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国把国运押上了赌台
赵国接收韩上党,这个消息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其中最惊讶最愤怒的就是秦王嬴则,立刻把范睢叫来,当着他的面大发雷霆:“赵王好大胆,竟敢从秦国嘴边收取韩国上党,这是要与秦国公开作对吗!”
赵国的态度已经摆明了,秦王这一问其实是在责备范睢。
赵国敢于接收韩上党,这一招完全出乎范睢意料之外,而且使秦军在黄河北岸整个陷于被动。如果不理睬赵国,任凭赵军占领韩国上党,秦王就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且赵军一旦进入韩上党,秦国在黄河北岸新占领的地盘都变得不稳固了;假如立刻放下兼并韩国的计划,转身与赵国交战,秦军又未做好准备,这一仗十分难打。
面对秦王的责问,范睢也不敢装糊涂,只得说:“赵国大军开进赵上党,显然是想对秦国灭韩之役加以干涉。如果这时候秦军仍按原订计划南渡黄河攻打韩国的荥阳,赵军就有可能攻入韩上党,夺取野王,从背后威胁秦军,魏国也会从东边出兵,与赵国组成联军合力切断秦国河北、河南的联系,接着赵、魏大军也会尾随秦军渡过黄河,与韩军一起对荥阳的秦军三面围攻,如此秦军必然大败!”
范睢所说的秦王早就想到了。可整个伐韩战略都是范睢一手制订的,现在局面搞成了这个样子,秦王自然要问范睢:“应侯觉得该怎么办?”
这件事范睢整整琢磨了一夜,来见秦王之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山东六国之中,只有赵国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以前赵国离秦国太远,秦军无法歼灭赵国大军,现在赵军倾巢而出开进了上党,与秦国大军迎面对峙,正好给了秦军一个歼灭赵军的好机会!大王干脆调集三十万精锐在上党与赵军决战!此战若胜,山东六国再无强兵,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就只日可待了。”
范睢的计划整个推翻了他那天下闻名的“远交近攻”国策。
按照这个作战计划,秦国的几十万大军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弯,由原来的南渡黄河攻打荥阳,变成了北进赵上党与赵军决战,不但战略计划全盘修改,作战的风险也增加了几倍!秦王顿时面露难色。
见秦王犹豫,范睢忙说:“吴子有言:‘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与赵国决战是早晚的事,现在机会来了,大王万万不能犹疑!”
范睢这话说得轻巧,秦王忍不住冷笑着问了一句:“应侯常说‘远交近攻’,可今天忽然弃韩攻赵,如此用兵,不合‘远交近攻’之道吧?”
秦王这一句话,把范睢问了个满脸通红。
其实范睢献给秦王的“远交近攻”之策并不是什么高明的主张,而是一个骗人的伎俩。
嬴则继位之初,秦、齐、楚国力相当,魏国的国力也十分强劲,加之山东诸国一直合纵抗秦,秦国想要用“远交近攻”的策略步步吞食邻国疆土,必然引来齐、楚这些强国的干涉。那时的秦国就是想搞“远交近攻”也搞不成。在这种局面下,秦国必须先稳稳守住函谷关,避免山东六国联合攻秦。然后抓住六国内讧的机会,集中精锐部队对诸侯展开一系列的战略决战,把强大的对手一个个打垮,才能定天下大势。那时的秦国靠着穰侯的谋略因势利导,参与五国伐齐,先打垮了强大的齐国;又分兵两路伐楚,在郢都大败楚国;华阳之战再败魏国,有此三战,才奠定了秦国在七雄中无与伦比的强势地位,而这三场大战,都是由穰侯魏冉策划的。
到范睢入秦时,秦国早已成就了滔滔大势,虽然穰侯为了保住自己的采邑擅自发动刚、寿之役,在远离秦国的地方打了一场没用的仗,夺了两座无聊的小城,其实这无足轻重的两场小仗也谈不到什么失策。倒是范睢仗着秦王的支持,把微不足道的两场小仗炒作成了天大的事件,然后提出一个“远交近攻”的口号,抹杀了魏冉四十年的功劳。
“口号”这东西表面看似空洞无物,实则是权臣内斗时用来互相砍杀的刀斧。范睢就是用“远交近攻”的口号打败了穰侯魏冉,所用的手段完全是政治陷害,这一切秦王心里清楚得很。但对于秦王来说,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独裁权力不被别人分去,只要能做到“固本削枝”,清除穰侯的势力,巩固秦王的独裁,用什么办法都行。所以那时候秦王任由范睢去扯“远交近攻”的瞎话,逐步摧毁了魏冉在秦国培植四十多年的庞大势力。
可今天范睢提出秦国与赵国决战,事关秦国的国运,范睢若说不出个十足的理由,秦王是不会支持他的。
秦王平时对范睢十分客气,今天说起话来却刻薄得很。范睢也知道自己漏算了一招,没想到赵国会在这个时候插手进来,弄得秦国十分被动,现在秦王对他不太满意。但赵国是秦国的头号强敌,与赵国决战的计划范睢早前已经仔细想过,现在就趁此机会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大王一定以为赵国这几年对齐国、楚国、魏国、燕国下了不少功夫,已经笼络了四国,如果秦国与赵国交兵,齐、楚、魏、燕就会出兵助赵?其实依臣看来,这四国之中,赵国连一国也调动不了!”
