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夭折

我大舅舅结婚不久，就生了个大胖儿子。这让外婆家全家上下都高兴了好一阵子，我妈也时常念叨这个大侄子的可爱之处。

我的这个小表弟长得虎头虎脑，还聪明伶俐。那小嘴巴跟小鸟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才两三岁，就能对着一副麻将牌玩很久，每一只牌的名字都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来。

舅舅工作忙，舅妈操持家务，小表弟一般很乖，不需要大人特别看护。外婆那会儿念佛，路远的是不去的，就近的常常盛情难却，就勉为其难地参加了。

这天，外婆在隔壁邻居家里念佛，一桌子老太太敲敲打打，念念叨叨，热闹得很。小表弟见妈妈正忙着干活，就摸到老太太们念佛的场地里来了。有时候玩泥巴，有时候捉蚱蜢，有时候跟大公鸡说话。老太太们空闲的时候老爱打趣他，他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地应对，常常逗得大伙直笑。

到了中午时分，念佛的老太太们吃饭了，虽然都是素菜，却也可口。小表弟赖着不肯回家，就跟着老太太们一块儿吃饭。青菜炒油豆腐，油润润的，香喷喷的，小表弟筷子夹不住，用胖乎乎的小手拿着吃了好几个。

吃完饭，老太太都在收拾碗筷，没人注意小表弟去哪里了，总以为去鸡笼或者狗窝里玩了。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小表弟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外婆就以为小表弟回家找妈妈了，也没在意，等到午后舅妈来寻人了，外婆和一众老太太才慌了神。

大家起身分头寻找，呼唤声震动了整个村子。所有的人都来找孩子，舅妈和外婆已经脸色发白，手脚冰凉了。有人提议去小池塘里找一找，舅妈一听几乎要晕厥过去。男人们拿了棒子去池子里看，水面上油光光的一圈，像是刚洗过油乎乎的东西。外婆急红了眼，这孩子吃了油豆腐，嫌手指头油乎乎的，难不成来这里洗手？

人是找到了，就在水池底下。男人们将孩子捞上来的时候，孩子的身体蜷曲僵硬，肚子鼓鼓的，看起来喝饱了水，脸色发青了，嘴唇乌紫。

村子里没有医生，也没有保健站，最近的卫生院离这里大概有十几里。远房叔叔抱着孩子撒腿急奔，村民们也紧紧地跟在身后，外婆和舅妈却已经没有了力气，瘫软在半道上，靠别人搀扶着才能远远跟着。半路上遇到了一个赤脚医生，他说赶紧找头牛，将孩子放在牛背上挤挤水。

路边的牛牵来了，表弟小小的身体搭在牛背上，赤脚医生用力拍打他的背。很快，他的嘴里吐出好几口水来。人们都觉得松了口气，可表弟还是没什么好转。赤脚医生又把孩子平放在地上做了人工呼吸，小表弟的胸口终于有了轻微的起伏，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赤脚医生说，还是得送卫生院。乡亲们又一顿狂奔，很快都挤到了卫生院里。医生赶紧检查抢救，可最终还是摇摇头，说是医疗条件不够，得尽快送城里的大医院。

这时候在外村工作的舅舅也闻讯赶到了，他抱着表弟决定去城里。进城得有车，靠两条腿走路的话，天都要黑了。那时候去城里的车只有早上一班，此刻，空荡荡的马路上连辆过路的车也看不见。后来不知道谁从哪里开来了一辆拖拉机，装着舅舅和表弟还有几个乡亲一直往城里赶。

剩下的人们忧心忡忡，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平安归来。当时我也含着泪问妈妈：“小表弟还能回来吗？”妈妈看起来很沉重，舅妈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外婆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一下子像老了十几岁。

最终，我们还是等来了噩耗。小表弟没有救回来，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看到他的身体被装进一口小小的棺木里，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的身上穿着新衣服，脚下穿着新鞋子，旁边放着新玩具，可是，表弟却再也不能睁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冲着我们笑了。我看着棺木盖子被钉子钉住，看到舅妈和外婆哭到失声、晕厥，看到舅舅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看到所有的乡亲眼里都饱含泪水……

那一年，我才八岁，就懂得了“夭折”的含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永远地与我们告别。希望他能去往的是一个极乐世界，我想，他那么聪明可爱，去了那里也一样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