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后赵列传·祖逖邵续曹嶷徐龛李矩
●祖逖，字士稚，范阳遒人也。世吏二千石，为北州旧姓。父武，晋王掾、上谷太守。永嘉之乱，逖率众南渡江，晋元帝用为豫州刺史，▲镇谯城。时陈川据浚仪，虽为勒称蕃，亦受元帝官号。会川与逖交恶，遂专心于勒。
逖攻川于▲蓬关，遣季龙救川，击逖走之，逖退屯▲梁国，季龙使扬武左伏肃攻之。逖设奇以击之，伏肃大败。季龙大略豫州而还。逖前据▲浚仪。后数月，复遣桃豹至▲蓬关，斩逖督护陈超，逖退如淮南。徙陈川部众五千余户于广宗。逖复遣其将韩潜等袭浚仪，豹退据东台，后还东燕。逖复据浚仪，又前镇▲雍丘。
逖将平中原，善于抚纳，自河以南多背勒归顺。勒惮之，不敢为寇，乃下书曰：“祖逖屡为边患。逖，北州士望也，傥有首丘之思。其下幽州，修祖氏坟墓，为置守冢二家。冀逖如赵他感恩，辍其寇暴。“逖闻之甚悦，遣参军王愉使于勒，赠以方物，修结和好。勒厚宾其使，遣左常侍董树报聘，以马百匹、金五十斤答之。自是兖豫乂安，人得休息矣。
逖牙门童建害新蔡内史周密，遣使降于勒。勒斩之，送首于祖逖，曰：“天下之恶一也。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逖遣使报谢。自是兖豫间垒壁叛者，逖皆不纳，二州之人率多两属矣。
及逖卒，逖弟约领其众，而无绥驭之才，不为士卒所附。勒始侵其边戍。石生围▲谯城，不克，遂向城父，克之。约遣兄子智与鲁延讨生，皆为生所败。石他亦败约兵于酂西，执其将卫荣（策）而归。梁国反为勒，约讨平之。及王敦攻建康，约还讨之，逐其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于寿阳，欲向合肥，俄而敦死，约遂住▲寿阳。勒乘虚攻克▲谯城，遣王阳屯于豫州，有窥窬之志，于是兵难日寻，梁郑之间骚然矣。
及约与晋历阳内史苏峻反，攻建康，勒乘虚遣石堪、石聪攻▲寿阳，约退保历阳。约部将牵腾叛约，约遂来奔。勒使王波让之曰：“卿逆极势穷，方来归命，吾朝岂逋逃之薮（sou三声，即人聚集之地）邪？而卿敢有靦（mian三声）面目也。“示之以前后檄书，乃赦之。
久之，程遐说勒曰：“天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此汉高祖所以斩丁公也。今忠于事君者莫不显擢，背叛不臣者无不夷戮，此天下所以归伏大王也。祖约犹存，臣切惑之。且约大引宾客，又占夺乡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怨。“于是勒乃诈约曰：“祖侯远来，未得喜欢，可集子弟一时俱会。“至日，勒辞之以疾，令遐请约及其宗室。约知祸及，大饮致醉。既至于市，抱其外孙而泣。遂杀之，并其亲属中外百余人悉灭之，妇女伎妾班赐诸胡。
初，逖有胡奴曰王安，待之甚厚。及在雍丘，告之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不在尔一人。“乃厚资遣之，遂为勒将。祖氏之诛也，安多将从人于市观省，潜取逖庶子道重，藏之为沙门，时年十岁。石氏灭后归晋。
