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惊情迷雾林
四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沙漠中,一路经过海骝希古、宗吉朗、五个山子圈上、塔拉图……一路到了沙竹米子井。
四人刚一脚踏入了沙竹米子井,一个精瘦汉子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马迎面而来。那精瘦的汉子一见到苏言,喜形于色,跳下马跨步上前,紧紧握住苏言双手道:“小言。”
苏言大叫道:“齐老九!”
齐老九兴高采烈的道:“走,快走!”
“去哪?”
“去尖山湾。大山里面,得翻几座山,不过是个好地方,有个迷雾林,普通人要进去就出不来了,我一直不敢进去,前几天灵光一闪,想到咱不是普通人,真出不来,跳竹子顶上一看不就得了,这不我准备去看看那个林子,走,小言跟我一起去探探!”
苏言抽回手,犹豫道:“可我不能把姐姐丢了吧。”
齐老九抱拳道:“苏姐姐好。”
何郁点了点头。
齐老九道:“小言,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没法帮你姐姐什么忙,还不如跟我一起去玩玩的好。”
苏言犹豫地看向何郁道:“这齐老九跟我是同行,除我之外,这天下最厉害的摘星手便是他了。”
郭白郎不怀好意地打量了齐老九一眼。
何郁道:“你要想去,就去吧。”
苏言道:“好,我跟你走。疯子,后会有期。”
两人翻身上马,转眼间便没了人影。
何郁突然转头问郭疯子道:“我听一个村里的人说,你杀了很多人,此事是否当真?”
“你说呢?”
“我哪知道?”
“老头子会乱杀无辜么?”
“这么说来,沙狼其实另有其人。”
当夜三人睡在沙漠里,午夜时分,何郁突然醒了过来,坐起身,满心焦虑,却又不知所以,她又躺了回去。
苏言跟着齐老九到了尖山湾,路到险处,不能骑马,只好弃马步行,翻山越岭,一路深入群山,果见迷雾林,三步之外不能视物。林前有一大一小两间木屋,一个秃了顶,上了年纪的人在屋旁翻地,听有来人,他直起身子,见是齐老九,当下乐呵呵道:“阿九,你怎么有时间来看大伯的?”
他突然见到苏言,脸色有些发白道:“阿九,阿九,这姑娘是你朋友?”
“是,大伯。这是我好朋友苏言。”
苏言叫道:“大伯好。”
“好好。”
齐大伯又多看了苏言几眼,揩了一下额头,恍恍惚惚丢下锄头道:“我去给你们煮点吃的。”
两人走进屋里坐了下来,苏言道:“这儿就你大伯一个人吗?”
“嗯,就他一个。”
“那多冷清,他干嘛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奉当地太守之命守在这里面,免得有人闯进林子里送了命。”
“那他就心甘情愿守在这里?”
“自从我伯母去世了之后,他就一直守在这里,我伯母就葬在附近。”
苏言赞叹道:“你伯父可当真是个好人。”
“可不是。”
“你伯父是守林的,我们还偷偷进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你说呢?”
“说什么?”
“你不会当真想进去吧。”
苏言跳了起来,道:“你什么意思?当然是进去了,不是说好了去吗?”
