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纵容
争执之中,朝阳竟失手用美工刀伤了她,原来割伤她的皮肉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在她面前根本不设防。
普拉达娜的腕子滴滴落血,她随手甩了几下,好像只是沾了水一样,血滴甩到了朝阳面前的那幅画上,血一样的夕阳似乎冉冉要从画中飘出,充满污秽。
朝阳不想伤了她,她从来没想过要通过伤害普拉达娜来报复许士潜的不忠和暴行。
不知为什么,即使普拉达娜和许士潜一样不善,她也偏向普拉达娜,总是为她找颇多借口,想把她从许士潜那一边剥离出来。
她惊慌失措,从楼上一路跑下,连普拉达娜的眼睛也不敢看,更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还拿着那把伤了人的美工刀。
所以在塞西尔眼中,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朝阳持一把血迹淋淋的美工刀从画室逃离,面无人色。
塞西尔急忙就要上楼,却听见楼上朗声说,“我没事,她要走记得让她把围巾拿上……外面又下雪了。”
听到她的话,朝阳停滞在大厅的花毯上,像是个迷路的孩子,几个别墅里的男佣人拦住她的去路,就连一直和她关系交好的三四个女佣也上前挡住了她,仿佛他们在集体追捕一个杀人凶手。
塞西尔拍了两下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转身在墙壁上的转式电话拨通了倪医生的号码,塞西尔一边回身打量朝阳。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塞西尔皱了眉,道,“你可以滚了。”
朝阳低头看着手上的美工刀,倏尔将它丢在一边,解释说“不……我不是想……我……”她眼圈发红,就快哭了。
没有人搭理她的心情如何,佣人打开了门请她出去。
朝阳在别墅外面的路上吹着冷风。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伤了普拉达娜,同时她也在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发泄怒火,人在受到伤害时往往会把伤害施加给比自己更弱小的一方,这样才能舒缓自己的情绪。
但是,普拉达娜比她弱小吗?
明显不是,普拉达娜比她强大,这是众所周知的。
奇怪,如果她真的在卑劣地转移怒气,选择的对象也不该是她,朝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敢伤了她,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中间的过程她根本不能一五一十地在脑海还原。
就在快要走出薜荔别墅之时,朝阳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坐在别墅外面山道上的路边,左右都是未融化的雪。
说不出原因,她就是没来由想要大哭一场,内疚和迷茫、自责一起涌上心头,她的手还沾了普拉达娜的血。
朝阳把手放在雪地里,拼命用雪沫子擦拭已经干涸的血迹,直到擦得双手发红,她扑在雪地里,两滴滚烫的热泪落在雪上,落雪无声。
她想起来了,自己居然胆小得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好像如果自己不说,这件事就和她无关。
坐了一会儿,朝阳的脚已经冻得发麻,她的两只手也已经冻得没有知觉,正要起身,山道上一辆白色宾利飞驰而下,全速直朝着朝阳驶过。
她躲也没躲,正如普拉达娜明明可以夺下她的刀子却没有那样做。
因为朝阳认出了那是别墅的车子。
猛地一声刹车,白色宾利停在距离朝阳只有半个手掌的雪地上。
塞西尔打开了车门,她手里拿着普拉达娜的围巾,看似体贴地说,“你忘了这个。”
好像刚才那个开车要撞死朝阳的不是她,她只是同她开玩笑,可要是再近一点,朝阳会被宾利撞飞。
塞西尔走到朝阳面前,她是法德混血,很标准的欧洲美人,普拉达娜说过,虽然塞西尔不肯承认,但她的爸爸是中法混血没跑了,和普拉达娜不同,塞西尔十分抗拒自己有中国血统。
这源于她对父亲的憎恶。
她走到朝阳面前,把围巾系在朝阳脖子上,动作轻柔得叫人看不出她已经怒气冲天。
忽然,她双手配合,将围巾当作白绫,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朝阳被勒得呼吸不顺,挣扎着要推开塞西尔,喉中支支吾吾,“放……放开……我……”
不消片刻,能进入她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
塞西尔是绝顶的折磨人的一把好手,在她快窒息前一秒松开了她,将围巾打了个松松的结,轻飘飘说,“真好看。”
笑意森森。
朝阳方才如天的委屈和后怕袭来,等她能喘过来气,她将围巾一把拽下,团成一团砸向走到车门边的塞西尔。
塞西尔则笑着接住了围巾,道,“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围上了。”
车停在山道上。
她站在她面前。
漫天落雪,雪还有变大的趋势,很快两个人肩上就都白了,朝阳的黑发上也染了白雪。
满山寂静,雪是掩盖秘密最好的掩体,它可以吸收所有的声音,恐惧的、不能见天的、羞耻的、肮脏的。
她伏在朝阳耳边,“袁寒你认识吗?”