●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也。父乘，晋散骑侍郎。续朴素有志烈，博览经史，善谈理义，妙解天文。初为成都王颖参军，颖将讨长沙王乂，续谏曰：“续闻兄弟如左右手，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欲去一手乎？续窃惑之。“颖不纳。后为苟晞参军，除沁水令。
时天下渐乱，续去县还家，纠合亡命，得数百人。王浚假续绥集将军、乐陵太守，屯（治）厌次，以续子乂为督护。续绥怀流散，多归附之。石勒既破浚，遣乂还招续，续以孤危无援，权附于勒，勒亦以乂为督护。既而段匹磾在▲蓟，遗书要续俱归晋元帝，续从之。其下谏曰：“今弃勒归匹磾，任子危矣。“续垂泣曰：“我出身为国，岂得顾子而为叛臣哉！“遂绝于勒，勒乃害乂，袭续于▲乐陵。续尽众逆战，勒大败而还。
勒使季龙攻刘演于▲廪丘，续使文鸯救演，季龙退止卢关津（在今河南范县南古黄河北岸）避之，文鸯弗能进，屯于景亭。兖豫豪右张平等起兵救演。季龙夜弃营设伏于外，扬声将归河北。平等以为信然，入于空营。季龙回击败之，遂陷▲廪丘，演奔文鸯军，与文鸯俱归续。
勒南和令赵领等率广川、平原、渤海数千户叛勒，奔于续。又使兄子济攻勒渤海，虏三千余人而还。晋以续为平原乐安二郡太守、右将军、冀州刺史，进平北将军、假节，封祝阿子。续遣兄子武邑内史存与文鸯率匹磾众就食平原，为季龙所破。续先与曹嶷互相侵掠，嶷因存等败，乃破续屯田，又抄其户口，续首尾相救，疲于奔命。续又遣邵存及文鸯屯济南▲黄巾固，因以逼曹嶷，嶷惧，求和。
会匹磾不能自固，南依续。俄而文鸯北攻幽州，季龙乘虚围▲厌次，骑至城下，掠其居人，续率众出救，季龙伏骑断其后，遂获续，使降其城。续呼其兄子竺等曰：“吾志雪国难，以报所受，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便奉匹磾为主，勿有二心。“然其下共推续子缉为营主。
季龙遣使送续于勒，勒使徐光让（即责备）之曰：“国家应符拨乱，八表宅心，遗晋怖威，远窜扬越。而续蚁封海阿，跋扈王命，以夷狄不足为君邪？何无上之甚也！国有常刑，于分甘乎？“续对曰：“晋末饥乱，奔控无所，保合乡宗，庶全老幼。属大王龙飞之始，委命纳质，精诚无感，不蒙慈恕。言归遗晋，仍荷宠授，誓尽忠节，实无二心。且受彼厚荣，而复二三其趣者，恐亦不容于明朝矣。周文生于东夷，大禹出于西羌，帝王之兴，盖惟天命所属，德之所招，当何常邪！伏惟大王圣武自天，道隆虞夏，凡在含生，孰不延首神化，耻隔皇风，而况囚乎！使囚去真即伪，不得早叩天门者，大王负囚，囚不负大王也。衅鼓之刑，囚之恒分，但恨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勒曰：“其言慨至，孤愧之多矣。夫忠于其君者，乃吾所求也。“命张宝延之于馆，厚抚之，寻以为从事中郎。今自后诸克敌擒俊，皆送之，不得辄害，冀获如续之流。
续既为勒所执，身灌园鬻（yu四声）菜，以供衣食。勒屡遣察之，叹曰；“此真高人矣。不如是，安足贵乎！“嘉其清苦，数赐谷帛。每临朝嗟叹，以励群官。续被获之后，存及竺、缉等与匹磾婴城拒守，晋又假存扬武将军、武邑太守。季龙屡攻之，战守疲苦，不能自立。久之，匹磾及其弟文鸯与竺、缉等悉见获，惟存得溃围南奔，在道为兵所杀。续后亦被诛。