齐老九奸笑道:“那地方可不能去。进得去,出不来,我不过是把你骗到这儿来,陪我住个几天。”
“你——”
齐大伯忽然端了一碗面来,放到桌子上道:“深山野林的,也没啥好吃的,姑娘可别嫌弃啊。”
苏言赶忙道:“不会不会。”坐下来便大吃起来。齐大伯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碗出来给齐老九,轻声道:“多吃点,看你瘦成猴样了。”
苏言“噗”地一声,一口面喷回了碗里,斜睨了齐老九一眼,见他脸色有些不悦,赶忙低头继续吃面。
当夜天色大暗,苏言终于弄明白齐老九是当真不打算去了,她无奈地上楼去睡觉,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
月明星稀。
苏言满脑子想着迷雾林,齐大伯只守着迷雾林的一个方向,其他方向难道也有人吗?这林子有多大?尽头有什么?她好奇心越来越重,终于坐了起来,穿上衣靴,悄悄打开了门,决定沿着林子边缘去探探它的尽头。
苏言沿着林子一路向前,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越发得暗,伸手不见五指。她暗自咒骂了一声,真该带支烛火出来,如今走了那么多路再返回去,却有些不甘。一阵风吹来,竹林飒飒作响,苏言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一声女子的呻吟声随风送了过来——
“啊——”
苏言大为惊骇,倒退了数步,撞在一个硬硬的东西上,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跳转身——
月光洒在沙漠上,何郁突然又醒了过来,吓得满头大汗,她跳了起来,摇醒身旁的云辰,语带哭腔,急切道:“快走快走,快去找苏言,我们快去找她。”
云辰被她一摇,睡意全消,坐起身道:“怎么了?”
“我们快去找她。”
“怎么回事?”
“那天那个齐老九都不知道我们要去干些什么,就对苏言说,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帮不到我们,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苏言要用到功夫,这人一定有问题,走,我们快去找他,他去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安,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我们快走!”
“你未免想得太多。”
何郁一听此言,怔了一下,大为生气道:“那你便守在这儿好了!”
云辰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何郁刚想叫醒郭白狼,却发现郭白狼竟已不见踪影,吓了一跳,道:“郭疯子去哪了?”
云辰这才注意到郭白狼不见了。
何郁在地上写下“尖山湾”三个字道:“我们快走,别等他了。”
云辰应了一声,两人连夜直奔尖山湾。
——苏言下意识地跳转身,只见是棵竹子,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那棵竹子,拍得它发出飒飒的声响,想起刚才那声呻吟,便大着胆子道:“谁?”
空中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道:“我。”
苏言吓得满头大汗道:“谁?”
“我。”
“你谁?”
“我齐老九。”
苏言松了口气,滑倒在地上道:“你他妈想吓死我。”
“我可不敢吓死你。”齐老九走近苏言,蹲下身来看着她。
苏言口气不善道:“你好端端跑这儿来干什么!”
“原来你不好!”
“什么意思?”
“因为好端端不会跑这来,只有坏端端才会来!”
苏言满脸恨铁不成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你关门声我就跟出来了,楼上在干些个什么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就知道你那性子,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来。”
“这么说你一直跟在我后头?”
“当然。”
“那刚才那声音听到没?”
“什么声音?”
“有个女的呻吟。”
“得了吧。”
“嘿,这可是真的,我可真听到了。”
“得了吧得了吧!”
齐老九满脸揶揄道:“你这人真没常识!”
“怎么说?”
“一刮风竹林就会发出各种呻吟声。”
“真的?”
“骗你做什么?”
“好吧。”
“走,咱们回去。”
“成吧。”
苏言侧身蒙起头,留个小孔透气,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想着竹叶声和呻吟声,努力找出两者之间的联系,却怎么也想不出。若那呻吟声是“呜”倒也有些相似,可却偏偏是“啊”。夜深,困意来袭,她终于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太阳高照,洗漱完毕后,齐大伯端上早饭道:“阿九去林子南边散步去了。”
苏言心里一咯噔,沿着昨日的路悄悄独个儿再去看一次的念头强烈地浮了上来,在心里不停翻涌挣扎。“那条路在东边,齐老九去了南边,那条路在东边,齐老九去了南边,路在东边,老九去了南边。”
