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5 女子并不比男子低贱!
进宫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巽儿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于是便什么也没有说,也看了看天,忧心耿原等得着急。
将孩子放进摇篮,在旁边坐下。一边晃着摇篮,一边劝诫自己不要看他,以免扰乱心神,徒增愁恼。
“急着去哪里?”
他一语说中她心中所想的事情多次发生,但每一次巽儿仍会吃惊。
“……我想带梧依哥哥去见见耿原。他们一定很想见面。”
“你呢?”
巽儿不清楚他指什么,含混地答了一句“我挺好”。她想收回目光,可它们像被黏在他身上似的。
“不想见我。”
“……没有。”
怎么能不想见呢?她天天都在天人交战,一个柔肠寸断地思念他,一个告诫她不可深陷泥沼,不能自拔。
“……耿原和婆婆会一直在宫里吗?”
“不会。”
“……他们要去宫外时我想跟他们一起。”
“又是对毋梧依的承诺?”
“不只因为这。我喜欢宫外的生活。你将来会有很多子嗣……若可以,能把彘儿给我吗?”
见伟岸的身姿有转身的趋势,巽儿迅速低头,伸手抚弄儿子的脸颊以掩饰慌张和不自在。
“回宫后有太多事要忙,今日才得一丝闲。”
“……嗯。”
他对她如此回应略微不满。他在向她解释。他对几人如此过?可看她又不像在赌气,看来她真的并不在意他来或不来之事。
“飘瑶会是我的皇后。”他在她脸上捕捉到痛楚,这令他稍稍好受了些。“除了皇后之位,你想要什么品级?”
“……萧弇提过这件事……我任何品级都不要。”
……也好,她是他心头所爱,他能护她们母子不受任何伤害,无论明的,暗的。品级,不重要。
“该用午膳了。”
“我还不饿。”巽儿看了看毋梧依,心想倒是该给毋梧依熬药了。于是,她抬头问道,“……你要在这儿吃晌午饭吗?”
“你想我在这儿还是去别处?”
愣了愣,巽儿回答说:“我的饭都是自己做的。”
“我知道。”
眨巴一下眼睛,巽儿觉得她选择让他留下来他会比较不生气。
“你想吃什么?我这里只有素食。”
“均可。”
“那……我看着做了。”
“嗯。”
巽儿起身,挽着袖子向厨房走去。
她并没有陪他用膳。给他盛好一碗面后她就去给毋梧依熬药了,趁冷药的时候她快速吃下温凉不热的饭。等洗好碗筷,药也温热正好,又耐心十足地喂药。
他抱着孩子在一旁瞧着这些,感到些微失落。
等她忙完他以为她可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不想怀里的孩子又闹起来。他想他是饿了,可巽儿刚一碰到孩子就发现了他哭闹的缘由,原来他的尿布湿了。巽儿刚给换好尿布,萧维又攥足了劲拉了一大泡。小孩儿是直肠子,拉完就饿,巽儿又得喂他。喂完奶将孩子放进摇篮,又去洗尿布。
“要多少?”
巽儿回头,看见抱着孩子的他。
怀里尿完拉完又再次吃饱的孩子一见到母亲,高兴得踢着腿咿咿呀呀地叫着。
巽儿甩甩手上的水,又在衣服上抿抿手,点了点婴儿的眉心和鼻头。婴儿尖叫着欢笑,巽儿也笑了。
“什么要多少?”她抬头问他时犹带着笑。
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如此明快的笑容了,他心上像射进了一道暖阳。
“需要多少侍女?”
没有给她派侍从是不想宫里的规矩束缚她。其实他有在想在宫外给她建一座宫苑,宫外的生活更适合她,只是他想试试,想试试她能为他改变多少,也想在他想的时候能够走来看她。可他并不知道她的日子这么忙碌。
“不需要。”
巽儿既然抱定修行的信念断不会受人侍奉,院外守卫的侍卫如果可以她想他们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不累?”
“不累。”
巽儿转身继续洗尿布。
“冬日冰冷刺骨。”
“没事儿。”巽儿早已习惯了凿冰洗衣。
几根头发在微风中拂动脸颊,痒融融的,她抬起胳膊蹭了蹭,但无济于事,又蹭了蹭,头发依旧在那儿翕动。甩甩手,预备将它们掖到耳后,却有人先她一步。
他的手很暖,碰到她耳廓时轻柔极了。
“……谢,谢谢。”巽儿客气地对他笑笑。可是一股灼热从被他碰触的地方晕开,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微咳几声掩饰尴尬和不自在。好在,他没有停留,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将尿布晾晒在绳子上,巽儿眯眼看看太阳。她离开时真不该信誓旦旦对耿原保证说立刻带梧依哥哥去见他,他一定等得很焦急。
走进屋来看见婴儿在父亲腿上蹦得正欢,巽儿会心一笑,走去看毋梧依。暂无别事可做,给他做起了按摩。
“彘儿该睡觉了吧?”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睡了。”
“哄他睡吧。”
“嗯。”巽儿掖好毋梧依的被角,走来接过孩子。一边哄孩子睡觉一边重燃希望——他要走了,她能带梧依哥哥去看耿原了。
可她又忽然想到萧弇走了,那些侍卫未必会准许她进去,情急之下脱口而问,“你能准许我带梧依哥哥去见耿原吗?”话一出口巽儿就埋怨自己没有察言观色,冒冒失失就问出口。“看,看在梧依哥哥的分上,让他们见一见吧。他们很苦!”
