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寸步不让 最长的一夜续
地下斗场的后台,一个身材高状的汉子战战兢兢地低头弯腰,细声向斗场主人回报着坏消息。
而在汉子对面,一个身材娇小,却气势惊人的女子,一脸怒容地瞪视着无能的手下,质问道。
“人还没到是什么意思!?”
汉子辩解道:“我真的是按照您的吩咐安排的奚车,还特意叮嘱了车行的人设置导航的时候不要绕太多路,照理说人早该到了。”
“照理说?!如果什么事情都能照理说,我还花钱养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你……”
婉姐的怒气才发泄到一半,一声嬉笑就出现在耳畔。
“呵呵,婉姐,后台都是自己人,何必再这么惺惺作态呢,让选手迟到,吊观众胃口,调节现场气氛,这不都是你的拿手好戏嘛。这次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充分,我们就等着跟婉姐你发财了!”
婉姐的怒意随着目光向旁边扫去,一个珠光宝气的富商坐在软垫上,冲婉姐眨了眨眼,仿佛彼此早有默契。
婉姐只气得胸脯高高鼓起,最终却还是将火气强压下去。
为了筹备这次守卫长安荣耀之战,她所做的其实远不止倾家荡产……因为平日里倾家荡产的买买买实在太多,所以这次她还向其他坊市的富商们借了不少钱。
如今坐在后台里冲她眨眼的这位,就是她的债主,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特氏车行】的马大老板。这次大赛宣发的奚车,几乎全部来自马老板。
“马老板,比赛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哈哈,我当然不担心,婉姐你做生意的手段我一向是佩服的,只不过这种大赛你也敢玩饥饿营销……”
婉姐深深吸了口气,打算认真解释两句,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个心腹手下,一脸迷茫地踉跄跑来,在她耳边用颤抖的声线说道。
“老板,裴擒虎他……失联了,奚车联系不上,远程遥控机关也失效了,怎么都刹不住车,那奚车载着裴擒虎,似乎是越走越远了。”
这一刻,婉姐心中如坠冰窟,所有的侥幸心全都烟消云散。但寒冷的刺激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那挤眉弄眼的车行马老板,问道:“马老板,听说这次赌盘,有人在天劫武场的人身上下了天价重注,我们之前一直好奇究竟谁这么豪爽,不知马老板有没有线索?”
马老板笑道:“哈哈,婉姐你这话问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是人家大老远跑来立威,要说背后没个主使,没个金主,我是万万不信的。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既然你对自家的星耀拳师无比自信,那其他人下再多的注,也只是给你送钱。我这里先恭喜婉姐发财了。”
婉姐冷笑道:“说得没错,背后没有主使,我也万万不信。不过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有陌生人莫名其妙给我送钱。阿三,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后台的天花板上倏然落下。
婉姐说道:“把赌盘取消。”
这一下,整个后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不止是斗场的工作人员,就连做客的马老板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婉姐。
婉姐辛苦筹备这场守卫长安荣耀之战,最大的盈利点就在赌局上,如今她取消赌盘,几乎注定血本无归,而且这个时点忽然宣布赌盘取消,她几乎是在得罪所有赌民!
片刻过去,婉姐身后并没有回应,反而马老板缓缓眯起眼睛,笑道:“婉姐,你这是何必呢?”
婉姐不予理会,只是回过头看着负责操控赌盘的阿三,质问道:“你没听到我说话?”
全身黑衣的阿三一脸为难:“老板,赌盘已经在坊主那里公证过,没法取消了。”
“哦?我有跟你说过可以去找坊主公证了吗?”
阿三说道:“但是一般都是赌盘开设之前就要公证的……咱们已经拖得太晚了。”
“所以,你说为什么我一直没让你去公证呢?”婉姐冷冷地注视着他,而后叹了口气,“阿三,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七年。”
“七年啊,这七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辛苦你了。”
“啊?这都是我应该……”
阿三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婉姐手掌心里忽然迸发出炫目的宝光,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戳刺,意识顷刻间烟消云散。
伴随咕咚一声闷响,婉姐面无表情地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手下化作冰冷的尸体,而后收回了种在阿三脑中七年之久的【冰魄水晶】。
另一边,曾经游刃有余的马老板,已经面色铁青,他紧盯着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既是惊恐也是愤怒。
“李婉婉!”
