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美学:用平凡之物创造非凡快乐的10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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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丰裕

两个小男孩手里紧攥着玻璃纸袋,“嗖”地从胡子男身边擦过,绿色的小球衣仿佛一道绿色的闪电。胡子男无奈地摇摇头,只是微笑地看着。“扎克,你妈妈会打死我的!”他冲其中大一点的孩子喊道。这话似乎是要孩子忍一忍,少拿一点,不过扎克好像根本听不到爸爸的哀求,只见他左拐右绕,穿行于装着瑞典海鱼、麦芽糖球、黏糊鸡爪的透明货柜之间。孩子知道,这是一次有糖果吃的“万圣节狂欢”,而且不用穿令人痒痒的鬼怪服,不用与邻居交谈,所以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弟弟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就像风筝的尾巴一样。袋子里没装到多少糖果,但他一路上乐呵呵的,努力跟上哥哥的节奏。看到一排排七彩旋涡超级棒棒糖,小家伙停了下来,眼睛都直了。

“就像小孩进了糖果店一样”,这是我们的文化对“快乐”的极具画面感的注解之一,形象地传达了我们尽情享受丰裕富足时的那种亢奋疯狂的快感。当我第一次听人们讲什么地方能带来快乐时,我就意识到,能给人们带来快乐的事物大多会给人这种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晕眩之感,比如狂欢节、马戏团、一元店、跳蚤市场等,还有像导演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想象中的“布达佩斯大饭店”那样古老宏伟的饭店。这种感觉也存在于规模较小的事物之中。一筒点缀着七彩花色的冰激凌就是一个握在手里的糖果店。飘舞的五彩纸屑,一床彩色棉被,一个简单的捡棍子游戏,都有这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甚至许多表达幸福快乐的语汇本身也包含“充足、过量”之意,我们说“其乐无穷”“大喜过望”,又说“幸福满满”,还常引经据典:“我的福杯满溢。”我们的这些说法恰好捕捉到了人在快乐之时的感受: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汹涌而来、遍布全身,似乎要冲出肉身的界限。

但是,我在想,为什么我们能从丰裕富足中获得如此强烈的快感,为什么拥有远超生活所需的物质资料的感觉如此激动人心?带着这个问题,我来到了“迪伦糖果吧”的旗舰店,这家店号称有7000多种不同的糖果。到了那儿,我才发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学校刚好放学,孩子们奔跑追逐,糖果在空中乱飞——这就是一场聚众狂欢。

我从这狂乱中走出来,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脚下嘎吱一声。碎裂的薄荷糖散发出清香,与弥漫在整家店里的巧克力味儿混合在一起。看着孩子在七色彩虹般的糖果世界中打打闹闹——他们抓取、冲撞、争抢,乱成一团——很奇怪,我仿佛看到一幅极为原始的画面。这让我想起某年夏季的一天,走在纽约州北部的乡间小路上,我偶然看到灌木丛中有一簇深紫色的浆果。我摘下一个尝了一口,发现是黑莓,而且已经熟透了,于是我开始飞快地采摘。有些黑莓在灌木丛深处,有些被藤蔓缠绕。那些藤蔓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毒葛,但我没有停下脚步。我欣喜若狂,加上那时饥肠辘辘,所以不顾一切地摘起来,黑莓从手里掉到地上也没注意到。这种得意忘形的贪婪,就是我在糖果店孩子的脸上看到的表情,他们不是在购物,而是在觅食。

