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风云三十年1:同室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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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威风凛凛的君上

三月末,赵国都城邯郸城里,天气刚刚暖和起来,从代郡、云中刮过来的寒风被层层山麓阻隔,失去了冷峻的威势,当空的日头总算有了几丝热气,百姓们刚刚脱了棉袍换上夹衣短褐,从北边林胡地方来的商人们又像往年一样牵着牲口驮着货物进了邯郸城,在市井空地上扎起无数大大小小的帐篷,贩卖胡地的牛羊皮货,交换赵人制作的陶盆铁釜。从韩、魏来的买卖人和齐国来的粮商盐商也开始在邯郸城的西市里聚集,赁屋而居,摆卖货物。

不过说实话,在赵国除了牛羊马匹和粮食买卖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生意可做。那些真正做大买卖的商人大多只从邯郸城里过路,或是去秦,或是去齐,或者去魏国都城大梁,没有什么珍贵的货色会在邯郸城里交易,因为赵国人手里拿不出多少钱来。

与东面的齐国、南面的魏国相比,赵人实在是太穷了。

齐国用刀币,魏国用布币,赵国夹在两国之间,于是赵人既铸刀币又铸布币,可不管“赵刀”还是“赵布”份量都不足,在六国没什么信誉,在邯郸市场上使用的多是“齐刀”、“魏布”,赵国自己的钱币,连赵国商人都不愿收。

自三国分晋以后,号称“三晋”的韩、赵、魏三国里,只有魏国真正成了一个强国,韩、赵两国却一直处于弱势。韩国自立国以来,东、北两面被魏国层层包围,西临强秦,南接楚地,四面受敌,是个从地势上注定翻不了身的倒霉小国。而赵国偏居北方,南临魏,东连齐,北接燕,西北边塞之外又有楼烦、林胡不断骚扰,自立国以来,与齐、魏、秦、燕接战屡屡失利,民贫国弱,简直难以立国。好容易出了一位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败楼烦、林胡,灭中山,扩地千里,赵国的国力总算有了几分起色,想不到赵武灵王虽有雄心大志,却是个任性的人,莫名其妙地夺了长子之位,硬把王位付给幼子赵何,结果引发了长子赵章的叛乱。闹到最后,不但赵章被杀,武灵王自己也被困死在沙丘行宫,相国奉阳君李兑大权独揽,迫害异已,压制赵王,生生毁掉了武灵王创下的雄图霸业,赵国重又变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边陲小国,夹在齐、魏两国之间两面讨好,到处结盟,时而跟着齐国伐韩;时而跟着魏国伐宋,在强国面前俯首帖耳,苦苦求存。前后熬了七年光景,总算把个祸国权相李兑给熬死了,赵王好歹收回权柄,可赵国的国力却难以恢复了。

自从赵武灵王死后已经过了整整十年,这个大国夹缝中的小国实力毫无起色。土地还是原来那么大,人口还是原来那么多,全国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城仅有一个邯郸。这座灰溜溜的赵国王城也一直是十年前武灵王去世时的老样子,丛台之上未增一室,赵王宫中未建一殿,唯一算得上高大巍峨的殿宇,也只是武灵王在位时修筑的一座彰德大殿。城里只有东西两市,最热闹的是粮食和牲口买卖,因为赵国土地贫瘠,每年打的粮食只是勉强够吃,尤其到了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小半个赵国的老百姓都要靠齐国出产的粮食养活。

粮食不够吃,这对赵人来说是要命的问题,没有粮食,赵国自保尚难,何谈称霸?为了弄到粮食,赵国对富庶的东方霸主齐国着实巴结,赵王唯齐王之命是从,近些年来,赵国实际上已经做了齐国的附庸。

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邯郸,今天却忽然热闹起来了。天刚亮,一队头戴雉羽铜盔、身披鱼鳞铁甲、骑着骏马、挺戟持戈的禁卫骑兵就出西门去迎接贵客,直到中午时分,这一千名骑士才引着一队威武华丽的车马开进了邯郸。顿时,邯郸城里鼓乐喧天,引得无数百姓挤到街上来看热闹。

