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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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2)

十六、一九二八年的艰苦斗争

一九二八年为我们极端艰苦斗争之一年!此时,我们的根据地,只有弋阳九区四十余村,与横丰十余村,纵横不过六七十里。军队虽然是组织了,但枪枝不多,子弹缺乏,特别是军事干部的缺乏,我们拿住三个在白军内当过几个月兵的人,来做我军的队长班长,军队当然没有什么战斗力。进攻我们的白军,总是两营或一团,欺我军战斗力弱,每村少仅一排多则一连的驻扎,差不多将我们全部所有村庄都扎满了。并且天天派队围山搜山,弄得我们不但无扎机关之处,连藏身地也难找到。日间不能走路,要在夜间悄悄的走;大路不能行,要找偏僻的小路走;房屋不能住,要躲在树林里、岩石下或水沟里的茅蓬里去住。一天要跑几次兵,晚间躲在茅蓬里睡觉,也得留心警戒,稍一不慎,就有被敌人打死或被俘的危险;环境的险恶和困难,是无以复加。

但是,我们是为着主义的信仰,阶级的解放,抱定了斗争到底的决心,所以生活虽然痛苦,而精神还是非常愉快的。愈艰苦,愈奋斗!愈奋斗!愈快乐!有时,我们受着白军的追逐,飞快的爬山越岭;一脱离白军追逐时,我们又唱起革命歌来了,又找到群众开会谈话了。

在那种环境之下,我们能继续斗争,而不至于失败,是有下列几个原因:

一、我们当时的群众工作,是做得很充分的。我们是亲密的与群众联系在一起,大家都是家人兄弟一般。群众不怕受着白军怎样的摧残(这种摧残是异常毒辣的,要叙述出来,是要写一大篇),仍然斗争不懈。群众的房屋被烧毁了,饭锅被打破了,只剩个半口锅,用三个石头搁起来弄饭。我问他们:“同志们,很苦吧!”他们总是这样答复:“不要紧,革命成功了,就有好日子过了。”群众既如此坚决的参加革命,拥护我们,白军当然不奈我们何。

二、弋阳九区一带,不但地形很好,而且粮食也不缺乏,故能与白军周旋几年,不至失败。

三、就是白军的内部冲突,在一九二八年,军阀混战,经常发生狗打狗的,打了一回又一回。每打一回,进攻的队伍就要调走一次,给了我们休养整理的时间,就算这时间很短,也是很可宝贵的。这对于我们是多少有帮助的。

最紧急最困难的时候,要算是这年的五月了。白军来一次大举进攻,想一举歼灭我们,敌人把我们重要的村庄都占据着;我们的军队,还是经不住战斗。群众躲山过久,随身带的粮食吃光,也难得再支持下去,这时候的形势,确是十分危急!于是我们领导同志,都在一个名叫方胜峰的和尚庙里集会了。会中,有几个同志主张将队伍拖望白区跑,我与另几个同志,则坚决反对这个主张。我们认为有群众基础的地方,尚站不住脚,拖到没有群众基础的地方,还能存在不被消灭吗?而且,我们一跑,群众失掉了领导者,革命运动就要立刻失败。经过详细的讨论,都认为逃跑主义是错误的,乃决定好几种斗争方法,分头去进行。好的很,我们依照会中决定的方法去斗争,都得到一些新的胜利,局面又重新开展了。这次会议,的确是赣东北苏维埃革命运动的一个重要会议,如果这次决定逃跑,赣东北革命运动至少要有一个时期的停顿,说不定干部和队伍都要受着损失。

在渡过了这个难关以后的几个月,白军有时进攻,有时又退出去,我们没有得到发展,也没有受到损失。

十月尾,我潜赴湖口,出席江西全省党代表大会,这次大会,是紧接着第六次全国党代表大会之后而开的,讨论了并决定了好几个重要问题。[20]

我会毕回来之后,得悉由于邵式平诸同志对士兵运动的努力,有七十余名白军士兵,哗变来当红军。这不但突然增加了我们一倍以上的武装,而且给了我们一批中下级军事干部,使原无多大战斗力的红军,逐渐强大起来,而成为能战的红军——这就是红十军的基础。后来,这些干部,经过长久的锻炼,都成为红军的高级干部,如颜文清、匡龙海同志,都做了我们红军的师长,其余当任团营长的很多。他们历次作战,都很坚决勇敢,立下了不少可敬的战功。

在这年末,靠近九区的德兴磨角桥一带地方,有三十几个村坊的工农群众,举行年关暴动,成立了苏维埃政府,我们的苏区根据地,扩大了四十余里。

艰苦险恶的一九二八年,终于挣扎过去了。无论在苏区方面,红军方面,白区工作方面,都得到了一些新的发展,虽然发展是不大的。

十七、击破了砍树运动

为要一举扑灭这一小块革命根据地,广信、饶州十余县的豪绅地主反动派,组织联合“围剿”。他们认为我们藏身之地为山林,如果树木砍光了,红军和群众都没有藏匿之所,那就不难一网打尽了。因此,这次联合“围剿”,特别着重砍树!

在各地各村,或用威迫,或用钱买,开始去组织砍树队,这是一九二九年五月间的事。他们准备组织好几万人的砍树队,几天工夫就把九区的树木一齐砍光。他们下了严令,各村都要组织砍树队;凡加入砍树队的人,每人要备柴刀一张,锯一把,米几升。砍树队出发之前,由各村不愿或怕当砍树队的人,凑出钱来,送给砍树队,每人至少二十元。出发之后,砍树队如被红军打伤,每人赏洋一百元;如打死了,则得偿命钱三百元,为了组织砍树队,闹得乡村中鸡犬不宁。以弋阳县做得最起劲,其余各县,虽有成议,表现冷淡。

由于弋阳县官和豪绅地主们的威迫利诱,确也组织起砍树队六千余人,声势确也不小。

我们对于砍树队的策略,是派了很多人打入砍树队,从内部去活动。一面宣传同阶级相残杀的错误,工农不打工农,穷人不打穷人,启发他们的阶级同情;另一面即宣传红军打仗,十分厉害,进九区去砍树,一定要被打死,难有生望。砍树队经过这样的宣传,十分的劲头,已软下了八分,都怕有进无出,有去无归。有些人就愁生哭死地要退出砍树队;有些人则怀着这样的想头:跟进去试试看,红军真打来,拔起脚跟跑就是了,这笔出发费总是稳得到了手。

七月间,联合“围剿”开始了,砍树队也跟了进来。

但是,这次砍树队来的步骤,极不整齐,有的先来,有的后到;有的到了半路就走散了一半;有的是自己打谣风自吓自的跑光了。如弋阳四区的砍树队一千余人,集中在一栋祠堂里睡觉。半夜时分,有个睡在戏楼上的砍树队员,起来撒尿,将尿撒在楼下的壁板上,撒得沙沙的响。就有一人从朦胧的睡梦中,跳起来大喊:“不好了,红军打来了!”这一喊将满祠堂睡着的人,一个一个都惊醒了。大家也摸不着头脑,也不问情由,向着门口就跑!就钻!就挤!于是你挤我,我踏你,人堆人的压倒在一地,弄得狂喊救命,哭声连天!后来看到红军并没有来,好容易一个个的爬起来,查问原因,才知道是人心惶惶,听到尿撒在壁板上的沙沙声,就说为红军的枪声,以致混乱一场!检查一下人数,有三十几个人受了伤,被柴刀割破了脚的,被梭标刺破了腿的,被铁锯挂破了手的,受伤的人,鲜红的血流出来,呼娘喊爷的叫痛,不免叫他人看到心寒!大家就纷纷议论,认为尚未出兵,先就伤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不如逃走,以免送死。于是各溜各的,一下子就溜得一个人也没有了。

弋阳方面的白军和砍树队,开进九区以后,只是放火大烧,烧了十几村的房屋,并未动手砍树。因为连绵不断的山,遍山的树,要砍从何砍起,砍光更谈不上。这时,设计砍树剿匪(?)的军师们,才知自己的不高明。同时,白军跟随着几千没有组织好的农民,不但吃饭为难,就是作战也很不便的。白军在九区扎了两天,就慌忙的退走了,我们红军已赶回来,埋伏在要口上,开枪一打,白军倒有些战斗经验,不太着慌,可怜那几千名砍树队,吓得在地上打滚,好几里地上的草都滚葺了!白军边打边退,退到弋阳城。除伤亡三十余人外,柴刀、铁锯、梭标,抛弃了不少。

劳碌了几个月的砍树运动,至此全被击破了。

十八、弋阳的赤化

在白军进攻十分紧张的五月间,党决定我为弋阳县委书记。这时候,在弋阳地区不能找到一个开会的地方,县委和区委联席会议,都移到德兴一座高山上群众躲兵的茅蓬里去开。(群众为要躲避白军的屠杀淫抢,统在高山上打茅蓬住,平日无人到的高山,至此,男男女女,分蓬而居,俨成了一个热闹的村落。)但是全县工作同志,在县委领导之下,斗争精神都极紧张热烈,都是不分日夜的拼命工作,我自己自然兴奋的很,通常是每日做十四小时的工作。除了吃饭走路,全部时间,都是开会演说,与群众谈话写文件,总要弄到非常疲倦不能再挨下去的时候,才去睡觉。记得有一次开区委训练班,开了三天,每天我都讲课十二小时(那时县委只有我一个人在机关工作,其余常委都是当任旁的工作),上午讲四小时,下午讲四小时,晚间还要讲四小时。我倒越讲越有劲,而听讲的工农同志,反而有些支熬不下的,他们对我说:“你有这样大的劲头,我们都弄你不过。”

不向困难投降,而要战胜困难;不怕生活艰苦,而要忍受一切的艰苦;不怕工农群众文化知识的低下,而要不惮烦的去说服,去教育,这就是我们当时的工作精神。用这样的精神去工作,所谓“至诚感人,金石为开”,群众那有不被我们说服争取过来之理!成千成万的群众,都跑向我们这边来了。从前没有党的组织的地方,现在建立起组织来了;从前在豪绅地主欺骗压迫下反对革命的地方,现在都来拥护革命了;从前在九区周围有一条反革命的包围圈,现在是无形消灭了。从一九二七年的十月直至一九二九年的六月止,整整有一年另八个月,我们被封锁在这狭小的九区的铁圈里,不得伸展出去,到这时,党的组织,才由九区一隅伸展到弋阳全县,这真使我们快乐的很。

在击破砍树运动以后,群众对国民党政府的信仰,完全失堕了。“砍树!饭桶子的计划!”这是一般群众对反动派的评论。在党的领导之下,群众斗争的勇气提高了,又值秋收时节,群众不愿交租给地主,就掀起了弥漫全县的秋收暴动的风潮!弋阳在信河北岸的地方,全暴动起来了,建立起苏维埃政府。扩大了苏区一百余里,增加群众八万余人。只剩了一座弋城,还在反动派手里。信河南岸的地方,也建立秘密的党的组织。

就在这个时候,贵溪也起了几万人的秋收暴动,因为在方胜峰庙里会议的时候,就派了黄道同志秘密去贵溪进行工作,经过一年余的准备,乃成熟了今日的秋收暴动,恰与弋阳的秋收暴动相呼应着。

