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持镜的小孩

查拉图斯特拉辞退了那些人，又重新退回山中，进入他那孤寂的洞府：他如同一位播撒了种子的播种者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心已不可忍耐，充满着渴望，渴望他所爱的人们：因为他还有许多东西要赠给他们。最令人难堪的是，施爱的双手无用武之地，作为馈赠者却长感羞愧。

这位孤独者度过了数月、数年的光阴；他的智慧增长了，但因智慧的丰赡而痛苦。

一日清晨，未现朝霞他就醒来了，在卧榻上沉思良久，终于对自己的心说：

“是什么东西在梦里把我惊醒？是不是有个持镜的小孩走到我面前了？”

“‘噢，查拉图斯特拉，’小孩对我说，‘你揽镜自照吧！’”

“我朝镜中一看，便惊叫起来，我的心被震惊了：我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魔鬼的怪脸和嘲笑。”

“是啊，我心领神会此梦的预兆和警示：我的学说陷入危机，稗草要被称为麦子！”

“我的敌人变得强大起来，他们歪曲了我的学说，于是，我至爱的人们必然会因为我馈赠给他们的东西而羞愧了。”

“我失掉了朋友；寻找失落之友的时刻来到了！”

查拉图斯特拉说着这话便一跃而起，但他并不像气喘吁吁的受惊者，倒像受到灵感激励的观察者和歌唱者。

他的鹰和蛇惊奇地瞅着他，因为他脸上呈现一种未来的幸福，犹如一抹朝霞。

动物们，我发现了什么？——查拉图斯特拉问。我没有改变吗？幸福与极乐没有像风暴来到我处吗？

我的幸福是愚蠢的，它会说蠢话，它还太年轻——所以你们对它需要耐心！

我的幸福使我受到创伤：一切受苦的人应成为我的医生！

我现在可以重新下山去找我的朋友，也找我的敌人！查拉图斯特拉又可以演说、馈赠，为心爱的人做心爱之事！

我焦急的爱在历经升降沉浮之后现在如江河向下倾泻。我的心灵超越痛苦的寂静的群山和暴风雨向着山谷吼鸣。

我向往和眺望远方太久，我甘于孤寂太久，于是我把沉默遗忘。

我要把全身变为口舌，如同一条溪流在空洞的岩中喧嚣：我要把我的话语掀下山谷。

但愿我的爱潮冲进难于行走的地方！一条巨川最终岂会找不到归海之路！

我心藏一个大湖，一个隐匿、自足的大湖；但我的爱潮将夹带它急奔大海！

我走着新路，一种新的语言来到我这里；像所有的创造者一样，我对旧的语言已感厌倦。我的思想不再愿意拖着磨损的鞋底走路。

在我，一切言辞均过于迂缓——暴风雨啊，我跃上你的战车！即使对你，我也要恶毒地鞭催！

我要像一阵呐喊和欢呼越过浩瀚的洋面，直至我找到朋辈滞留的极乐岛——

混迹于朋辈中的敌人呀！凡是我能对其讲话的敌人，我一概爱他们！我的敌人也是我幸福快乐的一部分。

当我意欲跃上烈马，我的长矛总能给予最好的帮助使我上马，它无论何时都是我的脚的敏捷的仆人——

我投向敌阵的长矛啊！我终于能投掷长矛了，我多么感谢敌人啊！

我的云中电压过高：在闪电的笑声里我要向深渊投下冰雹！

我的胸腔强力鼓胀，强劲地把自己的风暴刮到群山之巅：于是群山如释重负。

是啊，我的幸福、我的自由犹如暴风雨降临了！但是，我的敌人应该相信，他们灾祸临头了。

对，朋友们，你们也将被我那桀骜不驯的智慧所惊吓，说不定同我的敌人一起逃逸。

唉，我知道如何吹奏牧笛把你们诱回！唉，我的智慧母狮要是知道柔声叫唤就好了！而我们彼此向对方学习到很多东西！

我那野性的智慧在落寞的群山中怀孕了；它在粗糙的岩石上生下幼婴。

现在，我的智慧在残酷的荒漠中狂奔，它寻觅着、寻觅着柔软的草地——我古老的、野性的智慧啊！

朋友们，它愿意在你们心中柔软的草地上——在你们的爱里安放它的最宝贵之物！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