接引贵客的一千赵国骑兵过尽后,一辆华丽的驷马安车在随驾车马的扈从下驶进了邯郸城的西门。

周礼有定制:天子之辇六驾,诸侯之车四驾,大夫之乘双驾,可是到了战国,各国诸侯早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秦王、楚王、齐王一个个都用上了六驾之辇,大国的君侯贵人也公然乘坐起四驾安车来了。

眼前这辆驷马高车虽非诸侯所乘,气势形制却俨然诸侯坐驾。青铜为毂,黑檀为盖,横轭上用金漆涂着龙纹凤饰,车身上绘着鎏金彩画,草地上四头犀牛悠然偃卧,白玉镶成的祥云瑞霭中,六只白鹤展翅飞腾,车顶上一只黄金为首、碧玉为身、玛瑙为目、玳瑁为鳞的狻猊昂首踞坐,车身四角是四只青铜铸成的饕餮神兽,口中衔着亮灼灼的金环,从敞开的车窗能隐约看到车里悬着鱼鳞细竹帘,垂绕着黄金丝绞成的缨络,飘出一阵香风隐隐。拉车的四匹骏马都是取自肃慎之地的名驹,与中原人常见的马匹大不一样,通高九尺,壮硕非常,头大颈粗,眼眶高正,耳似削竹,胸肌宽厚,浑身黑毛,四蹄踏雪,金挽银辔,胸前悬着硕大的鎏金铜铃,马首上象牙雕成的翎壶里插着一束雪白的鹤羽,车前面坐着一名魁伟的驭手,蓄着漂亮的燕尾须,戴一顶皮板帽,手持缰绳端坐车前,目不斜视。

安车后面跟随着二十乘双服立车,高张伞盖,每辆车上立着两名舍人,头戴精致的漆纱笼帽,穿着大袖交领黑绨袍,腰悬长剑,容貌庄重,整齐肃穆。车队后面是一大队随从,横排四列,纵排一百五十,整整六百人,每人头戴一顶皮弁帽,身披青铜扎叶甲,内衬窄袖黑棉袍,腰悬三尺铁剑,手中挺着铜铍铁戟,队伍森严,雄壮威武。这一队人马车辆一路招摇过市,直穿过半个邯郸城,引得无数市井百姓蜂拥而来,塞街蔽巷,指指点点地看热闹。眼看这一队人经过邯郸西市,直往平原君府第而去,后来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询问,有先到的就告诉他们:这并不是哪一国的大王进了邯郸,那队人马也不是军卒将士,这些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孟尝君手下的食客。

原来是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自秦国归来,路经邯郸,特来拜访赵国的国相平原君赵胜。

此时平原君府门前早已洒扫干净,中门大开,几百名舍人仆役沿街排成两列。平原君赵胜在四位舍人陪伴下立于府门前待客。百姓们都离得远远地看着,只见平原君二十一二岁年纪,蓄着两撇燕尾须,身穿一件鹤羽镶边金绣龙虎穿云纹黑锦深衣,峨冠博带,相貌英俊,身形挺拔,气宇轩昂,引得这些市井之人深自艳羡,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孟尝君的车队已到了府门外,平原君府的家宰李同带着四名插金簪、佩玉玦、系银带、着鞜履的舍人一起趋步向前,躬身禀手齐声叫道:“奉君上命,躬迎孟尝君大驾。”顿时有孟尝君手下门客飞跑过来,把一只金镶银嵌的脚踏摆在车前,车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紫黑脸膛的雄壮汉子先下了车,却是孟尝君府上的家宰冯谖。

只见冯谖身穿一件大红文绮银绣深衣,发髻上插着一枝半尺长的透缕鸱鸺纹白玉长簪,脚上一双牛皮靴,靴腰处缝着几十粒珍珠,鞋梁上一溜缀着五颗华贵的绿松石,鞋尖上包着三片洁白的玉板,这一身华丽的衣冠袍服,真把平原君门下的几个舍人比得抬不起头来。

齐国是天下最富强的大国,孟尝君又是齐国第一大贵人,单是孟尝君的封地薛邑就有百姓六万户,三四十万众,足足有两个邯郸那么大!要比排场气势,赵国一个小小的平原君,哪里配与孟尝君比肩?

