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manslayer 屠人勇者
本文获2020年贝恩奇幻冒险奖
作者/[美]G.斯科特·哈金斯 翻译/桂子香
插画/言午
美国作家G.斯科特·哈金斯出生于70年代,现居威斯康星州。他在一所民办中学教书,主业是一名历史老师,业余时间写作科幻/奇幻小说。他曾在德国和俄罗斯求学,精通英语、德语和俄语。同时,哈金斯也是一名爱猫人士,爱波旁酒,爱人类幼崽,也爱老婆。
在世界最偏远最寒冷的深山下,一头龙趴在地上静候死亡的到来。
漫天大雪覆盖了他的皮肤。他从深坑里爬上来时,沿途沾满了浓重而黏稠的红色污迹。那根刺穿他大腿的木刺差点夺走他的生命,他把大腿从木刺上拔出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爬出陷阱,现在能做的顶多只是无力地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吸入的有一半是覆盖着他的雪。他把这一口空气憋在肺里,直到他不得不换气;当气流通过破碎的下巴时,灼烧般的疼痛使他发出一阵痛苦的咕噜声。他的下巴碎掉了!这个伤口将会是他死去的原因。不然,即使是在这副羸弱又无用的人类形态下,他也能念出咒语,施展法术,止住腿上的血,并在几个小时内治好撕裂的肌肉和破碎的骨头,还能释放一团火焰来取暖。
他死得十分倒霉,而且充满了讽刺意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比伤口更让他疼痛,也比大雪更让他发冷。
一个小时前,这头年轻的龙还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敏锐的洞察力而沾沾自喜:他发现了一具人类猎人的尸体静静地埋在雪中。他之前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变化出人类的身体,但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照着那具尸体变出了一张人类熟知且信任的面孔。
他得意忘形地从尸体旁离开,没走几步就跌入了被雪覆盖的陷阱里,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他最后的生命气息还不舍得离开他的身体,但是也不会持续多久。他开始觉得周围的雪花变得温暖起来,让他想起了母亲温柔的气息。他似乎听到了暴雪中远方传来了一些呼喊声,是人类在呼喊。他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想到连敌人都没见到就要死了。他的意识渐渐坠入了黑暗,就像被沉沉的重力拽入深渊。
在一阵近似骨折的剧痛中,他惊醒了,手臂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按住他!把他按紧!”他痛嚎着,被几股沉重的力量按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股甜蜜的液体流进他的嘴里,几乎呛到了他。他贪婪地吞咽着那液体,接着又吸入一大口空气,疼痛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脸上。这是什么噩梦,快让我醒来吧。但是睡意又一次侵占了他的意识。
等龙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虚弱到连指头都无法弯曲。疼痛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就像阿特南姆海的海浪一样。其他部位都没那么严重,只有腿上的疼痛强烈而持久,下巴痛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睁开眼睛。他的下巴被一块气味刺鼻的兽皮包了起来,头和脸也被包住一部分,身上的骨头已经被复位。目前能感觉到的就这么多。他不敢挪动头部,只能转动眼珠审视周围。
他躺在一块带毛的兽皮上,还有同样的一块兽皮覆盖着他。周围很温暖,看起来是一个很深的凹室,大概是人类的洞穴。门口有一张细布条做成的门帘,洞外跳跃的火光在门帘上投射出来来往往的人影。
一个人影渐渐走近,把门帘拉到一边,走入洞内。他沦为了囚徒吗?它是来审问他的吗?不,快想想,他对自己说,它们为什么要为你治疗,而不是任由伤口的疼痛折磨你呢?
看来只有一个结论了,那就是他的伪装成功了。
这个人类笨拙地用手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香气顿时充满了小小的房间。
看来龙族和人类有共同的习惯:都喜欢杀死猎物然后烹饪它们。但是即使是一只人类也能看出他无法咀嚼吧?还是说它打算吃给他看?
它坐到了他的旁边,借助微弱的火光,他看清了它的长相和体态——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他想到。这个女人和其他人类一样穿着薄薄的兽皮,她轻轻地伸出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现在还不要试着说话,你的下巴碎掉了。我给你带来了汤,你能坐起来吗?”
还没等他艰难地作出任何回应,她就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肩膀下,帮他坐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恐慌,但是兽皮包住了他的头和下巴,他说不出话,只有一阵呜咽声从他肿胀的嘴唇里传出。
“没事的,伤口还会痛一段时间,”她说,“但是你应该尽可能吃点东西,你已经昏睡两天了。不要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她会照顾我?
她坐在他的身边,把一个前端带着微型碗状物的棍子伸进碗里,盛满热水,接着把它举到他的嘴边。他发现自己居然会吮吸液体,就像他这辈子都是这么喝水一样。这具人类的躯体知道如何满足自己的需要,哪怕他作为龙的时候从来没用过这种方法。
汤和他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尝起来就像液态的肉混合了一些说不出的味道,他有些抵触,却不得不承认很美味。他十分饥饿,甚至盖过了身上的疼痛,津津有味地把整碗汤都喝光了。
饱腹感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股暖意由内到外传遍他的全身,但受伤的腿和下巴还是疼痛难忍。女人起身把碗放下,然后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些东西,他看不到是什么。“我……我可以减轻你的痛苦,”她颤抖着说,“你允许我这么做吗?”
