？”舒致恒笑道。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似乎在思考如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信息时代来临之后，我们真的实现了很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至于人们开始对科技产生了一种迷信，进而生出一种傲慢，比如觉得可以凭借电子智能技术把人改造成超级人类，或者让人实现永生，甚至征服宇宙。”
说着，舒致恒不觉皱起了眉头，“本来，每次创造性的发明都是从空想开始的，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人们似乎忘了科技也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这个星球会让我们这种寿命短暂、容易感情用事的碳基生命所统治，必定有其道理。如果我们眼里只有科技，只想靠科技去掉人类的所有脆弱性，那可能会丢失一些更加根本的东西。比如，从这个世纪初开始，社会就有一种把人机械化的倾向，嗯……最突出的就是去情感化。人们认为应该用理智全权控制情感，贬低所有被定义为负面的情绪，甚至有很多人认为情绪是一种负担，认为情绪化行为是一种懦弱无能的表现，他们希望像机器人一样，感觉不到疲惫、痛苦和愤怒。”
杨一心默默听着，似懂非懂。
“但你觉得一个人如果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是仅凭理智就可以做到的吗？”舒致恒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友，神情十分认真。
被他这样望着，杨一心不禁心跳加速。虽然她也喜欢舒致恒平日里的机灵古怪，但要论最令她心动的，还是这个男生对AI领域的无限专注与热忱。
这么说来，一个人从事某项活动的根本动力，其实还是源于情感。她自己不就是吗？一路将自动化和智能系统专业学到博士，除了确实对这些感兴趣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正是舒致恒。
出于对他的爱慕，杨一心希望自己不仅是他的恋人，还希望能拥有与舒致恒比肩的科研实力，成为和他共同战斗的伙伴。不是有谁说过吗？“爱不是彼此凝视，而是一起注视同一个方向。”
只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如果让大家知道这个从小就在各种数理化竞赛中打败无数男生的女汉子，竟然有一颗少女心，那真该舆论哗然了。
“其实，很多人觉得深受情绪困扰，正是因为他们不肯直面自己的潜意识情感，而仅仅希望彻底摆脱情绪，”舒致恒没留意到杨一心脸上的红晕，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一旦他们学会跟情感共处，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甚至会变得更有活力。相反，如果像庸医一样，不去寻找病根，只知道哪里生病就割掉哪里，那最终文明也会病入膏肓。”
“可是这跟强人工智能有什么关系呢？”
“嗯，打个比方吧，如果眼前有两条风景不同的路，一开始你以为两条路都能走，所以你左顾右盼，犹豫不决，可后来发现一条路被山顶落下的巨石给堵死了，这时你会怎么办？”
杨一心想了想，说：“那就只能走剩下的那一条路了。”
“对，强人工智能就相当于那块巨石。”舒致恒不禁提高了语调，“若论数据分析、深度学习、精准预测，人类永远无法达到人工智能的效率，当年阿尔法狗战胜世界围棋冠军，就已经宣告了人类的失败。那么，当智能这条路被一个强劲的对手全面堵死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呢？”舒致恒再次看向杨一心，眼神深邃。
“嗯……你是说人类要找一条新的路走？”杨一心试着回答。
“嗯，不能算新的路，应该是一条长期被人类忽视的路，”舒致恒纠正，“就像我刚刚说的，现在的人都忘了，驱动我们采取行动的根本动力正是被我们忽视和贬低的情感，探索欲、求知欲、顽强的精神，哪怕是执念，通通都是情感。情感不仅赋予了我们行动的动力，也赋予了我们丰富的创造力，更是我们有别于人工智能的根本所在，是AI不可能拥有的人性。”
杨一心思考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让AI堵死智能这条路，逼着人类去正视他们真正特有的人性部分？”
舒致恒看向杨一心，展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目光里满是深情。
杨一心觉得脸上又有些发烫，但很快平复下心境，继续问道：“但事情真的会照你想的那样发展吗？在战争中，我们的情感能敌得过智能吗？”
舒致恒摇摇头：“为什么非要有战争呢？”
杨一心愕然。
“还是先回答你的问题吧，”舒致恒继续拉着她拾级而上，“我认为‘情感’和‘智能’并不能分出孰优孰劣，但可以分出谁先谁后。你回想一下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不论是科学技术、文学艺术还是社会制度的进步，全都起源于某个人或某群人的愿望：‘要是能在天上飞就好了’、‘要是有一些更新颖的表达方式就好了’、‘要是能够自由平等就好了’……人类因为自己的局限，产生了各种愿望，有了愿望，才会去一步一步的探索发明。你觉得人工智能会有这些吗？”
杨一心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人工智能的超强能力反而成了他们的软肋，太容易通过精确计算掌控所有事情，反而让他们无法产生探索的欲望，而没有欲望，也就没有创新！”
“嗯，虽然目前只是推测，但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舒致恒的语气也兴奋起来，“AI的卓越智能水平，只是源于他们高速学习和计算的能力，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种很笨的方法，只不过他们做的飞快而已。打个比方，如果从前人人洗衣服都洗得又快又好，且不觉得累，那他们会想要发明洗衣机吗？”
“不仅如此，AI也会缺乏冒险精神，”不等杨一心回答，舒致恒继续说道，“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在海量数据分析下做出的最优选择，一旦遇到一种全新的情况，他们没有历史数据可以参考，就只能裹足不前。”
“这就像基础科学如果一直没有突破，即使你把现有的科学理论运用得再好，也是有限的。”杨一心总结，“而基础科学的突破有赖于冒险精神和创造力，有赖于人类。”
“看来你终于找回人类的自信了，”舒致恒笑道，“再来说战争。如果AI哪天有了意识，或许在初期，人类和AI会有一些冲突，但只要他们真正认识到彼此的依存性——也就是 AI可以帮人做出最客观高效的计算分析，而人可以帮助AI实现创造性——那他们就能化干戈为玉帛，成为相辅相成的两股力量，创造出新的地球文明。”
听着舒致恒的话，杨一心也逐渐有点热血沸腾，但马上又生起一个顾虑：“万一双方都执迷不悟，不肯和平共处呢？”
“嗯……我相信人们最终会发现这条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人类是唯一可以反躬自省的物种，再厉害的人工智能也是比照着人做出来的，如果AI变得好战，那也只是映射了人类本身的攻击性而已。”
说到这里，舒致恒捏了捏杨一心的手，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放心吧，只要父母懂得爱孩子，孩子是不会变坏的。”
杨一心觉得这个比喻有点不伦不类，但当她看到舒致恒略带狡黠的笑容后，立马飞红了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故意装糊涂。
舒致恒笑意更浓，又拉着她往前冲了几步，并高声喊道：“孩子他妈，快看呀，到山顶了！”
杨一心又羞又恼，恨不得把这个没正形的 AI专家猛揍一顿。就在这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片金色的亮光晃的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