范睢之言惊世骇俗,秦王实在无法相信。可秦王也知道范睢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就没打断他的话,只是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鼓励范睢把话说下去。
在精明的秦王面前,范睢如鱼得水,现在得了秦王首肯,范睢把心气略沉了沉,往上奏道:“与赵国合纵的魏、齐、燕、楚四国之中,心中最嫉恨赵国,最不肯与赵王合作的是燕国。因为燕国偏居北地,只与赵、齐两国相邻,尤其是赵国的中山、巨鹿两郡,就像两只大手,死死掐住燕国的脖子!以至于燕国入齐的通道仅有一百里宽。燕人若想南下进入中原,必须先占领赵国的巨鹿郡,所以燕国时刻都在琢磨如何对赵国用兵。可燕国实力太弱,而赵国正强,巨鹿又在赵国腹地,是赵王依赖的粮仓,燕人想夺巨鹿,就必须全面击败赵国,燕王哪有这样的本事?可是秦、赵两国决战一起,赵国若是败了,燕人割取赵地就易如反掌!所以臣认定燕国必是坐山观虎斗,不会为赵国发一兵一卒。”
半晌,秦王点点头:“借秦兵破赵,再夺赵地,借道伐齐。燕王的算盘表面看着很精,其实……”
“其实很蠢。”不等秦王说完,范睢已经笑着接过话来,“赵国一败,秦国将迅速歼灭三晋,三晋一垮,下一个挨打的就是燕国,他们哪还有时间扩大疆域?但燕国除了燕昭王以外,多是些昏暴之君,特别短视,总是看不到这一点,心里只想着怎么伐赵,怎么攻齐。这是燕国自取死路罢了。”
范睢这话说得极好,秦王又是连连点头:“应侯接着说。”
“五国之中,第二个仇恨赵国的就是齐国。齐国在天下最东端,再往东就是大海,与秦国离得最远,却与赵国离得很近。自从齐国衰败以来,赵国对齐国连年攻伐,夺取齐国疆土城池数不胜数,而齐国面对赵军,从没打过一个胜仗。加之楚国又从南边威逼齐国,取了莒城、琅邪,割去大片疆土,齐国的国势越来越弱,已经无力自保。如果赵国在一场大决战中获胜,势力必然大张,那时赵王腾出手来,集中三十万兵力,花上五六年时间,足可以灭掉齐国!所以对齐王来说,秦国只是小害,赵国才是大害,两害相权取其轻,齐国自然是助秦不助赵!”
