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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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带走了嘴,那是多么神奇

201X年,我五(小虾米)

好吧。我接着说。

你知道冲动吧。老和尚是提倡冲动的。当然老和尚是说到诗的时候提倡的。人们总说,冲动是魔鬼。吵架要防魔鬼,恋爱也要防魔鬼。这我是懂的。小鱼也是懂的。我们总会在最冲动的时候醒过来,有时候甚至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比如我推开她,坐起来,或者她推开我,站到一米开外去。我们知道的,因为大家都在说,学校也在说,我们还年轻。也许在古代就不年轻了,据说《红楼梦》里的男女主角宝玉和黛玉和其他女二女三都只有十一二岁,说是专家们考证出来的。而我们已经十六岁,然后十七岁,再然后就走向十八岁了。可是现代不是古代。我们脑子里总会冒出警报声来。更何况,我们没有忘记,我们还要读书,一直读下去,读好,读到美好的生活里去。我们也是这样相互鼓励的。

可是别人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平时周末,小鱼不再跟我们一起到我们村子里去了。一直到暑假。可是小鱼又跟她的父母一起到南亚度假去了,泰国,马来西亚,还有柬埔寨。

一直到暑假倒数第三天的时候,小鱼到我们这里来了,到我家来了。这回她是坐大巴来的。我们的村子通了大巴了,也就是长途汽车,不过样子跟旅游大巴差不多,就是旧一些。大巴每个小时都有一班,有时候,游客太多,还会加开几班。不过游客大多数是坐他们自己的大巴,也就是旅游公司的大巴来的,也有开着自己的小汽车来的。我们这里,尤其在夏天,经常是人山人海。就这么想吧:山和海挤到我们狭小的小街里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一个一个的脑袋冒起来沉下去,还有太阳伞,彩色的,在山和海上浮起来,飘过来飘过去。那天太阳很猛很亮。

我远远就听到了小鱼的笑声。她的名字就是笑语,她就是一个笑语,在哪里都是。在人山人海里,其实也许不怎么响,但我从山呼海啸里也能听出来。我好象也听到了小木头的声音,还有小梳子的。我奔了过去,在山和海的缝隙里奔过去,然后气喘吁吁地到了她的面前。真的还有小梳子,还有小木头,小娘子,小圆子。他们都在小木头家开的店门口。因为我们都知道她今天会来。公主驾临。在整个村子里都是一件大事。她的爸爸于老板出了名了,她也出了名了。她的爸爸出的钱,买下了整条街,说是五十年的使用权。她好象比出钱的爸爸更出名,大家都叫她公主。年纪大的叫她于小姐,有的干脆就叫小姐,把自己都叫成了很久以前的佣人丫鬟了。

她也奔了出来,出了那个圈子就朝我奔来。我们这里的人不会掩饰什么,我们俩既然是公认的小鱼小虾,也不再避讳。然后我们面对面地站着,站着笑。我的是傻笑,她的是甜笑。感觉特别的甜。然后我们一大伙子人一起往我家方向走,我接过了她的小箱子提着。小娘子小梳子叽叽喳喳地不停地提问题,关于泰国,关于大海。我们这里还没有人见过大海。以前连人海也没有见过。

整条街都变了,整条街里最好看的房子、我们家那油漆味早已散去但仍然油亮的房子,当然也变了。我们家门口挂着徐霞客咖啡居的牌子。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声叫着,徐霞客应该喝茶才对啊。另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声的说,你看啊,这块牌子上写着呢,咖啡是徐霞客在这里发现的,是茶马道上的商人带来的。那个二十几的男声说,什么呀,茶马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应该在北面很远的地方啊。都是瞎编的。另一个男声,嫩一些的,说,管那么多呢,也许有许多条茶马道呢。就当它是真的,那才有意思呢。然后他们就走进去了。走到我家里去了。

我家里的客厅不是很大,可在村子里就算大的了。大概也就十来张桌子,红色的木头的,已经坐满了人。跟街上一样,南腔北调。甚至有一桌还坐了几个老外,黄头发和红头发的。那几个男声和女声就停在刚进门的地方了,继续着他们的学术讨论,在我们请让一下的叫声里才给我们放了一条通道出来。

小鱼最喜欢的地方仍然是那个热水塘和老和尚的山壁小庙。可是那里也变了,不能说人山人海吧,但也能说是人头耸动人脚接踵了。塘前,徐霞客的字碑前都有人抢占拍照的最佳点,小庙前也一样。上山的路从小径变宽了,被人踩宽了。前面有大人叫喊,后面有小孩跑上来。老和尚也没有时间跟我们说话。只说了几句,就去招呼客人了。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起来了。约好的。其实没有约好,只说了一大早。可是我走出房门时,她正在轻轻地关她的房门。我们无声地相对着笑着,尽管笑脸是灰灰的,因为天才蒙蒙亮。院子周围,有几个房间住着游客,小鱼是跟奶奶住在同一间里的。有几个房间里传出打呼噜的声音。最响的呼噜来自爸爸妈妈住的那间。当然是我爸爸发出的。一声呼噜,紧接着是房顶上几声小鸟的叫声,象在打拍子。小鱼捂住了嘴,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走到热水塘边。至少在很多年以后之前,这是最后一次。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这一次有多么宝贵和就很长时间而言的难得。

我们习惯地坐在那两块相对的大石头上,脚下是腾着热气的一个小湾。我们的脚第一次在热水里碰到了。我缩回了脚,她却朝着我踢起水花来。我向她踢回去。水花飞起来,在小鸟的叫声里散开,热水的热气飘着,她的脸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阳光刚把高处的树梢染亮,我却觉得霞光不是出现在树梢上,而是从她的脸上溢出来的。我说:小仙女。她用脚踢起更多的热水花,你以为你是韦小宝哪。在她脚落下的时候,我们的脚又碰到了。其实我是故意的。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故意的。我们的脚的相互碰到,我当时没有触电的感觉。后来回到家里,回到我的房间里,却忽然地有了。我想起网上看到过的一个新闻,北欧的一个女孩子听了笑话后,到第二天才笑了出来。有点这么个意思。这种后来的触电感,这感觉有多长,我的物理反应就有多长时间。好多天后,我还会产生这种感应。真的是莫名其妙。

我们又交流起诗歌来了。她念了一首叫《山谷》的,挺应景的:

我多么渴望/永远静卧在你的山谷中/一种鸟语/已够我陶醉/一道山泉/已使我变成火炉/真是个神话/山泉点燃了火炉/真是个神话/花缠着叶子/真的/不需要天空

我念了一首叫《神奇》的:

我的心在左边/敲击在你的右边/你的心在右边/敲击在我的左边/那是多么神奇/我的嘴对着你的嘴/你的嘴仍在喘息/静止在梦中/那是多么神奇/你带着空间和时间到来/你带走了空间/留下了时间/但充实的是空间和时间/那是多么神奇/我觉得你神奇/你觉得我神奇/我俩其实都很平凡/那是多么神奇

老和尚已经烧好了水,泡好了茶。三个杯子。好象他算好了一样。我们并没有跟他说过。这是多么神奇。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