婉姐说道:“放心,既然是公证过的赌盘,就算真的有诈我也会认到底的,不过,前提是你们也要懂得认账!”
说完,婉姐猛地将手拍在桌上,哗啦啦一阵脆响声中,一张镶金戴玉的书桌当场崩塌。
——
哗啦啦!
那枚结构精致而繁复,宛如艺术品的奚车机关核,在虎拳的重击之下,如同玻璃器皿一般化作无数碎片,落在裴擒虎脚下。
而伴随机关核的碎裂,这辆一心向着远方,无论如何都刹不住的机关造物,终于发出一阵意犹未尽的呻吟,身躯左摇右摆,轰然坠落在夜色下的长安街道上。
猛烈的冲击将车厢内的大部分精美装潢都化为齑粉,而裴擒虎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紧握着双手,心中的怒意已是难以遏制。
显而易见,这当然不是婉姐的饥饿营销,而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陷阱,有人恶意改造了这架奚车,让它载着裴擒虎远离斗场,以错过和朱俊燊的决战。
裴擒虎平生最恨的就是阴谋诡计。
当年长城卫所的戍边将士们何等豪情壮志?在苏烈的带领下,他们百战百胜,宛如不倒的高山,守护住了长安边境安宁,也守护住了卫所的荣耀。最终,却亡于阴谋诡计。
而如今,又是阴谋诡计,让他在开战前就陷入窘境。
看着脚下的碎片,裴擒虎又慢慢松开了手。
诚然,他以虎拳阻止了奚车的暴走,但没了奚车,他也就没了第一时间返回怀远坊的希望。
守卫长安荣耀之战的这一晚,也是长安坊市例行“移动”的时间,整个过程中,长安城会“经脉错乱”,坊市、街道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换位置。非得是搭载了导航机关的奚车、又或者极端熟识地理的老人,才有可能辨别方位,找准路径。
而裴擒虎显然算不得老长安人,所以当他被逼无奈地砸掉了奚车的机关核心时,就注定了回归怀远坊的这一路要倍加坎坷。
时间有限,他必须抓紧了……好在他摧毁核心前就看得分明,奚车坠毁的地方虽然人迹不多,却有两个提着铜尺挎着钢刀的巡夜人。
长安城里,没有几个人能比这些鸿胪寺的巡夜人更熟悉地理,就算是在坊市移动,长安经脉错乱的夜晚,他们也能闭着眼睛前往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
然而,当裴擒虎走出已成残害的奚车,准备去找巡夜人求助时,却见两个脸上青筋怒绽的中年人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一个青筋呈八字绽放的巡夜人,咬牙切齿。
“光天化日……不对,长夜漫漫……不对,众目睽睽……当着我们的面制造交通事故,蓄意伤害无辜群众,你这是完全不把鸿胪寺放在眼里!”另一个青筋呈井字绽放的人,则越说越是恼怒,直接拔出刀来。
“现在,举起双手放在脑后,然后蹲在地上!”八字筋怒喝道。
“胆敢反抗,格杀勿论!”井字筋将戒刀在身前一挽,顿时刀光如星,令人目眩。
而裴擒虎迎着刀光,只感到胸口憋闷,仿佛窒息。
巡夜人作为市井秩序的维护者,别的不说,勇悍绝伦四个字的确是当之无愧。他们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个人武艺尚在其次,面对任何强敌都绝不示弱,当机立断的勇气,才是稳定人心、维系秩序的关键。
当然,以上这些,是鸿胪寺对外的说辞,而如果套用李元芳的诠释,那么鸿胪寺巡夜人大概就是……
“任凭你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拔刀找茬的一群兵痞,以后遇到了记得帮我揍他们。”
事实上,裴擒虎在长安城住了这么久,与鸿胪寺的人当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而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相处愉快。
比如先前他给商行货队押镖,就得到了鸿胪寺探员的大力帮忙——几个正在路边吃涮锅的探员,热心地给他指了一家炊饼做得极好的铺子,之后很长时间裴擒虎的主食都是从武老板那里买。
可惜巡夜人和一般探员,的确是截然不同的,能够行走在夜色下的长安,他们的实力和桀骜不驯在整个鸿胪寺都首屈一指。
裴擒虎并不想和这样的人爆发武力冲突,何况他如今还有求于人,所以面对井字筋的刀花,他耐心解释道:“这是误会……”
却不料他才刚一开口,井字筋的戒刀就长驱直入地刺了过来!
