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上佟远斌独自在外喝了一顿闷酒,心情沉重地往回走。迎面而来的陆可维和他打招呼,似乎都没听见。回到家里,佟波在背诵唐诗,正背到“花落知多少。”看见他回来了,就跑了过去,佟远斌依然没啥反应。曾文珏问他怎么啦?他说,“拿纸笔来。”
“干啥?”
“我要写辞职报告。”曾文珏劝他冷静点儿,他说,“我别无选择。他在星光厂,我永远没法实现自己的抱负。”
曾健离职了是他天生不安分,佟远斌一家人都是体制内的干部,她希望他冷静些,千万别干傻事,心里想着可说不出口。知道佟远斌的自尊心比天还高,曾文钰换了个方式说,“你也不是健娃,离开星光到了社会上,恐怕连碗饭都找不到!”
“你说什么?”
“我说离开星光,看你能干啥!”
没想到这句话激怒了佟远斌,他说,“行,曾文珏,我把话搁在这儿!我告诉你,我姓佟的不干出点名堂,我就不进这个家门!
这时,佟波跑出来抱住佟远斌说,“爸爸,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佟远斌觉着反应过度了,他蹲下身,“波儿,爸爸不会走的,爸爸的意思是要让你们为我骄傲!”
“我是不想让你出去漂泊,看你急得!”
佟远斌一不做二不休,当天交了报告。曾由美觉着离厂长就一步之遥太可惜了!不知道他出去会干啥。只有曾健觉着无所谓,他说,“天无绝人之路,有好戏看了。”
等所有人都知道了,周洁琼才接到佟思英的电话,在电话骂老头子回家根本没提这茬。她问女儿这没了工作那怎么办!佟思英说情况还不清楚。周洁琼一下没了主意,慢慢放下电话。
佟远斌辞了职,也没找骆一鸣,一人乘车去了都江堰。走过安澜索桥,来宝瓶口往下看,看着激流飞起,他心潮澎湃。水总是要流的,流了几千上万年,也没人能挡得住。岷江是沙河的上游,在飞沙堰一分两半,如果不分流,沙河不知道会泛滥成什么。佟远斌走走停停,看完水,又去看山,爬了青城山,还在上清宫磕了头。
觉着不能做中流砥柱,就做大东郊的垫脚石吧。
等大家再见到佟远斌时,他在干洗店已经上班半个月了。佟远斌外出找工作,人家除了嫌他没技术就是要女的,有家运输公司招汽车司机跑XJ,每次要去十几天,想了想他没接这个活。后来在沙河桥附近有个乐乐干洗店,店长阿鸽专门招力气大的男工,看他是星光厂的,让先试工三天。
佟远斌换上蓝色长服,当天就干了起来。不到三天便把老板打动了!她说,“佟哥,你在我这儿好好干,我准定给你提工资!”
佟远斌一笑说,“你也放心,我是做一行爱一行。”
看着高高大大的佟远斌,阿鸽眼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欣赏。
佟远斌每天早出晚归,身上总带着一股消洗灵的味儿。曾文钰问找的啥工作他也不说,问多了总说活太多弄得肩膀疼,说完倒头就睡。打电话问骆一鸣,他也说不知道是啥工作。说凭他那身子骨,就是当搬运工也撑得住,让她别担心,他正帮着找机会。
这天袁丽贞拿着两件大衣来洗,开单时阿鸽顺便问是哪个单位的?她说是星光厂工会的。
“我现在请的小工也是你们厂的!”
她问是谁啊?阿鸽对着里面喊“佟哥。”听她叫佟哥,袁丽贞问名字叫什么?
“佟远斌。”阿鸽再对着里面喊:“佟哥,快出来,有你的熟客。”
知道他辞职了,可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当小工。袁丽贞看见佟远斌说,“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这副厂长...。”
不知道袁丽贞是怀着啥样的心情说的。她问曾文珏,“你们远斌找了个啥工作?”
曾文钰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说,“找了个很好的工作。”
“是很好的工作哟,小巷里乐乐干洗店的小工!”袁丽贞脸上露着阴笑,说完得意地走了。曾文珏有些不信,转身到街道办事处找周洁琼,周洁琼当时就愣了,这要是他爸要知道了还不气得吐血!
袁丽贞走后,佟远斌已经想到了结果。下班回到家,周洁琼问他真是在干洗店?让赶快离开,明天就去辞职。
“妈给你找个工作!不行就回厂里上班。”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工作还得由你们管!”
佟远斌说出来了就绝不会再回去。周洁琼和曾文钰这个说那里辛苦,那个说干这个掉价,就像是一场批斗会,直到把他说烦。他也不好和曾文钰吵,对着母亲说,“妈,该干啥我心里有数。要是再谈这事儿,那你请回吧。”
“你要撵妈走?”周洁琼说完没动窝,想了想,拉下脸不再说话。佟远斌说,“行了文珏,你做饭,妈也在这儿吃吧。”
这时她却起身走了。周洁琼直接来到乐乐干洗店,上前敲开门,问有个叫佟远斌的是在这儿打工吧?阿鸽说对啊。
“你明天把他辞退了。”
“为啥?”