“自食其果。”
巽儿知道他说的是耿原。先前耿原和梧依哥哥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不清楚,但从耿原那拧巴的态度她猜得出这场情事里梧依哥哥是主动的一方,也是受伤的一方。
“……梧依哥哥最后真的原谅耿原了。他现在不能说,不能看,可是只要有一丝气息,他都想他好。”
“你如何知道?”
“……将心比心。”
“什么心比什么心?”
既然拿了主意,巽儿便不愿在我爱你你却不爱我的自怨自艾里纠缠。
“可以吗?可以让我带梧依哥哥去见他吗?”
“回答。”直到此刻,他确定她的回避疏远并非是吃味赌气的小情绪。他怎么忘了呢,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从来不闹小情绪!她的回避疏远是真的决定要回避疏远。
“我的一颗爱人之心比他的一颗爱人之心。”平日他并不会这么逼问儿女情长的问题,她的心思从来瞒不住他,也没有想过要瞒他,他怎么会不知道?今日为何这么反常,像跟谁赌气似的?
“你不喜欢宫里,还是不喜欢我有别的女人?”
“……我们,不是和离了吗?”和离了,不是应该就没有关系了吗?
男子心头忽然蹿起一把火,“侍寝!”
巽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看出他平静外表下隐忍着的怒气,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因为我没有以你为天,所以你生气了吗?”巽儿平静地问,她并不怕他的怒气。
解释不来的,他的怒气因她的安静陡然消弭。
“不该吗?”
“为什么‘应该’?女子并不比男子低贱。”
“我未如此说过。”
“但你在这样做。”
“哪里?”
“一后四妃九嫔。”
“这是古制。”
“我曾跟师父去过一个部落,那里是一个妻子好几个丈夫。妻子组织家务,安排部署,丈夫们执行。这也是他们的‘古制’。你若生在那里,会心甘情愿吗?”
“入乡随俗。”
“风俗就一定好,一定对吗?活人殉葬有千年风俗,但汉的皇帝从立国之初就不遵从,你在登基后更是明法禁止。丧葬铺张,活人祭祀,僧侣特权,在诸国里也都有多年风俗,你也颁布了律法禁止。如果风俗不可变,何来‘移风易俗’一词?如果‘古制’万古皆准,又为什么有那么多皇帝要变法图强,革故鼎新?”
在听巽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萧拓脑海里回荡着《文字》里的一段文字。
“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道,而令行为古。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变。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没有慷慨大义地诵出这段文字,或许她都不曾读过,但她是这样想,这样做的。而自己呢,并不能全然践行得如她这般彻底。
萧拓有某个机关被顿时打开的顿悟。
但他还想听听眼前的女人能说出怎样的惊人之语,于是接着道:“子嗣昌盛,兴隆之道。”
“子嗣众多,若能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自是可喜之事。但家业一大,私心滋长,祸起萧墙。皇位之争更是残忍无情,蜀地为了皇位,子不子,兄不兄,同族血脉,杀起自家人来比外人还狠戾无情。兴隆也是难保之数,商灭夏,周代商,朝代更迭,哪个朝代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寄希望于子嗣繁盛,绵延不绝,不如率先垂范,若得贤能子嗣,传之。不得,传能者。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财富也是天下人的财富。一心为公,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拥护爱戴。人心凝聚,自得兴隆。”
“讲了如许,你是想让我废了后宫,专宠你一人?”
“‘废了后宫’,‘专宠’,这样的说法原本就是男子对女子的轻视。一夫多妻也好,一妻多夫也好,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原因不出生存和欲望。我爱慕你是情欲,可我只爱慕你。我想这天下一定有跟我一样的男子,一生只爱一个女子。是我不够优秀,我们缘分不深,不能让你心里只有我,但因为这就要忍受你与别的女子,是对自己的贬低。你既已遇到心中所爱,就请一心一意待她,不要落入用后宫去管控前朝的权谋窠臼,弄不好,你反受其累,更会伤了她的心。”
他已遇到心中所爱?重逢以来她总是带着克制的目光是因这个?方才她见到飘瑶时神情怆然,难道她误解的女子是飘瑶?他的哪些举动令她误解?尽管有这些疑问,但他心底喜悦渐起。
转身望向碧蓝无云的天空,声音里刻意含上不悦的冰冷:“很不一样的言论,但你今生都不可能出宫。今日……禁足!”
决绝离开的背影,霸道的没有道理的话,陡然之间,巽儿难过得透不过气。
怀里的婴儿咿咿呀呀,巽儿低头,婴儿咯嘀嘀望着母亲笑。
笼罩着巽儿的无望透来一丝光亮,随着光亮的渐渐扩大,巽儿觉得呼吸也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重。
总有办法的,她这样劝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