裴擒虎心下叹息,身体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那戒刀的刀尖堪堪停在他胸前不足一毫之处。
刀光冷冽,却连裴擒虎那毛皮坎肩的一根毛都没伤及,井字筋运刀之妙堪称化境。
然而井字筋见状却反而更加恼怒:“挺游刃有余的嘛!居然看得出我的刀路!?哼,长安虽大,有这份眼力的人也没多少!而这种人夜半乘奚车出游,又在大道上公然制造车祸,我看是对长安城治安的赤裸裸的挑衅!”
八字筋用铜尺轻轻敲打自己的手掌,点头道:“有理,有理,我们这是遇到大功一件了。”
裴擒虎听得只觉莫名其妙,只好辩解道:“我是怀远坊的拳师裴擒虎……”
八字筋顿时变了脸色:“知道你是裴擒虎!姓裴了不起啊!?”
井字筋则收起戒刀,有些迟疑:“妈的那个字真念裴?我还以为念非呢……”
八字筋转头怒视着同僚:“多读点书,少丢点人!哪怕去听听说书也好!”
而后八字筋又将怒目转给了裴擒虎:“这几天,你的名字我都快听到吐了,各个坊市群都有你的传单,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讲你的故事,奚车上还会印你的广告……守卫长安城的荣耀,哈?面子可真大啊!比我们鸿胪寺加起来还大十倍了吧!”
井字筋也附和道:“合着我们这群领俸禄的探员都是酒囊饭袋,只有你们地下斗场的是好人!?要不是我们两个以前也在斗场混到过星耀上下,还真信了你的!”
裴擒虎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既然你们也在斗场待过,就该知道这都是地下斗场为了引人瞩目而编的广告词而已。广告的事情能当真吗?怀远坊的孟大叔酱肉广告遍布全城,自称是长安第一酱肉,难道你们也要为虚假广告去抓孟大叔?”
却不料八字筋闻言只将眉头竖的更高:“孟大叔酱肉当然是长安第一!不然你给我找个更好吃的来?”
井字筋也连连点头附和:“你要找得出来,今日我们就放过你。”
裴擒虎听到这里,便不准备再浪费唇舌了。
哪怕是他这种并不长于交际,不太懂得人心算计的耿直性子,也听得出这两个巡夜人是在故意找茬。
理由?或许是他们看不惯魔种出身的星耀拳师最近的风光。也或许……这两个恰好在附近巡逻的巡夜人,和阴谋布置奚车的人,是同一阵营?
想到这里,裴擒虎也就放弃了求助巡夜人的打算,只想尽快摆脱他们。
所以他强耐着性子,做最后的辩解:“二位,今晚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与天劫拳师的决战就在午夜,我就算现在赶过去,时间也已经有些吃紧了。”
八字筋点点头:“知道知道,‘午夜决战,守卫长安’嘛,刚刚还有辆广告奚车在长乐坊那边违规行驶呢。我们当然知道决战就在不久之后。”
“但是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井字筋冷笑道,“我管你是为了守卫长安,还是为了发财致富,你当着我们的面制造车祸,破坏长安治安,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当长安律法不存在吗!?”
裴擒虎说道:“车祸不是我造成的……”
“你当我们眼瞎?!分明是你一拳打碎了机关核,这大家伙才一头坠落下来,那迸溅的零件差点就伤到无辜路人了!”
裴擒虎说道:“这附近哪有什么路人?”
“伤不到人,伤到花花草草就无所谓了?!”
裴擒虎再次沉默,他从来也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和巡夜人这番东拉西扯,他已经腻了,而且他也分明看出来,这两个巡夜人是真的不想放他走了。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了。
“见谅。”
下一刻,虎拳咆哮,再不留情面!
“好,暴力拒捕,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前星耀级高手井字筋怒吼一声,戒刀寒芒如月,勾向裴擒虎的冲拳!
——
与此同时,一抹如流星般闪耀的刀光,点亮在地下斗场。
刀光点亮的瞬间,斗场四周也响起了观众们的震天呼喊。
“杀了他,杀了他!”
“刀僧无敌,钻石第一!”
