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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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平台上有一架直升机，杨一心随李超登上飞机坐好，李超扣上衣服前襟，包裹住暴露在外的内脏器官。杨一心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恶心吗？”李超冷哼一声，“得委屈你忍一忍了。”

“没有……”杨一心转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只是觉得生存的欲望的确很强大。”

“不管你是不是在嘲讽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李超一边启动直升机，一边说道。

是啊，活下去。不惜剥夺别人的生存机会也要活下去。一面追逐生命，一面践踏生命。如同“癌细胞”一样，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以为自己能超越同类、超越环境，享受独活。

生本能若不加以思考和提炼，也可以变得具有毁灭性。

杨一心默不作声，任由直升机将自己带向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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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致远一边安排全部人员迅速撤离，一边留意直升机飞远的方向。

丽琦看了致远一眼，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吭声。她将聒噪的小朱拽上车，跟着大部队驶离了研究所。

陈伟留了下来，致远知道劝不动他，没有多说什么。两人默契的坐上一辆军用吉普，致远开车，朝直升机的方向疾驰而去。

“你觉得她要做什么？”陈伟一面紧紧抓住车顶扶手保持平衡，一面问道。

致远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开车。

陈伟忽然凄然一笑，“你觉得我们追得上吗？”

“1.33%的可能。”致远头也不回的答道。

“你怎么也像她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AI不是一向选最优选项吗？”

致远继续沉默，似乎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运算导致了这种抉择。

陈伟没有再问，他掏出折叠平板，调出一个实时画面。不太清晰的镜头里，呈现的竟是一个飞机驾驶室。那正是杨一心的隐形眼镜所传送过来的主观视角。

隐形眼镜无法传送声音，除了了解杨一心目前看到的景物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但是陈伟还是情不自禁的盯着画面，仿佛维持这样一种联系，才能缓解心头剧烈的不安。

杨一心的目光一直游移在窗外的风景上，几乎和李超没有交流。画面会时不时闪动，大概是杨一心在眨眼，陈伟忍不住去猜测她此刻的心思。

她在想什么呢？想舒致恒吗？在回顾为了一个执念而孤军奋战的岁月吗？在为梦想的破灭而悲恸吗？她……会不会想起曾经陪在她身边的人呢？

陈伟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冲击胸口，刚开始是愤怒和不甘，但马上又被巨大的哀伤淹没，在这哀伤的海洋里，又时时涌动着无法释怀的牵挂。

平板上的画面似乎变得模糊了，是谁的眼睛模糊了呢？是他，还是杨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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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荒漠如一幅画卷般展开，从高处看，丽琦带领的车队就像一群赶在暴风雨前夕匆匆搬家的蚂蚁。另一端，一只背道而驰的小黑虫正在追逐一个愈来愈远的幻影。

大约半个小时后，致远突然开口：“我们已经驶离危险区了。”

陈伟没有应声，只是拿平板的手开始渐渐收紧。

片刻后，平板画面中出现杨一心的左手。只见她从短靴里摸出一块尖锐的玻璃，接着，视角开始慢慢旋转，最后定格在正操控直升机的李超身上。

忽然，画面猛的抖动一下，等再看清时，那块碎玻璃已经插在了李超的脖子上，李超露出痛苦的神色。镜头开始剧烈晃动，似乎是飞机在颠簸，又好像是两个人扭做一团。最终，一场混乱被喷溅而出的血红画下了休止符……

约一分钟后，实时视频渐渐清晰，杨一心用手背抹去了眼前的血污，可以看到李超颓然的瘫倒在驾驶座上，身体还在抽搐。杨一心的手捡起李超掉落的手枪，缓缓移向他，似乎要给他最后一击。

“杨一心！”盯着平板的陈伟忍不住喊道。

“一心——！”正握着方向盘的致远也发出一声低呼，他的眼睛开始闪烁蓝光。

忽然，车上的网络通讯系统出现嘶嘶杂声，接着，杨一心的声音传了过来：“……致远？”