弋阳的工作基础,当然比较贵溪强些,为巩固贵溪的暴动胜利,党又派我到贵溪去工作。

我当任弋阳县委书记,历时共四个月。

十九、贵、余、万的赤化

我刚达到贵溪,就遇着白军从贵城来进攻这新暴动区,想一下子把它镇压下去。白军进攻时,到处烧杀淫抢,是他们的拿手买卖,到处皆然,不必细述。

当时,我们还仅有红军三连,就开去打,向前一个冲锋,已将白军的前卫击溃了;再冲上去,白军的水机关枪响了,冲锋的队伍,马上溃退下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碰着了鬼?!原来我们这三连红军,自成立以来,有了一年半的时间,虽经过不少次数的战争,但作战经验究竟还幼稚得很,没有遇着过用机关枪的敌人,没有听过机关枪响,所以今天听到机关枪响,就惊慌溃退下来。不但没有缴到枪,反伤亡了七人,白军就进占了贵溪暴动的中心地——周坊。

红军在贵溪作战未获胜,乃开往横丰,攻敌弱点,没费什么大力,就攻下了横丰城,缴到一批枪械。

红军开走之后,我检查贵溪工作,知道贵溪同志都很幼稚,连普通的革命常识都还没有学到。我就替他们开训练班,从头教起,告诉他们如何去工作,如何去领导群众斗争。

训练班开后,所有工作同志都分派下去领导群众斗争,将驻周坊的白军用群众的力量围困起来。群众的斗争情绪很高,就是靠近周坊的村坊,群众也是在家眺高守夜,拿起武器斗争着,白军扎在周坊,不敢出村一步。

过了二十多天,红军又开来贵溪作战了。周坊只剩了一连白军和余江靖卫团。红军就决定进攻周坊白军。接火之后,白军全连人蹲在壕坑里应战,却让后面一座俯临壕坑的小山给余江靖卫团去守。红军派出一个连向这小山上冲去,还距离几百米,靖卫团就一溜烟逃跑了。红军占领了这小山,即向壕坑里猛射。伏在壕坑内的白军,听到背后打起枪来,还以为是靖卫团瞄错了目标,后看见山上插了红旗,知道是红军占领了这个重要阵地,乃急急退出战斗,但已来不及了,归路被截断了!红军从四面冲过来,白军都束手被俘。此役缴到一连步枪外,并缴到水机关枪一架。这是我红军缴水机关枪的第一次。此次胜利,提高了红军的战斗情绪,从此不怕同有机关枪的敌人打仗了。

第三天,红军又在德兴梅溪坂地方,击溃了白军一营,白军虽带了三架水机关枪齐放,红军还是向前冲锋。白军溃退时,三架机关枪都丢在水沟中,可惜未寻着。这与一个月前听到机关枪响就溃退下来者,全是两个样子。

周坊的胜利,更加使群众高兴,斗争更加勇敢;贵溪苏区,就很快发展出去,贵城之外,都成了苏区。

我又从余江、万年逃难的同志中,提选出好几个人来,放在县委机关训练。后派他们各回本县工作。我经常去指导和帮助他们,余江、万年的工作就渐渐的开展了。红军后来又在余、万打了几个胜仗,遂创造了余江、万年的苏区。这两县的群众斗争,也很顽强,不怕白军怎样摧残,他们仍是坚持不懈。最可敬的,就是万年东源村的群众,拿两枝枪同驻富林的白军打了整整的一年,结果,驻富林的白军,还是抛弃碉堡逃走了。

因为红军的胜利和苏区的扩大,一九二九年下半年的环境,是大大的转好过来。在西线,扩大了弋、贵、余、万四县苏区;在东南线,横丰苏区扩大了几倍,差不多全县都收入苏维埃版图;上饶也举行了年关暴动,成立上饶苏区;在北线,德兴苏区也有新的发展。白军小的部队,是不敢随便进入苏区。因此,我们脱离了天天爬山爬岭,躲山躲坞的生活,比较安稳的建立起机关来做工作了。

党派周建屏[21]同志于此时到了。他领导红军打了许多胜仗,他是创造红十军的一个主要领导者。

总结一九二九年,是我们胜利发展的一年!不过红军的胜利,比较苏区的发展,是要落后一点。军事干部不强,军事领导机关不健全,是其主要原因。赣东北苏区历史虽长,但发展远远的落后于中央区和鄂豫皖区,这就是一个最吃亏的地方。

二十、五个月的军事工作

胜利的一九三〇年到来了。

在二月初,党决定调我去作军事工作,要我当任赣东北军委会主席。我接到了通知后,就离开贵溪回来。我当任贵溪县委书记,历时五个月。

当我接受军委工作的时候,我们是有了一个“江西红军独立第一团”,有步兵五连,机关枪一架,我们叫这架机关枪,为一不中用的公机关枪,到于今还没找到配对的爱人,还是孤伶伶的独自一架。在各县还有一些游击队。军委会范围很小,从主席到卫兵,共只有二十余人,机关扎在群众家里,房屋很小。

我锐意要整顿和锻炼我们的队伍,要把独立团练成一支有较强战斗力的精锐队伍。因为队伍不多,所以我采取的工作方法,是自己亲自深入队伍中去检查,去讲话,去指导,去督促。发布一种工作的命令,我必要将这命令的意义和内容,向战士们解释清楚,使他们都懂得为什么要如此做以及怎样去做。对于战斗员的生活,极力改善,加以爱护,亲之爱之如家人兄弟一般。对于军纪,特别是作战的军纪,不论何人,都是严格执行,不稍宽贷,首先我自己就做到一个模范的遵守红军纪律的人。对于训练,主张认真切实,无论操场讲堂,不许丝毫敷衍。对于管理,主张严格,一举一动,都需照规定执行。只有如此,才能渐渐地扫除从农民土地革命中产生出来的红军附带而来的游击主义的习气。虽然在当时,我们手中没有一本关于红军政治工作的书籍,政治工作的方法懂得很少,但我注重多开会议,多讲多说,也就可以将红军的政治水平和战斗情绪,提高起来。

经过一个短期间这样的整顿训练,独立团原有的一些散漫混乱的现象,逐渐肃清,变成整齐严肃的正规红军了,战斗力也随之较前加强。各县游击队和补充营(四连人)也经过同样的整顿,都日有进步。

自己打自己的蒋、阎、冯军阀大混战爆发了,进攻我们的队伍,大部分调走了,各地方差不多都是靖卫团驻守,这些靖卫团都是畏红军如虎,一打就要缴枪的。所以独立团在群众拥护帮助之下,每月都打了好些胜仗,消灭了许多靖卫团,同时,也打败了好些白军的队伍。红军每月所缴的枪,比一个普通兵工厂造出的枪还多。

其中以消灭德兴黄柏塘靖卫团之仗,是有趣的,可以看出红军艰苦奋斗的精神。黄柏塘靖卫团,是一队最凶恶的地主武装,士兵尽是当地的流氓地痞,压迫敲诈群众非常厉害。在四月的一天,该队盘驻于张家川村,群众来报告了消息,红军当夜就出发去消灭它。那晚,天下大雨,黑暗无光,的确是暗到伸手不见掌的。又要越过一座有名的又高又峻的大茅山。红军打敌人要紧,不怕那些困难;每人将面巾搭在自己头上,后面的人,可以看到前面人头上的面巾,发出一毫毫的白光,借此脚跟脚的走去。越过高山时,跌死了一匹马,跌伤了好几个战斗员,跌倒又爬起来的人是很多了,终于在拂晓时达到张家川。该靖匪满以为又雨又暗,那里会有红军飞来,大家都安安稳稳的睡觉。听到枪响时,红军早已冲到身跟来了。捉到了一部分,多数都往村前正在涨洪水的河里跳去溺死了。这靖卫团消灭之后,全县群众都快乐的很,“这一伙害虫也会死!”苏区马上发展了三个新的区。

其次,就是独立团进攻秧坂之战。秧坂是乐平东南乡的一个大村,驻扎了白军和靖卫团,建筑了工事,经常进攻我弋阳七区的苏区,把七区八十余村的房屋,十成烧掉了七成。七区群众,恨之入骨,每天都有十几张报告到军委会,要求派红军去消灭秧坂的土匪军。在五月五日——马克思的生日,独立团开去进攻秧坂,军委会下了最严格的命令,进攻驻秧坂的白军,只准前进,不准后退,后退者枪毙!拂晓时分,红军开始了攻击,白军伏在做好了的壕坑里打枪,红军就沿着大田坂上冲锋前进;冲到敌人的壕坑边,一个冲上去打倒了,第二个又冲上去;第二个又打倒了,第三个,第四个……仍是联络不断的冲上去!守兵恐慌而动摇了,枪只是乱放打不中一个人,看到红军雪白放亮的刺刀刺上来,拔起脚就朝后跑,但红军已冲到身边来了。于是打死的打死,被俘的被俘,脱逃的只是少数。红军得了完全的胜利,只死五人,伤二人,就是在冲锋时被敌打倒的。“胜仗伤亡少”,这话是不错的。第二日,红军又在众埠街打了胜仗,接着就将乐平东南乡各村埋藏的地主武装缴出。在一星期内,共缴到长短枪三百余枝,而独立团本身所有的枪,也只有三百余枝。

从此以后,独立团势如破竹的连续攻下河口、景德镇、弋阳、余江、乐平、德兴等城市,缴获不少。袭击景德镇的行动,算是执行得很好的。独立团在一日夜间,行军一百四十里,晚间又是倾盆大雨,洪水骤涨,桥梁冲倒不少。红军冒雨悄悄的前进,行过各村镇,居民都睡着。当红军到达景镇时,商团还不知是什么队伍,有几个商团士兵,在街上买东西,见到红军,还举手敬礼。只打了几十枪,就将在镇队伍完全缴械了。红军在镇,纪律极好,公平买卖,没有扰民之事发生。那时,红军禁吸烟,几千人没有一个人吸纸烟,这不能不使镇上的人惊奇起来,为什么在乡村里能训练出这样的军队来。

我们红军力量,加倍的加强了。客观环境又甚顺利,在津浦路上,蒋、阎、冯还在酣战,无力顾及我们,我们就在这时,得着了极大的胜利;在三个月内,独立团发展了实力三倍以上,占领了好几个城市,苏区纵横五百余里,人口有一百余万。

“左”的盲动主义的立三路线,统治着党的中央,来了一个指示,要将独立团改为红十军,调我去当任苏维埃工作,红十军马上就要开去彭泽、湖口方向行动,为得是要执行全国的暴动计划。

在一九三〇年七月×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军宣告正式成立,辖步兵三团,以周建屏同志为军长,邵式平同志为政治委员,并誓师出发湖口、彭泽方面行动。在湖口江桥打了一个胜仗,消灭了南京的税警团,缴到许多新式武器。

我当任军委会的工作,历时五个月。

二十一、国民党第一次“围剿”

八月一日——南昌暴动的纪念日,在弋阳的芳墩,开江西东北全特区工农兵代表大会,到会代表三百余人,决定了一些重要问题,选出了执行委员,成立江西东北革命委员会,我当选为主席,从此,我就专做苏维埃的工作了。

全国红军猛烈的发展,根本动摇了国民党的统治,所以蒋介石极力求得内部妥协,很快的结束了津浦线上的战争,而将他的军队,集中起来,调来江西“围剿”红军,进行第一次的“围剿”。

第一次“围剿”是在十一月开始的。白军第五师,由彭泽、湖口方面急进,向我红十军压迫,使我军退出景镇、乐平等地区。这些区域,虽建立了苏维埃,名为新苏区,但群众工作太差,土地未分配,群众武装和游击队未建立,故红十军退到那里,新苏区就坍台到那里。红十军直退到万年珠山桥,才与五师接触,未获胜利,乃开往上饶方面行动。

