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无我亦无魔
大大小小的潭水，映着同一片宁静的天空。空谷让云梅和云蝉两人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谷主刚刚的话让我有些犹豫，你却能毫不迟疑的下手。太吾，你究竟是如何判断这善与恶？”
云梅一下又一下的眨着眼。她的眼睛亦如那潭水，里面映出的只有云、或许还有风。
“我是太吾，他是相枢。太吾祛除相枢，有哪里需要迟疑？”
远处传来嘈杂的鸟啼声，有一群大鸟靠近了。
“是了，是我忘了。太吾的使命从来都不是惩奸除恶，而是祛除相枢。太吾只是相枢的对立面，相枢是阴，太吾是阳；相枢是至恶，那太吾自然就是至善。”
那一群鸟从空中掠过，惊碎了云。
“可是太吾，有一件事我反而更弄不明白了。太吾只为祛除相枢存在，至于世间的恩怨情仇，向来都是不参与的。就连界青门和血犼教，太吾都能放任它们的存在。可为何你却心心念念想要杀我？你口口说我相枢入邪，难道连一个人有没有入邪，太吾都能弄错么？”
一道寒芒划过，云梅对准云蝉的心脏一剑刺出。可剑尖顶到云蝉胸口，又忽地停住了。云梅如湖面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波澜，似乎极为挣扎、极为痛苦。
刚刚飞过去的鸟群又飞了回来，只是数量少了那么几只。
云梅缓缓将剑收回，又缓缓地将头上仰、长长地吸了口气。等她再次看向云蝉，已经变回了那副冰冷的表情：“她不愿杀你，这就是她不得不杀你的原因——身为太吾，决不能有所牵挂。”
云蝉别有深意的把云梅口中的“她”字重复了一遍，道：“那‘你’，究竟是谁？是义父？是太吾瑶长？还是那伏虞剑的铸剑人——染尘子？”
云蝉说到“义父”、“太吾瑶长”，云梅脸上都毫无波澜。等说云蝉道“染尘子”，云梅忽然发出一声嗤笑，然后连连摇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龙吟之声，云梅手中的剑便如一条飞龙般直向着云蝉扑来！
云蝉察觉云梅这一剑全无收手之意，他连剑都拔不及，不得不带着剑鞘相迎。他内力全失，云梅却是混元大成，如若此时用剑硬挡，怕是一招之间就要被连剑带人一同劈开。云蝉遍寻平生所学，也只有“太极剑法”可以化解当下危厄。眨眼之间，空中已先后响起三声兵器碰撞的声音。太极剑法不愧是武当派的绝学，竟硬生生将云梅气势滔天的三剑接连化解。只是云蝉只剩一只左臂，挥起剑来颇为不顺，虽侥幸用太极剑法拆解三招，形势却仍是凶险至极。
但云梅却显然不想继续和太极剑法纠缠，几个起落拉开距离。只见她将脚往地上一跺，将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震起；双手作势一削，那些碎石登时被削的锐利无比；衣袖一荡，滚滚的内力裹挟着无数尖锐的石片，铺天盖地的向着云蝉射去。石片虽远不及宝剑锋利，但在云梅内力支撑之下，要杀一个毫无内力的云蝉却是绰绰有余。
这种打法无招无式，太极剑法无法格挡。云蝉被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改用少林派的“达摩杖法”。他用剑使棍法，棍长剑短，自然只能打空，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挥剑之中，“血海凝冰术”已随着“达摩杖法”之势护住了云蝉全身。云蝉毫无内力，以呼吸吐纳之法强运血海凝冰术，护体效果比起谷主的“血海凝冰术”是远远不如，但借着血海凝冰术加的这几分护体，云蝉勉强挡下了前几块石片，虽然重伤，却总算是活了下来。血海凝冰术是天下第一等的护体功法，若对手无法比前一招打的更重、更狠，就无法打伤运功者，飞在后面的那些石块，却一个个都因“血海凝冰术”的效果打了空。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云梅见云蝉用了护体，双脚一划，再一次摆出了“大太阴一明指”的架势。这已经是云梅第三次对云蝉用“大太阴一明指”，云蝉恨得咬牙切齿，道：“太吾！你把我的菲儿还给我！”