“我叫你把他辞退了,你照办就是。”
“我为啥要照办?真是莫名其妙!”
“我是沙河街道办主任,你应该知道的,开这洗衣部有很多事是我们要管的,别给自己找麻烦,明白吗?”
打量了周洁琼,阿鸽心想我招他上班给工资,啥地方惹着街道办了?周洁琼看她盯着自己,无名之火在心里一下燃起,“如果你不听从,后果……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佟远斌来上班,阿鸽问他是不是得罪啥人了?“街道办那个女主任跑来要我把你辞退了!”
听母亲来过了,佟远斌笑了,他说,“她呀?让她帮我找个工作,可她不愿意,我就……”
佟远斌想这咋说,总不会说把她家房子烧了吧!他开玩笑说,“我呀,就天天到她家去蹭饭吃,弄得她焦头烂额。所以,她就这么讨厌我,尤其讨厌我在这儿工作。”
阿鸽不知道这女人啥心理!佟远斌说别理睬她,“她不过吓唬吓唬你!”她说又没做啥违法的事,我才不怕呢!后来听他以前真的当过副厂长,心里暗暗的高兴。
佟远斌肯卖力又踏实,阿鸽把力气活交给他,店面的事也一点点交给他打理,都弄得井井有条。以前午饭都是在隔壁买的,自从他来后,阿鸽开始亲自做饭,饭菜也越做越好,偶尔还煲了靓汤。
阿鸽是广东人,勤劳又聪明。老公本来跟她一起干,在成都学了个坏毛病,有了钱经常跑去打牌,先后输了好几万。都是一件件衣物洗出来的血汗钱!输得阿鸽心疼,骂他也不管用。后来他偷店里收的钱去赌,阿鸽和他分手了!佟远斌一来,她就喜欢上了他。
佟远斌觉着吃盒饭就行了,菜却上了档次。阿鸽觉着这是他应该享受的,有天吃完饭讲起自己的男人,说佟远斌肯干活又不赌,太少见了!
“这是做人的基本标准嘛。”
“我没福气……”
阿鸽轻叹一声,说完她转身悄悄地摸泪。佟远斌也没多想,大口吃起饭来。周洁琼到干洗店威胁阿鸽的事,佟远斌给姐说了,佟思英吓唬她妈说,“人家正当经营,你有啥权利整人家?这是以权谋私!”
老太太说,“我也是吓唬吓唬,还不是为了要让远斌离开。”
“在那儿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们还是别管他的好。”
周洁琼没再露面,可阿鸽却离不开佟远斌了。
第六十九章
自从他来了后,生意好了,人气也旺了,阿鸽觉着自己遇到福星。给他做饭菜外,偶尔还上点酒,把小小的干洗店开得像个夫妻店。时间久了她说叫老板听着别扭,直接叫她阿鸽,佟远斌觉着也没啥,就叫顺了口。
有天生意特别好,收了一大笔钱,阿鸽说,“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晚上我请你喝酒。”
两人来到小酒馆要了一箱啤酒,看她还有些酒量,佟远斌就敞开了喝。男人和男人喝,男人和女人喝,虽然都是喝酒,喝起来就不一样了。女人一碰杯,男人就得喝,尤其是啤酒你不喝就被女人看不起,你逼着女人喝她会说你小气。辞职后佟远斌再没和朋友来往,干洗店一天到晚生意好,他也没时间应酬。今天有些放松,两人一会儿就喝了七八瓶。
阿鸽问他属像,他说牛。阿鸽一算他比她大,就说牛好你是牛哥。她说父亲喜欢养鸽子,所以给取名黄玉鸽,广东人都称呼她阿鸽。
佟远斌说这名字挺好。阿鸽动情地说,“你是牛,我是鸽子,都是温顺的动物。”说着温情地看着佟远斌,两人又喝了一杯,阿鸽说,“佟哥,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我阿鸽是个好女人。”
“知道知道,一看就知道。你能一个人独撑门面,开这么个干洗店,还解决了我的工作,对社会也有贡献,是个好老板!”
“别夸我了,来,我们喝。”听他夸自己,阿鸽心里更美,举起酒杯就喝了,喝完还把杯子举到他面前给他看。佟远斌觉着这是一个实诚的女人,对她更加尊重了。
阿鸽问他上万人的国营大厂,副厂长咋不当了呢?佟远斌说在那儿干得不顺心,就撂挑子了。阿鸽羡慕他拿得起放得下。
“我给你说,人在外谋生图的啥?不就图个心情痛快!尤其男人,士为知己者死,你要遇上个不懂你的人,干啥也不痛快了!”佟远斌这会儿就没把阿鸽当女人,当成了酒友,说着就激动起来。
“这话说得太好了,人一辈子,就该图个快活!”
阿鸽举杯喝了,佟远斌看着她又给自己倒上,劝她说,“你有酒量也少喝点。”
“酒逢知已千杯少,今天我是太高兴了!