这时上饶城无白军,只有靖卫团兵两百余名,红十军进攻该城,那两百靖匪,怎能守住这座大城。接火未一刻钟,就被红军攻入,这靖卫团是全部消灭了。第三天又进攻河口,扎河口的是新编十三师的李坤团,经三小时的激战,李团大部被消灭,步枪、机关枪、追击炮全都缴来了。这两仗可说是一次“围剿”中打得较好的仗。

可惜自这两仗之后,红十军就没有打得什么好仗,不久,白军第四师、第五五师都开了来。白军在苏区东打西打,苏区受了很大的摧残和损失。

我们所占领的城市,除横丰城外,全部失掉。

苏区一年来没有白军进攻,群众的武装组织——如赤卫队、少先队等都松懈下来;群众的武装,也多生锈或遗失。现有白军进攻,群众自然减少了斗争的力量,只晓得牵牛担被袱去躲兵。革命委员会看到如此下去,是很危险的,乃下令要各级苏维埃,立即将各村的贫农团整顿恢复起来,并以村为单位,合起伙食,吃大锅饭,脱离生产,集中武装,配合红军作战。如此做了十多天,群众都有组织的上了火线,红军才不是单独对白军作战,是有群众配合帮助了。苏区自白军进攻表现出来的那种风雨飘摇的形势,才转变过来,渐渐的转入于巩固之中。

一九三〇年,可说是大胜利的一年;假若我们不执行错误的立三路线(虽然在执行中,因行不通,修改了许多),那我们所获胜利必更大。但错误是已经不可挽回的错误过去了。

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

二十二、红十军第一次进闽北

红十军自上饶、河口胜利后,就好久都没有很好地打过胜仗。一来,红军中的政治军事工作,都做得不好;二来,十军的领导同志对战略战术的了解,不但模糊,而且错误。在敌人残酷地“围剿”苏区中,红军的主要任务,应该是配合游击战争和群众斗争,坚决的打破敌人“围剿”,来巩固苏区根据地。他们不这样去认识自己的任务,反而发出一种“要巩固赣东北苏区,首先就要巩固中央苏区,中央苏区巩固了,赣东北那还会不巩固起来”的奇怪理论,因此,他们认为红十军不应该再在赣东北苏区作战,应该就拖到中央苏区去。他们这样的理论,当然仅是一种表面的诡词,实际上确是对敌人“围剿”,动摇恐慌,认为无力战胜敌人,因而想一跑了事!这明明显显是十足的逃跑主义,不克服这种逃跑主义,红十军是不能胜利的,赣东北苏区是不能巩固的。当时白军在苏区内横冲直闯,要打击和消灭敌人,并不是困难之事,可是十军领导同志对战术的运用上,也多是犹豫迟疑,不少缺点;大仗打不胜,不能打;小仗又不愿打,结果等于无仗可打。我们当时是认识了他们错误的危险性,与他们作了坚决的斗争,并用政府的命令,制止他们的逃跑思想;可是因为我们理论上的幼稚,不能从理论上明确的说服他们,他们还与我们争论了不少的时间。从此,我们得到一个宝贵的革命教训,就是在革命胜利发展,环境十分顺利的时候,最要防止胜利乐昏了头脑,而发生“左”倾盲动,以及腐化享乐,不艰苦做工作;在敌人积极向我们压迫,环境险恶的时候,就最要防止右倾动摇,退却逃跑,投降主义与逃跑主义的危险。因为红十军没有得到很多胜利,白军在苏区烧杀淫掳,苏区群众受着极大的摧残和痛苦,并引起苏维埃政权的不巩固,党又决定我去红十军工作一个时期,以求得红十军工作的转变。

在一九三一年三月间,我到红十军去暂代政治委员。(那时,邵式平同志早已调回当任军委会主席,涂振农同志当任十军政委。)在前说过,我对于红军中政治工作的知识和经验是不够的;中央出版的各种红军的政治工作的书籍,我们没有接到一本,许多行之有效的政治工作的方法,我都很少知道。但我有的是革命的热诚和积极性;我仍如在军委会工作一样,深入队伍中去,不惮烦的去检查,去讲说,去指导,去督促;内务,操场,讲堂,以及关于各个战斗员身上许多琐屑的问题,我都亲自过问;军中会议,我亲自参加的多。好的事尽量发扬它,不好的事则严格指责,不稍宽假!在我的影响之下,红十军的指战员同志都高兴热烈起来,在葛源一个星期的整顿训练,军中一些散漫混乱的现象,纠正了不少,与从前颇不相同。

白军十八师有一团兵进驻贵溪周坊造碉堡,已造了一丈多高。周坊与贵城,距离五十多里,都是苏区地方,他这团兵无联络无接济的孤军深入,自然容易打坍他。红十军开去贵溪行动,两日打了两次埋伏仗,都取得了胜利,周坊的白军就动摇退走了。第三天,红军又开去攻击余江、横山徐家的保安团,该保安团占驻横山徐家村背的三个山头,山头上都挖了立射散兵壕,扎了鹿砦工事颇称强固;红军须通过一个大田坂,才能进攻到山脚下。接火后,保安团伏在壕内向着在田坂上冲锋前进的红军快放,的确是弹如雨下,红军接连倒下来十几个,仍冒弹跑步前进,将冲到山脚下时,保安团动摇了,翻身就跑,红军脚挨脚地追去,追了十余里,将其一营消灭,才集合回来。红十军这次在贵、余三日三仗,三仗皆捷,将贵、余苏区巩固下来。

正当此时,闽北苏区,大为吃紧!闽北红军独立团屡次失利,团长牺牲,士兵动摇,失却胜利信心。闽北白军欺独立团的子弹缺乏,不耐久战,专以小部分兵力,利用土屋,开凿枪眼,来对抗红军。白军常以一排兵扎一村庄,也不要怎样警戒,只放个卫门哨,看到红军来了,卫兵钻进门内,将门关上,就在墙上预先凿好了的枪眼放枪,红军往往对打个整天,都不能攻进,还要伤亡好多人。团长潘骥同志(他是余干人,是白军中哗变过来的,他训练队伍很好,作战也勇敢。)就在攻土屋时,被敌弹打破了全个嘴巴,抬回来待了三天就牺牲了。白军就用这个战术,分散兵力,将闽北苏区一些较大的村庄,全都占据着,闽北只保存了崇山峻岭中的几十个小村落。

闽北派了一个同志来请求援助,红十军乃开进闽北作战。

由上饶渡过信河,出石溪,遇着白军一个旅长、两个团长,坐了三顶绿呢大轿来,一打,大轿丢下逃走了。当晚占下石塘宿营。到了闽北,派了一部队伍,去围攻长涧源土屋中之敌,他们的卫兵,见得我红军来,仍是向屋里一溜,将门关上。我们将土屋围攻了一天两晚攻下了,屋内的白军和反动派全部被俘,从此,白军就再不敢利用土屋作战了。

长涧源战后的第二天,红十军开去打赤石街。约摸早晨三点钟,红军的前卫团,达到赤石街,与守敌乒乒的打响了。斯时除枪声外,真是万籁无声,周围寂静,在近处只听出很细微的沙沙的队伍行步声。“的的打打的的的,的的打打的打打!”前卫团吹起前进号来了。在这寂静的空气中,传来这几声尖锐的号音,觉得又是清脆,又是悲壮,使人人都发生拼命冲上去的兴奋情感!号音吹过,队伍突然快步的行进了。赤石街是临崇河的一个市镇,除临河一面,三面都筑起了两丈高的围墙,并有八个碉楼,守敌为福建海军陆战队。我红军冲锋真不怕死,打倒一个又上去一个,经三小时的激战,我军伤亡了七十余人,还没有冲上墙去。地上躺着几十个从前线抬下来的负伤战士,从他们的伤口中,鲜红的血一阵一阵地淌流出来!军医忙着替他们扎绷带。我走过去安慰他们说:“同志!你们宝贵的血是为苏维埃政权流的,请忍耐痛苦,我们会竭力替你们医好来的!”他们都答复说:“不要紧的,请你督促队伍杀上去,将土匪军消灭去就好了!”崇安城的白军,打接应来了,我们早已配备了充分的兵力去对付他们。他们队伍刚刚展开,我红军就是一个猛冲锋,他们那里挡得住,马上就溃走了。机关枪迫击炮都丢了下来,红军随后紧迫着,大部分缴了械,一小部窜入崇城,另一小部来不及进城,都跳到崇河溺死了。赤石街守敌,看到援军失败,也慌慌的逃走,红军占领了赤石街。

一直到现在,我脑中还清晰地存留着一个英雄的肖影,这就是我们的卫兵连长;他的姓名我忘记了,好吧,他就做个无名英雄吧!他在击退崇城援敌的火线中,缴敌步枪三枝,但身负三伤。我们叫担架将他抬着走,令他好好的休息。我对他说:“火线事你不要管,你静心养好你的创口吧!”他点点头。忽然另有一部敌军打来了,枪声颇激烈。他从担架上跳了下来,从跟随他的卫兵手里,拿下他用的驳壳枪,上好子弹,一步一颠的向敌方走去;他喊叫着指挥队伍冲上去,很快就将敌消灭;他又缴到枪五枝,但这次他却在阵上牺牲了。

崇安城本不难攻入,唯当日在赤石街激战与击溃崇城援敌中,伤员不少;我们这次算是在白区作较大战争的第一次,兢兢业业,唯恐失利,城内情况不十分清楚;傍晚时,又受了一个意外的敌人的冲击,将我第三团团政委胡烈同志打死,以致影响攻城决心,遂撤回坑口。可惜的很,当时没有坚决攻城。如果那晚攻城,城中两个正在战栗着的白军旅长,是很难有脱逃的可能了。

在坑口,我们在胡烈同志的棺前,开会追悼他及阵亡将士。当我们刚开口唱国际歌时,一阵悲哀情绪涌上来,喉咙哽咽着不能出声,一眶热的眼泪不觉就滚出来了。我们的老将军周建屏同志和到场的战士都流下泪来,我们是痛悼着我们失去了的英勇战士。

将在闽北缴到的枪枝,全数留在闽北,并留下一很能战斗的特务营,作为闽北红军的骨干。经过红十军这样重大的帮助,闽北党的工作,又作过严格的检阅,闽北的苏维埃运动,才又重新向前发展。

红十军这次进闽北,除军事上得到胜利,打了十一仗,仗仗皆胜,建立红十军在闽北的军威外,主要的,还是这次的胜利,奠定了闽北苏维埃和红军向前胜利发展的基础,这是政治上的一个极可宝贵的收获。

红十军因急于回赣东北苏区,在坑口休息了几天,即由上饶的另一路线折回。两日行军两百余里,就到了上饶沙溪街的对岸。当时,白军以红十军远出白区,企图在白区包围歼灭我们,将信河所有的船只,都调集于几个城市,使我们不得渡河。但红军是具有克服各种困难的力量,终于在沙溪下游五里之处,找到小船五只,先渡过一团人,占领了沙溪街,再将沙溪街河下扣系的船只开过来,全部红军就安稳的渡过春水泛涨的信河。回到赣东北苏区后,队伍已经是很疲乏的了。

红十军折回后,情绪高涨,个个都决心要消灭白军五五师,在白区都能打这多胜仗,在苏区打仗,更有把握得胜。时五五师有一团人驻芳墩,筑了城墙,企图久住。红十军只在冷水坞地方,截击它的交通部队一次,不上一刻钟就消灭他的一营,驻芳墩的残部,就连夜逃走了。

