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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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螺蛳

在我们村三里开外,有一个水库,跟我们家的私有山林毗邻,我跟着爸爸老去山上,经常可以看见它顾盼生辉的曼妙姿态。

它像一面大铜镜,平静而温柔,倒映着山色,倒映着天光,偶尔有涟漪轻轻摇曳,肯定是鱼儿们不安分地扯皱它的衣裙。

清凌凌的水,总是莫名地吸引着孩童们,可这也是大人们惧怕的无底洞,会反复叮咛我们不要去河边玩。

背着大人,我们也去洗个手,偶尔失足湿了鞋子,也不敢回家告诉父母,而是晾干了才敢悄悄溜回家。

印象里,水库的水常年有,时而多时而少。多的时候就像一口大缸,少的时候只剩河底一小摊,边沿徒留一道昔日的辉煌水渍。

可是,有一年,山村大旱,水库里的水一天少似一天,最终,它干涸了。再没有眼波流转,再不会顾盼生姿,当然大人也不觉得它是长着血盆大嘴的洪水猛兽了。

呼朋引伴,拖儿带女,背着锄头,拿着簸箕,锅碗瓢盆都出动了,村子里男女老少都来到水库里,在泥潭里搅动,会有鱼儿噼里啪啦往外跳,捕完了鱼,舀干了水,泥地里还有螺蛳。

小朋友高兴极了,捉鱼已经弄得一身泥巴了,但仍挡不住心底的欢跃。我们拿着盆,双脚扎到泥地里,猫着腰,手在泥地里一摸,就抓住一把螺蛳,扔在铅桶里,哗啦啦啦,发出动听的声响。

摸了满满一脸盆螺蛳回家,清水里养着,就搬张小板凳到门口,对着满盆螺蛳左瞧瞧右瞧瞧。一开始螺蛳一动不动,可耐心等上几分钟,就会发现他们还是耐不住寂寞的,会拿吸盘吸在脸盆边沿上,一会儿不注意,他们已经换了个方向呆着了。养了半天,等他们吐出不少泥沙,就得拿他们开刀了。小小的手指捏着把大大的剪刀,坐在小板凳上剪螺蛳屁股。螺蛳的外壳尾部尖尖的,是封住的,得剪掉一些,方便炒熟后啜吸。可是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家里的剪刀一般都是又钝又笨,“磨剪刀炝薄刀”的师傅已经很久没来山村了,剪刀钝得我想哭,一只手根本挤不动,两只手帮忙才勉强剪下来。手指头已经挤出泡来了,螺蛳还像小山一堆,而且螺蛳屁股乱飞,沾到衣服上脸上,腥臭无比。

好不容易剪完了螺蛳屁股,就盼着妈妈给我们做美味的炒螺蛳。油锅烧得热热的,放点姜、蒜,螺蛳倒下去一阵爆炒,热气腾腾里,螺蛳的红褐色盖子纷纷脱落,就算是炒熟了,加料酒,加酱油,撒葱花,出锅装盆。

香味诱人,我一个人能吃上一大盘,啜吸之下,鲜香的汤汁就着鲜嫩的螺肉,让唇齿喉舌都结结实实过了个瘾。刚刚剪螺蛳屁股的委屈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几乎天天去烂泥塘里摸宝,每餐必有螺蛳下饭。看到我那么喜欢吃,父母也都由着我吃,让给我吃,直到我看到螺蛳就想吐了为止,家里才不再有螺蛳进门了。

之后很多年,我都对螺蛳有了心理阴影,一看到炒螺蛳必然反胃。曾经着迷的食物,已经成了“头号死敌”,究其原因,无非就是“放纵”两字。予取予求,适得其反,暴饮暴食,味同嚼蜡。老话说得好:“少食多滋味。”任何一件事情都有着类似规律,浅尝辄止,令人回味无穷,犹抱琵琶,让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