允许她?谁会阻止她这么做呢?
她再次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赛斯特尔,科里珊,姆哝玉,”她吟唱道。他猛地睁开眼睛——她居然在施展法术!
“梅尔艾因,沃尔诺伊,诶斯,布拉斯安。”一阵凉意从他的头顶传遍全身,疼痛渐渐褪去。“我并没有治好你,”她说,“不要试着起身,不过你应该能睡着了,我明早还会来的。睡吧,艾奥尔岚。”
门帘嗖地拉上,她离开了这里。
直到篝火逐渐昏暗,火光变成暗红色,这头龙都没有睡着。即使盖着毛皮,他还是很冷。除了在外面的雪地里,他从来没有在夜里这么冷过。
他从没有想过用这具怪异的人类躯体睡觉,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形态下受伤,或者说被杀死。每一头年轻的龙都渴望这样一次机会,飞到一处人类的聚集地,用火焰把它们烧尽,以此在龙族中获得尊贵的地位。然而,人类很可能会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藏匿起来,让那头龙在山坡上游荡,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否杀光了这些小怪物。这种级别的破坏对于一头年轻的龙来说,连一个名字都赢不到,更加羞耻的是,龙还可能会被人类的毒箭射死。
但是,如果能在人类的巢穴里,用它们的形态,举起它们的武器和它们面对面战斗,把整个巢穴的人类全部杀光,哇哦,这样的事迹肯定称得上壮举。或者略施妙计,把这些人类战士的武器全部偷走,让这些人类知道他可以轻易进出它们的巢穴,就像一个火焰的幽灵,让它们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样的妙计绝对可以为他赢得一个高贵的名字。
而想想他现在的样子?重伤躺在人类的巢穴里,被它们心怀怜悯地喂食,就和它们豢养的家禽别无两样。而且他还被赋予了一个人类的名字。他感觉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唯一的安慰就是没有同类知道这件事情。
还有就是,他居然需要人类来施法减轻痛苦。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原来人类可以使用法术吗?那为什么它们不多使用法术呢?如果人类真的相信他是它们的同伴,那为何她只是减轻了他的痛苦,而不是直接治愈他的伤呢?要是他能说话就好了,他完全可以自己施法疗伤。龙族都会法术,哪怕他现在变形成人类,他的本质仍然是一头龙。不过再有个一两周,他的伤口也该自我愈合了。也许他还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然后掩埋这段令龙尴尬的小插曲。
尽管得到了这样的心理安慰,他还是过了很久才睡着。
“你醒来了吗,屠龙勇者?”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阳光从站在洞口的来者身后倾泻而入。说话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在兽皮的包裹下,是一身虬结的肌肉。他举起一只手。“不要试着说话,我知道你这家伙的命就像猛犸象的皮一样硬,不过幸亏我们在你咽气之前找到了你,本来你没有从那场暴雪中回来,大家都决定要放弃你了。暴雪还有雪崩,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看着他的伤势摇了摇头。
“但是一切打不倒我们的都会使我们变强,对吧?”这男人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腿上和下巴的疼痛使他脸部一阵抽搐。不过,看到昨晚那个照顾过他的女人进来之后,他立马开心了起来。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再次施法减轻他的痛苦,还希望她带来了食物,因为他现在饥肠辘辘。
这个男人注意到了后边的女人。“费尔萨终于放心了。我不知道他更害怕哪种情况:你死了,还是你活了下来。如果你是整个突击队里第一个回来的,他肯定不会想见你。不过如果你死了,他还得再想办法找个愿意娶他女儿的人。”
龙有些生气。谁是费尔萨?费尔萨的女儿又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个人敢不敢把话说清楚?但他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咕哝,身子扭动了一下。
来人玩味地挑了挑眉毛,“哦,姬组来给你送早餐了啊。”他欠了欠身给她挪出位置,好让她过来。“我可不会羡慕你能喝上好几个月的肉末汤。好好伺候他,姬组。小心别洒到他身上,免得加重病情。”他对着她颐指气使。
他穿着的兽皮松开了,露出内里的盔甲。鳞甲在昏暗的洞穴里反射出闪亮的光点。是龙鳞。一阵怒火随着疼痛传遍了这头龙的全身。这么说,他肯定是一个屠龙勇者:就是曾爬过永夜之墙去捕猎和屠杀龙族的人类,而且是一个自大的、胆敢像战利品一样穿着龙皮的人类。等他杀死这些人类的时候,一定会好好羞辱这个雄性人类的。
这个男人刚要起身离开,正好遇见一个年长的男人进来。“费尔萨首领!”他招呼道,“您的屠龙军团幸存下来咯!”他嘲弄地说,“至少没有全死光。”
老人瞪着他。“屠龙勇者科尔旦,”他平静地说道,“在艾奥尔岚康复之前,我需要你代替他的工作。先祖和久亡的众神在上,我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我看看我有没有空吧,”科尔旦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显然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愧是勇者,一会儿也不得闲呢。再见吧,屠龙勇者艾奥尔岚!”他昂首阔步地走掉了,龙紧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么他自己——也就是他偷来的这副面孔——也是一个屠龙勇者?他感到一阵恶心。
那个女孩靠了过来。“可别洒到他身上,姬组!”那个老人厉声说,“我确信屠龙勇者吃饭还是能自己吃的。”他从她手中把碗夺了过来,一些肉汤溅到了他的手指上。“你这个死丫头,非得把汤弄洒么?滚去打扫我的房间!”