中央派来做红军工作的几个同志,已经到了,我就交卸政委的责任,仍回苏维埃工作。

此次当任军政委,虽只四十五天,虽比较做后方工作要辛苦得多,但精神却是十分愉快!因为我觉得人生最痛苦的,莫如战争的失败;而最快乐的莫如战争的胜利。战争一次一次的胜利,那胜利的喜悦心,简直会忘记一切疲劳和辛苦,就是几天不吃饭,也没有什么要紧了。

二十三、为国际路线而斗争

赣东北的党,是经过极端的艰苦斗争的锻炼的。不但是领导同志,就是一般入党较久的党员,革命意志,也多是坚定而不动摇的。在艰苦顽强与阶级敌人作斗争这一点来说,赣东北的党,不会比那个地方的党逊色;在理论准备的程度上说,那就不免落后了一点。原因:(一)赣东北党的领导同志,从来就没有受过真正的布尔塞维克列宁主义的教育和训练;在陈独秀机会主义时候,我们都是省一级的负责党员,但对于中国革命的许多基本问题——如中国革命的性质,革命的动力,革命的转变等问题,不但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就是陈独秀、彭述之之流,也就没有摸到这些问题的门户;同时,那时党的工作作风,完全是家长制度,国际来的文件和指示,全没有翻印过,发给各级党部去讨论。一九二六—一九二七年我在南昌,是当任省农民协会秘书长的重责,同时又是江西省委农委书记,做了十个月的工作,除了看看《向导》报外(《向导》报就够不上是一种健全的党的机关报),其他的党内文件,就一本都没有看到,连党的五次大会的决议,也未见过。当时,我与其他许多同志,常这样想:国共合作,当然是不会长久下去的;什么时候会分家呢?分家时,共产党该怎样做呢,是不是要来一个暴动以打倒国民党呢?现在党该怎样准备呢?……这些问题,党始终没有为我们阐明过,我们也就得糊糊涂涂的过下去。本来上述许多革命的基本问题,列宁同志在生前就明白正确的解决了,写在他的著述里;可惜当时中国党的领导同志,庞然自大,不去虚心学习,自己陷入于机会主义的泥坑,将中国第一次大革命引导到失败。因此,无可讳言的,我们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还是门外汉。(二)一九二七年以后,我们与中央的联系,极不密切,中央的许多重要文件和书报,我们都很少接到——我们接到中央的一本书,就等于拾得一件稀有的珍宝一样,争相传阅。所以我们理论的进步,自然迟缓的多。

在长期斗争中,在解决许多实际问题中,我们不期而遇的是有过正确的立场,反对不正确的倾向,如屡次反对逃跑主义,反对过“左”倾向,紧紧的把握住“团结群众”的路线,以及反对立三路线等——立三路线开始传到赣东北时,我们曾经开会坚决反对过,认为是错误,后立三路线的中央六月十一日的决议来了,大家才不敢说话——但是我们反对那种错误,都不能从理论上圆满地说明其错误的性质、由来与危险性,不过多半是觉得在实际上行不通罢了。

因为理论上的薄弱,政治上的幼稚,与夫领导同志的阶级性,有些问题是解决得不正确的。最中心的是土地问题的解决,缺乏明确的阶级路线,犯了富农路线的错误,同时我们也执行了立三路线,虽在执行中,是打了好些折扣。

党中央的四中全会,是在共产国际正确领导之下开成功的,严格的揭发立三路线的错误,开展全党的反立三路线的斗争。拿立三同志的路线与共产国际来信所提示的路线对照着,愈加清楚的看出立三路线是错误的,是有害的,是半托洛斯基主义的,是“左”倾盲动主义的;照这条路线做去,会将中国革命重复引导到失败,实际上因执行立三路线,已使中国革命受到很大的损失!国际路线,才是正确的,是列宁主义的,是领导中国革命到完全胜利的大道。中央四中全会的决议传到赣东北时,我们满心欢悦的完全同意中央的决议,拥护国际的路线,在党内开展了反对立三路线与拥护国际路线的解释运动。随后,中央又派了中央代表前来,召集党代表会议,将赣东北几年来的工作,来了一个总的检阅。主要的有下列二点:(一)揭发了赣东北工作中立三路线的错误及其恶果;(二)揭发了富农路线的错误,并决定肃清富农路线的实际工作,如按照阶级路线,进行土地的重新分配;苏维埃的改造运动;农民群众阶级成分的重新确定;群众团体组织成分的审查和洗刷;以及党员成分的审查和洗刷等。党及群众工作方法亦须转变和改善。这次大会提高党员政治学习的热情,提高全党的理论政治水平,提高国际和中央在党员和群众中的威信。在群众中,则开展了反富农的阶级斗争,更加坚定和发扬基本群众革命斗争的决心和热情,苏区因之得到更进一步的巩固。

这次会议,最大的缺点,是:(一)没有十分抓紧最中心的红军问题,如扩大红军,加强红军,改善红军中的政治工作,领导红军争取战争的胜利等问题,都没有特别有利的决议。(二)对于已表现出来的右倾保守主义,没有尽情的揭发,给以打击。(三)对于赣东北过去工作的优点,如团结群众的工作,艰苦奋斗的精神,从前好几次反不良倾向的斗争等,都没有特地提出来,以作今后工作的教训,这未免有一概抹杀之处。此外还有其他错误。所以中央来信批评这次大会说,没有抓住共产国际来信所提出的三位一体的中心任务,并有些地方,表现出右倾的估计。中央的批评,完全是正确的。

这次大会,是赣东北各种工作转变——转入国际路线领导下的关键,从此我们是在国际路线下作斗争了。

二十四、右倾保守主义是我们最凶恶的敌人!

在一九三一、三二、三三,三个年头中,环境都是很顺利的。向周围广大的发展,并没有多大的困难。而障碍红军伟大胜利与苏区迅速扩张的,就是右倾保守主义。右倾保守主义在赣东北确是根深蒂固,从来就没有受到最严格的打击和揭发,坐让着顺利环境白白的过去,至今想来极为可惜!一九三三年十月间,我们接到中央的指示信,将我们右倾保守主义的错误,尽情的详细的揭露出来,给了右倾保守主义第一次的痛击。那时,我代理了赣东北党的省委书记,我是完全同意中央的指示,我尽我力所能及地领导党内同志们向保守主义攻击,无情的检阅和批评我们工作中保守主义的错误。这些错误表现在:

(一)没有猛烈的扩大红军,对扩大红军的意义,了解不够;在一九三三年红五月扩红动员中,已报名当红军的几千人,却因粮食困难与武器缺乏的缘故,通告延期召集——这等于对扩大红军的怠工。

(二)红军始终不敢在白区进行较大的战争,一到白区,就是兢兢业业,唯恐失败,打个圈子就转回来,总在苏区内线作战,不但失掉了不少伟大胜利的机会,而且苏区也常受白军的进攻蹂躏。

(三)各县独立营团和游击队,总是晚出早归,不敢在敌人空虚已极的后方,进行较长时间和广泛的游击。

(四)所有强有力的干部,都留在苏区内工作,不舍得派几个到白区去进行秘密工作,以扩大大块苏区。就是有白区工作的地方,也是发展迟缓,党没有经常的给以指示和督促,比较起一九二八、二九年向外拼命发展的精神,反而逊色多了。

(五)苏区有些建设——如建立公园等,是带着保守主义的意味,解决财政问题,也是面向苏区,而未着重在白区打土豪筹款。

因为右倾保守主义的错误,红军虽仍是不断的取得胜利,而且有几次胜利——如杨家门的两次胜仗,红十军第二次进闽北的胜利——是可夸耀的,但终竟是远远的落在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伟大胜利之后。苏区在三年中不但没有发展,且有部分的缩小,这都是值得引以警惕的。

保守主义的政治来源,中央指出是:(一)对于目前日益发展的革命形势,估计不足;(二)对于工农红军的战斗力,估计不足;(三)对于苏区和白区工农群众的革命积极性,估计不足;(四)而对于反革命的力量,则过分估计,总之,是来源于右倾机会主义的思想。

中央的指示信,给了我们极大的热力,推动我们全体同志热烈的前进。我们除在政治上解释保守主义的错误外,在实际工作的布置上,有了许多新的转变:

我们着重扩大红军运动,将它列在工作日程的第一位,因此,扩大红军就收到更大的成绩,党员和群众中一些怕当红军的观点,都克服过来,人人都视当红军为革命者应尽的光荣义务。

我们的红十军和独立营、团、游击部队,也开始向外出击,获得了好些胜利,但仍是极端不够。红军中的右倾保守主义的情绪,还未彻底肃清。

我们着重扩大苏区,在两个月内,我们扩大了新的十二个区,在未反保守主义以前,两年都未做到如此成绩。因时间过短,未能将它们全部巩固起来,有几个新区,在敌人碉堡政策的进攻下,被敌占领,暂时失败。

白区工作,是用了最大力量去进行。不久之后,我们于发展了苏区周围的白区工作外,重新开展了皖赣、皖南的工作,现该二处都建立了苏区和红军。我们计划在四个月内建立一百五十个区的秘密工作,没有全部完成计划。

其他工作,也都得到相当的成绩。

残酷的五次“围剿”到来了,敌人以堡垒主义的战术逐步向苏区推进,形势较前紧张,斗争更加激烈,同时,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也就更加加多了。回忆从前环境顺利的时候,保守着不积极向外发展,丧失了许多良好时机,真是十分可惜!

右倾保守主义,是赣东北最凶恶的敌人,就是这次红十军团受了损失,其原因也可说是由于保守主义,假若很早就注重皖南工作,就派得力人员到皖南去,这次必能帮助红军完成其创造新苏区的任务。可惜皖南工作开展太迟,又因皖南党的领导者犯了机会主义的错误,工作多是有名无实,没有给红军以有力的帮助,以至红军折回苏区,受到损失。只有肃清保守主义,才能在最近的将来,工作会有一个更大范围的开展。

二十五、肃反斗争

阶级敌人,不仅集中军队从外部来进攻苏区;而且派遣反革命派——如A.B.团、改组派等,秘密到苏区活动,从内部来破坏苏区——这是他们所谓“七分政治”的一种阴谋。

因为鄂豫皖苏区肃反胜利的影响,引起了赣东北党对肃反工作的注意。首先察觉潘务行、何东樵等健康会[22]的组织,追究这一组织的根源,原来就是改组派的组织,所谓健康会,不过是他们一种表面的掩饰而已。由此追根查底的审究下去,发觉吴先民[23]等也在其内。因此,红军中、地方中和闽北的反革命组织,都连带破获出来。这次给了反革命组织以致命的打击。

因为反革命组织的破获,肃清了隐藏在苏区的敌人侦探和奸细,断绝敌人的内应,使敌人进攻更加困难,使苏区和红军得到更大的巩固。同时,打击了许多不正确的倾向,这些倾向,都足以助长反革命的活动。

我对于这次肃反斗争,自然是热心参加的。本来我的痔疮是刻不容缓的要割了。痔疮患了十几年,起初还不怎样难过,现在是愈下去愈厉害,天天流脓流血,好不痛苦!请医生看过,医生说要赶快开刀割治,否则,到后来更不好医的。医生把开刀的手续都准备好了,并送了泻剂给我服。我想在肃反斗争紧张的时候,我个人却睡到医院里去割痔疮,心里怎样会平安下去,乃回复医生暂不割,等有暇时再来,泻剂也退还医院了。我也常到保卫局审问捉来的反动派。在审问中,我感觉到当时的肃反工作,有些地方是错误的,极不满意。