眼下冯谖仗着齐国的声威,主人的气势,根本不把赵国人看在眼里,居然并不向平原君的家宰行礼,只是整整衣冠,扶了扶腰间的佩剑,旁若无人地四下扫视一眼,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摆足了派头,这才回身毕恭毕敬地从车里扶出一位贵人来。

只见这位贵人年纪也在四十开外,头戴高冠,玄衣紫裳,腰悬一柄黄金为柄、白银为鞘的长剑,脚上一双嵌着象牙和美玉的赤舄屐,身高只在五尺上下,窄窄的肩膀上扛着一颗大头,隆额塌鼻,重眉细眼,短手短脚,相貌奇丑,蓄着一部稀疏的黄胡须,头顶已经半秃,勉强挽着一个发髻,满脸笑容,正是闻名天下的孟尝君田文。

见田文下了车,赵胜忙降阶相迎,与孟尝君见礼。却听得身后看热闹的百姓里不知有人喊了句什么,顿时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这两位贵人都听在耳内,各自皱了皱眉头,却只装作没听见,在一片鼓乐喧哗声中执手入府。

平原君府中的琼枝殿内早已摆下盛宴,平原君、孟尝君各分宾主落座,平原君的家宰李同在平原君身侧伺坐,孟尝君府的家宰冯谖也在孟尝君身侧相陪,两府有头脸的舍人都在廊外侍立,两厢奏起雅乐,却是一首《大飨》,柷拊埙鼓,钟磬琴瑟,箫箎籥竽,诸乐纷呈,金、石、丝、竹、匏、革、土、木一时并做。孟尝君侧耳静听,待得木敔勂然,一曲终了,乃避席三谢:先谢平原君待客殷勤;再谢赵国中和之乐;既而颂平原君好客能明,赵有贤臣,于国吉利。平原君也忙避席还礼。舍人进酒,两位君上各饮一爵,这才双双归座。平原君又命廊下赐宴十席,供孟尝君舍人饮食,对座设宴十席,平原君府中舍人对面相陪。

少顷,金匕银箸、铜簋犀尊纷纷杂陈,煨熊炖豹、炙牛蒸羊,琼席罗列。两厢进乐舞,一名身穿窄袖黑袍须发如雪的老乐工跪坐在簾后,击节一声,亮堂堂地高声颂道: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随着歌声,六名美伎垂首而进,展袖踏屐,翩然而舞,席间众人举爵互祝,各饮了几爵酒,一起凝目观看歌舞。

看了一回歌舞,酒也有了三四分,平原君推开金爵问道:“听说君上此番去秦国,已被秦王拜为国相,怎么居不数月就回齐国去了?”

孟尝君田文本是齐国的国相,此次入秦,是被秦王约请,要担任秦国的国相,此事对孟尝君来说是极大的荣耀,所以他入秦之时到处宣扬,弄得天下人人皆知,不想入秦仅数月,并未拜相,却忽然一声不响地离开秦地返回齐国,这件事十分突然,也难怪平原君有此一问。

听赵胜问他,田文的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把金爵重重地墩在案上:“说起这事真是气人!君上也知道,当年齐国为天下约长,齐相苏秦一人佩齐、赵、楚、韩、魏、燕六国相印,合纵伐秦,打得秦人不敢出函谷关,其后秦国一直想与齐国结好。这次秦王约我入秦,言明要拜我为相国,想不到这匹夫出尔反尔!不但不肯用我为相,反要杀我!幸亏我先得了消息,即时脱身,不然已为秦王所害!”

听田文说得十分惊险,赵胜吃了一惊,端着酒爵直凑到孟尝君席前,探过身子说道:“都说秦国是化外夷狄,虎狼之地,果然毫无信义!孟尝君是齐国贵戚,名闻天下的贤士,秦王也敢暗算?”

