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流浪汉
就连莉莎·威廉姆斯这样完美的人都有其短处和知识空缺,都有其不了解的东西。
比如戏剧歌剧,这类贵族女性普遍接受和喜爱的娱乐活动,莉莎一概不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观看在剧院观看戏剧,还是在十五岁那年,陪同父亲一起的时候。
那次她看的是《三王节》,宗教和勇气意味浓重,所以她理所当然,惯性般的认为,世界上的所有戏剧应该大抵都是如此的。
于是,下午场次的剧院里,莉莎和弟弟一起,看了一场表达露骨,内容奔放的爱情悲剧,这剧的名字叫做《终成眷属》,而且是在这样一个,艾德和那个女孩的恋情出现家庭方面阻力的时期。
那真是令人难过到没边的尴尬。
所以维利西斯最大的权贵,莉莎·威廉姆斯像个小女孩,止不住地观察自己弟弟的表情。
她可不愿意让艾德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而艾德直到表演结束,都表现如常,这场戏剧就是维罗妮卡提到过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来,讲述的是因两大互相仇恨的贵族家庭的子女互相钦慕,反抗压迫的故事,他可没有任何一丝一毫觉得自己是这种哀男怨女,甚至没有联想到姐姐所担心的方向去。
特别是最后一句:“噢,我的罗莎莉叶,我也只好随你一同,到月亮去了。”
简直让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多少也猜到姐姐的尴尬的感受了,所以艾德主动牵起她的手,笑着道:“我们去逛逛吧?”
姐弟在夕阳的街道下漫步,有说有笑,算是这段时间难得的亲人互动,莉莎终于放缓了永无止境的脚步,来陪一陪艾德了。
不知道的外人,只看这温柔似水的氛围,真要当他们是年纪悬殊的恋人了。
说到底,外貌身材相对稚嫩的莉莎,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才成年不久的女孩,而不是一个在商业久经沙场的女士,更没人从外表看出她是维利西斯的第一权贵。
姐弟忽然默契地停下了脚步,姐姐的双手贴上他的脸,姐弟四目相对,她忽然噗嗤地笑出声:“看看你的样子,艾德,你简直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狗。”
“我明明在笑。”艾德无奈地抗议。
“我可是从你出生就在看着你的姐姐,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艾德沉默,他们还真是,亲姐弟。
“真是宿命,我们逃不掉的,从我们的父亲,爷爷,追溯到有记载的威廉姆斯家历史开始,我们家人没有一个能过好一个完美的童年。”莉莎说着这些话,表现却很随意,因为在她看来这虽然令人惋惜,但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坏事,谁会认为智慧和先人一步是一种诅咒?
她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艾德,但是永远不要忘了,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如果不行,我永远在你身边。”
艾德觉得这一番话似曾相识,还觉得有一股暖意流过心田。
“好,姐姐。”
......
艾德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他昨夜彻夜未眠,想尽办法,甚至想过找莎伦小姐倾诉和求援,但那不妥,莎伦小姐有着自己的职责,且和这件事完全无关。
他只觉得孤立无援,被浓重的无力包裹,令人窒息。
事实也是如此,他的矩阵未成熟,距离合格的法师还有六年的路要走,身边没有任何可用之人,重金请来的艾伯特背叛,信息不明朗,不知道敌人是谁,现在无论做什么,难度都变得相当之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事情真到了难以抵抗的境地,艾德会不顾一切,暴露自己的秘密向姐姐求援。
和没有其他选择的艾德不同,莉莎可不会把安保完全押在一家佣兵团队身上。
她算无遗策。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一些可能被忽视掉的问题。
艾德一直认为,有关于耀星狼的所有故事纯属杜撰,他站在上帝视角得出的这个结论,但他忽略了一点,对于普罗大众来说,耀星狼的存在是个辛秘,就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些神话传说,又是根据什么流传出来的?
这些传说,对于耀星狼的描述,光看一则是失实和错误的,但把这五则连起来,则又是另外的说法了。
并起来看,和他所知的信息,竟然有近七成的吻合。
这是惊人的,哪怕是真实发生的史实,史书的撰写都不一定在“图书馆”的核对中拥有七成的准确率。
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一切都源于真实事件改编。
再就是艾伯特,他的背叛其实并非突如其来,起码这个佣兵带走了自己制作的计划表。
不排除那只是敷衍,但既然他的大金主是依耶塔侯爵,那意味着他应该是积极保护维罗妮卡的,那这个团队势必会执行那份报告,除非他们有其他计划。
艾德也只能往积极的地方想。
既然理清了思绪,找到了突破口,那就该行动了。
......