“遵命,父亲。”她回道,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不给我施法吗?龙把碗拿在手上,咕哝了一声,指着那个女孩。但是人类首领无视了他的举动,而她也走出去了。他脸部抽搐着慢慢躺下了,他感觉到那股撕咬般的疼痛又在身体里复苏。
伤口深处还有木刺的碎片,虽然不能阻止龙的自我恢复,但是显然会减缓恢复的速度,而且这些木刺让他疼得要死。“谢天谢地你活着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男人是傻子吗?“艾奥尔岚”把头歪向了一边。这个老人眨了眨眼,说道:“哦,我都忘了,你的下巴碎了,帕里耶说你的伤最少要两个月才能好。为了过冬,我们准备在这里扎营,但是一想到那些天杀的怪物能轻易烧光我们部族过冬的营地,我这几天就成宿睡不着。”
龙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始喝汤。汤很烫,而且每次汤勺伸进嘴里的时候都会擦伤他的嘴唇,尝起来就像生活本身,尽管生活是如此的荒诞。费尔萨喋喋不休地说着:“阿图伊那边,格林姆部落的首领派来了一个送信人,说他们过冬营地的人都被杀光了,下至婴儿上至老翁无一幸免。那首领形容说,他们就像牲畜一样被屠杀光了。”
看来有一位同胞完成了他本想完成的壮举,无疑已经赢得了尊贵的地位。
“更糟的是,我们的打猎队和收集队在秋天的时候被几头龙杀了,”人类首领继续说,“还好我们还有你和科尔旦这样的勇者,可以和龙战斗,是吧?如果我们冬天的藏身处被这些邪恶生物摧毁,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头龙定定地盯着他。勇者?难道这些人类觉得,在炎炎夏日偷袭休息的龙族是勇敢的行为吗?要知道龙族在夏天只会待在巢里,因为太热,几乎无法动弹。也许算得上狡猾和聪明,但是他们也配说勇敢?思绪纷飞,下巴和大腿上的痛楚再次袭来,又开始折磨他了。
老人拍了拍他的前臂。“我这把老骨头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他低声道,“是时候让你们年轻人接管长矛了。你要小心科尔旦。我知道你俩一起长大,但是我有预感他要和你争夺首领的位置。如果真要到了那种情况,我希望你能好得快一点。”说完老人站了起来。
龙抓住了他的胳膊,咕哝者,指着门口。
“怎么啦?你想要什么?”
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老头明白呢,他能说出那女孩的名字吗?姬组?他们为啥给她起这么个怪名字?“七——七——七。”他差点呛到自己,舌头肿得不听使唤。
老人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七祖!”艾奥尔岚终于哼出了她的名字,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然后指了指大腿。
“哦!”费尔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行吧,这是个好兆头。至少那个死丫头能派上点用场了。”他自言自语道,“我会叫她过来的。”
过了十多分钟,女孩回来了。她耷拉着肩膀走进了房间,看起来一副失落的样子,而且十分沮丧。他在自己本来的形态时,从来看不懂人类的表情,这副身体知道一些他不懂的事。难道说变形的法术能将他的脑子也改变了?这想法可真令他感到不安。她坐在了他的身边,用一种紧张的、近乎恐惧的视线看着他。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把手伸到兽皮之下,他等着她念出咒语,但是她冰凉的手顺着他的大腿慢慢摸了上去,她巧妙地避过了大腿上的伤口。继续往上摸,直到……
他抽搐了一下然后嚎叫了起来,下巴和大腿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女孩猛地将手收了回去。“对不起,对不起,”她低声道歉道。“对不起,我以为……我父亲说……”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和下巴,痛苦地哼唧着。女孩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忍痛抓紧盖在身上的兽皮,他试着说出那句咒语:“害斯撤儿,口三,缪啊。”他又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女孩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她扶稳床边,“你想让我施法?”
“四惹。”
“你……你听到了我的咒语?”她惊讶地看着他。
难道真正的艾奥尔岚不知道她会法术吗?