“你那‘菲儿’，本就只是太吾的转世。”
“就算是你的转世，那也不是你！”
云梅连连摇头：“你还不明白？她只是太吾，并不是我，这世间本就没有我。所谓‘太吾’，即为‘无我’。因‘无我’，所以‘无相’；因‘无相’，所以才能胜过‘相枢’。”
云蝉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用牙将塞子咬开，把葫芦里用元山派师尊遗骨作成的丹药尽数吞下。又掏出一把匕首大小的小兵器，瞪着云梅说道：“相枢由我来击败，而你，把菲儿还我！”
云梅摇了摇头，脚下施展“凌六虚”身法，“大太阴一明指”直戳向云蝉的“血海凝冰术”。云蝉咬了咬牙，用大拇指将匕首内的兵器弹出——“伏邪铁，出鞘！”
说起这‘伏邪铁’，那又是说来话长。原来在此次百花谷主之前，那“相枢”还曾化形在世间出现过九次，每一次都带着一把魔剑，分别名为“大玄凝”、“焚神炼”、“凤凰茧”、“伏邪铁”、“鬼神霞”、“解龙魄”、“莫女衣”、“囚魔木”、“溶尘隐”，每一把均含有无尽神通，无边法力。被太吾击败后，这九柄魔剑皆遭破损。由于这九把剑的力量太过可怕，一旦将剑拔出，拔剑者立时入魔，就连太吾也不例外，所以被太吾封藏各地，直到这一代才被云蝉给翻了出来。
云蝉手中这把“伏邪铁”只剩下匕首大小的一块，一出鞘就被云蝉化形成了暗器，云梅立时感到前方传来一股凝重的阻力，就像有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压着她的肩膀，不但让她无法继续靠近云蝉的身体，反把她推回到了适合接发暗器的范围。另一边，云蝉虽提前吃下元山派大师尊的骨灰，但“伏邪铁”一出，无数邪念顺着剑柄涌上心头，竟压抑不住。他急忙念动太吾真诀：“有相皆痴苦，无人脱网罗，见我非是我，无我即无魔！”连念三遍，元山派师尊遗骨加上太吾真诀，这才把他从入魔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云梅看云蝉的眼神更为冰冷：“你偷学奇书就罢了，如今又用了这把魔剑，差点就要入魔。亏你刚刚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击败相枢！”
却见云蝉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挤出笑脸；“太吾！‘伏邪铁’能让你无法离开它的攻击范围，我把它化成暗器，你的‘大太阴一明指’就再也戳不中我啦！”
“区区一个血海凝冰术，难道我不用‘大太阴一明指’就破不了么？”云梅说完，只一动念，一招“无想神通”就向着云蝉射去。
方才云梅随意挥出几颗石子就差点把云蝉打死，现在换成了“无想神通”，单凭一个吐纳法强运起来的“血海凝冰术”又如何抵挡的住？转瞬之间，云蝉脑中闪过无数方案，却又被他一个接一个的排除，眼看就要被无想神通命中，云蝉忽地想起了空桑山上云梅抵挡“血朱花八法”的手段。无想神通兼袭内外，“天罡北斗步”、“卧虎功”这两个是用不上了，“天蛇换骨功”云蝉也未学，但他正运峨眉虎步功、逆运霸王举鼎功，又甩掉衣服逆运“怒相功”，虽不能像云梅一样把“血珠花八法”伤害将至半成，却还是勉强将无想神通的伤害降至了四成以下。这一来，无想神通的伤害就低于云梅刚刚扔出的石子，又被那“血海凝冰术”给挡下了。
明明云蝉只剩一口气，却怎么都打不死，云梅的情绪终于产生了一些波动：“死缠烂打！你将伏邪铁化形暗器，虽然让我的大太阴一明指无法施展，但你自己也就不能用七星横链连发达摩杖法！不能连发达摩杖法，你就没办法一直维持血海凝冰术！这样打下去，你终究会死，为何还要苦苦死撑？”
“太吾，你不能学习奇书，所以不知道吧，奇书宝典中有一本‘大全千法’，其中有一个加强护体绝技的‘周全’之法。”
“难道那‘周全’之法能让你一直将‘血海凝冰术’维持下去？”
“嘿嘿，那倒不能，但是能让我维持住护体的时间翻一倍！”
护体时间翻倍，也就意味着能多耗云梅一倍的时间。要不是云梅已入无我之境，怕是要被云蝉的话当场气死。但云蝉口中这样说，实际上却是心急如焚。他知道云梅所言一点不假，他之所以能苦苦支撑到现在，全靠一个“血海凝冰术”，一但维持不住，半招之间就会被云梅取了性命。
