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酪与蛆虫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英文版前言

世上有许多事,常常纯粹出于偶然,这项研究也不例外。1962年的夏天,我有一部分时间是在乌迪内度过的。在那个城市的大主教教廷档案馆(Archivio della Curia Arcivescovile)中,保存着极其丰富(而且在当时尚未被探索发掘)的宗教法庭档案文献。我在其中搜寻着与某个奇怪的弗留利异端教派有关的审判记录,这个教派的成员被法官定性为女巫和巫医。后来,我写了一本关于这些人的书(《夜间的战斗:16、17世纪的巫术和农业崇拜》)。在逐页翻阅这些审判卷宗的抄本时,我偶然读到了一个极其冗长的句子。针对被告的一项指控是,他认定世界起源于腐坏之中。这种说法立刻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我当时在寻找其他的东西:女巫、巫医和本南丹蒂。于是,我把审判的卷宗号写了下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个批注时不时地就会从我的资料中跳出来,或是浮现在我的记忆里。1970年,我决定追根究底,搞清楚这句话对于说出它的那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在那个时候,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名字:多梅尼科·斯坎代拉,人称“梅诺基奥”。

这本书讲述的正是他的故事。感谢大量的档案文献,我们得以了解他读过的文字和发过的议论,他的思想和他的情感——那些恐惧、希望、嘲弄、暴怒和绝望。时不时地,这些素材的坦率直白让他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非常之近:这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但他也是一个与我们有很大差异的人。对这种差异的分析重建是有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重现他那种文化的半隐半现的真容,以及这种文化赖以成形的社会背景。追踪梅诺基奥与书面文化的复杂关系是可能的,考察一下那些他读过的书(或者更确切地说,那些书的一部分)和他阅读这些书的方式就行了。在这样做的时候,一个滤网,一张梅诺基奥无意识地放在他自己与那些落到他手中的或晦涩或简明的文本之间的格孔密写卡(grill),就此浮现出来。这个滤网从另一方面预示了一种口头文化的存在,这种世代相传的口头文化遗产不仅是梅诺基奥本人的,也属于16世纪的很大一部分社会成员。因此,一场起初以一个个体(一个显然不同寻常的个体)为中心的调查,最终发展成为对工业化以前的欧洲大众文化(更确切地说是农民文化)的一个普遍性假说。在那个时代,印刷术的传播和宗教改革,以及在天主教国家中对后者的镇压,成为标志性事件。这一假说可以与米哈伊尔·巴赫金曾以十分相似的方式提出的那些理论联系起来,而且能够用“循环运动”(circularity)这个术语加以总结:在工业化以前的欧洲,在支配阶级(dominant classes)的文化与被支配阶级(subordinate classes)的文化之间,存在着一种双方互相施加影响的循环往复的关系,这些影响会从底层向高层流动,也会自高层向底层传送。(因此,这与某位评论家扣在我头上的那顶帽子——“农民文化的绝对自主性和连续性的概念”——恰好截然相反。参见本书第27章注释。)

按照我的打算,《奶酪与蛆虫》既是一个故事,也是一部历史著作。因此,它既写给普通读者,也写给专业人士。或许只有后者才会阅读那些注释——它们被特意放在了本书的结尾部分,而且没有以序号标注,以免妨碍叙述的流畅。但我希望两种读者都能从这个故事中辨识出一个已被湮没大半的真实历史的一个不起眼却非同寻常的片段,而这吉光片羽于默然之中,向我们自己的文化和我们自身提出了一系列问题。

我想要向我的朋友约翰·泰代斯基和安妮·泰代斯基表示最诚挚的谢意,他们以非凡的耐心和过人的才智完成了这本书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