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1 风飘瑶的憔悴
五日后皇上步出皇后寝宫。
一想到这五日里皇后如何承恩……宫里那些女子便压制不住嫉妒和羡慕。前朝自然也有指摘皇后不体恤龙体的风言风雨。但见皇帝神采更盛，国之政事也没有耽误，珍惜龙体之类的建言有人提一提便作罢了。
正值盛年，又禁欲数月，一朝释放自然耽溺。巽儿觉得自己从里到外，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他的气息。自然，五日里不舍昼夜的爱语也足以化解她的误解。
朝会后萧拓留萧弇谈论了些事，因此萧弇向小院走来时已近午时。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
听到巽儿读到这一篇，转过院门口的萧弇停住脚步，默默看向认真读书的巽儿。
《九歌》中的这首《山鬼》是他儿时最喜爱的篇章。那时他还小，尚不能真切体会《楚辞》中献身无悔等浓郁的情感。他的心思都在里面的人，事和香草上，他随着他们的祈祷而祈祷，祈祷上天庇佑大汉，庇佑父兄，随着他们的怅然而怅然，怅然父亲解不开的眉头，怅然兄长的日渐沉默，其中最久久牵动他心的便是山鬼。
第一遍读完《山鬼》，他便心有所系。同牵挂父兄那种情感略略不同，胸口发胀，想哭又哭不出来。他惑于这种新奇的感受，接连读了多遍。直到他眼前呈现出清晰的画面：山鬼乘赤豹，从文狸，驾香车，欢喜满心地穿过丛林为所爱之人而来，她站在山岗上殷殷期待，望眼欲穿。可是等了一日，等到天地变色，细雨靡靡，却也没有等来心爱之人。天地晦暗中，她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那日，他再无心做任何事，闷闷地趴在案头给山鬼画小像。夫子回报给兄长，兄长问他发生了何事，他讲给兄长他的怅然若失，郁郁不快。他以为不喜文弱的兄长会责怪他一二，可是兄长什么也没有说，反倒握着他的手带他画山鬼的故事。兄长的怀抱缓解了他不是很能讲明白的隐隐胀闷。禁不住他的央求，兄长在最后一幅画上添上了一个匆匆走进山口的男子的身形。
那组画他珍藏至今。兄长的手是惯握刀剑的，画技……其实称不上画技，但当日他真的觉得兄长画得好。十年的烽火狼烟令他忘却了温软的儿时，今日猛然回忆起，不由他不心生感慨。他儿时的许多爱好都是兄长不喜欢做的，但在他面前兄长丝毫不悦的神色也没有。他想是兄长怜爱他从小没有母亲吧，希望能为他挡去所有的凄风苦雨，可是那时他自己的年纪也并不大……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鬼》读完了。巽儿盯着书出了会儿神，回神后对毋梧依笑笑说：“梧依哥哥，今儿就读到这儿吧。这一篇让我想起我们在山谷里的时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看看。”
“人生还长，既念念不忘，我想会有达成所愿之时。”
每次见到萧弇，巽儿都是欢喜的。欢喜的，还有摇篮里玩玩具的男婴。听到他的声音，男婴放下玩具，咿呀着攀附着摇篮笨拙地努力站起。
“坐，呃，去屋里吧？”雪方融化完，背阴处还是湿漉漉的，虽是好天，但不见多暖和。
“那可辜负了这么好的太阳！”萧弇走去摇篮旁，抱起男婴高高举起，逗得男婴咯嘀嘀笑个不停。逗弄了一阵小孩儿，萧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巽儿。
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封口也没有封上。
“怎么不见小猪？”
“院子里冷，在这儿卧了一会儿就回屋里去了。”
“平日我来它还噌到我身边撒娇，今儿连面都不照了。我去屋里逗逗它。”萧弇抱着男婴向屋里走去。
拿出信后巽儿先看署名，竟是耿原写来的！
巽儿顾不上别的，迫不及待地读起来。今早她在往常那个时辰要去看他们时，侍卫告诉她他们已经搬去宫外的府邸。她正为这事儿挂怀。
信不长，主要讲三件事。一是告诉巽儿他们在皇帝大婚第二日搬去了新府邸。早知道搬离的日子，怕分别伤心，便没有告诉她。二是感谢她照顾毋梧依，等他安顿下来就上表请求将毋梧依接去他那里。三是说他会照顾好太后，让巽儿不必太挂怀。
见巽儿读完了信，萧弇抱着孩子走出来。听见萧弇逗弄孩子的声音，巽儿坐直身体，将信装进信封。
待萧弇在她对面坐下，巽儿问：“我能给婆婆他们通信吗？”她知道出宫并非易事，再见面不知何时，只求能常通信。
“能啊。”
“有什么限制吗？”
“没有。写好了交给院外的侍卫即可。”
巽儿点头，心想在信中是断不能询问婆婆和皇族之间恩怨一事的。既然耿原打算将梧依哥哥接去他那里至少说明他们的生活用度上还不错。最初她担心由于恩怨他们会受到不好的对待，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将萧拓萧弇二兄弟想低了。但是她感觉得出来婆婆所盼的不是吃穿用度这些，她好像在盼什么人，也或者是在等什么音信。不论婆婆和先皇当年有何纠葛，如今先皇已经崩了，她还在等什么？
巽儿觉得逝者为大，长者为尊，她还是不要瞎猜的好。
萧弇噙着笑从石凳上站起来。
巽儿不舍地问：“你要走了？”
“见过皇后娘娘。”
萧弇抱着孩子施礼，玩笑的意味十足。
巽儿扭头，被风飘瑶异常的憔悴惊了一跳。
她原想既然那人追到了宫里，萧拓又默许了他们做出亲密之事，应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阻碍没有了，她本还为她高兴呢！这是发生了什么？
风飘瑶在屋门口看见萧弇时本想退回去，但萧弇已经看到了她，躲起来不当，只得迈步出来。平日她一定会巧妙的调侃回去，但今日她一句话也没有。
她眸中的光彩不见了，笑容也不成形，向萧弇施了一礼，虚瞟了巽儿一眼，神情倦怠地在巽儿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这几日她俨然一具行尸走肉，烦乱至极，痛苦不堪。若不是这样，她不会先于萧弇落座。纵然她与萧弇关系不一般，纵然她洒脱磊落，但上下之礼她一直恪守。
巽儿为风飘瑶忧心，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都几日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和先生都明白当初我……”讲到此处，才提起的一口气陡然又散了，风飘瑶苦涩地皱了皱眉头，“……足够表明我今生不想与他相见！”
巽儿敛息听着，生怕错过什么使她不能理解是什么阻隔了他们，是什么使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只是怀疑是你，便不眠不休一路快马赶来京城，他对你的执着可见一二。”
“可是你和先生若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他绝对找不到！”
“没有错。但是你真的不理解兄长这样做的用心吗？明明彼此将对方都刻在了心里。人世茫茫，这样的情谊多少人求也求不得！”
“……你该知道原因。”风飘瑶垂下头，面色灰青，似正在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萧弇叹了口气，“飘瑶，那不是你的错！”
怜惜的语气令风飘瑶再难支撑，扑簌簌落下眼泪。
见此情状，虽然不知道风飘瑶正承受着什么痛苦，巽儿的泪却也跟着滚落。
“那是什么？”
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突然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