不容讳言的,这些严重错误是明显的表现在:

(一)肃反中心论的错误,就是认为一切工作的毛病,都是反革命在其中捣鬼,肃清了反革命,一切工作自然都会好了;所以肃反是一切工作的中心,我们主要的力量,都要放在肃反工作上。当时党的主要领导同志,就是肃反中心论者,他在保卫局帮助审问案情,差不多待了两个多月,其他工作,无形的放松下去。因为肃反中心论的错误,大家都集中精神,埋头去做肃反工作,而对于最中心的战争任务,反没有怎样注意了。

(二)肃反工作的扩大化,就是认为反革命在苏区已经有了庞大的组织,雄厚的力量,到处都有了反革命派的混入活动,到处疑神疑鬼!这是夸大反革命的力量,过低估计党和苏维埃的政治力量。因为党和苏维埃的领导威信,群众的阶级性及其组织力量,以及反革命派不能和共产党员一样不畏艰苦危险的深入群众工作的关系,在苏区内,反革命派决不能很容易的大规模发展起来,这是极显明的道理。当时肃反工作就忽视了这一点,将肃反工作扩大化,没有指示全党要清楚的分出那些是政治上或行动上的错误,那些才真是反革命的阴谋。“你这错误,不是简单的,我要用肃反眼光来观察你。”这是几句普通流行话,表现出肃反工作扩大化的精神来。我们固然要反对缺乏无产阶级的警觉性,使反革命派能藏在苏区活动,同时,也要反对小资产阶级的张皇失措,疑忌过多,这不但不能团结干部,而且会引起“人人自危”的恐慌。

(三)肃反工作的简单化,就是不注意侦察技术,搜集确证,而只凭口控捉人,这往往会乱控乱捉,牵连无辜!这次肃反,不能说没有乱捉了人,而且还有错办了人的。放走一个反革命派,固然是革命的损失,错办了一个革命同志,又何尝不是革命的损失!

当时,我说不出这些理由来,只是感觉得不对。党的主要负责同志,个人独裁欲和领袖欲太重,不容易接受同志们的意见,尽说肃反要慎重,还说你对肃反不坚决。我与式平同志为吴先民问题,同时也就是为肃反需要慎重,不应刑讯问题说话,就受到党的处分。

我们丝毫不能放松肃反工作,我们要经常提醒党员和群众对肃反工作的注意,不让反革命派来阴谋破坏我们的革命事业。但是,肃反工作,不是一切问题的中心,革命战争才是目前中心的中心,肃反工作只是帮助达到战争胜利的一种重要工作。绝不能使肃反工作扩大化、简单化,错办革命群众和同志。我现在肯定的说,赣东北和闽北的肃反工作,是有错误的,无形中使革命受了不少的损失!应该用布尔塞维克的自我批评,来揭发过去肃反工作的错误,以作今后的教训。一切畏怕自我批评,庞然自大的以为自己什么都是正确的,没有错误,这正是十足的小资产阶级的态度,正足以损害革命的胜利。

二十六、红十军第二次进闽北

一九三二年九月间,党决定红十军第二次进闽北作战。这次进闽北的主要任务,是要从争取战争的胜利中来扩大闽北苏区,特别着重打通闽北与赣东北两个苏区的联系。当时,两个苏区相隔只有三十余里,我们认为只要打得几个胜仗,再努力作争取群众的工作,这界于两苏区之间的三十余里的地区,是不难很快赤化的。

党决定我随军,负领导军事行动的责任。

我军由横丰渡信河,一晚行军,第二天就到达铅山的杨村,第三天到紫溪。我们在紫溪开会,决定了在闽北的作战计划:第一步,以红十军大部攻赤石街,另派一小部配合闽北独立师同日去攻新村街,这两个市镇占领起来,就可以完成崇安全县苏区;第二步,红十军与独立师去进攻浦城,一面开展浦城方面的苏区,同时争取一批给养;第三步,红军自浦城开回后,即在铅山方面行动一时期,以完成打通两个苏区的任务。作战计划决定后,即开始动作。

赤石街、新村街两个市镇都同时被我军攻下了,消灭刘和鼎部一团的大部,并缴无线电机一架,这是红十军第一次缴到无线电,我们欢喜的很。驻赤石街的这团,所以会失去无线电,据俘来的无线电队长说,是因这团长平日吃了抬无线电机三十余名伕子的缺额,临时,找不齐那多伕子,延误了时间,以致被红军碰着缴来了。

进攻浦城,途经洋溪尾。我军的前卫刚过了洋溪尾,就遇着有一个白军营长带了一连兵到洋溪尾来收赌捐,两下开火打了几十枪,就将该连大部份消灭了,营长被俘了来。营长是个胖子,面色白皙,一望就知道不是军人出身,而是个有钱的少爷。一问,果然不错,他是一个少爷,家里很有钱,因羡慕挂横皮带的荣耀,用了三千大洋,才买到这个营长来当,他没有打过仗,他听到枪响,就往柴窝里躲,所以被俘。他那种哀求饶死的情形,的确又是可怜,又是可笑。我们答应不为难他,他就跪下地去忙磕了好几个头。这是我们从没有看过的礼节。我们赶快叫他起来,随着红军一路走,他感激不尽。

在洋溪尾败下来的那一连的残兵,不顾命的逃去浦城县,他们刚到城门口,就一边跑,一边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赶快关城门!”城中守兵有一团人,当时莫名其妙,后问清情形,就急忙关城门,堆沙袋,上城守御。

我们原拟袭击浦城,因残兵报信,变成硬攻浦城了。清晨时分,我军攻击了两次,因楼梯太短,未爬上,乃下令停攻,要各部队准备长楼梯,选好自己的爬城点,到傍晚时分一齐爬城。在下午三点钟,我闽北独立师的李金泉团长被敌打死了!一个开花子弹由后脑穿进口里穿出,将他下嘴巴都炸完了。他是弋阳八区人,是一个雇农。他在红军中很勇敢,他生前共缴到敌枪七十余枝。他的死是值得我们哀悼的。浦城县长起初倒很热心,亲自提面铜锣,自东街敲到西街,一边敲,一边喊道:“各商店都起来抵御土匪(?),土匪(?)进了城,房屋都要烧光的。”他敲锣喊叫完了,回转衙门,恰好我军一个迫击炮弹,落到衙门里,离他有百多步远,并未开炸,然而却可把这位热心御匪(?)的县长,登时吓出了一头冷汗!他将舌头一伸,说:“呀!幸喜未开花,否则,我还有了人?!”他的热心,顿时冷了下来,他东躲西躲,生怕再有迫击炮弹落到他的头上。他再也不上街喊叫了,他只望天一黑就溜出城去。

天一傍黑,四城的枪都响得激烈了,首先,有一队人爬上城去,接着四处都爬上了队伍,遂占领浦城。除缴到一些枪外,在县衙门又缴到无线电一架。白军的团长与这位热心的县长都逃出城去了。

现在我来讲一讲我们入浦城后的一些情形:

在浦城城内,未逃出去的白军兵士,都脱下军装,化成平民模样,仍在街上行走,我们是无从认出的。我们带了两个红色战士,他们曾经被白军俘去,在浦城白军中当兵六个月,然后又拖枪逃回来。因为对浦城路熟,将他们带在军中,他们跑到街上去,都认识了化装的兵士,要他们带去搜枪,倒搜出了不少的枪枝。洋溪尾保卫团团长,也在一栋房子的夹墙里搜出来了。

早就听说浦城县是闽浙边的一个重要的城市,商业很是兴盛,但入城后一查,商业是凋疲不堪。全城虽有百多家较大的商店,都只有门面装摆得好看,真正资本殷实的不上十家。福建军阀苛捐杂税的剥削,与无厌的需索,不但工农群众穷苦异常,就是商家也弄得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各商家都发行百枚的铜板票,花花色色,堆满市面,这确是一种奇异现象。

浦城的豪绅地主,倒是很会享福摆脸!他们住的都是几进的宽敞房屋,卧房里摆列得很漂亮;有的洋化土豪,完全是西式铺摆,这当然是工农血汗的结晶!他们都是大地主,有几百担租和上千担租的。我们在此捉了几十个来筹款,给了他们素未受过的打击。

我在街上看到有个人化装苦力,形迹可疑,叫住他来一问,知道他是一个日本留学生。我与他谈了一些话,就问他对红军有什么意见,他却说:“我是不赞成红军的,红军是会烧杀淫抢的。”我听到他说过了,并不发怒,却平心静气的问他:“你说红军会放火,这次到浦城,在那个地方烧了一栋屋,请指出来!”“没有烧。”他说。“靠近城门口的几十栋房子,城中白军因怕红军利用房屋接近过来,用布匹蘸洋油从城楼上抛下来烧了,你知道不?”“知道的。”他说。“不是红军烧的吧?”“不是的。”他说。“你说红军会杀人,现到了浦城,杀了那一个,请指出!”“没有杀。”他说。“你说红军会淫,现到了浦城,奸淫了那个妇女,请指出!”“没有淫。”他说。“你说红军会抢,现到了浦城,到底抢了谁个或谁家的东西,请指出!”“没有抢。”他说。“你这也说没有,那也说没有,那你为什么说,红军烧杀淫抢呢?”我带着比较严厉的神气去诘问他。“我听到人如此说,我是人云亦云而已。”他答说。“不顾事实,乱造谣言来诬蔑红军,那是不合理的。”他只点头称是。后查知他是个有四百担租的地主,呵!怪不得他来反对红军。

浦城工人及贫民自红军入城后,即起来帮助红军。红军向他们宣传,分散土豪的财物给他们,帮助他们组织工会和贫民协会。他们了解红军是为他们谋利益谋解放的,都起来指教红军去捉土豪,去搜取藏匿着的枪,并将他们拣到的枪送给红军。群众对革命要求的迫切,到处都是一样的。

城市女子照一般道理来说,应该比乡村女子进步。但我们苏区乡村的女子,剪了头发,放大了脚,学得许多革命知识,能演说能做事的,是很多的。现在看到浦城的女子,贫家人面目黄瘦,愁眉不展,富家人扭扭捏捏,只知打扮得好看,知识低落得很。两下比较起来,觉得他们比苏区的女子落后多了。

还有一些情形,不能多写下去。

我们在浦城住了三天即开回崇安苏区。

时白军七十九师,已全师开来铅山,要来阻止红军的转回赣东北。在铅山的车盘地方,我们与该师作了两天的激战,曾击退它几次,给了它重大的打击。我们因与强大敌人作正面的战争,是无利益的,遂于晚间让出车盘,另由一条路折回赣东北苏区。我们在车盘作战了三天,几千红军痼出来的屎确是不少,我们临走的时候,大家笑着说,就拿着这些屎粪来款待七十九师吧。

因为一天一晚行军的过度疲劳与事先没有渡河的准备,到横丰渡河时,被白军五师截击,损失了一百多枝枪,这是红十军第一次受到的损失。

在红十军第二次进闽北的战争中,在军事上是获得了不少的胜利;在政治上发展了崇安浦城的苏区,只是第三步作战计划没有实现,与渡河被敌截击不能不是一个很大的缺陷。

二十七、苏维埃模范省的荣誉

我自一九三〇年当任苏维埃工作,直到一九三四年都未有更换过,足足做了四年之久,自然做了不少的工作。关于赣东北苏区的各种建设,假若还有时间的话,当另写一专篇,此处怎样也不能详述出来,现在只讲下列各件事情。

