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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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作者的话

我要给我的主人公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立传。下笔伊始就感到有点为难。是这么回事:我虽然把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叫作我的主人公,但是话又说回来,我自己也知道他绝不是伟人,因此我预见到少不了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既然您选中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作您的主人公,他到底有什么惊人之举?他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有谁了解他?他缘何闻名?我作为一名读者,为什么要耗费时间来研究此公的生平和行状呢?

这最后一个问题最要命了,因为我对此只能回答:“也许,读了这部小说,您自己会看到的。”然而,如果有人读了这部小说,并没有看到,也不同意我的这位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有什么出众之处,那怎么办呢?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十分伤心地预见到了这一点。对我来说,他不同凡响,但是我又满腹狐疑:我能不能向读者证明这点呢?问题在于,他也许能够有所作为,但此公模糊不清,尚未定型。话又说回来,在我们这样的时代,要求一个人明净如水,那才奇怪哩。也许,有一点倒是没有疑问的:此人很怪,甚至是个怪物。但是,奇怪也罢,古怪也罢,只会使人望而却步,绝不会令人刮目相看,特别是现在,大家都力求团结起来,在普遍的混乱中求同存异的时候。而怪物,在多数情况下,无非是一种局部和孤立的现象。难道不是这样吗?

如果您不同意这最后的论题,并且答道“不是这样”或者“并非永远这样”,那么,在有关我的主人公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到底有何意义的问题上,说不定我倒会精神大振。因为不仅怪物“并非永远”是局部和孤立的现象,而且相反,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形,有时候他倒成了整个社会的中心,而与他同时代的其他人——风起处,不知为什么,大家倒暂时脱离了他这一中心,风吹云散了……

话又说回来,我本来大可不必作这种极端乏味而又含糊其辞的解释的,干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有人看了喜欢,就会凑凑合合地看下去;但要命的是,我要写的这个传记虽然是一个,但小说却是两篇。而且第二篇小说是主要的——写的是我的这位主人公在当代,即在我们眼下的活动。[3]第一篇小说写的是发生在十三年以前的事。[4]甚至几乎算不上小说,只是我那主人公少年时代的短暂的一瞬。我要略去这第一篇小说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一来,第二篇小说中的许多事就会看不懂了。但是,要不略去的话,我起初的两难处境就会变得更复杂了。因为我这个为人立传的人自己也认为,给这么一个渺不足道而又模糊不清的人物写一篇小说,也许已经是多余的了,现在竟要写两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又应当怎样解释我的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呢?

怎样解决这些问题连我都没了主意,思虑再三,干脆不作任何解决。不用说,洞察秋毫的读者早就看穿了我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做,令他们恼火的是:我干吗废话连篇,糟蹋他们宝贵的光阴呢?我对此的回答倒颇有把握了:我之所以废话连篇,浪费大好光阴,第一是出于礼貌,第二是工于心计——反正我已经把丑话说在头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的小说“在整体的本质一致中”自然而然地分成两个故事,我甚至感到高兴。读者可以先看第一个故事,然后自己拿主意:值不值得接下去看第二个?当然,谁也没有非看不可的义务;第一个故事才读完两页就不妨扔下书本,从此再不打开它。但是,要知道,毕竟有这么一些好脾气的读者,他们是一定会看到底的,以便在作出公正的评价时不致判断有误;比如,所有的俄国批评家就无不如此。面对这样一些读者,我心里毕竟会感到轻松些:尽管他们十分认真,而且一丝不苟,我还是要给他们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尽可以在读这部小说的头一个故事时就撇下不读。是为之序。我完全同意这篇序言是多余的,但是既然写了,且姑妄留之。

现在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