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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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奔走在男中女中之间

201X年,我五(小虾米)

我每天被钟的嘀嗒声催眠,然后在一种梦境里进入我的过去,这不是每天,却是经常的。其实这不是梦境,是真实的我的过去。

我是在县城里读中学的,县城离我们的村子有点远,村子在好几座大山后面,走路要好几个小时。每次来回我们都是搭的货车。后来有长途汽车在我们那里停靠了。那是后话。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的。

我跟小木头合租一间很小的房间。我家那时候还是很穷的,人家说穷得丁当响,就是那种。我也不知道,穷为什么会丁当响。后来我问过小鱼,她说,也许是因为锅里盆里没有东西,敲一下丁丁,敲几下当当。她真聪明。如果她不是小姑娘,我还真会妒忌她。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扶贫资金给解决了学费,爸爸也不会送我来读书。小木头家更穷。也是扶贫资金送他来读书的。

自从知道小鱼在城西女中读书,我一下课就往那里跑。幸好小木头跟我不是一个班的。我跟他说,下了课都自己回去吧,不要等来等去的了,烦不烦。他说,随便,OK。学了点英语,他就老喜欢时不时地露两句,但他露来露去也就OK和拜拜。

我们县城里有两座山,山不算大,跟家里的大山没得比,可是却也是山。城西女中离我们学校真不远,但站在我们学校门口是看不到的。沿着山脚拐过去,却一会儿就到了。

可是我跑了几次,都白跑了。每次我到那里,都是看到大校门正在被关起来。学生已经走光了。门房对我喊着,喂,干什么你!这里是女中!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往里面走,只是跑得有点收不住了。这是我给我自己的解释。小鱼的那首诗《女中放学》给了我特别深特别美好的印象。我听了这么一遍,居然已经全部记得了。闸门开启,涌出积了一夏的溪水。多么美啊。我很向往这么个景象。可是我却都是白跑,最多是赶上关大门,有时候大门都已经关好了。

有一天放学,我重新等着小木头了。可是我等小木头,却等来了她。也就是小鱼。她在向我招手,然后加快两条腿的摆动,走了过来。她从这边走过来,小木头从那边走过来。

听了小鱼的话,看着小木头放光的在汗水中油光光的脸,我差点没有晕倒。因为她说的是:真难得啊,今天会碰到你。我说:你来过?小木头说的是:我们每天都会碰到,然后一起走的。小鱼的家就在我们住处那里。小鱼说:我的家稍微远一点,但是是顺道的。我整个地变成小木头,也就是说,变成木头了。然后,我抬了抬手,我的手中途变道,去摸自己的耳朵了。本来,如果不是想起当着女孩子的面,尤其是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我的手本来真的是想去抽那个油光光的脸的,那个由于奔跑和流汗而红而油的脸,我说的是小木头的脸。

也就是说,这些天,我往那里跑,都白跑了。如果我不跑,就“碰到”了,早就碰到了,而且会一起往回走。我想,也不知道她是走的是哪条道,难道她每天都是绕着道走的?或者是因为我只想着那放学的女中,旁边的经过的全部忽略掉了?

后来,我们就差不多每天走在一起了。有两次,小木头放学晚了一点,也许是被老师罚站了。管它是什么呢。这两次就是我跟小鱼单独走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的时候,她会问起我们的村子,我会说我的家,家的变化。小木头会抢过去说他的家。小鱼却不说她的家。我只是想,她的胖爸爸是那么大的一个老板,她的家一定会很大很漂亮。我很想到她家看看,可是她不说,我也要矜持一点吧。

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我会问她最近写了什么诗。她会说,以后给我看。我见她不问我,最后忍不住说,我也开始试着写诗了。她倒是转过了脸来,象雾一样地转过脸来,然后变成了云的那种。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那时候我读现代诗不多,脑子里都是老和尚教的那些古诗词,比如苏轼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样的句子就会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在她的脸象雾一样地转过来变成云一样的时候。她问我:你写什么了?我感觉脸有点热。我说:保密。然后觉得不太好,又加了两个字:暂时。

当她说她周末想到我们村子去看看时,小木头马上喊起来:欢迎欢迎,欢迎仙女下凡!小木头是直接反应,我是间接的。其实我反应的速度一点都不比他慢。我是踮起了脚,又落了脚,因为我本来是要跳起来的,听到她这么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往上跳。可是我的第二反应马上跟上来了,所以我只是踮了一下脚,脚跟重新落了下去,落得有点疼。就象急刹车,比那还严重,不是刹车,而是从往前开一下子变成倒车那种。我被小鱼的眼角瞟到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理解我为什么踮脚,只是她的脸又红了。用诗的话说:红霞万朵百重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有什么想法的时候,脑子里马上会出现一个诗句。

我们享受上县长级待遇了。比县长还好。县长下乡时坐的是大巴。而我们坐的是轿车,而且是奔驰级别的,德国车。我知道,这是世界上很好的车。她爸爸这回不去,因为她爸爸正在出差,说是到浙江什么地方去了。但她爸爸让他的司机开车接送我们。