田文身边的冯谖忙凑上来说:“是啊,秦人真是如狼似虎,听说我家主人出函谷关只一顿饭的功夫,秦国铁骑就追杀到关下,几乎走不脱了……”

听了这话,赵胜才算松了口气,一口喝干了爵中的酒,笑着说:“好险,也亏得孟尝君智勇过人,这才能脱离险境,若是旁人,只怕已为暴秦所害。”坐在一旁的家宰李同也急忙笑着凑趣儿:“今日酒酣兴至,君上就把在秦国如何脱险的经历讲述一遍如何?”

不久前孟尝君还是一条漏网之鱼,被秦人追得魂飞魄散,现在进了邯郸,倒被一群人围着奉承,孟尝君也浑然忘却了前日的落魄,不由得眉飞色舞:“此番能脱险回来,全靠我府中养的一批奇人异士。当时我入秦之时,曾将一件白狐皮裘献给秦王,”对赵胜笑道,“君上也知道,这白狐裘只产于极北之地,天下难觅,是我派人带重金到燕国去,专门从一个肃慎商人手里买回来的,若不是齐国这样的大国,难有如此重宝。秦王得此裘之后深藏于内宫,却被他手下的一个宠姬看到了,向秦王要,秦王舍不得给她。后来秦王听了穰侯魏冉的挑拨,要加害于我,却被我知道了他的阴谋,急欲离秦归齐,一时得不到出函谷关的封传符册,就托人到秦王宫里找了这个宠姬,请她为我盗符,想不到这女人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件白狐裘,这让我到哪里弄去?偏巧我手下有一位异人,精于缩骨之术,竟从狗洞里潜入秦王宫,于千门万户之间,披坚持锐之隙,硬把这件白狐裘盗了出来,我就用这件白狐裘买通了秦王的宠姬,换来一道出关的文书。”

“得了关传文书之后,我等急离咸阳,直奔函谷关,可到了关前已是深夜,依规矩,函谷关的城门鸡鸣则天,这半夜里哪有鸡鸣?嘿,我门下又有一位异士,善学鸡叫,一声鸣动,顿时引得远近村落群鸡呼应,都叫了起来,守函谷关的军士听得鸡鸣,以为天快亮了,就开了关,我等立时出关而去。刚走,秦人的追兵就到了。”

田文一席话说得赵胜哈哈大笑,满席的舍人门客也都拊掌而笑,大殿上顿时闹成一片。赵胜捧起爵来高声问:“这两位奇人异士何在?”廊下站起两个舍人来,田文指着他们说:“这就是狗盗、鸡鸣二位。”赵胜举爵向这两人敬酒,两个舍人忙拜伏而谢,各自饮了一杯。

眼看酒宴上气氛热闹,孟尝君十分喜欢,平原君的家宰李同也凑过来锦上添花,冲孟尝君拱手问道:“小人听说孟尝君府里有一位大贤人,当年此人慕君上之名到临淄投奔,仅一身布衣,一双草鞋,腰束一根草绳,插着一柄短剑,穷困落魄。君上问他:‘有何异能?’答曰:‘并无异能。’又问:‘有何指教?’答云:‘并无指教,只是听说君上好客,特来混口饭吃。’君上将此人留在府内,数日后下人来报,说此人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君上就安排此人饮食有鱼肉。居数日,此人又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君上又命人备车马,使此人出有车。而此又弹歌作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意思是要为君上做大事,君上就命此人到封地薛邑去收债。想不到这人到了薛邑,把欠债之人都找来,请他们吃肉喝酒,与富者约定还债之期,当场在契约上写明,那些贫穷无力还债者的借据,此公就自作主张一把火都烧掉了,又对百姓说:‘孟尝君放钱给百姓,是为了照顾百姓用度,收取利息,是因为孟尝君府上宾客众多,食用不济。现在富户能还本息的,约定日期偿还,贫穷百姓无力偿还的,我奉君上之命烧毁债契,从此作罢,不再追讨,君上如此,我等岂可负哉!’由此为孟尝君收买了人心,薛邑百姓六万余户皆愿为孟尝君效死力,此事名动六国,各国贵人都嫉妒孟尝君身边有如此高士,不知这位高士在君上身边吗?”