“四惹。”他再次说道。
她蹒跚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头部,就像害怕被烫伤一样。“赛斯特尔,科里珊,姆哝玉。”她吟唱道,“梅尔艾因,沃尔诺伊,诶斯,布拉斯安。”疼痛随着一阵凉意渐渐退去,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了。龙躺了下去,举起空的汤碗向她挥了挥。“你还要喝吗?好吧。”
她去盛汤的空档,他开始思考那个老头到底想要这女孩对他做什么。他回想着他们的对话,但是直到女孩端着汤回来之后,他还是没想明白。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女孩一直为他忙前忙后。他发现撒尿时还得让她帮着挪动那条受伤的大腿,实在是有伤尊严。肉里的那些木刺简直令龙抓狂,刺得太深,就算他有小刀也不容易把它们剔出来。晚饭的肉汤比之前多了不少,虽然每一餐他都吃得很饱,但没过几个小时他又会感到饥饿。天色渐晚,房间中央的篝火散发的红色光芒,代替了门外的阳光将黑暗驱散,女孩带着一个老妇人进来,后者手里拿着一对小壶。哪怕是他也能看出两人的相似之处,她肯定是女孩的母亲。姬组笨拙地用手端着一碗肉汤,他充满感激地接了过来。
“睿娅丝,挑一个壶收起来,我先把其中一壶放在这里。费尔萨说这是给你的,为了表彰你的英勇,它会缓解你的疼痛。”她把壶放在了他身边不远处,闻起来就像变质的水果。“我保证它会让你忘掉疼痛,躺好别动。别担心,我不会用法术扰乱你的精神。赛斯特尔,科里珊,姆哝玉。”
看来这就是姬组——或者说是睿娅丝?——怎么学会的法术了。她的母亲嘟囔着又念出了另一个咒语,但是龙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作用。她凝视着他,然后摆了摆手。
“我没有发现你有什么内伤,”她吸了吸鼻子,“我希望我们把腿上的伤口里的泥土和木头都清理干净了。不过,就算没清理干净,我们也没法再把伤口撕开在里面挖来挖去了。睿娅丝今晚会陪着你。”
“妈妈,如果我在这里睡觉,我可能会不小心伤到他,”她有些为难地说,“我能不能……”
“我们相信你能照顾好他,睡个好觉吧。”老妇人转向他说,“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太需要你了。”
女孩看着他。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有两个名字?“我不是不想在这里睡觉,只是……我会小心点的。”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发出一声咕哝,表示他同意她留下过夜,转而思考她要睡在哪里。
“你要喝一点葡萄酒吗?”她问道,她似乎有点害怕他的回答。
他拿起壶闻了闻。这些人类居然会喝腐烂的水果汁?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又把壶放下了。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走过来。
当她爬上芦苇编织的床,钻进兽皮做成的被子,躺在他身边时,他震惊得浑身僵硬。她往边上挪了挪,几乎都快贴到石墙。龙的脑子嗡嗡转着。所以说……这个姬组是他的——艾奥尔岚的——配偶?而且是首领的女儿?这下就说得通了。人类的首领一般会选择一个屠龙勇者来保护他的女儿,就像龙族的女王会选择一头声名远扬的雄龙来和她的女儿们同飞。他咒骂着自己这变幻无常的运气:他选的这副面孔不只是被人类所熟知,而且是被寄予了领导者的厚望。不过直到伤口愈合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尴尬。他的右大腿受了伤,他的下巴也是在右侧碎掉的,所以他只能转到左边睡觉,然后面对着那女人。但是他的右臂只能尴尬地放在身侧,如果他往前伸手……一定会碰到她的身体。但是他们是配偶对吧,所以没事的吧?
他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紧张地缩了一下,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把手抽回去。但是她又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慢慢地挪到他身边,让他的胳膊搂住她的腰。她摸起来十分暖和,比他预料的还要暖和。睡意像一把柔软的锤,向他沉沉地袭来。
接下来的几天一晃就过去了。他的骨头开始愈合,疼痛感时强时弱。他慢慢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姬组/睿娅丝的母亲叫帕里耶,科尔旦几乎每天都来看望他,有时候还带来其他的人类猎人,其中有一些人穿着龙鳞盔甲。他听着他们的谈话,发现他们监视着龙群,追踪着龙族的动向。一小部分猎人是屠龙勇者,爬进龙巢并用剑杀死一头龙的人类,才能被授予这样的称号。科尔旦和艾奥尔岚都是受人尊敬的屠龙勇者。其中一人已经在暴风雪中被冻成了冰棍,那位伟大的屠龙勇者早就死了,他想道。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掉进坑里摔碎下巴的伟大龙战士也没好到哪去。
听着他们的交谈,他更多地了解了这些人类猎人。所有的猎人都带着淬毒的弓箭和长弓,随时准备保护他们的部落和土地,迎击那些在云端尖啸的飞龙们。尽管人类的体型比龙的脑袋都要小,但是他们还是试着用这些涂了毒的细小树枝,对抗龙族那足以把它们烧成灰烬的火焰。