喝过酒,阿鸽两颊泛起了红晕,脸色水嘟嘟的,她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佟远斌看,目光里尽是温柔。佟远斌看着这个孤独在外独自打拼的女人,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
一打十二瓶啤酒喝完了,两个不如意的人互相搀扶着走在小街上。阿鸽虽然喝醉了,嘴里还在哼,“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心忧愁……”
佟远斌则在唱,“送战友,踏征程……”
走到了干洗店门前,佟远斌一手揽着她的腰,推了推门,问钥匙在哪儿?
“在衣兜里,你自己掏。”
佟远斌伸手在她腰上摸,阿鸽两手吊着他的脖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咳嗽,佟远斌举目一看,曾文珏不知道何时站在旁边,正盯着他们。
阿鸽问她是谁……佟远斌正要说,曾文珏说,“你不用告诉她我是谁,你先让她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啥?”
“咳呀,我是拿钥匙,她身上的钥匙!”
佟远斌才发觉阿鸽还抱着他,“阿鸽,阿鸽,你放开了!”
她却抱着他不放,听他亲热地叫着爱称,曾文珏一时气血上冲,扭头而去。最近佟远斌回来越来越晚,她不放心才过来看的。去了门关着,旁边店老板说他们吃饭去了,估计一会儿回来。站了有二十分钟,却看到了两个搂搂抱抱。曾文钰带着泪花刚进家门,佟远斌跟脚就到了,进门就解释,“吃饭喝了点儿酒,她醉了,我送她回店!就喝点儿酒,还是第一回……”
“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曾文钰伤心地说,“我说呢,这种工作还从早干到晚,感情是有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
她越说越气,想起他俩搂抱的情景,不知不觉说的越来越弯酸。佟远斌听到这么难听的话有些恼了,“你胡扯啥呀!咋就这么不听我解释呢!”
“我看见了,还咋解释!”
“你不听就算了!”
佟远斌生气地说,说完掉头走出家门。曾文珏本想骂几句,他认个错就完了,没想是他嘴硬还出门走了,忍不住扶在桌上哭泣起来。
佟波悄悄来到桌边拉着她的衣角说,“妈妈,别哭”曾文珏抬脸看着儿子,把波儿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止住泪说,“你爸爸出去加班,咱们睡觉去。”
不想让儿子知道,可她的眼泪却暴露了一切。曾文珏想不通,等儿子睡了独自坐到半夜,第二天起来眼睛是肿的。曾由美问出了啥事?电话上她没说,见了面又落起泪来,家丑也只能说给妹妹。曾由美觉着佟远斌不会这么轻薄,找钥匙开门也属正常,是姐想多了。她说,“我去找找那老板娘!”
曾文珏看妹妹要去找人家,怕她没轻没重的,更加不安了。曾由美让她放心。说只是去探探口风,看她是不是对姐夫有了非份之想!
拿着一件衣服走进干洗部,说是星光厂的,听说这儿洗得很干净专门来的。一看阿鸽就是生意人,她热情地说放心吧,你们副厂长都在我这儿,星光厂的一律优惠。
曾由美说是佟远斌吧,问人呢?
“早上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
曾由美看她也没多少弯弯绕,就说佟远斌可是个能干人,又长得帅,是厂里姑娘的梦中情人!阿鸽一听笑了,说是不错,有时忙到晚上十点,他也不叫苦!
“这样的实干家!可惜现在落到这地步!”
阿鸽心想这有啥不好的,还不是一样挣钱吃饭,我又没亏待他!她说,“只要肯干,在哪里都行,等稳定下来,准备给他加工资呢。”
“你对他好,留住他的心!可以多开几家挣大钱!”
阿鸽和她说话的时候,手里一点没闲着,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的。里面的烘干机还在转着,再出来也许没听清,她问曾由美说啥?曾由美重复了一句,“男人的心是飞的!难留。”
这个美女站了半天,是来看热闹的还是和昨晚上那个大姐是亲戚,她不好判断。如果是故意来捣乱的,也没什么好脸,心里想着阿鸽说话就硬气起来:“只要你肯给他,没有留不住地。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
“老板娘厉害,你要给他双倍工资吗?”
“姑娘你别套我话,不知道你是追求者还是暗恋着。像他这样的男人还真是少见。你们厂没用他,我还真想让他把洗衣店做大,开几家分店。”
阿鸽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硬气又让人佩服。曾由美看她虽有几分模样,但也没有姐姐漂亮,更没有陆怡萍那种上海小女人让人怜爱,但很干练,通透人性。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商场上的合作伙伴,也许佟远斌正需要她。曾由美想了想说,“你一个女人来成都打拼,真需要一个男人帮你。”
阿鸽看了看扶在柜台的曾由美一眼,低头又拿起剪刀,顺便修起一件衣服上的扣眼。她剪平了毛边,又拿出针线,穿上针才说,“女人干大事的本事没有,但挣钱糊口比男人强多了。你们佟厂长如果愿意留下打拼,我是会接纳的。你要和他熟帮我劝劝!”
见她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引,曾由美不知道该咋搭话,低头看了她拿的衣服说,“老板娘,你真行,连扣眼都帮别人缝,服你了!”
阿鸽撸了一下耳畔垂下的一络鬓发,看看她又进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