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论哲学家们的偏见
“未来哲学序曲”一上来就攻击哲学。此书首章给人留下了如此突出的第一印象,如此有效地激起或肯定了对哲学的怀疑;如此看来,它似乎要永久地破坏哲学作为真理之路的可能性。然而,尽管尼采认为哲学总是带有偏见——总是处于或来自某个视角,总是受激情的吸引或驱动——但这种情况仍然不能阻止哲学以赢得真理为自己的使命。随后诸章在攻击哲学的同时,也将更隐秘地渐渐恢复哲学原初的伟大性,并将重新肯定,哲学能够赢得真理,甚至能够成为价值的合法创造者和科学的立法者。尽管开篇的问题质疑了求真意志的价值并提出了真理本身的价值问题,但这种提问活动本身最终肯定了主观激情及其退避对象的最高价值:此书并没有结束于其开始之处;它是精心编织而成的;它有开始,有前进,有结束——而非一蹴而就,尽管其开头和结尾都显然具有某种理所应当的重要性。开头对真理的质疑将通向对哲学的更深刻且更自由的怀疑,通向“自由精神”,然后又将走出这种不屈服于智性良心的怀疑主义。[19]第一章证明了序言关于“传统哲学如今躺在了废墟中”的断言,并重新质疑了传统哲学。第二章(正如其标题示)仍然继续讨论哲学;它一面坚持首章的怀疑,一面证明,新哲学如何可能超越单纯的怀疑主义或自由精神,并获得关于世界的合理而全面的结论。若果如第二章所论,即哲学再次成为可能,那么,该书的剩余部分就在于:必须在新哲学的基础上重建宗教(第三章);必须在历史的基础上创造一种道德和政治,并赋予其高贵性,以便为新哲学服务和增辉(第五-九章)。
如其标题所示,《善恶的彼岸》最著名的首章也是破坏性的一章;但该章又通过这种破坏而精心论证了一种建设性的新观点。富于抒情意味的开头让人想起认知者俄狄浦斯(Oedipus)的英雄故事;它不仅为哲学宣布了一个转向(转向一类新问题),也为整个事业定下英雄冒险的基调——这无疑是一声警告,但对某类优秀的读者而言,这又是一首诱歌。这个警告和诱歌将在本章结尾再次响起,并让人想起另一位希腊认知者奥德修斯的神话传说,从而预告了即将出现在随后诸章中的伟大冒险(条23)。第一章就在这种英雄冒险的背景下,沿着一条既定的合理轨道渐渐展开。首先,尼采讨论了迄今为止哲学显示的某些一般特征(条2-6);随后,他勾勒了一种哲学史,简要地讨论了古代哲学(条7-9),广泛地探讨了现代哲学,并经常涉及哲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条10-14);还尤其指出,哲学对现代科学的种种解释都不充分,并阻碍了科学的进步——这在尼采的计划中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条15-17)。第18条提出的挑战在剩余几条中得到回应(条19-23);由此第一章结尾在人的意志问题上展示了力量:自由精神们真的自由吗?
第一章四次提到“权力意志”这个基本教诲。第一次是就哲学本身而言,后几次分别涉及生物学、物理学和心理学:前者是全面的科学,后者是关于生命、自然和灵魂的具体科学。[1]最后一项研究(灵魂学)在本章最后一条保证,它将是人们接近万物之共同实在的特许途径;[20]就此而言,尼采的转向与《斐多》和《会饮》中的苏格拉底转向如出一辙。同样,尼采关心的也不仅是哲人探究的人类灵魂,而且是他在自身中发现的灵魂的不同特征,即被迫的认知者的灵魂。于是,第二章首先就思考了哲人的差异,进而导向哲人在灵魂方面的推理,最后得出一个关于万物之道的结论:应该根据世界的“智性特征”来界定世界。新观点在一种推理实验中得到展现;这个推理实验的结果就是一种全面的在体论或对万物之道的全面说明。这个结论一旦成立,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另一个实验:人应该如何最好地生活?因此,对哲学的攻击预示了哲学的重建或复兴:哲学重新成为一种关于权力意志的在体论和对一切价值的重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