他们描述着龙族巨大的体型,谈论着想要用毒刃杀死一头龙是多么困难。科尔旦为了获得屠龙勇者的名号就差点死在龙巢里,他的一只手臂布满了结痂的疤痕,那正是他的猎物吐出的火焰造成的。
他们还聊到了那些传奇的人类,他们能够从活生生的龙身上剔下龙鳞、拔下龙牙。他们提及了几个称号,抑或是名字。这头龙不得不承认一件他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人类并不是懦夫。
科尔旦向他提出了一些建议,龙咕哝着表示同意。姬组/睿娅丝隔一会儿就为他端来更多的肉汤。他注意到女孩进来时,他们总是叫她姬组。难道在人类的语言里,“睿娅丝”是“女儿”的代称吗?只有她母亲可以这么称呼她?每天晚上,她都会施展法术减轻他的疼痛,然后陪着他入睡,姬组说挤在一起睡可以保暖。
四天后,他下巴上的肿胀已经消退了,但是痛感和瘙痒感随着骨头的自愈不断地折磨着他。科尔旦和其他两个猎人在房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族里的事情和龙族的情报,姬组/睿娅丝在房间的一角忙着整理着什么东西。
他朝她哼唧了几声,但是声音太小,被这些人的高谈阔论压下去了。他又试着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试了一次。他挥了挥手,但是她背对着他。科尔旦注意到了。“嗯?怎么了,艾奥尔岚?”龙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哦,是痛得不行吧?来,喝一口酒你就会感觉好多了。”科尔旦举起那个装满了腐烂水果汁的壶递给他。
龙急躁地把酒推开,然后指了指那个女孩。站在他面前那个猎人误解了他的意思。“什么?你想让我喂你喝?”他大笑道,“你这玩笑可真恶心。”
瘙痒感几乎要使他抓狂了,她并没有转身。“基——基——基……”他艰难地喊她的名字,但就是说不准确,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抓准时机缓慢地呼出气,“睿——啊啊——丝丝——”
猎人们突然闭上了嘴。“睿欸啊丝。”他再次说道。
她突然转过身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她低声问道。
“睿欸啊丝。”他再次说,“求你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热里,痛。”
“他想让姬组给他喂酒吗?”猎人低声问道。
科尔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这是犯了什么病了,艾奥尔岚?来喝下这壶酒,屠龙勇者。酒能止痛。”科尔旦拿着酒壶在他脸前晃了晃。
“我无奥!”龙怒吼道,“睿欸啊丝!求你!”
她就像在做梦一样,走到了他身边。猎人站了起来。“如果这个笨女人要施展法术的话,恕我无法奉陪。”
只有科尔旦还坐着,双眼死死盯着“艾奥尔岚”。他滋地吸了一口葡萄酒,“这才是男人该喝的。”他咧嘴冷笑道。这头龙回想起他以前见过人类摆出过这种表情,那些人类在龙巢里放了一把大火。“我不会拦着你去依靠法术的。”他又吞下了一大口葡萄酒,“不过如果你不想活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个痛快。”他站起身来,挑衅结束了。“姬组,好好照顾他吧。”
猎人们出去之后,女孩上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然后念出了咒语。疼痛和瘙痒感褪去了,但是她继续用手摸着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读出些什么。“你到底怎么了?”她低语道。
龙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显然,她不是在问他的伤,但她到底是要问什么呢?
真实的艾奥尔岚应该会做出完全不同的举动,“他”肯定会喝掉那壶葡萄酒。他该不该也喝一口呢?一想到要喝那种东西,他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在下巴还被绑着的情况下,他可不敢想象吐出来会是什么景象。
人类对他们的配偶一般会说什么呢?他连龙族一般会对自己的配偶说什么都不清楚!他把手伸向她的脸庞,她畏缩着躲闪了一下,然后慢慢把脸贴在他的手上,和他双目相对。“没森么,睿欸啊丝。感觉好多了。”他勉强挤出几个字。
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滴在了他身上。为什么要哭?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难道他应该称呼她姬组吗?
“你的……你的大腿里还有一些木刺,”她哽咽道,“你想要我试着把它们取出来吗?”
她知道?那她为什么不早点把刺取出来?“嗯!”他哼道。
她欲言又止揭开了被子,看到他露出的腿后,她吸了一口气。“你的伤口好得真快,”她颤声说,“我会试着让你不那么痛的,但是还是会有点疼。”
开玩笑,她真的觉得他会害怕痛吗?这个艾奥尔岚不是个战士吗?他捏了捏她的肩膀表示同意。
睿娅丝把双手放在他大腿伤口的两端,然后释放了法术。她重复了之前的止痛咒语,但这次她施的止痛咒的凉意差点让他晕了过去。“克赛科拉,德里弗啊!”