苏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坐下,三两下解决了早饭,大声对齐大伯道:“大伯,老九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走没一会儿。”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可不晓得,半个时辰总不要吧。”
“那我出去找他了。”
“唉,好,你往南走啊,早点回来,小心别走到林子里去。”
“知道了。”苏言火急火燎出了门,确保齐老九没有突然回来,便展开轻功,急掠向东,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呻吟——
“啊——”
四周围没有风。
苏言胆战心惊,慢下步子,手伸到肩后按在刀柄上,壮了壮胆子,又继续向前,紧紧防备着四面八方,一时间再无声息。苏言刚松了一口气,又听闻一声声嘶力竭的怒骂,“滚开——”
“啊——”
苏言浑身鸡皮疙瘩,汗毛直竖,循着声音,急追上去,追着追着不知如何走了,便又停了下来,她环顾四周,突然听到摔破碗的声音,赶忙寻过去,绕过几棵大树后,惊见一座木屋矗立在不远处。木屋里不时传出呜咽抽泣声,苏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蹑手蹑脚靠近木屋。她凑上脸,从由一条条木棍组成的窗户里向里张望,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鬼从窗户另一边冒了出来,和苏言对视了一眼,苏言倒抽一口凉气,大叫一声,吓得摔倒在地。等到苏言再望向那窗户时,已经空无一人,刚才的一瞥如同幻影一般。她拼命吸了几口气,定定心神。木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苏言着实吓得不浅,连滚带爬站起身就要往回跑,只听身后“碰”地一声,那木屋门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苏言身后道:“你转过来。”
苏言潜意识中觉得这个声音有好些耳熟,但当下也不及多想,两条鼻血从鼻子里流下来,苏言哆哆嗦嗦抹了把鼻子,缓缓转过身,大吃一惊,大叫道:“齐老九!怎么是你!”
齐老九“嘿嘿”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苏言大叫道:“你那屋里,你那屋里有个人!有个人!有个女的!在那屋里!”
“胡说,哪有人?”
“刚才,我看见了,一个人,披头散发的。”
“胡说,根本没人。”
“有!真有!”
齐老九道:“真没人,不信你自己去看!刚才就我一个人在里面。”
苏言道:“你先进去!你先进去我再去看!去去,快去!”
齐老九走进屋里,透过窗子对苏言道:“看吧,真没人。”
苏言小心翼翼地也走进屋里,左右检查了一番,果真无疑,奇道:“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嘿,刚才我把头发披下来吓唬你呢。”
“老九,你不是去南边了吗?”
“谁说我去南边了?”
“你大伯说的。”
“我可没去,本来是想去的,可是想想你肯定耐不住性子又会来这儿,我就先来这儿躲着吓吓你。不过我大伯可能以为我去了。”
苏言问道:“老九,这屋子干什么的啊?”
“柴房呀,你眼前那么多柴你都看不出来么?”
苏言刚想开口,忽见齐老九背后一堆柴动了一下,当下搓了下鼻子,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破碎的碗碎片,看着地上的米饭和菜道:“你把饭带这儿来吃了,吃到一半我来了,你就砸碎了这口碗引我来,对吗?”
齐老九道:“对啊。”
苏言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们回去吧。”
齐老九道:“好呀。”
二人沿着来时路一路走回去,这一整日相安无事,消磨在东游西逛,谈天说地之中。
到了夜深人静时分,苏言躺在床上,想着白日种种,柴堆后的动静,呻吟声,齐老九说的楼上一举一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苏言缓缓坐起身,免得发出什么声响。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有危险,她要悄悄地走。怎么出去?门一开就发出极大的“吱呀吱呀”的声响,下楼倒是不是问题,她可以纵下去,只消先把被子丢下去,这样落地的时候踩在被子上不会有声响,门是走不了的,烛火她也不敢点。苏言把烛火放进兜里,忽然瞥见开着吹风的窗户门,心中大喜,只觉天助我也。抱起被子,捡起鞋子放在被子上,摸摸背上的风铃刀,轻手轻脚爬出窗外。幸好她所处的位置也不太高,被子丢下去不会发出太大的风声和落地声。苏言趴在阳台上,抓着被子一角,慢慢放下去,果然没发出什么声音,苏言穿上鞋子,跳到被子上。她又把鞋子脱下,想走远点再施展轻功,忽然想到那个动了一下的柴堆,柴堆下一定有人,苏言大为犹豫,心想:“救她?不救她!我苏言也非好人,何苦救个不相干的人,更何况是那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苏言拿定主意不管那个人,刚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大为犹豫,心想:“西门默晨既然成了我师父,我若不去救人,他一世英名岂不是毁在我手上?”这么一想,她又决定非救不可,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救,怕什么鬼不鬼,连齐老九也不怕,苏言又怎么会怕?