第一,苏维埃的民主精神。目前苏维埃政权,是工农民主专政,对于压迫剥削阶级,如地主资本家等,是实行专制,剥夺其政治上的权利和自由;对于工农劳苦群众,则实行最高度的民主。苏维埃的工作人员,都要经过工农群众或代表大会的选举,如被选人发生违背群众利益的错误行动时,群众可以开会直接撤换他,另选他人。各级苏维埃重要的工作方针和计划,都要经过各级代表大会的决议。苏维埃要分期将工作向群众做报告。群众听到工作报告之后,可以提出批评的意见。群众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可以随时到苏维埃政府报告,政府必须接受,如性质重大,就要拿到会议上讨论执行。苏维埃政府,是工农群众自己的政府,非常亲近群众,倾听群众的意见,忠实的为群众谋利益。它能不用一点威力和强迫,领导群众向敌人斗争,作各种建设事业。苏维埃政府,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高的德谟克西[24]的政府,也是最得群众的拥护和爱戴的强有力的政府。

第二,苏维埃的创造精神。我们苏维埃政府,目前是处于敌人四面围攻和封锁之中,自己的根据地,又是落在经济落后的农村。摆在它的面前,是有不少巨大的困难。这种困难,在其他任何政府,都是没有方法解决的,然而不解决这些困难,政府就要立即溃灭。苏维埃政府是工农的政府,他具有新兴阶级极大的创造力量,它能从各种困难中,想出许多有效的新方法来解决困难。如解决被敌人严密封锁的经济问题;解决经过八九年战争的财政问题,还解决其他许多重大问题,都不是照抄前例的,而是用前所未有特创的新方法去解决的,表现出苏维埃惊人的创造力量!

第三,苏维埃的进步精神。苏维埃的工作人员,差不多全部为工人农民,他们在过去,肉体和精神都受着统治阶级的摧残!他们的文化水平和知识程度,都是很低落的。但他们一被群众选入苏维埃来工作,苏维埃加紧的教育他们,他们加紧的学习,进步极快,不要很久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处理各种政治和斗争问题,而且处理得很适当的。例如苏维埃的某部长,是工农分子,那部的秘书是一个大学生,秘书起草的文稿,部长常要给他不少地方的修改。他们往往只用少数的经费,作出很多的事业。如赣东北省苏维埃政府的地雷部长,他是个撑船工人,他每月只用大洋三千元,能造出大小地雷一万五千个,顶小的地雷,六斤重一个,顶大的地雷,是一百二十斤重一个,二三十斤和四五十斤重的是中等的地雷。每个地雷,平均计算,只合大洋二角。他能够做出这样的成绩,就是他能够鼓励工人工作的积极性,提高工人的战争热情,故所费小而获效大。现在有不少的官僚政客、知识分子,看不起工农的力量,他们常不屑地说:“无知识的东西。”其实工农的进步极快,他们一掌握政权,在共产党的领导教育之下,管理政治,有条有理,比较当今的执政者,贪污腐化,敷衍塞责的,要高明几百倍呢!

第四,苏维埃的刻苦精神。苏维埃目前是处在残酷的国内战争的环境中,一切物质,一切力量,都付与战争,苏维埃的工作人员,为战争的领导者,自应以身作则,节衣缩食,刻苦耐劳,为着战争。赣东北党和苏维埃工作人员,除食米外,每天都只发四分大洋的菜钱,苏区货物,虽都算便宜,但伙食是不算很好的。除伙食钱外,零用费是没有发过的。他们吃着这样的伙食,并无一句怨言,他们知道所做的工作不是为那个人的利益,而是为着阶级的利益,也就是为着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知道革命成功后,将与苏联一样,实行社会主义的建设,那时的幸福,就会永无穷尽。他们忍受着目前暂时的艰苦,孜孜不倦的为着苏维埃工作。这正是他们深刻的阶级觉悟,与对阶级无限的忠诚的表现。

第五,苏维埃的自我批评的精神。苏维埃为工农政权,它公开承认自己的阶级性,它的政策和工作,都须对工农群众阐明解释,使群众了解并执行。它有时做了策略上的错误,或者它的个别工作人员的错误,它都对群众提出来说明,使群众认识。绝不遮掩自己的错误,更不迟缓错误的改正。他不像地主阶级的政府,利用自己御用的新闻报纸,天天向群众扯谎,不说一句真实话,明明是投降出卖,却要说“长期抵抗”,明明是鸦片官卖,却要说“严厉禁毒!”想以一手遮尽天下眼目。这种欺骗民众的勾当,是苏维埃政府所最坚决反对的,而却是地主资产阶级政府所赖以生存的一种要素。

苏维埃政府亲密的与工农群众联成一片,群众认苏维埃是自己的。

苏维埃时时刻刻都是想着如何去领导和组织工农群众去参加国内战争,因为这种战争正是阶级解放和民族解放必须进行的战争。这正如国际歌上所讲的“这是最后的战争!”这次战争胜利以后,就再不会有战争发生了。

苏维埃政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去改善群众的生活,使群众生活日渐向上,虽然群众在革命后的生活,比较革命前有着显著的进步,但苏维埃仍时刻关心他们的生活,设了许多方法,帮助和指导他们走进更进步的生活。

因为如此,群众对苏维埃的信仰和拥护,日益增高,他们诚心的服从苏维埃的指导,苏维埃决定要做的事,不用一点威力和强迫,他们都乐意的去做。他们宁愿牺牲一切,帮助苏维埃,他们爱护苏维埃,比爱护他们的家庭还更恳切!

因此,在第二次全国苏维埃大会上,毛主席称许赣东北苏维埃的工作说:“赣东北省和兴国县的苏维埃工作,都是苏维埃工作的模范,主要的是因为他们能将战争动员与改善群众生活两下密切地联系起来。”(大意如此)毛主席的评语,是正确的。这段评语,更加提醒我们对苏维埃工作主要的注意点,使我们更加兴奋的去加紧工作。

“苏维埃模范省”这是一个难得的荣誉,赣东北的同志们,要努力工作,保持这个可宝贵的荣誉呵!

二十八、五次“围剿”的战争

五次“围剿”,是在帝国主义直接指挥和更大帮助之下举行的。敌人因一、二、三、四次“围剿”的惨败,五次“围剿”是经过较长时期的准备,根据过去失败的经验教训,在战略战术上都有新的改进。不采取从前急进深入的战略,而以堡垒主义的战术,逐步向苏区推进,造成封锁线,逐渐缩小苏区,等苏区缩小到很小范围时,即举行总攻,来包围消灭红军。蒋介石在庐山召集军官训练团,训练他的干部,使了解并执行他的新战术。在财政准备上,即向帝国主义借款几万万元,以作五次“围剿”的战费。同时,加紧对苏区经济封锁,使苏区经济困难,无法长久支持下去。

集中最强大的军队进攻中央苏区,对其他各苏区也不放松进攻。

我们粉碎敌人五次“围剿”的战略战术,就是集中主力于敌人进攻的主要方向建筑堡垒工事,在自己堡垒工事面前,实行短促的突击,以打破敌人的进攻,保卫基本苏区!同时,广泛的开展游击战争,创造新的苏区。

我们在中央决议之下,开始了粉碎敌人五次“围剿”的战争。

首先,我们在红军和工农群众中,进行广泛深入的战争动员,这种动员,不止进行一次两次,而是不断的进行的。红军和苏区几十万工农群众的战争热情,都提高起来了,造成了浓厚的战争空气。

我们决定在各个险要的隘口上,建筑赤色堡垒。赤色堡垒的建筑,是要顾到敌人的大炮和飞机的轰炸,要建筑的十分坚固。每个堡垒,都要一万余工才能造成。群众是几千几千的动员来造赤色堡垒,抬石头的抬石头,砍树竹的砍树竹,挑土的挑土,在革命竞赛精神之下,他们忙着忙着的去做。他们虽没有学过军事,学过筑城学,但由于他们的战争热情和创造性,他们居然能够造出很坚固难攻的堡垒来。石堡在中心,堡外为有掩体的盖壕,壕外为铁丝网,网外为木城,木城外又是一道盖壕,壕外又是土城,土城外才角槎槎的装上鹿砦。这些近乎现代式的坚垒的筑城,真不能不令我们惊叹着群众力量的伟大!如果不是群众的力量,谁能在很短时间内,建筑起那么多那么坚固的堡垒来呢?

我们在横丰介石村,造第一个石碉,尚未造成,白军二十一师就派一团兵来攻,守兵为横丰独立营之第一连。因红军增援队没有迅速的增援,致被攻下,全连牺牲。白军也伤亡几百人。

我们不因这次的失利而灰心于堡垒战,仍继续建筑堡垒,以抵抗敌人。进攻的白军主力为二十一师,进攻的主要方向,为上饶、横丰,红十军因此也就经常在上饶、横丰作战。

红十军为保卫基本苏区,在五次战役中,打了几十次激烈的血战,其中以横丰莲荷之战,上饶坑口之战,和横丰管山之战,打得最为猛勇!莲荷之战是一夜的血战,红十军攻下了敌之一个排堡,夺获了步枪和机关枪。坑口之战,是一夜的猛攻,屡退屡进;管山之战,是一日一夜的激战,双方打得血肉横飞!这三战虽没有将敌人击退,但给了敌人重大的打击和威胁。在这三战中,我军伤亡近八百人,如此,可见红十军的英勇作战不怕牺牲的精神。敌人的伤亡总在千数百人。

红军本长于运动战,很少打过堡垒战的。但从五次战争起,不但我十军能打堡垒战,而且各县独立营、团甚至游击队也都能学会打堡垒战了。赤色堡垒,我们都是派很少数的枪固守的,有的赤堡只有三枝枪。主力红军是拿来做突击部队。这些守备队,在为“苏维埃政权流最后的一滴血,以血与肉保卫基本苏区”的口号之下,都很坚决顽强的固守自己的阵地,直到阵地不能再固守时,他们往往与自己的阵地同殉。

在此,我要特地提出几个模范的赤堡守备队英勇作战的事迹来,以表示我对他们的纪念和敬意!