猩红而温热的木刺从他的伤口里刺了出来,在意识模糊中,他咬紧了牙关,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开始眼冒金星,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哀嚎。
等他缓过劲来后,发现她正敬畏地看着他。十几片暗红色的木屑从他撕裂的伤口里冒了出来。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清理干净了,龙放松地躺了下去,他发现折磨了他一周的痛感荡然无存,她已经把木刺都移走了。热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蟹蟹你。”他挤出一句感谢。
她一言未发,起身离开了。
木刺移除之后,龙的伤口愈合得更快了。
两天后,他已经能把重心放在右腿上站起来,虽然有点瘸,但是至少可以勉强走路。他只在独处时试着走,不想让人类知道自己现在真实的身体状况。如果想要成功奇袭,必须等他的腿恢复到可以奔跑。次日,他感觉下巴也已经愈合了,他迫不及待想吃点固体的食物。当落日的余晖给这个小洞穴染上橙黄色时,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箱子旁边,发现一把带鞘的刀。他用刀把缠在头上的兽皮割断,然后开始念咒施法。五分钟后,他的伤已经全部好了。
当睿娅丝回来的时候,她尖叫道,“请不要乱动,艾奥尔岚。”继而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你乱动的话,你的伤可能会……”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说道。因为很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是咬字十分清晰。“睿娅丝,你是一位杰出的治疗师。”
她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红霞,吞吞吐吐地说道:“别这么说……”她嗫嚅着,“别这么说。”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他问。眼看她沉默良久,他的好奇心胜过了他的警惕。“你为什么害怕使用法术呢?”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我以为你不想让我使用法术,作为屠龙勇者就是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独自忍受痛苦,不能依靠法术,也不能依靠女人的照顾。你和科尔旦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也很笨。”她的手指用力地抓紧了身上的兽皮。
啊,这么一来,科尔旦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了。这头龙请她施法减轻痛苦,这表现出他软弱的一面。虽然人类这种行为很愚蠢,但听起来还挺有骨气的。
他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痛苦也许教会了我一些新的领悟。你是一位杰出的治疗师。”听到这样的称赞,她红光满面。“现在能请你帮我找点吃的吗?”他问,“有没有不是液体的食物?”
她晕晕乎乎的,很快就带着一些炖肉和海绵状的食物回来了。“只要你感觉到痛,请你立即停下咀嚼。”她说。他一口气把食物都吃光了,包括那个海绵一样的东西——味道和他之前吃过的东西都不一样——然后又要了更多。吃饱喝足后,困意像潮水般袭来,朦胧中他感觉到她爬上了床,睡在了他身边。
夜半时分,因为感觉到她在抚摸他的脸,他在篝火发出的微弱光线中醒来。龙睁开眼,看到她眼含泪水。她注意到他醒来,手一下子僵住了。在这灯火阑珊中,两人依偎在一起,他不禁遐想,如果她是一头龙,她的脸庞也会像现在一样,因为火光的映照而显得红润。
他睡觉时抱着她,只觉得触手绵软。她往他怀里挪了挪,突然间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冲动:一股不断升起的热意。他的手抱紧了她,她不禁发出一丝娇喘。她的脸颊靠了过来,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咬他吗?然后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双手也自由地游动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内心里的一部分——沉睡且迷惑的那部分——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到一丝厌恶。跟一个人类?但是这副身体知道如何满足它自己的欲望。他的手往上,抓住她饱满的胸脯。她叫着艾奥尔岚的名字。
“睿娅丝。”他喃喃道,和她融为一体。有很长一段时间,万籁俱寂,他只听得到她的声音,只感受得到他和她的身体。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事后,他躺在黑暗中,感受着这个人类女孩依偎在他粗壮的臂膀之下。
他很清楚,赢得荣耀的机会唾手可得。现在他恢复了健康,能念咒召唤出强大的法术,完全可以起身拿起墙上的武器,杀死这个营地里所有的人类。他们就算看到他,也不会怀疑他、防备他,直到被他屠杀殆尽。他将会被龙族赋予一个尊贵的名字,被称为英勇之龙。
他要做的只是杀死睿娅丝的族人,但是也意味着会害死她。失去族人,她毫无自保之力,而且她肯定悲痛欲绝。
如果改变计划呢?偷走所有的武器,摧毁他们的粮仓?在隆冬时节,这群人类无疑会在绝望和饥饿中慢慢死去,她也是。
他意识到这些奇谋妙计和那些卑劣的人类屠龙勇者如出一辙,而且他的计划更加无耻。那条通往荣耀的道路,曾经无比明显地摆在他面前,现在却在黑夜中静静地消散了。他辗转反侧,很久之后才睡着。
醒来时,他发现她正搂着他。
半睡半醒中,这头龙思考着他们的关系。这个女孩让人捉摸不透,她似乎畏惧着他,但是同时又悉心照料着他。
要是换成艾奥尔岚本人,应该知道个中缘由吧。他想。
她的手是如此小巧,他拿起来,放在自己的掌心。然而昨天晚上她在他身边,看起来就和任何一头龙一样,强壮而高大。
他眨眨眼,仔细端详起她的手来。
只有四根手指。
她没有大拇指。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再比较一下她的。他的手指是笔直的,长短相差不大,而她的八根手指不是一样的长度。她的两只手各有一根手指跟他的差不多长,有一些手指是完整的,但另外几根只有一个指节。他的指甲是顺滑而圆润的,而她的指甲狭窄而弯曲,有一些甚至像龙爪一样弯曲着往外突。
爪子。鸡爪?难道他们一直叫她“鸡爪”吗?不是什么“姬组”。
记忆像洪水一样涌来。他们因为她的残疾而看不起她,这也是她拿什么东西都很吃力的原因。没有完整的手指,她很难抓紧任何东西。她老是笨手笨脚。
但是他也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对他来说,所有人类都是奇怪而笨拙的,显然他也看不出这个女人有何不同。现在他明白了,那些族人总是因为她的手嘲笑她。她是唯一一个真正帮他减轻痛苦,细心照顾过他的人类;也是能在这个老鼠窝一样的破地方施展法术的、与众不同的人类。
那么作为她的配偶,艾奥尔岚是怎么对待她的呢?他还记得她畏惧的神情,还有他用本名叫她时,她震惊的表情。他明白了。
这头龙的内心燃起一股怒火。这些男性人类,这些卑微又自大的人类,正在无知又肆意地亵渎着珍贵的东西。就像他们的体型小到可以从裂缝里爬进龙巢一样,这些人的脑子也小得可怜。对于他们肮脏的行径,他有必要做出一些回应。他想起了科尔旦脸上的怪笑,想起了那些猎人们的挑衅。他看着跟他同床共枕的女孩,他也欠她一些东西。他起身下床,不小心弄醒了她。“睿娅丝。”他温柔地叫道。
她坐了起来,他注意到她故意把手藏在了兽皮之下,好像他不应该看到她的手一样。“怎么了,艾奥尔岚?”