更好的待遇是,她爸爸指定她和司机住在我家。听到这样的安排,小木头的鼻子和脸有些错位。可是他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小木头的家虽然也在我家所在的未来古镇中心街上,但他家要小得多,获得的任务是开一家小店,卖纪念品的。而我家得到的任务是咖啡馆加民居酒店。

我们的街变成了工地了,好多建筑工人跑进跑出,建筑垃圾东一堆西一堆的。我家洋溢着(不好意思,我喜欢用出格的词,也许用得不准确,但我就是喜欢)油漆的味道。我觉得挺好闻的。以前,村子里有谁家里飘出这个气味,我们就会包围那里,久久地看那些建筑工人干活。这样的人家多半是要娶媳妇了的。小鱼好象不太喜欢这味道。我看到她捂了一下鼻子。但很快就把手拿了下来,甜甜地叫奶奶,叫叔叔阿姨。我奶奶和妈妈看得出很喜欢她,奶奶说了几遍小鱼来啦,妈妈说了几遍来啦。

小娘子小梳子和小圆子跟着车子也跑了过来。他们又叫了起来,小鱼小虾,啦啦啦啦。臭鱼烂虾,哈哈哈哈。这回我听他们这么叫,连拳头也没有掏出来。我心里美得很。小木头反而打抱不平了:你们才臭呢。小鱼并没有对他的打抱不平有什么感谢的表示,反而对着我笑,好象烂的臭的都是我,跟她浑身没关系。

可不是吗?我觉得她很香,象山里一种小花。花很小,可是挤成一堆地开,一团一团的,放出一种清爽的香味。我觉得她香,象这种小花,后来我想,也许这就是所谓诗的联想。

我们又一起坐在热水塘边了,把两双小脚泡在热水里,相对着傻笑呆笑。偶尔也说点什么。说说自己的学校,说说我们的村子,说说未来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们一早就上山去了,踏着那条草又长得很高了的小径。我说:要小心噢,我们这里蛇很多的。她却好象不怕,反而问我,有老虎吗?我说:听说有的,我没有看到过,但有一次听到过一种低音的长长的叫声,有人说那是虎啸。我说:听说以前我们这里还有大象。她说:我也听说过,有一个地方正在造温泉宾馆,那地方叫邦蜡掌,听说就是大象谷的意思。不知道是什么语言。反正我们县人口不太多,可是有好多个民族。

老和尚还是那个样子,敲着木鱼,念着阿弥陀佛。香客们散开去游山之后,他就跟我们一起坐在庙旁那条冒着热气的小溪旁边,说起诗来。在小鱼的请求下,他给我们念了一首新写的七律,叫《花非花却亦是花》:夏莲坦荡冬梅冷,芍药丁香俱是花。美艳铭心能入我,芬芳刻骨也排它。天天生命出新意,岁岁苍穹覆旧瑕。遍野漫山终有尽,但求一朵在禅家。

然后他要我们说说感想。我说:这是和尚诗,或者你说的,坐禅的诗。老和尚点点头。小鱼说的话却让老和尚差点站了起来。小鱼说:我听出的是男女间的故事。这后面一定有更多的故事。老和尚微微离开大石头的身子又落了下去。他说:阿弥陀佛,小鱼真聪明。

我有点不服。(我就笨吗?)。所以我说,我也写诗了。老和尚说:念来听听。我说,是现代诗。老和尚说:好啊。我说,是试试的。小鱼说:念就念嘛。我说,你们不要笑噢。然后我说:标题是《山窗》,接着我就念了:

打开的窗子有雾飘入/一丝丝一缕缕淡淡附在天花板上/捉摸不透地来捉摸不透地去/带一丝茶的绿有那么一点淡/绿色的寂寞白白地抹在/天花板上仿佛一个水瓶打碎了/水珠溅在山南山北玻璃碎在山中

老和尚抚着掌说:不错,不错。尤其是最后两句,有潜质。只是,小小年纪写寂寞,是不是有点早了?我听得出来,潜质的意思就是还不够好。但这是我第一次写诗,能得到老和尚这样的称赞我也已经满足了。寂寞什么的,还真的跟年龄无关。我真的有过这样的感觉,尤其是白跑到女中门口然后失落回家那几天。当然,那寂寞是短暂的。也就那么几天。

小鱼念的诗题目叫《记得》,诗是这样的:

记得那地/黄一片,绿一片/向夏天移动/记得那天/深一片,淡一片/与夜晚交接/我没有看你/你没有看我/我们只看着大地/你没有看我/我没有看你/我们只看着天空

老和尚又抚掌了:好!好!有诗意。很有诗意。好象是真的事迹呢。他抚着掌看看小鱼,又看看我。于是,小鱼的脸又红了。她的脸红提醒我,我的脸也热起来了。

县城里的日子变得美好起来。当然了,因为有了小鱼。我们也就是每天一起下课回家。她从来没有请我们到她家去,每次都是在我们住的房子前面分手。有两次,我们散步上了那个城中小山,坐在石头凳子上看晚霞。我和小鱼都喜欢晚霞。小木头装着也喜欢。晚霞让她的脸辉煌,而且赋予了一种飘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