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哲学时代:诸子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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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对于中国文化关系

孔子开启后代文化者,犹有二事:一为撰述六艺,一为私人讲学。

孔子以前,学术掌之史官。夏之将亡,太史终古抱其图籍,出亡之商;殷之将亡,太史向挚抱其图籍,出亡之周;是以国家虽亡,文献犹在。孔子生周之衰,惧图籍散逸,礼坏乐崩,自卫返鲁,知道之不行,乃考订《礼》《乐》,《雅》《颂》各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王制》言:“乐正崇四术,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是古之教育,即以《诗》《书》《礼》《乐》为教本。孔子之于《诗》《书》《礼》《乐》比诸乐正所掌如何,今不可得知也。墨子言:“诵《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今四家所传三百五篇,其数略同,想无大异。《诗》《礼》《乐》本相连系,《乐》之辞见于《诗》,《乐》之节具于《礼》。《礼经》在汉世所传仅十七篇,合逸礼始成五十六篇之数。《礼器》言:“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中庸》言:“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究系何指,后儒说者虽众,实难揣测。孔子之于《礼经》编次如何,亦不可知。孔子删《书》百篇,据《书纬》而云尔。二十九篇,伏生能传之数也;五十八篇,孔壁所得书之数也;百两篇,张霸伪《书》之数也。孔子删《书》之目,亦难具晓。盖此数经者,孔子即有所编次,与旧日所传,谅不相远。惟《易》与《春秋》,则孔子精心之作。《易经》本卜筮之书,自文王演《易》,始寓人事之义,观三《易》卦序之异,可以知也。孔子赞《易》而义始著,是卜筮之书变而为义理之书者,孔子力也。故今日之《易》虽出于羲、文,而义则出之孔子。《春秋》者,鲁史之名,经孔子笔削,而其义迥殊,如冰出于水,冰实非水也。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 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公羊子曰:“主人习其读而问其故,不知己之有罪焉尔。”盖孔子因《春秋》之文,而自为义例,其字义词例,与常文殊,褒贬损益之词即寓其中,故有赖于口授。《公羊》引《不修春秋》,则知《春秋》旧文与此异也。盖《易》与《春秋》,皆孔子因仍旧文而寓以新义。《易》以明天人之理,

《春秋》则专言人道。后世言史者以《春秋》为史,如以史视《春秋》,则直断烂朝报耳。故孔子之于《六经》,其功尤在于《易》《春秋》,《诗》《书》《礼》《乐》则述而不作也。

欲知孔子私门授徒之功,当知周之学制。古者即诸侯亦不得擅立学校,《王制》云:“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是其证也。又曰:“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乡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何休《公羊解诂》云:“中里为校室,选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十月事讫,父老教于校室,八岁者学小学,十五者学大学。其有秀者,移于乡学。乡学之秀者,移于庠序。庠序之秀者,移于国学,学于小学。诸侯岁贡小学之秀者于天子,学于大学,其有秀者,命曰造士。”《汉志》略同何说,不引。《王制》何休所述周之学制,较前虽进,然周以防御诸侯过甚,故学不普及。诸侯既待天子命之教,然后敢为学,诸侯之国学,对于天子大学,亦称小学。小学之秀者,必贡于天子,贡士不善,则有绌罚,所以防诸侯之强大也。天子大学然后得见四术,诸侯之学不得见,抑又可知。庶民必待事讫然后入校室,作之师者,虽曰耆老有高德,因其少有知识者已升于天子,其教育之低,可以想见。诸侯之学以下,所教不过《王制》所言“节民性”“兴民德”“防淫”“同俗”诸端而止耳。《王制》所言为畿内之制,不言校室,从司徒起;何休所言,则由畿外诸侯之校室以至于天子之大学。《王制》所言司徒,当何休所言庠序。《王制》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当何休所言诸侯之学。《王制》于“曰造士”上有脱文,以意补之,当为“论学之秀者升于大学,曰造士”,则可通也。自孔子播六艺以教,于是前之大学生所不及见者,平民皆得见之,前后相悬,不啻霄壤之判。又值其时世族崩溃,齐民踵兴,南亩之失耕者皆奔命于学问,以致贵显,周末学术之盛,有由来矣。

孔子之道,以仁为本,以中为极,以位为依,为学为政,胥出于仁心,因不得行其志,乃撰述教学终其身。其教泽之远,谓中国文化自孔子开之,亦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