场内,一名持刀的胖大僧侣,也微微勾起了嘴角,感到胜券犹如身前宝刀,正被他牢牢把握着。
作为莫入街斗场如今暂列钻石位阶第一的选手,他一直都在等待证明自己的机会,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本该下场和天劫拳师恶战,守卫长安荣耀的那个人,莫名其妙不能出场,所以无奈之下,斗场只好按照赛前制定的规则,让本来负责暖场的人去支撑门面。
毕竟天劫武场挑衅的是长安城,而不是裴擒虎,只要能守卫长安荣耀,是不是裴擒虎并不那么重要。按照赛前白纸黑字立下的规矩,双方会各自派出4人,先输光的一方落败。
原先的计划里,前面的三场只是暖场,地下斗场会派出一些资历深厚的钻石级高手,与朱俊燊的师弟师妹交手。他们的胜负无关紧要,本质上只是暖场和才艺展示。真正的焦点之战是裴擒虎与朱俊燊。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裴擒虎的意外迟来,天劫武场也改变了策略,朱俊燊当先出场,根本不给对方暖场的空间。所以斗场被逼无奈,只好将本用来暖场的选手,当做正赛选手派上场去。
而“刀僧”,便是斗场无奈之下,拿来顶替裴擒虎的高手之一。
当他走上场时,四周的欢呼声,几乎让人以为他才是正牌选手,那个迟到的裴擒虎只是替补。
刀僧之名,在怀远坊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尽管他在钻石位阶停滞不前已经很久,但任何人都不会忘记他那一手赤阳神刀。他巅峰之时,曾以此刀斩断过星耀高手的手臂,而这一次他出场迎战朱俊燊,几乎开场就以手中宝刀压制了对手。
当他的赤阳光芒彻底笼罩全场时,那胖大的身影仿佛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反观被刀光笼罩,却仿佛无知无觉,不作任何反应的天劫拳师,俨然是不知所措,落入下风,这一刻,人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刀僧本人更是不由喜笑颜开。
上场前,婉姐特意托人来嘱咐他,说什么“不要求胜,也不需要求胜,只要尽可能将比赛拖延下去,拖到裴擒虎到场,他的任务就圆满完成。”
现在看来,这斗场女主人,对他实在太轻视了!
何须拖延时间,何须什么裴擒虎?区区天劫,不过……
然而下一刻,胜利的曙光与刀光一起,被一记朴实无华的重拳凿穿、粉碎。
——
呼啸的虎拳,如同一阵毁天灭地的流星雨,以堂皇之势从巡夜人身上,连同他们的铜尺钢刀一道淹没。
在夜色中绽放的刀光戛然而止,两位身手高强,曾一度触摸到星耀级边缘的巡夜人,被千百计重拳轰击,只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列足有百节的奚车碾了过去,顷刻间就人事不知。
而苏醒以后,他们看到的则是十余张幸灾乐祸的同僚的脸。
“老八,输得够惨啊,脸都让人打歪了。”
八字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滚你妈的,老子天生脸就歪!”
“老井,你的刀呢?”
井字筋闷哼一声:“不听话,扔了。”
“啧啧,二对一,还让人打成这样,你们两个可是给我们鸿胪寺长了脸啊,以后兄弟们吃涮锅的时候,都只能假装不认识你们了。”
八字筋又骂:“你们这群王八吃涮锅什么时候记得过我们!?”
“说真的啊,你们两个也不是瞎子,明知实力有差距,还要硬上?”
八字筋义正辞严:“废话,那兔崽子当着我们两个的面把一辆奚车砸下来,构成严重公共威胁,我们不当场拘捕他,怎么对得起手中铜尺和身上皂衣?!”
“说实话。”
井字筋叹息:“有人举报裴擒虎危害公共安全,然后只要我们依法将他拿下,就能拿到一大笔钱……然后他还付了定金。”
“于是你们就这么被收买了?啧啧真是耻辱啊。”
井字筋又叹息:“那你们又是为什么来的?我记得今晚不是你们的出勤时间啊。”
“哦,有人提前举报说这里会有严重的公共安全事件,只要我们及时赶来阻止,就能拿到一大笔钱。他还付了定金。”
八字筋愕然道:“我靠,这明摆着是阴谋啊!你们还真来了?”
“废话,如果阴谋发的钱比鸿胪寺还大方,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来?”
而话音刚落,一声轰然巨响,自遥远的坊市间滚滚激荡而来。
所有的巡夜人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