她丢下被子,了无声息地向着白天走过那条路又走去,待走远了,便穿上鞋子展开轻功,片刻功夫便到了木屋前,那屋子现在倒是安静得很。苏言静立了一下,就怕又看见齐老九不知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心想这么暗的天,都是练过武的人,凭什么他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只要我藏得隐秘一点,未必他就能看见。
苏言纵上木屋顶,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无人后,悄悄掀开一块瓦,借着月光搜寻了一遍,猛然看见一个身着脏兮兮、破了几处、粉色裙子的女子披头散发缩在角落里睡着了。苏言心脏砰砰直跳。她跳下屋顶,用风铃刀弄开门,风把门“砰”地一声打在墙上,那女子倏然惊醒过来,紧紧缩起身子,语带颤抖道:“谁?”
苏言轻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能走路么?快起来,我们快走。”
那女子道:“我走不了,他挑断了我脚筋。你快走吧,谢谢你的好意,你走之前先杀了我好么?求求你求求你。”
苏言走近她道:“别说傻话,我背你走。”
苏言背起那女子,刚走到门口,忽见齐老九手持一把刀,冷笑着站在门外,他手里那把刀映着月光,亮闪闪的,分外刺眼。
齐老九冷笑道:“想走?怕是你们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苏言退了一步,把那女子放在门槛上,安慰她道:“别怕。”她伸手按在风铃刀刀柄上,戒备道:“你怎么来了?”
齐老九冷笑道:“我怎么来了?哼,我可是整夜没睡守着你!”
苏言收紧手掌,紧紧握住刀柄,眯起眼道:“你这么整晚不睡觉守着我干什么?”
齐老九轻蔑道:“你说干什么?”
苏言“嘿”了一声道:“老九,看在好朋友的份上,你还是让开吧,凭着我这把风铃刀起誓,你是打不过我的。”
齐老九道:“看在好朋友的份上,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若不是那么爱多管闲事,晚上好好呆在房里睡觉,我们是同行,也不会舍得杀了你。”
“凭着风铃刀起誓,是你杀不了我的,可你究竟为什么要杀了我,就因为我发现了她?武林中人绑架个人,勒索点钱财,也没什么大不了,为什么?”
“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阁主派人吩咐我,把你独个儿骗到哪个地方住上几天,我本来打算你要是能安安静静呆个几天,就放你走,谁知你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阁主就这么无缘无故叫你把我骗这来住个几天?”
“阁主他老人家的心思谁能知道?”
“这么说这姑娘口里是知道点什么了?不然你也不用为了她跟我反目。”
“自然。”
“你说这么多,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你今晚就得死在这,怎么说得出去?”
苏言道:“凭着风铃刀起誓,我出得去。”
齐老九道:“你道我为什么不在你出门时杀了你,而要等到现在?”
“凭着风铃刀起誓,你根本没发现我走了。”
齐老九得意道:“我在你的晚饭里下了软筋散,药效得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发作,呆在屋里是生,出了屋便是死!”
“凭着风铃刀起誓,你快走吧。我放你一条生路。”
“凭着好朋友起誓,你根本拔不动刀,不然按你这性子,你早动手了。”
“你倒是了解我得很啊。可惜这次你错了,凭着风铃刀起誓。”苏言放下那女子,冷笑着,缓缓拔出了刀,刀身乌黑如墨,光滑如虹。
齐老九吃了一惊,也拔出了刀,犹豫道:“你不过仗着体力硬撑着把它拔出来吓唬吓唬人。”
苏言哈哈大笑,迎面朝着齐老九猛劈了一刀。刀锋势如破竹,齐老九大吃一惊,赶忙避退一旁。苏言趁机踉踉跄跄夺门而出,吃力地朝着迷雾林奔去。
齐老九举刀直上道:“看你往哪里跑!”