朝阳点点头,不知她的意图。
塞西尔平静地诉说,“他——死——了。”
朝阳的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撒谎!”
“暂且以为我在撒谎,随你。”
塞西尔拍去了她肩膀上的雪,“你猜猜他为什么会死?”
朝阳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曾经是意大利某个小城里地下拳场的拳王,几乎战无不胜。”
朝阳从来没有听陆应佩说起过,更大的可能是陆应佩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曾经爱过的一个普通男人有这样的过去。
“打黑拳?”
塞西尔说是,“他很听话,所以许士潜才放他走,可惜了。”
“可惜?”朝阳不解。
“听话的人,许士潜往往都不会当一回事,而且,只要和普拉达娜睡过的,他都不会放过。”
塞西尔紫色的美甲拂过朝阳的肩膀,弹去了落雪。
“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我根本不在乎袁寒的死活。”她强撑着身体,高烧已经让她意识不太清醒。
她的长指甲抵在朝阳的脸颊边,“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说,如果我们都是许士潜的牌,那普拉达娜就是他的王牌,你敢废了普拉达娜,袁寒就是你的下场。”
朝阳反问,“他爱普拉达娜?”
塞西尔的长指甲划过朝阳眼底的乌青,“啧啧,小可怜。”
朝阳躲开她的手,很是厌恶。
“你一定被他折腾惨了,不是吗?“
朝阳脸色大变,双手紧紧握拳。
“小朋友,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十块钱的东西去换一毛钱,相比起一毛钱去换十块钱,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但许士潜不是。”
“我不明白。你们玩的把戏,我统统看不懂。”
“这可不行啊,你入了局,谁能永远护你?”
朝阳打定主意,“我会尽快和许士潜离婚。”
塞西尔冷笑,“你以为你还脱身得了?”
“为什么不行?”
“因为许士潜的道理,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释,他是个疯子。他说一毛钱是十块钱,那一毛钱就是十块钱,不存在一毛钱和十块钱之间的转换。”
在朝阳眼里,自己是一毛钱,可究竟是一毛钱还是十块钱,价值的判断人是许士潜而并非朝阳自己。
朝阳明白了,母亲没有骗自己,她的话除去诅咒还有劝说。
朝炎上一个生日礼物是许士潜送的,那个背包至少二十万,朝夏的男友是许士潜介绍的,端端正正的一个男孩子,朝夏信任他,依赖他甚至超过了朝阳。
她所有的弱点都被许士潜握在手中,逃不可逃。
巨大的雪地吸收了朝阳所有的热和明亮,这一刻她才明白已经没有了退路。
也是在这一刻她知晓了自己为什么敢对普拉达娜动手而不是和许士潜鱼死网破。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朝阳也不能免俗。
她看准了普拉达娜的纵容,她心里头清清楚楚,即使是伤害她,她也不会反击。她就是在明晃晃地欺软怕硬。
朝阳太卑劣,她跟在许士潜身边这些年,早已耳濡目染,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认许士潜成为了她的老师。
许士潜工于心计,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她手段太不入流,敢对普拉达娜动手脚,却被许士潜来回玩弄。
朝阳悲伤起来。
她伤害了唯独懂自己的普拉达娜。
普拉达娜看出了朝阳的自尊与不甘,她的聪慧让朝阳不敢直视,她的理解却让朝阳悲伤。
如果她也是坏人,朝阳就不会愧疚,如果她是另外一个许士潜,她就可以大大方方连她一起恨。
但朝阳不能。
只是因为她是普拉达娜。
她们亦师亦友,普拉达娜尽心教会她画画,摄影,连辨认色彩也是她慢慢教会她的,学习素描更是她手把手一笔一画教她。
她不会化妆,是普拉达娜从画眉到画唇替她画,她是画家,也是个很棒的化妆师,对她而言,在纸上作画和在脸上作画并没有不同。
她总能把事情办得漂亮,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惊艳。
朝阳自愧不如。
成为她的对手,她都不够资格。
她凭什么敢弄伤她。
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