“我的伤已经全好了,把我的衣物取来,我要去打猎了。”
“艾奥尔岚,”她颤声说,“你是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的。”她用一种试探性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已经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你真的痊愈了吗?”
“相信我,睿娅丝,”他举起了挂在墙上的弓,“请把我的衣物取来。”
当他穿着龙鳞铠甲,披着兽皮,背着弓箭和锋利的龙骨长刀走出房间,进入主洞时,所有人脸上的惊讶都显而易见。这些人类都认为他起码要两个月才能恢复。“屠龙勇者艾奥尔岚!”“以已死且消逝的诸神之名!”“艾奥尔岚,费尔萨的继承人!”欢呼声环绕着他,有人拍着他宽阔的背部。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费尔萨和科尔旦耳朵里,那个屠龙勇者先到达这里。“以逝去诸神之名,”他惊叹道,“我从来没见过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居然可以好得这么快!怎么?看你这身行头,是准备好去砍翻另一头龙了吗?就在两天前你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乞求法术减轻你的痛苦呢!”他微笑着,但龙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艾奥尔岚象征性地握了握他的手,报以一笑,两人的手都在暗自角力。“在我受伤期间你的所作所为,我一定会报答。”他们放开了紧握的手。
“看来今天要举办一场宴会了!”费尔萨大喊道,“为了我们勇敢的屠龙勇者艾奥尔岚!”欢呼声从四处传来,人类忙着为奇迹般康复的英雄准备盛宴。
桌子上堆满了肉和那种人类称作“娩鲍”的海绵状食物,龙衷心希望自己又一次误解了,就像他误解了“姬组”一样。此外,桌上还堆放着各式各样热气腾腾的植物,都是他从来都没想过可以食用的。他以前听说过人类是杂食动物,现在才真正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费尔萨给他指了指桌子最前面的位置,他环顾四周,拦住了忙碌的睿娅丝,拉起她的手。她反射性地挣开了他。“艾奥尔岚,我的位置在……”
“你的位置在我身边,”他打断她的话,“难道你不是我的妻子吗?难道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她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吧,我是,但是……”
“你今晚必须坐在我身旁。”他把她领到了为自己留的上座边,当睿娅丝在他身边坐下时,众人的眼睛都惊讶地睁大了。他的盘子里放着一片厚厚的、饱含着红色肉汁的烤肉,旁边是一大杯那种腐烂的水果汁。费尔萨起身敬酒。
“今晚,我们聚会于此,庆祝我女儿那万人敬仰的丈夫,屠龙勇者艾奥尔岚重获新生!虽然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是又变得生龙活虎啦,他恢复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举杯欢庆吧!”