●曹嶷，东莱人，本王弥左长史。弥欲王青州，表汉主元海以嶷行安东将军、青州刺史，东徇齐地，且迎其家，汉主许之。嶷至，遂破琅邪，北攻齐，青州刺史苟纯固守。纯兄晋征东大将军晞还击嶷，嶷大破之，追至东山而还。遂攻汶阳关、公丘，陷之，害晋齐郡太守徐浮，执建威刘宣，齐鲁之间郡县垒壁降者四十余所。嶷遂略地，西下祝阿、平阴，众十余万，临河置戍，而归于临淄。嶷于是雄据全齐之志（地）。
会王弥死，嶷遂叛汉，为晋称蕃，既而以建邺悬远，势援不接，遣使与勒通和，授嶷东州大将军、青州牧，封琅邪公。勒既有徐兖之地，遣季龙统中外步骑四万讨嶷。先是，嶷议欲徙海中，保根余山，会疾疫甚，计未及就。季龙进兵围广固，其东莱太守刘巴、长广太守吕披皆以郡降。左军石挺济师于广固，嶷降，送于襄国，勒杀之，坑其众三万。
●徐龛，晋太山太守。与彭城内史刘遐同讨反贼周抚（坚）于寒山，抚败走，龛将于药追斩之。及论功，而遐先之。龛怒，以太山叛，自号安北将军、兖州刺史，遂攻破晋东莞太守侯史旄（施）而据其坞（施即光之子）。晋元帝遣其征虏将军羊鉴督徐州刺史蔡豹、武威将军侯礼、临淮太守刘遐等讨龛，邵续亦遣文鸯助鉴等。诸将畏龛，顿兵下邳不敢前。
既而蔡豹败龛于檀丘，龛遣使诣勒，陈讨豹之计。勒遣将王步都为龛前锋，使张敬率骑继之。豹欲进军，鉴固不许。龛遣使请救于勒，勒辞以外难，而多求于龛。又王步都等淫其室。龛患步都等纵暴，又敬达东平，龛疑敬之袭己也，斩步都等三百余人，复降于晋。勒大怒，命张敬据其襟要（即地势冲要；亦指要害之地）以守之。使季龙率步骑四万讨龛，龛遣长史刘霄诣勒乞降，送妻子为质，纳之。
晋帝恶龛反覆不受，敕豹、鉴以时进讨。鉴及刘遐等并疑惮不相听从，互有表闻，故豹久不得进。晋尚书令刁协奏免鉴官，委豹为前锋，以鉴兵配之，降号折冲将军，以责后效。豹进据卞城，欲以逼龛。季龙屯泰山之钜平，将攻豹，豹夜遁，退守下邳。龛袭取豹辎重于檀丘，豹将留宠、陆党力战，死之。
俄而复遣季龙统中外精卒四万讨龛，龛坚守不战，于是筑室返耕，列长围以守之。自二月至七月，城陷，送龛之襄国，勒囊盛于百尺楼自上〈扌暴〉（bo二声）杀之，令步都等妻子刳（ku一声）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永嘉末，天下大乱，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矩素为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
矩勇毅多权略，志在立功，东海王越以为汝阴太守。勒及刘聪攻陷洛阳，晋太尉荀藩奔阳城，建行台，假矩荥阳太守。矩招怀离散，远近多附之。
勒亲率大众袭矩，矩遣老弱入山，令所在散牛马，因设伏以待之。勒众争取牛马。伏发，齐呼，声动山谷，遂大破之，斩获甚众，勒乃退（走）。（荀）藩表元帝，加矩冠军将军，轺车幢盖，进封阳武县侯，领河东、平阳（二郡）太守。时饥馑相仍，又多疫疠，矩垂心抚恤，百姓赖焉。会长安群盗东下，所在多虏掠，矩遣部将击破之，尽得贼所略妇女千余人。诸将以非矩所部。欲遂留之。矩曰：“俱是国家臣妾，焉有此彼此！“乃一时遣之。
时河内太守郭默为汉将刘翼光所逼，乞归于矩，矩将使其甥郭诵迎致之，而不敢进。会刘琨遣参军张肇，率鲜卑范胜等五百馀骑往长安，属默被围，道路不通，将还依邵续，行至矩营，矩谓肇曰：“默是刘公所授，公家之事，知无不为。“屠各旧畏鲜卑，遂邀肇为声援，肇许之。翼光众望见鲜卑，不战而走。诵潜遣轻舟济河，使勇士夜袭怀城，掩袭翼光营，又大破之。默遂率其属归于矩。