苏言靠着风铃刀的锋利与坚韧,奋起硬接了一刀,自己却被震得摔倒在地。齐老九刀尖指着苏言鼻子,逼得她拖着风铃刀不停向后退,满头大汗,一直退到迷雾林边缘。
齐老九狞笑一声,把刀高举过头,一刀劈了下来——
苏言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风铃刀挡了一下,急忙退进了迷雾林中,哈哈大笑道:“困死在这林子里,也好过死在你手上!姑娘,我救不了你,怪不了我!”
林子里传进齐老九声音:“你进了林子,也活不了。”
苏言不去理会。这林子里大雾弥漫,她转头没看到齐老九跟进来,怕他射暗器进来,苏言赶忙多往前走了点。
她从来不信命——
不过是个迷雾林——
决计困不死她——
苏言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云、何二人一路打听到迷雾林,刚走近,齐大伯便走了过来道:“不能进去,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何郁道:“您是什么人——”
“我奉太守之命前来看管林子,你们可千万别进去,进去就出不来了。”
何郁道:“大伯,我们是来找个人的。”
“找谁呀?”
“一个小姑娘,穿件棕色衣服,背上背了把刀,左边眉眼间有颗痣。”
齐大伯心想,“可不就是阿九干的好事!”嘴上丝毫不敢迟疑道:“这我可没见过。”
何郁又道:“大伯,那边走过去还有人住吗?”
“没啦,这就我一个人。”
何郁笑了,想起齐老九带走苏言时说他大伯家就在林子边,里面若没有了的话,那便是这个齐大伯了,她笑意更深道:“大伯,得罪了。”
其大伯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何郁制住了穴道。何郁将他放倒在地,和云辰进屋搜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搜到。她满腹狐疑,和云辰刚一走出门,抬头便见齐老九从东面捧了口碗走来。他一见到两人,转身拔腿就往回跑。云、何二人赶忙追了上去。
齐老九拼命往前跑,何郁去势更猛,眨眼间逼近了他,眼看就要拿下,身后突然传来云辰痛呼声,何郁大吃一惊,道他遭了什么暗算,停下脚步,回转身来,上前扶起他道:“你怎么了?”
云辰呻吟了一声,道:“脚崴了。”
何郁刚想伸手去揉,云辰赶忙阻止道:“不用不用,别让他跑了,我们快去追,快快快!”
何郁扶起云辰道:“走。”她展开轻功,速度自然慢了一筹,但应对齐老九还是绰绰有余的,不一会儿便又追近了他。
齐老九突然冲向小径边一座小木屋,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何郁放慢脚步,一点一点靠近,谨防他从里面发出什么暗器。哪知暗器倒没发出来,齐老九却用刀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两人大吃一惊,云辰脱口而出道:“你干什么?”
齐老九狞笑道:“干什么?你们都给我退后!”
两人果向后退了一步,何郁道:“把刀放下,只要你说出苏言在哪,我绝不为难你!”
齐老九狞笑道:“在哪?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去找!哈哈哈哈哈!她自己进了迷雾林可怪不了我!你们不是情同手足吗?进去找啊!都给我退后!”
云、何二人一步步往后退,齐老九拖着女子一步步挪向回去的路。云辰突然向前踏了一步,站到了何郁身前。
齐老九大骇道:“嘿,嘿。云辰啊云辰,今日我要是走不了,你也别想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云辰突然出手,以极大的力道掷去两粒小石子。齐老九本就心慌意乱,连忙拉过那女子一挡,何郁惊呼一声,只见那女子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动静。齐老九见人质都没了,赶忙撒腿就跑,还没跑出三步,便被何郁抓了回来。
齐老九吓得神情错乱,声嘶力竭大喊道:“云辰,我死了也不让你活——”
云辰又突然出手一拳,结果了齐老九,厌恶道:“说什么疯话?”
何郁又吃了一惊道:“云辰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这样的人留不得。”
何郁被苏言的事弄得心神不定,不欲再谈这个道:“走,我们进林子里去。”
“进林子?”
