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樱桃树

老家屋后有棵很大的樱桃树，是堂伯家的。这棵樱桃树不知道多大年纪了，反正我们有记忆以来，它就在那里。这高高大大的树干，密密匝匝的枝桠，郁郁葱葱的叶片，承包了我们小时候的不少快乐。樱桃树下是我们孩子的活动基地，也是大人们的休憩场所。树影婆娑，人声喧哗，这也许是樱桃树最值得自豪的记忆吧！

樱桃树的树干是灰褐色的，摸上去有一圈圈的纹理，很粗糙。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给树下投下一片阴凉。堂伯为了方便人们在此避暑，特别安放了两块青石板，制成了长石凳。

大青石是一整块的，颜色有别于一般的岩石，坐久了，青石会越来越光滑，似乎也愈加有光泽了。这大青石凳上，常常聚集着老人、妇女和孩子。摇着蒲扇的老人遮着额头看树丛里刚刚冒出来的樱桃，妇女们纳着鞋底讲些玩笑话，小孩子则下树底下打玻璃弹珠，甩纸牌或者爬树，将树底下的一片土地弄得溜光平整。

樱桃树虽然很高，但离树干一米多的地方有个大树杈，我们小孩子手脚并用，能爬上去，然后再踩着树杈慢慢往上漫溯，常常可以爬到树丛茂密处，捉到几只青喳知了（一种小知了，声音特别尖细）。

樱桃被称为“早春第一果”，所以，春光乍现，樱桃树就寻思着要开花了，花型简洁，一簇一簇的，在枝头，在叶间，美得端庄典雅，似乎比杏花、桃花都要正统一些。愈是艳阳天，它愈是开得粲然。风雨吹过，樱桃树下的青石凳上和地面，必然一片莹白。落花泛着珍珠象牙般的光泽，虽误入凡尘，身陷泥淖，却依然高贵冷艳。

等到樱桃小果子刚刚露头的时候，我们就板着手指头等待，等它变红的那一天。一簇簇的青果子像串小铃铛，引得我们在树下打转，偶尔爬上树去。但尽管觊觎良久，我们也不敢对那些小果子染指半分半毫。树干上常常会分泌出一些桃胶之类的东西，我们会掰下来在手里玩，捏呀捏呀，有韧劲有粘性，像橡皮泥似的，也能打发一些无聊的时间。

青青的、小小的球型果实挂满枝头，几场春雨，几日春阳，果实转眼间就红了，玛瑙般一颗颗闪着诱人的色泽，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实在按捺不住。堂伯上树，在枝桠上绑了不少红布条，这是为了驱赶鸟雀的。那些鸟儿也和我们一样早早地就垂涎樱桃的美色，早晚都来，久久不肯离去。被鸟啄了的樱桃往往不是烂了，就是只剩下一个光核。红布条倒是有一定的威慑作用，多少能留下一些完整的果实。

樱桃熟了，这几乎是全村的一件大事。堂伯家会挑选一个时间，将这些樱桃摘下来，然后分成若干碗，挨家挨户去分。大人们拿到樱桃的时候，第一时间会拦住小孩子伸过来的手，将它供到灶神画像前面。供完了还得先挑一些大的红的拿给家里的老人吃。剩下来的小孩子可以吃，父母们总是最后尝一两个，有时候爸爸回来得晚，没准只能看到一只空碗和一堆樱桃核了。樱桃什么味，其实也没有好好探究，大多是囫囵吞下了。

长在树顶上的樱桃一般是摘不到的，可我们也是不愿意便宜那馋嘴的鸟，就合伙扛着大竹竿去打。“左边点……”“右边右边……”指挥的指挥，操作的操作，费了半天劲才打下几颗熟透的樱桃，摔在地面沾了不少尘灰与沙粒，但也很知足，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家最早从那个小山村搬了出去，回去的次数不多，头几回去还能看见这棵樱桃树华盖亭亭的模样，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就不见了。问村里人，说是这树大概也需要人气来滋养，周围的人少了，树也渐渐失去了活力，不结果子了，成了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懒政”之树。最后，它油尽灯枯，只剩下一副干枯腐朽的空心树干，堂伯无奈只好将它砍下来劈成了柴。

如今的那个小山村，早就看不出原先拥有人烟的模样。它似乎从来没有热闹过，喧嚣过，而樱桃树所在的位置，也早就风过无痕。现在每次吃樱桃，总是觉得没有童年的味道。我知道，在我的唇齿之间，这颗樱桃树，分明来过，因为来过，其他的樱桃似乎就黯然失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