被完全摧毁的废旧城区,这里本该被严密封锁,治安署的人在这里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但是维护治安的人却完全失去了踪影,这里一如既往的寂寥。
只有一些操控舆论的记者,会在自己的笔杆子里严重关切这些被遗忘的人们。
废墟上有一个人影在游荡,那是这里的拾荒者。
其实这里完全被夷为平地,失去了任何价值,就连拾荒的物品都化成了尘埃。
但依旧有人敏锐的捕捉到了,藏在这里的商机。
这片空旷的土地上,传出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那流浪汉扭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孩子,他上下打量着,道:“哪来的贵族小鬼,没有看到那边拉起来的禁行线吗?”
来人正是艾德,他没有理会流浪汉的无礼,礼貌的摘下帽子行礼,他道:“你就是马丁?听说,你在灾难时,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像你这么小的记者?”马丁斜视着他道。
“你向来这里挖掘新闻的所有记者出售情报,出售你所谓的第一手消息,但每一个记者从你这卖到的消息都不一样,为什么?哪怕你编造一个固定的故事,一次讲一部分,都能赚的盆满钵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发现了你满嘴谎言,没人再相信你了,你再也拿不到高额的采访费用了。”
“你觉得我是在编故事?”流浪汉笑了笑:“没错,我就是在编故事。”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艾德摊手:“你可以出个价,我可以保证比来找你的任何人给的都多,之前的,以后的,如果之后有更高的价码,我给你补。”
“你就不怕,花大价钱买一个故事?”
艾德顶着马丁,认真地道:“你在愤怒,所以我相信你看到了什么,经历过什么。”
马丁摸出了一根皱巴巴,藏在衣服里的香烟,被烟雾迷了眼,他吞云吐雾着道:“我要烟。”
他便从身上摸出了一盒昂贵的香烟,递给马丁,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以防万一。
马丁满意的收好,开始讲起自己的事。
“我是这片地方最幸运的流浪汉,我有家人,说是家人,其实就是搭伙过日子的,我的老婆是从酒吧门口捡的,是个妓女,儿子女儿是孤儿院门口捡的,捡的时候半死不活,差点冻死,但是命大,挺过来了,还有个老头,瞎了眼,但是有个本领,能瞎着眼给人看病,是这倒霉地方唯一的医生。”
“这些事儿,我一开始就给他们讲过,他们都说可以替我做主。”马丁抽着烟,思绪有些乱,挥了挥手道:“还没说完,那天,我们凑了点钱,给我去隔壁街买只烧鸡,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烧鸡了,那天...”
马丁有些哽咽:“然后,然后我刚把烧鸡拎到家外面,你能想象的出来吗,天上又有太阳,又有月亮,真他妈见鬼了,然后月亮弄下来了一些...光柱,照下来以后,整条街就消失了,我就在边上,他们就在里面。”
“在那光柱里面,我还看到了一大堆人,一大堆发光的人,还有一个飞在天上,穿着一身盔甲,像是在演戏,虽说我从来没看过戏。”
艾德走近了两步:“那个穿着盔甲的人,长成什么样?”
“短发,寸头,脸长得像个方块,很壮。”
“他胸前的盔甲,有没有纹着一只鸟?”
“那不是鸡吗?”
门罗将军,艾德有了答案,传说中,赫尔伦抵抗欧尼斯特入侵的先锋将军,是当时赫尔伦的最强者,在真实历史上确有其人,这是他翻查自己记忆才发现的,虽说是最强者,却没有留下太多相关的影像,在战争前夕离奇失踪,导致尽管赫尔伦兵败板上钉钉,他的消失则加速了这一进程。
而传说中,门罗将军为了确保战争的胜利,前往索尼亚斯大森林,向耀星狼祈求力量,遭到拒绝,以不光彩的手段参加仪式并通过,却被愤怒的耀星狼们囚禁,看着家国陷落,风雨飘摇。
而那只鸟,则是旧赫尔伦皇室的象征,长空鸽。
艾德示意马丁继续。
流浪汉便继续道:“一开始,有治安署的人来问我,有记者的人来问我,我以为他们能给我个交代,起码告诉我这事是谁干的,但是我发现没人在意,没人在意那些变成灰的倒霉蛋,所以后来再有人问,我就给他们编故事,他们想听什么样的,我就编什么样的,一开始那些记者,治安署的人也都当我说的是屁话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流浪汉的肩膀。
马丁咧嘴一笑,眼泪却顺着流下,冲刷脸上的秽物,留下清晰可见的泪痕,没有情绪起伏地哭泣着:“贵族老爷的手脏了,我可赔不起。”
“小少爷,你说,我的那些便宜家人,是不是都是被法师干掉的。”马丁眯着眼,脸上的泪水停了,平静地道。
艾德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他选择隐瞒真相:“我不知道。”
再之后,艾德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艾德站在最边缘,遥望着空旷大地上的渺小身影,悲凉以他为中心蔓延。
马丁此刻竟真被世界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