“怎么?”
“这林子进了就出不来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这儿的人都说进去就出不来了。”
“苏言在里面。”
“她既然进去了,那也没办法,你就想开点吧。”
“我要去找她。”
“冷静点。”
何郁骤然看了他一眼,忽然颇为温柔道:“我们去备点水进去吧,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出不来呢?你要是出不来那就不是你了。”
云辰怔了一下道:“好吧。”
两人去备了水和食物,顺便放了齐大伯,一经核实,苏言果然在林子里。
两人一进入迷雾林,便见不到出口,到处雾气弥漫,二人边寻边喊,天色渐暗,仍是毫无音讯。
——苏言就是苏言,从来不信命,刀山火海弄不死她,沙漠无水渴不死她,迷雾林也决计困不住她。
她躺在一棵竹子底下,一直到药效过去,体力开始慢慢恢复,苏言把一片枯黄的竹叶堆到一起,放在一棵竹子底下,取出打火石,拼命地打,一直打到深夜,火苗迅速窜起,片刻间便席卷了那棵竹子,窜向了别的竹子,不多久,原来的竹子轰然倒下,顿时化为一片火海。苏言朝后退去。
云、何二人一步也不敢走开,忽见一团火光袭来,何郁心下略有疑惑,试探地喊了一声苏言,哪知那团火光来势迅疾,眨眼间便到了云、何周围,蔓延成一团火海。何郁吃了一惊道:“着火了。”
苏言一口气跑到连火光也看不到的地方,解下身上绳子系在一棵竹子上,另一头系在腰上,咬咬牙,抽出风铃刀,一发狠劲拼了命地齐根砍倒旁边的竹子,又把竹子一根一根拼尽全力掷了出去,苏言又摸回系着绳子的竹子,解下绳子,重新绑在腰上,刀一挥,那根竹子也齐根而断,苏言使出吃奶劲把它掷远,摸了把额上汗,嘘了口气,坐倒在地,大声喘息起来。苏言躺下身子,双手插在脑后,心想:“这回就算烧过来也烧不到我了。”她得意极了,吹了声口哨,决定睡一觉,不多久便醒了过来,大呼不妙,四周围浓烟滚滚,十分呛鼻,急得她满头大汗,取下绳子,掷了出去,一拉,感觉有些古怪,也不多想,冲了出去。
——何郁拽着云辰急急倒退,大声道:“快把水拿出来倒在身上!”
云辰赶忙照办,何郁扯下一大块衣摆,一分为二,两人各用一块捂住口鼻,突然一根红绳莫名其妙从大火中飞出来,缠在何郁腰上,她吃了一惊,紧接着破空声传来,一个人到了何郁近前,何郁下意识地伸手一拍,把苏言给拍倒了,苏言更是心惊,莫名其妙蹦出个人来,心想:“完了。”
何郁出手后,忽然想到是苏言,忙把人扶起来,果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苏小言,头发也被烧焦数处,眼见大火逼近,也不及多想,拍开她穴道,拉着两人就拼命跑,跑远点后,又停下来,撕下一块衣摆,倒了些水在上面给苏言道:“现在怎么办?”
苏言垂头丧气道:“不知道。”她突然双眼一亮道:“你怎么不问一下他呢?”
“算了吧。”
三人又拼命往前跑,忽见大火从左右包抄过来,何郁一手抓住一个咬咬牙道:“走!”
苏言大吃一惊道:“你做什么?不能这样!内力耗完就更加出不去了!”
何郁不作理会,拉着两人在竹梢顶上不停飞步,不多久便冲出火圈包围,一直行了半个时辰,何郁已是强驽之末,大火也早已不见踪影,却仍旧是到不了迷雾林的尽头。
苏言大为着急道:“我们一直往前怎么还不到!你快停下先歇会儿!快停下!快停下!”
何郁只道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突然一脚踩空,拉着两人落了下去,云辰大急,叫道:“郁儿,郁儿!”