糖果店(还有超市、购物中心等)在现代社会随处可见,我们很容易忘记,这种物质的极大丰富,只是最近的现象,在以前则是人们无法想象的。早期人类一直在为填饱肚子觅食、捕猎。对他们来说,路边加油站的便利店也是一个巨大的财富宝库。他们的生活在够吃够穿和极度匮乏之间摇摆。在生存的拉锯战中,人类很自然地形成了对丰裕富足的向往和偏好。正是这种偏好,让人们在碰到意外丰收之时欣喜若狂,不顾一切地收集这意外获得的生存资源,为以后无法避免的苦日子做准备。那些痴迷于丰裕富足的人比那些不那么在意的人更有可能生存并孕育新的生命,这样,对丰裕富足的偏好就进入了我们的基因之中。与从事采集捕猎的祖先相比,我们现代人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看看我们吃自助餐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再看看我们在碰到清仓甩卖时大买特买的劲头,可以说,我们身上还留有祖先朝不保夕、艰难求生的痕迹。正如我们对甜食和油炸食品的喜爱一样,我们对丰裕富足的热望也是早期人类生理驱动力的遗存,这种生理驱动力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在一个物资匮乏、朝不保夕的世界中生存并繁衍。

如果糖果店在自然界有一个对应的原型,那应该是这样一个地方:一片青翠碧绿、郁郁葱葱的土地,土壤肥沃,水源充沛,庄稼和野味丰富多样。这样的环境,根据心理学家约翰·巴林(John Balling)和生态学家约翰·福尔克(John Falk)的研究,就是人们普遍喜欢居住的地方,到现在也是这样。两位学者在美国和尼日利亚研究了人们对自然风景的偏好,调查对象有8岁儿童,也有70多岁的老人。结果发现,人们普遍会选择草原、森林这样植被茂盛的生态系统,而不太会选择戈壁、沙漠那样干燥贫瘠的地方,孩子尤其如此。[1]这就表明,丰饶茂盛的环境是我们默认的选择,虽然这样的偏好会随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这一发现得到了另一项研究的支持,这项研究发现,人们在植物和鸟类密度更大、种类更多的公园里活动,比在生态多样性更差的公园里活动,有更强的复苏感,能获得更好的身心状态。[2]如今我们并不依靠这些植物和鸟类获取食物养料,但是无形中我们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丰裕富饶,这种感觉带来了无意识的心灵抚慰。

丰裕之乐有其更深的特殊意义,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我也意识到,丰裕之乐也有其限度。限度之内是千奇百怪的古董收藏、丰盛的百味餐,以及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巧克力;而限度之外则是巨型垃圾填埋场、肥胖的人群,以及贪婪的货物囤积者。活力美感可谓多多益善,没有限度(我想没有人会因为太有活力而伤到自己),但是丰裕这一快乐之美,就其本质而言,容易让人超出必要限度。我们对丰裕富足的欲望是从物质匮乏的时代进化而来的,而在这物质丰富、产品过剩的世界,我怀疑丰裕这一美感特质已经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了。也许我们不再需要丰裕富足之美。

正当我权衡“丰裕”之利弊时,有位朋友给我发了一张他所在地区某建筑的图片,这个建筑登上了报纸。它看起来就像儿童在美术课上画的房子变成了立体现实。每个墙面都像覆盖着颜色鲜艳的美术纸:巨大的长方形,有粉色、紫色、橙色、蓝色,还有至少三种色度的黄色。一扇门是绿色的,另一扇是红色的。房子内部同样鲜艳多彩,天花板是明亮的绿色,内墙墙面刷上了蜡笔盒中的每一种颜色。这里没有传统的家具,只有一个很特别的倾斜地板,以及一系列刷上了基调色的柱子。整座建筑色彩、形状、角度如此之多,仿佛就是丰裕之美的化身,只不过以建筑的形式出现了。

这个建筑名叫“生态府邸”(Bioscleave House),它有个奇特的别称——“延年益寿别墅”(Lifespan Extending Villa)。我找到了它的创造者:艺术家荒川修作和诗人马德琳·金斯(Madeline Gins),一对夫妇。据他们称,这房子不仅住得舒服,而且能延年益寿。对此我很感兴趣,也许这个房子能让我想清楚如何获益于“丰裕之美”,而又不受其副作用的影响。

当时,这栋房子正处于转售状态,我无法实地参观。几个月之后,我发现荒川和金斯夫妇曾在东京郊外设计建造过一栋公寓大楼。我不仅可以参观这栋大楼,还可以在其中一个套间睡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