刘聪既定关、洛，遣其从弟畅步骑三万讨矩，屯于▲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时畅卒至，矩未暇为备，遣使奉牛酒诈降于畅，潜匿精勇，见其老弱。畅不以为虞，大飨渠帅，人皆醉饱。矩谋夜袭之，兵士以贼众，皆有惧色。矩令郭诵祷郑子产祠曰：“君昔相郑，恶鸟不鸣。凶胡臭羯，何得过庭（喻长辈的教训）！“使巫扬言：“东里有教，当遣神兵相助。“将士闻之，皆踊跃争进。乃使诵及督选（护？）杨璋等选勇敢千人，夜掩畅营，获铠马甚多，斩首数千级，畅仅以身免。
先是，郭默闻矩被攻，遣弟芝率众援之。既而闻破畅，芝复驰来赴矩。矩乃与芝马五百匹，分军为三道，夜追畅兵，复大获而旋。
先是，聪荆州刺史赵固以▲洛阳归矩，聪遣其太子粲讨之。固奔阳城山，遣弟（慎？）告急，矩遣郭诵屯洛口以救之。诵使将张皮简精卒千人夜渡河。粲候者告有兵至，粲恃其众，不以为虞。既而诵等奄至，十道俱攻，粲众惊扰，一时奔溃，杀伤太半，因据其营，获其器械军资不可胜数。聪复遣其太尉范隆助粲攻皮等，大败之，皮还于荥阳。聪复定洛阳。
元帝除矩都督河南三郡军事、安西将军、荥阳太守，封修武县侯。及帝称尊号于建业，迁矩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司州刺史，改封平阳县侯，将军如故。时聪卒，刘曜称兵于关中，矩攻其▲金墉城，克之。复据洛阳。矩乃表郭诵为扬武将军、阳翟令，阻水筑垒，且耕且守，为灭贼之计。属赵固死，石生遣骑袭诵，诵多计略，贼至，辄设伏破之，虏掠无所得。生怒，又自率四千余骑暴掠诸县（襄城、城父），因攻诵垒，接战须臾，退军▲堮坂（关）。诵率劲勇五百追及生于▲磐脂故亭，又大破之。矩以诵功多，表加赤幢曲盖，封吉阳亭侯。
矩颍川太守郭默欲侵祖约，矩禁之不可，遂为约所破。时石聪袭默，破之，默惧后患未已，将降于刘曜，遣其参军郑雄诣矩谋之，矩距（拒）而不许。后勒遣石良（朗）率精兵五千袭矩，破之，执郭诵弟元，遣元以书说矩曰：“去（323）年东平曹嶷，西宾（使归服）猗卢（即索头部），矩如牛角，何不归命？“矩以示诵，诵曰：“昔王陵母在贼，犹不改意，弟当何论！“勒复遗诵麈（zhu三声）尾马鞭，以示殷勤，诵不答。
石生（复）屯▲洛阳，大掠河南，矩、默大饥，默因复说矩降曜。矩既为石良所破，遂从默计，遣使于曜。曜遣其从弟岳军于河阴，欲与矩谋攻石生（于金墉），会季龙围岳于▲石梁（戍），岳闭门不敢出。石聪又击败郭默，默自密（县）南奔建康。矩闻之大怒，遣郭诵等赍书与默，又敕诵曰：“汝识唇亡之谈不？迎接郭默，皆由于卿，临难逃走，其必留之。“诵追及襄城，默自知负矩，弃妻子而遁。诵拥其余众而归，矩待其妻子如初。刘岳以外援不至，降于季龙。
矩所统将士有阴欲归勒者，矩知之而不能讨，乃率众南走，将归晋，众皆道亡，惟郭诵及参军郭方，功曹张景，主簿苟远，将军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季弘、李瑰、段秀等百余人弃家送矩。至于鲁阳县，矩坠马卒，葬襄阳之岘山。
矩之走也，其长史崔宣以荥阳降。于是勒尽有司、兖、豫三州之地，徐豫滨淮诸郡县皆降，以淮为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