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真可爱”

威廉姆斯家爆发了极为罕见的争吵，这座宅邸的所有权移交勋爵后，这个家的主人们从未发生过如此激烈的争端。

勋爵是维利西斯远近闻名的商人和慈善家，爵位非世袭，祖上并无光荣血统与功绩，是不折不扣的“长袍派”，却从未引发过对立和敌视，因为从勋爵父辈开始，威廉姆斯家的教育便是一丝不苟的，几乎依照着某类严苛的规章在执行，教育抹去了某些商人与贵族在做派上的差别。

所有人都将威廉姆斯家视作真正的贵族。

连勋爵也是如此认为的，他以自己的女儿为傲，认为她继承了威廉姆斯的严谨作风，认为莉莎温婉、平和、高贵，信任和尊敬父母，不偏不倚的执行父母的意志，比传统的穿袍派千金更加得体。

也正是如此，几乎在所有公开场合认识莉莎的人都会赞颂其父亲的品格和教育能力，因为他们坚信，只有一个品格高尚的父亲才能教导出这般闪耀的千金。

但现在，勋爵发现自己错了，他从没看明白自己子女在严谨面目下的真性情，他也从了解，从未发现自己的女儿有着这样那样的诸多能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乖巧知性的女儿会和他意见相悖并争吵的面红耳赤，毫无体面可言。

书房外，艾德蹲坐在地上，听着里面持续漫长时间的争吵。

父亲骂姐姐叛逆、幼稚、异想天开，不懂何为尊重。

姐姐骂父亲呆板、腐朽、厚古薄今，不懂何为进取。

导火索是艾德所交出的文件夹，经过一个月的沉寂，他原以为这份文件没能引起姐姐的注意，毕竟计划不可能一帆风顺，就在他决定实施下一项计划时，却在今天晚饭过后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争吵。

话题内容就围绕着电浆能源领域本身，以及威廉姆斯家是否能从中获益展开。

不得不说，莉莎·威廉姆斯真是一个可怕的十五岁女孩，她拥有极高的智商，极强判断力，以及行动力，具备一切成功该有的优良品质，甚至一度让艾德怀疑，哪怕他不帮忙，姐姐也能站在时代的前沿，而他还真一定能抢得过这个继承权。

为了考证，莉莎曾多次向维利西斯大学的哈里森教授咨询，动用了多数可以运用的人际关系，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并选择和父亲沟通。

而现在看上去，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艾德蹲在过道，有些担忧，其他仆人都离的很远，只有他的母亲，毫不在乎的坐在客厅，她来自另一个家庭，在她年轻的时候，和勋爵的爱情可不是相敬如宾的，她见过自己丈夫发怒的样子，并不忌讳家庭冲突，在女士看来，这是家庭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伴随着子女的成长不可避免的。

夫人确实颇具生活智慧。

大概十分钟，这场仿佛无休无止的争吵以莉莎摔门而出终结。

她出来后，伊谛丝像幽灵般，不知从哪个角落飘出，站在一旁轻唤：“小姐。”

莉莎出门后的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仿佛在里面声嘶力竭辩驳的人不是她，而她第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微笑着道：“抱歉，艾德，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艾德摇了摇头。

她笑着安慰了艾德一会，便同女仆一起离开了。

望着姐姐的背影，艾德很快就想通了，他没看错人。

这就是名为莉莎·威廉姆斯的少女最可怕的地方，她在很大程度上能将情感和行为剥离开来，她和父亲吵架不是因为她生气，而是她要以此来激怒和煽动父亲。

对于女儿错误的估计和信赖，让勋爵的敏锐失效，轻而易举的被勾动了怒火。

不管他是否看好电浆能源的前景，这一概念已经进入了这位权贵的眼中。

房间中，伊谛丝在为小姐忙前忙后，而莉莎忙碌的翻看着一些文件。

伊谛丝浑不在意的说着自家主人的坏话：“老爷他，在某些领域确实有些保守。”

“很正常，如果我的父亲毫不犹豫的听信了自己女儿给自己展望的伟大宏图，那我才应该忧心威廉姆斯家的未来。”莉莎头也不抬的道。

伊谛丝低下头，以示冒犯的歉意。

“现在的问题是哈里森教授。”莉莎皱眉：“我本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在学术方面偏保守了些，今天才骗他透露出一些问题，这个高塔研究院大有问题，背后是皇家运营，近五年的电浆研究报告全是他们发的，直到今天，哈里森还执意称电浆是前途不明朗的能源，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可以公开信息的许可。”

她的女仆很聪明，很快想到了一些问题：“维利西斯的环境保护法案是皇家在主导？为了推行新的能源市场？”

莉莎不说话，沉默作为应答。

这让伊谛丝一下明白了，为什么一向保守温和的勋爵会如此愤怒，大发雷霆。

“在帝国，做什么生意最有前景？”

答案是皇商，可无论什么问题，牵扯到菲利普皇室，就会变得极其复杂，虽然利益可观，风险同样巨大，风险和勋爵的利益不符，他不需要更加锐意进取，他从艾德的爷爷那里继承来庞大的财富，不需要冒着风险去争取其他的什么东西，他想要的地位只需要等待，等待艾德长大，让下一代融入真正的贵族圈子，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地位。

女仆没有回答，她抬起头，轻声细语的提醒道：“未来，家里的继承人是艾德少爷。”

这是一句颇为刺耳的“警告”，但伊谛丝是威廉姆斯家，或者说是莉莎个人的忠实仆人，从十岁那年便是了，这只是一句提醒。

少女沉默，沉默半晌过后，她才温和而又坚定的道：“艾德还小，有些事，如果我能做的更好，那就让我来做。”

随后她调整好了心情，拿出一本文件夹，摆在桌上：“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现在留下的唯一问题，是这个。”

“在老爷书房发现的文件夹？”

“但是在刚刚的谈话里，他对这些分类明确的文件并不知情，他依照家里的传统，续订期刊并摆在自己的书房，却从不阅读，特别是定期收纳在不起眼位置的能源学内容，更不会说专门剪辑出来做这样的分类。”

“或许是某位学者在宴会上送给老爷的礼物？为了拉取科研项目经费。”

这是最合理的想法，就连伊谛丝都不明白这有什么疑点，但是莉莎却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艾德抱着这份文件夹，朝她小跑而来的可爱样子，并毫不纠缠离开的样子。

随后莉莎扶额叹气，自己一定是太敏感，太累了，竟然会傻到去怀疑自己五岁的弟弟。

是因为负罪感导致的过于敏感吗？她不明白，揉了揉眉头，她认为自己在夺取属于艾德的东西，艾德甚至还没有到产生竞争意识的年纪，可爱，天真，毫无所觉。

但莉莎不愿意放弃，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让自己不再受人摆布的机会。

她要把自己束之高阁，以换取在高阁中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