莲荷赤堡的守备队,可以说是很坚决的。敌人的碉堡,离开它只有二百米,敌人自第一次进攻这赤堡遭受了严重打击后,不敢再攻,天天只开炮对准赤堡打,每天总要打三四十炮,赤堡被炮弹穿成大洞,外墙工事被打破,守备队毫不动摇,就是有被炮弹炸伤的,也躺着不呻吟一声,为的是怕动摇别个守兵的决心!如此支持了一个多月,敌人的飞机,也飞来三次向赤堡抛了几十个炸弹未命中。后因敌人在赤堡的后方建堡,断绝了接济,才用绳迫下堡来。

上饶老鸦尖的赤堡,敌人向它放了一千余炮,赤堡的上层,打了一个一丈宽阔的大洞,但守备队仍坚持固守着。有一天,敌人打了二百余炮,一炮穿进赤堡,将堡内的稻草燃烧起来,烧出很大的烟。敌人看到,都拍手大叫:“堡垒打坍了!堡垒打坍了!赶快冲上去!”就有敌人一营向赤堡冲来。我守备队放着他们冲过来,不打枪也不作声,只是将步枪上好子弹瞄准着,将榴弹上好底火,将埋好的地雷的绳子捏住在手里,等到敌人冲到工事边,动手破坏鹿砦时,于是步枪、榴弹、地雷都一齐打起来,打得烟雾弥天!未一刻钟,这一营敌人的大部分都横尸堡前,其余都受伤,未伤的只有几十个人,大家搀扶着退走了。晚间,我守备队出堡,拾到好些枪和子弹。上饶党和苏维埃的工作同志也真是勇敢,当晚就带了一百多群众,每人驮一块五六十斤重的石头,爬上一千五百米高的老鸦尖堡垒上去,将打破了的堡垒又填补起来。第二天敌人又打了二百余炮,我守备队却召集党的会议,检阅昨日的战斗,并互相鼓励要坚持到底!第三天第四天敌人都放了同数的炮,堡垒打破了,晚间又去补上。

第五天,敌人以十生的五野炮一门,七生的五钢炮二门,重追击炮二门,连珠的向赤堡打来,打了二百余炮时,赤堡的上层倒坍下来,周围的鹿砦,木城,外墙和壕坑统被炮弹轰平。于是敌人以五营兵力,由四面冲上来,机关枪响得像炒油麻一样,掩护他们冲锋。我守备队既无掩体抵抗,只好躲入赤堡的下层,但下层没有开枪眼,不能还击,只贮了黑硝三百余斤及大小地雷二百余个。等敌人围拢了赤堡,我守备队知无生望,犹不忘杀敌,乃投火硝中,轰然一声,赤堡像天崩地裂一般的开炸了,敌人炸死不少,我二十余名英勇的守备队,也全部炸得无影无踪了!我一想起他们如此壮烈的牺牲,总忍不住要滚出眼泪来!

总计敌人攻我这个赤堡,打了一千余炮。我十五枝枪的守备队,竞坚持抵抗了五天,最后以身殉堡,比较日本帝国主义进攻济南城和沈阳城,还没有打几十炮,而十几万大军,即无抵抗的溃窜,我觉得我们是可以无愧的了。

再还要说到横丰青山殿的阵地,我守备队也只有十五枝枪。敌人以五营兵来攻,在三天之内,也打了五百余炮,将我阵地上的工事都轰平了。敌人六次冲锋都被我守备队消灭和击退,第七次终被冲上来了,这时我守备队的子弹和榴弹都打完了。我守备队长被敌炮轰坍石门压死时,左右两手还各捏住一个装好底火的榴弹。

此外,贵溪、怀玉、乐平、德兴各县赤堡的守备队,都作出光荣的战绩,此地不能详述。

同志们!请你们接受我热烈的革命敬礼!我是至死都不忘记你们呵!

为打破敌人五次“围剿”,上万的工农群众,被动员上火线了。他们组织起工农游击队,他们没有快枪,只有以地雷为杀敌的主要武器。在党的领导督促之下,地雷杀敌,发扬了极大的威力,每天要打死打伤敌人两三百,打得敌人只躲在乌龟壳内,不敢出外一步。我想,假使我们与帝国主义开战,我们有了新式的地雷,全国工农群众都发动起来埋地雷杀敌,定可以打得帝国主义的军队无办法。

这里,我要说到我们兵工厂的工友了!他们无产阶级的积极性创造性,真是令人敬佩!在五次战役中,他们加紧的工作,子弹比较从前多造出百分之三百,榴弹多造出百分之五百,迫击炮弹改良了,而且多造出百分之四百。他们用少的可怜的机器(只有一架车床),居然造出了花机关和轻机关枪,更居然造出了好几门小钢炮来。当他们第一次试炮,听到轰然一声,炮弹平射出去,弹落处打进土内三尺多深的时候,他们乐得像发狂一般的吼跳起来!自后,他们的铁锤,打得更着力更响了,火炉镇日夜地红燃着,车床镇日夜地在转动,他们的热诚、努力和创造性,完全表现出革命先锋队的精神和榜样来!如此,我更坚信,中国到了社会主义的建设时,中国的无产阶级必能与苏联的无产阶级媲美。

关于五次战争的经济动员,也得到工农群众热烈的响应!他们的确是实行了“节衣缩食”的口号。他们原就很少的四分大洋一天的伙食费,还要从中节省出半分一分来帮助战费。在推销粉碎敌人五次“围剿”的决战公债时,大部分工人都自愿的拿出三个月的工资来购买公债票;红军战士,纷纷写信回家,要家里粜谷送钱来买公债票。(红军这次买公债票,买了飞机!)苏区的男女老少,都拿出钱买公债票。乐平有一个妇女买了三百元的公债票。发行十万元决战公债票,结果超过预定额四万元。

游击战争,在党的领导之下开展了,特别是皖赣皖南游击战争的胜利,创造了游击区域,现已成为新的苏区。中央的意见,认为在五次战役中,赣东北的游击战争,是可作为模范的。

我们——党、团、苏维埃、红军以及全苏区的工农群众,在五次战争中,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虽然给了敌人重大的打击,打死打伤敌人在五万人以上,但终没有将敌人打退,敌人步步筑垒前进,终于迫近了我们扎机关的葛源。其原因有下列几点:

一、敌人有飞机大炮的重兵器,而我们没有。敌人能用炮火毁坏我们坚固的堡垒,而我们没有炮火去毁坏他们极简单极薄弱的碉堡,他们欺我们无炮,只造个简单薄弱的碉堡,已足以抵抗我们的进攻;他们造这样的碉堡,费力不大,可以造得快,造得多。

二、我们差不多是等于没有建立谍报工作,不明了敌人行动的计划,眼睁睁的失去了许多胜利的机会。

三、我们过于机械的执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规定的战略,而不知灵活的将主力红军调动打击弱的敌人——如五五、五七、十二、浙江保安师。我们红十军打他们,是可以拿得住得胜的。(这与未建立很确实的谍报工作,有密切关系。)

四、我们在战术上有许多缺点。每次战争,总因战术上的缺点,减少胜利的获得或甚至遭受损失。

我们是没有胜利的完成五次战争的任务。

因为根据地范围的日渐缩小,苏区壮丁的减少,经济和财政的困难,更因中央野战军出动的影响,主力红十军乃决定离开赣东北苏区,开去皖南行动,企图在皖南创造一块新的苏区出来。

二十九、皖南的行动

红十字团开皖南行动的主要任务,是要争取野战的胜利。开展游击战争与群众斗争,创造皖南新的苏维埃根据地,配合全国红军的战斗,争取全线的反攻形势,以最后的击破敌人的五次“围剿”。中央命令我为红十军团政治委员会的主席,以领导这次行动。我对于这次行动的胜利,是有极坚决的信心的;虽然我的痔疮大发,每天流很多脓血,不但不能走路或骑马,而且不能坐椅子,要坐总是半躺着坐,我还是忍住痔痛出发,我下了决心去完成党所给我的任务。党要我做什么事,虽死不辞。

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原为七军团,后改为十九师)先两星期出发,它经玉山、常山、遂安、淳安、分水,折入皖南的旌德而至太平。它与浙保安师和补充五旅,各接战一次,均获胜,并攻下旌德县城。我们红十军(后改为二十师)由德兴出发,经开化、婺源、休宁而至太平。我们沿途无战,只拆毁敌筑的碉堡百余座。到兰渡地方,截获了敌二十一旅的汽车四架,获枪百余枝,迫击炮二门,我们早就用无线电约好,两军在太平县的汤口会合了。会合之后,大家情绪都很高涨。

我们会合后在皖南打的第一仗,就是谭家桥之战。这一仗关系重大,差不多是我们能不能在皖南站脚,完成自己的战斗任务的一个关键!两方的兵力,我方为九个营,敌方为十个营,为俞济时所指挥。经过八小时的激战,结果我们掩护退却。主要原因是战术上的缺点:第一,地形的选择不好,敌人占据马路,是居高临下,我们向敌冲锋,等于仰攻;第二,钳制队与突击队没有适当的配备。我们没有集中主要力量,由右手矮山头打到马路上去。第三,十九师是以有用之兵,而用于无用之地,钻入一个陡峻的山峡里,陷住不能用出来。十九师的指挥员没有十分尊重军团指挥员的意志,凭着自己的意志去作战,形成战斗指挥之未能完全一致。

因此,这仗没有解决战斗任务,虽然只损失二十余枝枪,但人员伤亡三百余人,尤其是干部伤亡过多。十九师师长寻淮洲同志,因伤重牺牲了!他是红军中一个很好的指挥员,他指挥七军团,在两年之间,打了许多有名的胜仗,缴获敌枪六千余枝,轻重机枪三百余架,并缴到大炮几十门。他还只有二十四岁,很细心学习军事学,曾负伤五次,这次打伤了小肚,又因担架颠簸牺牲了!当然是红军中一个重大的损失!八十七团团长黄英特同志也在阵上牺牲,他是从井冈山斗争下来的同志,曾负伤四次,每次作战都极英勇的站在前线指挥。此外还有好几个负重要工作的同志负伤。这不能不影响红十军团的战斗情绪。

自此战后,就没有与敌人作过激烈的决战,虽经过大小十余战,总是小战获胜,大战掩护退却,一路避战,以至最后被迫离开皖南。

在皖南行动不能完成任务的主要原因:(一)谭家桥之战,因战术上的缺点而失利。(二)自谭家桥战后,采取右倾的避战路线,没有下决心争取战术上的优势,与敌人决战,消灭敌人。因一味避战,使红军不但不能得到必需的休息,而且常常走小路,爬高山,致全军过度的疲劳。(三)帮助红军战斗的游击战争,没有很快的进行。(四)在每天行军中,政治工作与军事训练管理,都没有积极进行,军中存在的“没有时间来进行工作”的观点,没有及时揭破,鼓励全军指挥、政治工作人员忘餐废寝的来进行工作。(五)军纪已随之放松,有不少违反重要军纪者,没有立即予以处分。(六)客观的原因,就是敌人兵力比我们占绝对优势,而皖南党给我们的帮助是太不够了。皖南工作,因保守主义没有很早派得力同志来建立,后派来的主要负责同志,又犯了右倾错误,损害工作不少!总括的说,皖南行动的主要错误,是政治领导上的右倾,和军事指挥上的犹豫迟疑!

中央因我军在皖南行动的困难,来电要我们改向浙西南行动,我们就在一九三五年一月十日离开了皖南。

三十、在怀玉山被围

红十军团在皖南行动一个多月,没有得到一天很好的休息,队伍确是疲乏不堪,战斗情绪和战斗力也降落得很。在如此情形之下,找一个地方休息整顿,当然是必需的。但赣东北苏区,自红十军离开后,已被敌人造了纵横的好几条封锁线(这种情形事先未得电报,不知道)已不能再为主力红军休养整顿之所。一来,进苏区通过敌人封锁线很难;二来,进了苏区,在被封锁线圈得很小的地方内,易被敌人包围;三来,再出苏区,又要通过封锁线,更加困难。当时,我却只顾到军队的急须休养,就没有严重注意上列的困难,依着从前斗争的经验,以为到了苏区总有办法可想,故决定进入赣东北暂行休整,不料这种决定,正等于老鼠钻牛角,为这次失败的主因!