陈伟一惊，发现实时画面中也显示出飞机上的通讯系统，是杨一心正在看。

原来，致远将吉普车和直升机的通讯连在了一起。

“杨一心，你别做傻事！”陈伟急切的喊道。

“……陈伟？你也来了？”

“一心，你现在还不能杀他，虽然我们离开了核爆辐射范围，但爆炸的冲击波还是能直接把飞机掀在地上。”致远一边开车，一边朝着通讯麦克喊话。

“呵……”片刻后，那头仅传来一声极低的声响，既像在笑，又像在叹息。

“你现在按我的话做，让直升机降落，我们马上就到！”致远见杨一心没有回应，继续说道，语气里不禁带上一丝强硬。

“……该结束了……”杨一心的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我还活着，李超背后的那群人就不会死心，而你也无法彻底获得丽琦他们的信任。”

“还有办法的，你现在是正常的创伤应激反应期，别冲动！”致远劝道。

杨一心又是一笑，“也许吧，只是……我太累了……”

“杨一心！你敢乱来试试！你不是说对不起我吗？债没还完你就给我好好活着！”陈伟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道。

那边一阵沉默。

“你要是敢死，信不信我把他们全部强制关机，直接送去报废！你总不会忘记你把密匙给我了吧？”

“……我没忘，”杨一心再度开口，“但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陈伟突然语塞，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最终咬牙切齿的念道：“杨——一——心——！”

“陈伟，欠你的，我还不清了，抱歉……”

陈伟还想再说，却蓦的瞥见实时画面上出现了一丝异样，只见杨一心的视野里突然多了一道阴影，似乎是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

“啊，小心背后！”致远率先反应过来。

视角忽的旋转，满身是血的李超占据了整个画面，他将刚才插入脖子的碎玻璃狠狠刺下，通讯器随即传来杨一心的呻吟。

陈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都颤抖起来，但他除了大叫杨一心的名字外，毫无办法，这是他此生最无力的时刻。深到骨髓的绝望。

致远紧紧皱起眉头，他感到自己的计算机一片混乱，这是什么？是人类所说的痛苦吗？

终于，震荡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只握着枪的手，是杨一心。刚开始，枪口指向李超的头，随后又缓缓向下，对准了李超的左胸。李超发出狰狞的笑声，用含混不清的话怂恿杨一心开枪。

杨一心的手轻微晃动，但始终牢牢握着枪，她的喘息声和呛咳声从通讯器中传出，平复了好一会儿，她才吃力的发出声音：

“再见了……”

话音刚落，枪声“砰”的响起，视野再次变得血红一片。

这一次，陈伟和致远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阵排山倒海的巨响便从身后袭来，那声音如雷鸣一般沉闷而猛烈，配合远处染红天空的火光，仿佛从地狱爆发出的一阵怒吼，隆隆不绝。

大地开始疯狂抖动，腾起漫天沙尘，吉普车直接被掀得翻了一个跟斗，四个轮子仰天空转。

等周围稍稍稳定一些，致远从翻倒的车里爬出来，又把晕厥过去的陈伟搬出车外，找了个安全的位置放下。确定他并无大碍后，致远重新站起身，朝直升机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衣服已经破损肮脏，手臂上的人造皮肤也被扯掉一块，那样子实在有些狼狈。尽管他能以人类短跑冠军的速度奔跑，但在无垠的莽莽黄沙中，依然显得那么渺小无力，丝毫不比血肉之躯的人类好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天空飘起一道黑烟，致远立即调整方向，朝着黑烟奔去。近了，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破损的金属碎片；又近了，碎片被更大块的金属残骸代替；再往前，黄沙地上印了大片焦黑……致远逐渐放慢速度，一步步向前，直到看见那架已经严重损毁的直升机……

所有的计算都指向一个结果，但他只想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