“可这几年赵国在齐王那里下了不少功夫,拉拢齐国……”
范睢高声笑道:“大王这么说就是小看齐国了!齐王法章已死,继位的齐王建年幼无知,可他身边有一位君王后,是个女中豪杰,天下大事看得明明白白,所谓拉拢归拉拢,别人送的好处只管收下,可真到赵国用着齐国的时候,君王后就要釜底抽薪了。”
秦王双臂抱在胸前,仰起脸来沉思片刻,不由得暗暗点头:“应侯说说魏国。”
“魏国地处中原,是个四战之地,西边的秦国从安邑一直打到邢丘,整整夺取了魏国的半壁江山,把魏国打得无力招架;南边有楚国,夺了魏国的睢阳之地,势力已经威逼大梁;北边是赵国,夺了魏国的房子、几县、伯阳、安阳,魏国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快要亡国了。现在魏国最希望的就是三晋以魏国为核心重新抱成一团,如此既消除了赵国的压力,又有足够的力量抵御秦国、楚国的进攻。可惜赵国独大,魏国弱小,韩国又摇摆不定,这三国很难抱成一团。如果中原这场决战赵国获胜,魏国只能做赵国的仆从,以后大概很难翻身了。可这一战若是秦国胜了,赵国就会被削弱,韩国则到了灭亡的边缘,三晋之中,反又以魏国为最强,赵、韩两国都要依靠魏国的力量自保,这时候三晋才能真正结为一体,而魏国不但不必做赵人的仆从,反而成了三晋之首,自身安全也有了保障,对魏国来说,这才是最有利的局面。”
应侯范睢分析天下大势精准简洁,痛快淋漓,秦王觉得好像吃了一碗热乎乎的肉羹,头上见汗,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脸上也全是笑意。
说了这么多话,范睢的额头上也冒出汗水来,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咂了咂嘴。秦王知道他口渴,就顺手倒了一爵酒递到范睢手时。范睢接过一饮而尽,喝完了才想起这是秦王亲手赐的酒,急忙拜伏于地再三告罪。秦王笑道:“应侯不必拘礼,你且说说楚国又如何?”
“楚国是南蛮,一向与中原不和。且楚王短视,只知道夺取土地人口,扩充疆土势力,却没有正眼去看天下形势。早年楚国失了郢都,楚王东逃,其后楚国屡次对齐国、魏国用兵,夺取了东边大片土地,从态势上看,现在楚国的势力已经从东、南、西三面包围了鲁国,以臣的估计,楚王这些年处心积虑,其意是要灭鲁,把手伸进中原,这样一来,东可以侵齐,西可以攻魏,北可以伐燕、赵,楚国就能重新成为天下第一大国。要想顺利灭掉鲁国,有一个前提,就是中原各国无力干涉,而中原各国中最有可能干涉楚国灭鲁的,正是赵国。倘若楚国举兵灭鲁之时,赵国站出来联合齐、魏,一声号令诸国齐起,楚国在中原就无所施展。但赵国一旦被秦所败,不但赵国自己无力对楚国用兵,齐、魏两国也彻底分成两截,再也不能合纵,楚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所以楚王正心急火燎地等着赵国吃败仗呢。”
听到这里,秦王一拍几案哈哈大笑,范睢也陪着笑了几声,这才又说:“天下各国之中,只有韩国是一心希望赵国获胜的。早先秦国占了魏国的温、轵、邢丘,就像一把刀子插进了韩国的心窝,这三年来,秦国沿着黄河北岸自西向东扫荡韩国,前后夺取二十座城池,兵锋直指韩上党,已兼并了韩国一半的国土,现在韩国手里只剩黄河南岸的一片残山剩水,眼看亡国在即,韩王不顾一切把上党献给赵国,嫁祸他人,就像快淹死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可韩国本来就是七国之中最弱小的,现在又被秦国捏住七寸,虽然身子还在扭动,其实已经没有咬人的本事,韩国在上党的军马约有七八万,这些人既已投向赵国,将来必与赵军一起和秦军作战,但也仅此而已。韩国绝不可能再派一兵一卒支援赵军,所以在这场中原决战中,韩国无足轻重,大王根本不必理它。”
话说到这里,秦王已经十分满意,可范睢的话还没说尽:“中原决战关系秦国的国运,光靠分析天下大势还不够,臣又另外安排了两步棋:在中原各国之中,最有实力出兵助赵的是楚、魏两国,楚国的令尹黄歇在咸阳时与臣交情莫逆,后来楚太子私逃回国,黄歇按律应当问死,大王却把他放了,所以黄歇对大王十分感激,又念着与臣的交情,有他在楚国做令尹,楚王就更加不会出兵助赵。魏国眼下的相国是须贾,这个人本是臣的死仇,臣却不与他计较,反而用计赶走魏齐,助须贾当上了魏国的相国,又以重金贿赂此人,所以须贾对臣又敬又畏,巴结谄谀尤恐不及,有须贾在魏王身边,魏国也更不可能出兵助赵。”
到这里,范睢的话说完了。
秦王嬴则仰靠在王座上,合上双眼,脑子里把范睢刚才所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才睁开眼来,缓缓问道:“若要攻赵,应侯觉得这一仗该怎么打?”