其实赵胜是何等人物,早已把孟尝君身边的一切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不知道田文身边的“高士”是谁?李同故意问这一句,只是在给孟尝君捧场罢了。

听李同问起此事,孟尝君田文得意非常,手指着身边的冯谖说:“这就是当日‘弹剑而歌’之人,如今在我府里做家宰,精干忠诚,我一刻也离不了他。”

听说孟尝君身侧的冯谖就是名闻天下的“弹剑歌者”,赵胜忙上下打量了冯谖几眼,见此人壮硕魁伟,神色傲慢,颇有一股目中无人的气势,点头赞道:“果然是个豪迈丈夫!”回头吩咐李同,“快替我敬一爵酒。”李同忙捧起金爵趋步而前,冯谖也上前对赵胜伏地拜谢,捧过爵来饮了酒,又向李同还了礼,这才重又归座。

赵胜问:“君上此番回齐国,有何计较?”

赵胜这话问到了要紧的关头,田文的一脸笑容顿时烟消云散,把爵掷在案上咬着牙说:“我是齐国的国戚,却在秦国遭到这样的羞辱,绝不能就此作罢!这次回到齐国,我会立刻劝说大王出师伐秦!到时还请赵王以兵马相助。”

齐赵两国是邻邦,若论势力,齐国是主,赵国是从。如今孟尝君声言伐秦,邀赵国相助,一语既出,大殿上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眼睛盯着平原君,赵胜忙挺直腰杆郑重其事地说:“暴秦无道久矣,当早伐之!齐王是山东诸国约长,赵国一向唯齐国马首是瞻,孟尝君若要伐秦,我赵国愿意相助。”

田文说要起兵伐秦,只是空话一句,赵胜的回复也仅是个空头承诺。可平原君赵胜毕竟是赵王的弟弟,执赵国相印,这句话虽然未必是真,却也说得十分诚恳,田文忙又拜谢。

至此,两位贵人不再谈论大事,席间众人也推杯换盏畅饮起来。忽然有个舍人疾步上前,俯在李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同起身离席,跟着舍人退到厢房。

那舍人已经吓得脸色焦黄,低声说:“刚才有人来报,说孟尝君的门客不知为了何事在府外与赵国百姓争闹,竟至动起手来,这些齐国人拿着刀枪冲了邯郸西市!到现在已经杀死几十人,砍伤无数!结果犯了众怒,引得百姓们当街和齐国人厮打起来,听说孟尝君的门客也被打死了几个!现在赵国百姓数千人围住了齐国人居住的传馆,声势汹汹,若是给他们冲进去就不好办了。”

听了这话,李同吓出一身冷汗。这么大的事,他一个家宰哪里敢拿主意?当时也顾不得礼数,只好硬着头皮回到酒席上,先冲孟尝君陪着笑脸拱拱手,这才猫着腰在平原君耳边低声说:“君上,借一步说话。”引着平原君离了席,一直走进无人的侧室,这才把外面发生的大事悄悄说了,赵胜也给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为何事争斗起来的?”

“听说是在府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些无聊的混子,看见孟尝君身形矮小,相貌丑陋,就当众讥笑他,结果惹怒了孟尝君手下的随从,闹起来了。”说到这儿,李同忍不住又帮着自己人,气呼呼地说:“这些齐国人也真大胆,一点口舌纠纷罢了,他们竟敢在邯郸城里动刀杀人,真是不知死活!”

嗐,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越是小纠纷,惹出的乱子越大!赵胜是个聪明透顶的人,虽急不乱,略想了想:“不管怎么说,是齐国人先动的手,虽然百姓也有错,可大错还在齐国人身上,就算打杀几个门客,孟尝君也说不出什么来,可要给百姓冲进传馆,就不好收拾了。”

“要不要调兵弹压?”

“弹压?压谁?咱们是赵国人,总得替赵国百姓出头,可孟尝君的手下又动不得……”赵胜心知此时急躁不得,强自镇定,低头又想了片刻,“百姓聚众,必有首领,知道什么人带头吗?”

“听说是管西市的田部吏赵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