我们由开化的杨林,越过好几条高岭,才到了港头村,大家都已走得筋疲力竭,同时又买不到米煮大锅饭吃,各人找到了一点米,就各用洋磁缸煮饭吃,这样就更造成队伍的涣散,而无法指挥。这时,真是到了弹尽粮绝人疲乏的地步,队伍差不多是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我军刚达到港头,敌补充五旅已由捷径追击到了港头,两下开火一打,我军被打成两段。前一段约八百余人,由我与乐、刘、粟[25]诸同志带到陈家湾村;后一段约二千余人,则由刘畴西、王如痴同志率领。前段的队伍,当晚就由陇首通过进赣东北苏区了。我因大队伍尚在后面,在责任上我不能先走,故留下与刘、王同志会齐。这时,敌四十九师、二十一旅、浙保安师都赶到了,敌人共有十四团兵力在纵横不过十五里的周围驻守着,我们已处在敌重重包围之中。

我们决定通过金竹坑的封锁线,这是一个生死关头!这次若通过去,队伍可以保存,不致损失;但当时,我们对被敌包围的危险性,估计不足,没有下最大决心,硬冲过去。在金竹坑敌人打枪拦阻之下(敌只一排人),仍旧折回,这就算是决定了我们的死命!

第三天,我们就在八磜、分水关之间被围。开始,我们分兵抵御八磜来堵我之敌及怀玉山来追我之敌,激战五小时,八磜之敌几次冲锋都击退了,怀玉山之敌,没有击退,冲上来了;我军向另一条路退走时,敌四十九师又从三亩、八亩地方拦头打来。这时,指挥员动摇,不沉着指挥应战,队伍也就无秩序的乱跑,躲到树林中去了。敌人从山上缓缓的下来,并没有缴到我们的枪。

晚间,我站在山头大声叫喊,并烧着两堆大火,喊藏躲着的红军出来,被我喊出八十余人,其余,因疲劳过度又饥饿无力,都睡着不起来。

次日,敌四处搜山,所有躲在树林里的战斗员,大部分搜了出来。就在那一天被俘去八百余人,缴去枪四百余枝。

以后连续十余天的搜索,几枝枪十几枝枪几十枝枪被搜缴去的近五六百枝。八年斗争创造出来的红十军团,除皖南留下一营与已转回赣东北八百人外,差不多是完全损失了!

十军被敌一批一批的缴枪的时候,我躲在树林里,真是心痛如刀割!几次想拿起手枪向自己脑壳上放一枪自杀,但转念:自杀非共产党员应取的行动,这次遭了失败,就悲观不干了吗?不!还是要干!损失了这部队伍,凭着我们半年一年的努力,仍是很快可以恢复起来的,怕什么!悲观什么!总要紧紧记起这次血的经验教训,努力的干!忘餐废寝的干!不怕不成功的!本来我是可以到白区去暂避一下,但念着已有一部分队伍回赣东北,中央给我们的任务又刻不容缓的要执行,所以决心冒险很快转回赣东北,一方面接受中央的批评和处分,开会总结皖南行动,作出结论,同时,整顿队伍,准备再出。因此,我与刘畴西同志冒雨冒雪,不分昼夜的爬山越岭,要偷过敌人封锁线!虽然七天没有吃饭,饿得两脚走不稳,打破脚;虽然镇天冻得发抖,虽然每晚不得睡眠,人是疲劳到了万分,但我总是咬紧牙关,忍受下去!吃不得苦,革不得命,苦算什么,愈苦愈要干,愈苦我越快乐。想至此,我独自微微的笑了。“反动派呀!反动派!这次,我们若能逃出罗网,我们要与你拼一死命!不打倒你,我们是不会休止呀!”我躲在树林中冻得浑身发抖的时候,总是独自细声的自语!

不幸的很,我们终没有逃出敌人的罗网,而在陇首封锁线上被白军四十三旅俘住了。

十余年积极斗争的我,在可痛的被俘的一天——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七日以后,再不能继续斗争了!

三十一、被俘以后

地主们!资本家们!国民党的军阀们!不错,我是你们的敌人,你们一个可怕的敌人!你们出赏洋八万元来捉我,出三万元来捉我们的刘畴西同志,出二万元来捉王如痴同志,现在都被你们捉住了。呵!你们张开满口獠牙的血口哈哈的笑了!你们开庆祝会来庆祝你们的胜利了!你们满心欢喜以为又可安心去吞食工农群众的血肉了。且慢,吃人的东西!莫要欢乐过度!我们虽死,继续我们斗争的,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呀!你们只能杀死我们几个,决不能消灭中国革命啦!相反的,中国革命工农的铁拳,终有一天会将你们完全打得粉碎!

当我两次冲封锁线没有冲过去的时候,天已大亮,又钻在敌人碉堡监视之中,无法再跑,只得用烂树叶子,铺在身上,睡在柴窝里。心里想着:“方志敏呀!你的斗争,就在这次完结了吧!”又转心一想:“不要管它吧,如被搜出,只是一死了事;如万一不被搜出,那还可以做几十年工作凑。”想至此,心里倒泰然起来了。白军搜索六点多钟之久,都没有搜到我,后来却被两个白军士兵无意中发现了。我从柴窝里站起来,就被他们拉去白军营部,后押到陇首的团部,才知刘畴西同志已先我被捕了。当我到陇首团部时,团长是一个胖胖的麻子,副团长稍瘦。他们都笑容满脸的迎了出来,表现出他们将得首功的欢悦。他们虚伪的对我说了恭维话,我也得对他们点头笑笑。晚间,他们要求我写点文字,我就写了几百字的略述,略述中着重说明: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我相信革命必能得最后的胜利,我愿为革命牺牲一切等,以免他们问东问西的讨厌。

次日解玉山,再解上饶,就钉起了脚镣。自生以来,没有带过脚镣,这次突然钉起脚镣,一步也不能行。上饶反动派召集“庆祝生擒方刘大会”,他们背我到台口站着,任众观览。我昂然的站着,睁大眼睛看台下观众。我自问是一个清白的革命家,一世没有做过一点不道德的事(这里是指无产阶级的道德),何所愧而不能见人。观众看到我虎死不倒威的雄样子,倒很惊奇起来。过后他们怎样说我,我不能知道也不必去过问了。到了弋阳和南昌,也同样做了这套把戏,我也用同样的态度登台去演这幕戏。

经过我们不客气的说话,军法处算是优待(?)了我们,开三餐饭,开水尽喝(普通囚犯一天只吃两餐饭,喝两次开水),并还送了几十元给我们另用。但我们比普通囚犯,却要带一副十斤重的铁镣,这恐怕是特别优待吧!

我写一个条子给军法处,要求笔墨写我的斗争经过及苏维埃和红军的建设,军法处满口答应,以为我是要写什么有益于他们党国的东西。我在狱中写下这一本略述,当然是出于他们意料之外的。

我与刘畴西、王如痴、曹仰山同志同押在一个囚室内。仰山初进狱时,虽身负三伤,但胃口很好,每餐要吃黄米饭,吃了三天就病了。愈病愈凶,以后病得聋天哑地,对面都认不清人。刘、王两人常下棋,我对棋是个门外汉,看也无心去看,只是看书与写文字。我曾嘱王写一写红军的建设,他认为写出寄不出,没有意义,不肯写,仍旧与刘整日下棋。我因他的话,也停了十几天没有执笔,连前写好了万余字的稿子都撕毁了,后因有法子寄出,才又重新来写。

我们是共产党员,当然都抱着积极奋斗的人生观,绝不是厌世主义者,绝不诅咒人生,憎恶人生,而且愿意得脱牢狱,再为党工作。但是,我们绝不是偷生怕死的人,我们为革命而生,更愿为革命而死!到现在无法得生,只有一死谢党的时候,我们就都下决心就义。只是很短时间的痛苦,碰的一枪,或啪的一刀,就完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们常是这样笑说着。我们心体泰然,毫无所惧,我们是视死如归!

早晨醒了,还睡在被窝里睁开眼睛未起来,这时候,最容易发生回忆。在回忆中最使我感觉痛苦的,就是想到这次红十军团的失利!当时,不懂得错误在那里,现在想起来,明明白白的,那些是错了的,那些是失败的根源,如果不那样做,如果这样做,那还会失败?自己那还会做俘虏?正如刘、王下棋,忽然一个叫起来:“唉!动错了一着”“蠢子!木头!为何从前都精明,而这次却如此糊涂!”我在自己骂自己。有时,我捏紧拳头用力的向自己身上捶一拳,独自忿忿的说:“打死你这个无用的死人!”“唉!唉!羞辱呵!被万恶的国民党,缴枪……俘虏……”我的眼睛觉得有点潮热了。

“老方,你在做什么,还不起来!”刘或王在喊我。“大错已成,回想何益,算了罢!”我从被窝里爬起来。

我们在饭后或临睡之前,总会坐在一起谈话,谈话的范围很广,差不多各种问题都谈到。当谈到我们这次惨败的影响时,大家都感到一种异常的沉痛!“我们的中央,一面要责备我们,一面又要可惜我们!”王说。“呵!赣东北的同志们,这次你们都吃了我们失败的大亏!你们又要重过一九二八年的艰苦生活了!”我说。谈至此,大家都静默下来,不是调转话头谈别的,就是各自移动钉着铁镣会叮叮当当响的脚,回到自己竹床上倒卧下去!

红十军团三十五个干部从杭州解到军法处来了。他们都用绳子绑起手,满身淋着雨,一个兵押着一个,从电灯光下走进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呵!可敬可爱的同志,因为我领导的错误,害得你们受牢狱之苦,我真愧对你们了!

军法处以我与刘、王在一处,不便向我劝降,于是将我移到所谓优待室内来住,房屋较好,但很寂寞。自到优待室后,无人谈话,只是一天到晚的写文稿。吃人的国民党,你想我投降,呸!你是什么东西,一伙强盗!一伙卖国贼!一伙屠杀工农的刽子手!我是共产党员,我与你是势不两立,我要消灭你,岂能降你?我既被俘,杀了就是,投降,只证明你们愚笨的幻想而已!

因同狱难友的友谊,传阅报纸,得悉我中央红军在黔北大胜利,消灭了王家烈匪军的全部及薛岳两师,红四方面军在川北,肖、贺红军[26]在湘南同样获得胜利,不禁狂喜!暗中告诉了在狱同志。亲爱的全国红军同志们!我在狱中热诚的庆祝你们的伟大胜利,并望你们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之下,坚决战斗,全部消灭白军,创造苏维埃新中国!

无意看到了刘炳龙,他是贵溪人,老十军渡河时,他是一个团政委,他到中央苏区以后,分配地方工作,似乎当过闽赣省委书记;我望见他,点头招呼他,他也向我微微点了点头。后看守兵告诉我,他是拖枪来投降的,初不相信,一查果是真的。呀!你也这样无耻去做叛徒!可杀的叛徒!好吧!你与孔荷宠这个跌落的垃圾,一块去进国民党肮脏的垃圾桶吧!

昨天下午,军法处将李树冰、胡天桃、周群[27]三同志牵出去枪决了!同志们!你们先死几天,我们马上就要跟着来死的,我不必为你们伤心了!

阅报,知江西的反动派,正在筹备一个大规模的剿匪(?)阵亡将士追悼会,我就想到,就在追悼会的那天,他们一定会绑我们出去杀头,去做追悼大会的祭品。在我眼中,立刻现出一幅这样的图画:四颗鲜血淋淋的头,摆在他们阵亡将土的祭案上,许多西装或挂皮带的法西斯蒂们,都在张开血口狞笑!这就是我们生命的结幕。我想到这里,并不恐怖;这样的死,也很痛快!“看守同志,替我去买碗面来吃吧!”

这篇略述,从此结束,底下附录我在狱中写出的几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