秦王这么问,显然是接受了范睢的意见,同意与赵国进行决战了。范睢心中暗喜,忙走到地图跟前:“大王请看,韩国上党如今只剩葵邑、高都、天门、濩泽几处城池,连城带邑不过十七座,兵马约有八万,这几座城池周围都有险要之地可以防守,但其间山岳阻隔,河川分流,八万韩军散在各处,首尾不能相顾。如果韩军集结在一处与秦军迎面作战,这八万人不过是摆在秦军面前的一盘肉羹罢了,若分散各处守城,就更不成气候,所以臣估计韩军最可能的打法是放弃诸城,退出濩泽、高都,渡过沁水到赵国去。”
范睢这话倒让秦王一愣:“应侯以为韩军会不经一战就退入赵国?”
范睢点点头:“臣确实是这么想的。韩上党地域狭长,从态势上宜攻不宜守,不但韩军守不住这片地区,就算赵军也不愿意冒险出赵上党到这片陌生的地方作战,所以韩上党十七城邑秦军必然唾手而得,在这里没仗可打。”说到这里,把手沿着丹水向北面指了过去,“大王再看赵国上党,这片地区远比韩国上党广阔得多,前有老马岭天险作为门户,中间是太行险塞光狼城,背后又有一座长平城,背靠丹朱岭、羊头山、马鞍山,面对丹河而设,长平城后又有一处雄关险塞,名叫三关隘,隘口后面就是滏口陉,这是太行山中唯一可以直通邯郸的要道。在光狼城到长平城之间方圆数百里,足可以容几十万大军在此会战。且这一带山岳丛杂,河流密布,丘陵四合,地形极其复杂,处处可以筑垒设防,赵王一定会选择这里作为与秦军决战的主战场。”
秦王愣愣地看了半天地图,问范睢:“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表里山河’吗?”
范睢点了点头:“大王说得对,这里就是早先晋国所依靠的‘表里山河’。当年晋国倾尽国力在东方与齐、楚、吴三国交兵,屡屡获胜,称霸天下百年之久,而晋国西面的秦国却从来不能威胁晋国,以至于数百年间秦国势力不能进入中原,就是因为晋人手中握着这片无法攻克的‘表里山河’,挡住了秦国东进的道路。”
听范睢说起“表里山河”的厉害,秦王心里有点没底了:“秦赵决战必须获胜。应侯对长平一带的地形地势了解得清楚吗?”
所谓“表里山河”,意思是说太行腹地外有千里群山耸绕,内有百条河流纵横,丘陵、台地、谷道不计其数,地形极为复杂,别说秦国人不了解其中详情,就连赵国人自己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也没有完全摸透。
可当着秦王的面范睢又不敢承认自己不了解内情,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大王,长平一带地形臣已经摸清了:从韩上党渡沁水向东可到老马岭,这里是一条横亘百余里、通高数百丈的绝壁,只中间有一线可通,在这条通道上筑有一座关卡名叫高平关。突破高平关,东面三十里外就是光狼城,在光狼城前面赵人又加筑了一座小城,名叫二漳城,这两城互为犄角,防守甚严。过了光狼城,沿原村河谷东进,渡过丹水就到了长平城下,只要攻克长平,就控制了三关隘,由此处即可直扑邯郸,所以臣估计赵军会沿着长平城、三关隘一线布防,这里也是秦军与赵军决战的主战场。至于兵员,臣估计赵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大约在二十万左右,秦军在兵力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长平一战被范睢说了个明明白白,秦王听了暗暗点头。可秦王哪里想得到,范睢竟是在他面前扯谎!
其实范睢并不了解赵上党的内情,他说的内容一半来自当年白起攻克光狼城时,给秦王的军报中对这一带地形的描述,另一半却是范睢看着地图闭眼瞎猜、随口乱说的。后来秦、赵两国在长平会战的时候,真正的战场并不在长平城到三关隘一线,而在丹水两岸的河谷丘陵之间。至于进出邯郸的门户三关隘,根本就没有发生战事。
但战场上的事由将军们去办,范睢只管制订计划,细节无关紧要。现在范睢说了一通瞎话,把秦王哄得连连点头,又问:“秦军当动用多少兵马?”