在谷中之时，他曾和菲儿一起探讨护体绝技。比起武功招式，护体功法更为耗费心力。一个能挥一整天剑不累的人，最多只能将护体功法技坚持一盏茶的功夫。他和菲儿试遍了天下武功，似乎只有用峨眉派的“七星横链”连发少林派的“达摩杖法”，才能让护体绝技如武功招式般持久。“伏邪铁”当然也可化成适合施展“达摩杖法”的长兵。可这样一来，云梅的剑就会代替“大太阴一明指”成为威胁。云梅和谷主打斗时云蝉已经看出那把剑的平砍比起“无想神通”只强不弱，何况云梅只是用剑平砍，还没用任何剑招呢！“血海凝冰术”是绝对当不下来的。
另一种可能的办法是逆运“七星横链”，正运七星横链能以出招速度取代心、意收发，逆运七星横链则能靠出招速度回复心力。能在施展护体功法中回复心力，那护体功法便能像那身法中的“飞针穿梭术”一样永不停歇。听说“七星横链”的创始者便是靠逆七星配合永不间断的“圣灯启悟诀”而名扬天下。
但实际尝试起来，他和菲儿就发现了逆七星的一个极大缺陷——正七星横链施展招式完全不需存念，只要速度、招式就好；逆七星却是靠速度回复招式对心力的消耗，速度、招式、意念共存，难度一下子就比正七星多了许多。七星横链本就是一门极为深奥的心法，多少人修习一生才终于能顺利驱动正七星，而逆七星则完全超越了人类才智的极限，菲儿只能坚持四招，就连云蝉逆运七星后也只能坚持七招，七招之后，七星横链的心法就乱了。回头看那七星横链创始者的故事，要么就是那创始者确实天赋异禀，要么就是街巷间添油加醋的空谈。
想来想去，云蝉也没能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眼看“血海凝冰术”就要坚持不住，他不得不逆运“七星横链”，只盼能多撑住一时半刻。一招、二招、三招，云蝉还是没有想出办法；三招、四招、五招，云蝉依旧没能找到脱身之策；六招、七招打完，已是到了逆七星的极限。云蝉瞥了云梅一眼，云梅的脸平平淡淡的，就像冬天的湖。
第八招打出，只听云梅“咦”了一声，云蝉的“血海凝冰术”竟依旧维持着。第九招、第十招、第十一招……云蝉的竟毫无困难的将逆七星一直运转了下去！
直到这时，云蝉才领悟了“七星横链”的奥秘：“七星横链”正运是为了进攻，逆运却只是为了防守。多少人逆运七星横链失败，原因便是将“正七星”的思维用到了“逆七星”上，将心思放在那些精妙无比的进攻方式上，却又哪有精力去运行“逆七星”！云蝉断了一臂，许多需要双手配合的招式便无法施展，招式趋于简单，反而因祸得福，突破了七招的界限，将“逆七星”一路施展了下去。
云梅不间断的出招，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血海凝冰术”。打着打着，太阳西沉，云梅累了，云蝉那“血海凝冰术”却似乎能永远持续下去。忽听云蝉说道：“这样打下去，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这样，我收起‘伏邪铁’和‘血海凝冰术’，你也不用‘大太阴一明指’。我们就如一开始一般，你用剑，我用太极剑法，再打半个时辰，要还是不分胜负，你就放弃杀我，如何？”
先前云蝉用“太极剑法”格挡之时占劣势，只是云梅不想和一个毫无内力之人纠缠太久所以才改用石子，谁知道反而被一直脱到了晚上。现在云蝉主动提议，云梅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云蝉将“伏邪铁”一收入鞘，云梅立刻拔出手中的剑向着云蝉刺去。谁知云蝉刚用“太极剑法”拆解了云梅一剑，云梅手上的剑忽地变成了树枝。却听一旁云蝉笑道：“如何，这一招你学过么？”
云梅将树枝一扔，环顾四周，只有云蝉手中一把剑，自己的剑却不知去了哪里。云蝉乘机一剑向云梅刺来，云梅一躲，云蝉手中的剑却也变成了一根树枝。却见云梅手中握着云蝉的剑，说道：“然山派的‘五鬼搬运法’，下九品的武功，你是在看不起谁？
说完，云梅将云蝉一直插在剑鞘中的剑一拔而出，又向着云蝉刺去。谁知云蝉见云梅拔剑，忽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太吾，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