苏言把何郁拉到怀里摇了摇,毫无反应。她吓得浑身哆嗦,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嗓音嘶哑,云辰突然抱住她也大哭起来,何郁忽然伸手往苏言脸上拍了一下道:“哭屁!”
苏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连带出一大把鼻涕,何郁故作愤怒地向旁躲了躲道:“小言,你快走吧,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迟早会走出去的。”
苏言大喊道:“你疯了吗?难道你就不走了吗?你若死了我还愿意活下去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可是我要睡着了。”
云辰突然道:“我背着你走吧。”
何郁赶忙道:“不用不用。”
云辰又问了两回,可何郁态度十分坚决,只好作罢。突然一个人从前方走了过来,竟是齐大伯,三人都吃了一惊,那齐大伯一看见他们便道:“可算找着你们了,快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苏言满脸厌恶道:“拉倒吧,你?”
何郁怔怔道:“大伯,你认路?”
齐大伯道:“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这林子我闭着眼也能出去,你们这些孩子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阿九是作恶多端,这以后可就安静了。”他语气中颇为伤感,忽又振作起精神道:“快跟我出去,也算是替他赎点罪,快走吧,快走。”
何郁挽住苏言脖子道:“小言,你背我。”
苏言额上青筋暴跳道:“你怎么就那么偏心。”但也不反对,反身背起何郁和云辰一道随齐大伯走去,不多久便出了迷雾。
何郁体力恢复了些,齐大伯让他们各吃了些东西,喝了好些水。那大火怕是要着到这边屋子,齐大伯打算收拾些东西,另寻住处。何郁要帮他忙,却硬被他拒绝。待三人离去后,齐大伯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要不是阁主舍不得你何姐姐死了,我可巴不得你们出不来。”
快到镇上时,何郁突然弯下身捡起一根断枝,直指云辰咽喉。
云辰尚未反应过来,苏言已经哇地一声大叫出来道:“何姐姐,你累糊涂了吗?”
“我清醒得很呢!”
云辰霎时间冷汗涔涔,语气牵强道:“郁儿你做什么?”
何郁冷冷道:“你又何必再装下去。”
“装什么?”
“那日曾仁庄被人带走时,我转头看到你的双脚被埋在沙下,只是当时也没在意,后来你竟不立刻陪我去找苏言,你那么快杀了齐老九,是怕他说出你是谁,而且遇上大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往身上淋水的竟然不是你。”
云辰放柔声音道:“郁儿,我近来是太累了些,你莫不是嫌我笨拙了吗?”
何郁树枝往下移道:“荀道子,你化得了脸上化得了身上吗?”她用力挑开衣服,只见里面还穿着好几件,她再一用力,里面黄皱的皮肤露了出来。
荀道子见事已败露,干笑一声,恢复了原来的声音道:“何姑娘,你倒是聪明得紧。”
苏言跳了起来道:“你当真不是云辰。”
荀道子道:“看来何姑娘平时的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何郁有些疑惑道:“什么样子?”
苏言拉了拉她衣袖道:“别问这种傻问题,他说你平时那种傻样呢。”
何郁憋着一口气直冲脑门,道:“谁傻了?”
苏言状若心虚,道:“可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他说你傻呢,快揍他,快揍他!出出这口恶气,他怎么可以讲老实话呢?”她握拳比划起揍人的动作。
荀道子道:“云辰要是发现你平时的样子不过是想博他欢心,只怕不大会高兴。”
何郁笑道:“他明白得很,更何况我一直在对他说,他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只不过时间上慢了一点。”
苏言插嘴道:“不错,事后就想到了。”
何郁瞪了她一眼道:“还是不是我妹妹。”
苏言垂头丧气道:“不知道。”
荀道子脸色发白道:“动手吧。”
何郁心想:“我若问他云辰下落,他定然不肯说,但问了总比没问好。”便道:“你若能带我们找到云辰,我便放你走。”
荀道子面色灰败道:“纵然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动手吧!”他说得斩钉截铁。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放你走。”
“你以为在这放我走阁主他老人家就不知道了吗?横竖都是一死,你动手吧!”