范睢拱手奏道:“目前秦国在韩国共投入了三十万兵力,主力来自函谷关以及咸阳附近之兵,也有部分汉中郡兵马,臣以为这三十万兵马可以全部投入上党战场。现在秦军已经占领了野王城,控制住了太行陉的入口,此陉从野王直入韩上党,一直通到丹河西岸,正是进兵运粮的要道,秦军由此北上,三个月时间就可以完成集结。至于大军所需粮草,一半取自秦国,另一半在韩国新占领的城池就近征调,秦国有关中、汉中两大平原,粮食充足,韩国也是个富裕之地,所征之粮足可供应三十万大军支用。”
“以何人统兵为好?”
范睢忙说:“臣以为左庶长五龁坚韧沉稳,能打硬仗,大王可以命左庶长为上将军,指挥长平之战,另以五大夫王陵、公乘张唐为副将。这两人都是秦军中的勇将,帐下多有锐卒,每战舍死争先,赵军虽然精锐,仍然不敌秦国的虎贲之师,秦军当可一战而定上党。”
听了这话,秦王又犹豫起来了。
这些年秦国凡有大仗,多是武安君白起统兵,此人虽然骄横倔强,有时候办的事让秦王觉得挺不舒服,可打仗的本事无人能比。现在秦国即将与赵国交兵,这又是一场大规模的决战,关系到秦国的国运,不能等闲视之。用左庶长王龁为上将军,秦王有些不放心。
秦王的疑虑范睢早就看出来了,忙在一旁笑道:“长平这一战和其他战事不同,赵军凭险固守,秦军步步为营,双方都不能指望速胜,必要一年功夫方见分晓。当年吴起见魏王,分析诸侯强弱之势,曾说赵国:‘其性和,其政平,其民疲于战,习于兵,轻其将,薄其禄,士无死志,故治而不用。击此之道,阻陈而压之,众来则拒之,去则追之,以倦其师。’这些话说得极有道理。赵人性情傲燥孤倔,不习阵法,守则凌乱而无规矩,攻则势盛而不持久。王龁将军性情坚韧刚毅,部下皆是百战精锐,攻则严密有序,守则无隙可乘,即使与赵军对阵一年,也不会有空子给对手钻。而武安君用兵多以快打慢,以奇兵取胜,这些战法在山岳丛林之间反而用不上。所以臣觉得用王龁为上将军,反而比用武安君更稳妥。”
范睢这话又是胡扯,但他引经据典,扯得似乎有几分道理,秦王听了个半懂不懂,却还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范睢知道秦王心里还有顾虑,就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武安君虽然骁勇,可傲气十足,早先只有穰侯一个人支使得动他,穰侯去后,大王每次用武安君出战,总要生些枝节。臣以为君王用臣子如用犬马,以驯服为上,否则大王用着也不放心……”
秦王在位已经四十六年了,如何驾驭臣子,用不着范睢来教。可范睢说白起不是一头驯服的“走狗”,这话也在理。
正如范睢所说,长平之战是在山地展开的一场拉锯战,一旦开战必然旷日持久。在战役的前一阶段,秦军在兵员、粮草、士气以及整个态势上都占着明显的优势,用不用白起都会打得比较顺手,这时候秦王也觉得干脆把白起放在一边不用,先让王龁去打,若王龁真能打赢这一仗,以后白起就不敢再做一条“有脾气的狗”了,如果王龁表现不佳,那时秦王再换上白起也不迟。
问题是,武安君白起名高势大,眼下这场大战若完全把白起排斥不用也不行,还是要给白起一个面子,让他统率一支军马才好。
秦王脸色阴晴不定,始终沉吟不语。范睢在旁边看着,心里不断转着念头,揣摸秦王的意图,知道秦王对自己的提议既不答应又不否定,是出了个题目让自己来做。而这个题目倒也不难,只略想了想就笑着说:“秦赵交兵之时,韩、魏两国也不可不防,臣觉得可以从南阳郡调集十万兵马进韩国,攻打纶氏、缑氏诸城,逼近成皋、新郑,让韩王知道厉害,免得生事。武安君前一段时间生了场病,现在病刚好,也不应该让他太操劳了,大王何不命武安君率兵攻打缑氏,监视韩国,万一长平方面战事有变,武安君也可以就近渡河北上,参与长平战事。”
有范睢这个主意,长平之战的部署就圆满了,秦王也满意了:“传寡人诏命:左庶长王龁率军三十万出野王,迅速夺取韩国上党,进至长平与赵军决战;武安君白起率军十万攻打纶氏、缑氏,监视韩国动向。”
秦王一语说出,天下风云变色,秦、赵两大强国都把自己的国运押到了上党这个赌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