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帕米尔:追寻玄奘与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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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喜爱旅行和八卦的天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玄奘无论出国前还是到印度以后,都非常热爱游学。他和兄长在成都避难三年后,就执意独自外出游学。在印度时也是如此,他在那烂陀寺潜心学习五年后,便开始周游印度半岛各国,到各地交流学习佛法,每到一个国家就停留一段时间,短则半月、两三个月,长则一两年,前后一共行走了五年。

从《大唐西域记》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玄奘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他非常喜欢和人聊天,听沿途居民或商队朋友讲故事,或者说爱听“八卦”,这样他不仅能收集佛教故事,便于日后向百姓传播,也能了解所到之处的风土民情,接触当地社会,帮他度过枯燥乏味的旅途。

《大唐西域记》言辞优美、笔法简洁,多数段落仅寥寥数行,便记录了所经国界以及都城面积、地形地貌、气候物产、人文习俗等,段落末尾,往往着笔于当地佛教的传播状况。有些段落则明显丰腴,以洋洋洒洒数百字讲述当地的佛教传说或者神怪故事,有人物、有情节,甚至奢侈地通篇使用直接引语,表述极富现场感。可以想见,玄奘对这些故事的记忆有多么深刻,他当年与弟子讲述时,又是多么绘声绘色。在漫长而枯燥的旅程中,这些趣闻滋润着商队与玄奘的生活。

帕米尔高原上的故事大多发生在富庶的农业区,如瓦罕谷地、瓦恰、塔什库尔干河谷等,这些地方海拔略低,气候适宜,河水漫流,人口聚集,是古代文明聚集、碰撞、交汇与融合的区域。

2014年8月,我带领考察队到达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交界的瓦罕谷地(Wakhan Valley),时值夏收,居高远眺,田野里一片金黄,农人正弯着腰忙于耕种,耕牛缓缓踱步而过,渠水清澈见底,欢快地流淌,一派世外桃源景致。这里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补给路段,水量充沛的喷赤河和绿洲在此地孕育出许多文明古国,《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达摩悉铁帝的都城昏驮多、十九世纪瓦罕国的都城喀拉喷赤(Qila -e Panja),遗址至今可见。

玄奘路过瓦罕谷地时,当地佛教寺院已然寡少。他在书中描绘了这一景象,并记录了此地信奉佛教的故事由来。故事中的国王在见识到佛教僧侣的法力无边后,毅然放弃原有信仰,改尊佛法。

玄奘翻越排依克山口(Beik Pass),到达现国境内的朅盘陁国(Kie-pan-to,位于今新疆喀什塔什库尔干县,以下简称“塔县”),看到了孤立危崖的“公主堡”,并听到了“汉日天种”的传说,一个关于朅盘陁国的开国传说。

《大唐西域记》中此类故事不胜枚举,如大石崖上有石窟,那是当地高僧圆寂后的藏身之所,历经七百年不但肉身不朽,甚至须发、指甲仍在生长,当地僧人每年还要上去为他们修剪……

这种种记录表明,玄奘定然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呆板和尚,他应该是一位通达人性、富有情趣之人。

他的“人情味”在《大唐西域记》的许多细节里还有体现,有些地方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却更加彰显人性,值得细细推敲。

著名的曲女城法会后,玄奘向戒日王与鸠摩罗王辞行,准备回国。鸠摩罗王以“建造百寺”挽留,也未能让他回心转意。二王命人拿来金银珍宝,赠予玄奘作为旅费,玄奘都不曾收下,只接受了一件鸠摩罗王的曷刺釐帔,拟在路途中防雨之用。行前,二王又赠予了玄奘大量金银。

归路迢递,旅费固然重要,但哪有一件风雨衣来得有情有义?

玄奘是个顾念旧情的人,所以才会在十七年后还谨记去程路上与高昌王麹文泰“还日相过”之约。当初麹文泰堪称他的知己与恩人,在他西行最危难之时,与他结为兄弟,并以丰厚的馈赠助送他前往印度。因此,他婉言谢绝了鸠摩罗王走南海海路的建议,重走陆路,他要履行诺言,返回高昌与老友一会。

当玄奘来到佉沙国(都城故址即位于今新疆喀什市),准备走北道去见麹文泰时,才听到一个悲惨的消息,高昌国已经灭亡,麹文泰已死。于是,他没有继续沿着出国时走的北道回国,而是不惮费力,转而南下,取南道东归。这也显露了他对外界充满好奇心、不走寻常路的一面。


(1)(唐)慧立等著:《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标点本,第5页。

(2)扬雄之子,少年聪慧。

(3)(唐)智昇:《开元释教录》卷8。

(4)(唐)道宣:《续高僧传》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