何郁顿觉十分尴尬,她本不想杀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树枝划破他的脸,道:“你走吧,从今以后再不能害人了。”
荀道子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两人到了镇上,到了晚上,大街小巷写满了同样一句话:“我自愿随你们走。”落款是何郁。
几日之后的一个晚上,苏言悠闲地躺在床上吃着苹果,何郁烦躁地来回踱着步,一直等到夜深了。苏言咬了一口苹果,何郁一边绝望地想,一边拼命耐着性子等,突然有人敲了几下门,何郁心脏砰砰直跳道:“进来。”苏言吐出苹果,转头看向门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店小二探了个头进来,尴尬地冲何郁笑了下。何郁道:“你来做什么?”店小二裂嘴笑了一下道:“掌柜的让俺来问一下两位要点些什么?”
“不用了,你去睡吧。”
店小二甩了一下肩上的毛巾道:“哎好,那俺去睡了。”
苏言冲店小二笑了一下,又把苹果往嘴里塞。店小二也冲她笑了一下,关上了门。
苏言感到有点奇怪,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一边啃苹果一边想:“这不是傻笑吗?”她想不明白,于是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门突然又被推开,三个黑衣人,一前两后站在门口。为首的发鬓斑白,带着个铁面具。
苏言手上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何郁脚边,何郁穿着黑色便靴,一抬脚,一脚踩住了苹果。苏言瞪大眼暗自琢磨何郁踩住苹果是几个意思。
为首那黑衣人拱了拱手道:“何姑娘别来无恙啊?”
何郁目光闪动了一下道:“怎么?我们见过?”
那黑衣人大笑道:“姑娘不认识在下,在下可认识姑娘。”
“废话少说,要走快走。”
“两位不把眼睛蒙起来,我也不敢带两位走。”他取出两块黑布,随手一掷,何郁接了下来。两人蒙住眼,下了楼梯,出了客栈,被带进一辆马车,车夫扬起鞭子,啪的一声,马车猛然向前驶去,两侧有马蹄声跟随。不知过了几日,两人被带下马,脚踩下去,感觉到的全是沙子,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忽然一脚踩到了坚硬的地板上。他们转过了一扇又一扇门,何郁能感觉到四周围站满了侍卫,只是谁也不说话。
两人似乎被带进了一间房里,有两个黑衣人退了出去,何郁反手解开眼罩,却只见云辰一脸悠闲地正坐在对面的茶桌边上,慢慢地浅酌着茶,冲她奸笑不已。苏言惊讶地瞪大了眼,就差嘴里不能咬个苹果。
何郁拉着张脸冷冷道:“你好,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别来无恙。”
云辰嬉皮笑脸道:“好,好久不见,我很好,别来无恙。”
苏言忽然回头,冲过去一把揭去那黑衣人的铁面具!
——不是郭疯子是谁!
苏言惊呆了!
谁也不开口,何郁什么都不问,苏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辰只好开口,他说:“我被沙鼠拖到了沙子底下带来这里,我来的时候阁主已经走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何郁道:“所以你就在这里称王称霸了。”
“不错。”
“快去给朕倒杯水来。”
“喳。”云辰跳了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何郁,何郁伸出腿坐到了椅子上。
苏言手里拿着郭疯子的铁面具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郭疯子道:“那日夜里我隐约见到了白墨龙,来不及跟你们说,就先追去了,追到一半忽然没了人影,却从附近的镇上打听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苏言绕到茶桌后面抓起个苹果咬了一口道:“什么事?”
“那萧太后以收复瓦桥关为名,亲率大军深入我境,辽国大将萧挞凛端的厉害,攻破了遂城,生俘我将王先知,又攻了定州。云州观察使王继忠也被他俘了去。如今萧太后已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直逼澶州,若再拘泥于私仇,未免因小失大,日后回想起来,也是枉度一生。我等武林中人,当速去支援澶州,以尽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