众人齐声道喜,然后开始吃起桌上的面包、水果,以及其他所有龙族前所未见的美食。但是睿娅丝坐在他身后,似乎想要藏起来,什么也不敢吃。
这可不行。龙站起来为她拿了满满一盘子面包、水果以及其他人类在吃的食物,之后开始专心享用面前的烤肉。这块肉实在太大了,他四处看了看,其他人类在用小刀切烤肉,然后才放入嘴里。睿娅丝看到他在发愁,就从腰间把自己的小刀递给了他。他把肉切成小份,给她也切了一些,顺手把刀别在他的腰带上。
“哦,真是不好意思呢,鸡爪,我好像没有吃到苹果。”一个戏谑的声音对睿娅丝说道,科尔旦从她的盘子里拿走了一个表皮红亮的水果。“哦,对了,”他补充道,“我希望你在切肉之前洗过那把刀,鸡爪碰过它,会污染那块上好的肉。”
睿娅丝听到这个外号难过地低下了头,众人哈哈大笑。
龙猛地扼住了科尔旦的手腕。“她叫睿娅丝。”他说道。
餐桌上突然鸦雀无声。“你说什么?”这位屠龙勇者问道,“你最好放开我的手,艾奥尔岚。”
龙站起来,提高嗓音。“睿娅丝是我的救命恩人,羞辱她就是羞辱我。以后都用她的本名叫她。”
科尔旦挣开他的手。“你开什么玩笑?在还没娶她之前,你就一直叫她‘鸡爪’。你以为睡了首领的女儿就能上位,而不是靠战功。娶了她之后,你也没有停止叫她‘鸡爪’,因为你爱的从来都只是她父亲的位置!老子想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科尔旦抄起酒杯,痛饮一口,“我也不怕你这个懦夫,你宁愿求着法术的帮助,也不愿意端起酒杯!”他又喝了一口酒,直接啐到艾奥尔岚脸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趁着龙忙着擦眼睛,科尔旦猛地扑了上来,一记右勾拳结实地打在了他的肋骨上。龙往后退,躲过从左边过来的一记重拳。他用双手推开科尔旦,这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接着就看到他再一次冲过来。两人相互抓着对方的手腕。
龙知道,如果自己施展法术,战斗就结束了。但是在人类中,使用法术获胜似乎是一件不光彩的行为。其他人想看到他堂堂正正地打败科尔旦,而不是利用法术。
科尔旦突然用头撞了过来,龙的鼻子险险避开,左下巴却遭受了重击。一阵剧痛传来,科尔旦趁机用脚踢向他之前受伤的右大腿。
龙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痛嚎。如果他没有治好自己,或者腿里的木刺没有移出去,这场打斗现在就该结束了。科尔旦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看到龙并没有倒下,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疑惑。龙趁机往科尔旦的脚上踩了一脚,似乎踩断了几根脚趾。科尔旦痛苦地大喊起来。
但是科尔旦并不是一个害怕疼痛的人,而且作为人类,他比龙的打斗经验丰富得多。他的左手挣脱了龙的控制,一拳重击了龙的肚子。龙被这一拳打倒,科尔旦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科尔旦伸手要掐住他的脖子,龙只能用尽全力掰开他的手。
“你就是个懦夫,”科尔旦怒吼道,“你需要依靠的不是女人,是实力。”他用力压住龙的手,随时都有可能再掐住他的喉咙。
突然龙灵光一闪,他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说:“但是我的女人可比你的实力可靠多了。”然后他松开了双手,科尔旦立刻卡死了他的喉咙。他感到自己的气管都要被捏扁了。
龙摸到了腰间睿娅丝给他的刀,迅速向上连捅八刀。科尔旦一脸困惑,只觉得自己的手使不上劲,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滚到一边。
挣扎着起身后,龙徐徐地走回桌边,把睿娅丝扶起来。他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刀放在她手中,然后举起了酒杯。“敬我的妻子,”他对着死寂的众人说道,“她的名字叫睿娅丝。”
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尝起来像奇袭成功的味道,也像胜利的味道。
过后,他们回到房里,龙对她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你‘鸡爪’了。”
她紧紧盯着他,仿佛害怕下一秒就会从美梦中醒来。“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也许你一下子无法接受。”他接着说道,“我不是你之前认识那个艾奥尔岚。”
她垂下了眼帘。“我知道。”
“你知道?”他吃了一惊。
她从自己的兽皮衣服里掏出一把龙齿磨成的匕首。“艾奥尔岚已经死了。”她说,“他去了很久,而寒流又太猛烈。但是我的父亲还是强迫我们外出搜救,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穿着寻常猎人的衣服,不是我为你穿上的那身。而且你身上也没有这把刀,这是你最看重的刀。你把它看得比你的命还重要。当他们搀扶着你回去后,我留下寻找了一会儿。暴雪后你的脚印十分清晰,你一路跑进了陷阱里,于是我顺着脚印往回走,找到了艾奥尔岚的尸体,还有这把刀。”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或许是一个奇迹?一个鬼魂?一个诅咒?但是无论是什么,总比你死了要好。所以,你是什么?”
他道出了一切。
“那你的名字叫什么?你的真名?”
“等我打猎回来时,”他说道,“我就是艾奥尔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走?”
第二年,他继承了费尔萨的职位。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他在他们的新房间中醒来,睿娅丝依偎在他的身边。
他感到不对劲。
他从空气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个冬天没有去年那么冷,在他的领导下,人类顺利地避过龙族的搜寻,也有很多次他不得不出面,把一些找到他们的龙赶走。
空气中弥漫的法术力量在增加,他知道这样的力量不是人类能拥有的。他从墙上取下长刀,悄悄走出去。
一个生面孔刚准备闯入某个洞穴,他手上拖着一把人类铸造的长剑,腰上别着几把装饰性的短刀。他猛地回过头,对上艾奥尔岚的视线,露出一丝讥笑。他身体四周的空气出现了波动,是法术产生的热力。“你敢在我面前拿着武器?”陌生人说,“人类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年轻人。”艾奥尔岚说,“我只跟你说一次,你在这里赢不到尊贵的名字。”
那头龙惊掉了下巴。“你怎么知道尊贵的名字?”
艾奥尔岚把头歪向了一边。“你觉得呢?”
这头年轻的龙突然用法术发起攻击。艾奥尔岚轻念咒语,面前的空气形成了一个楔形盾牌,挡住了火焰。攻击者掐准了火焰消失的时机,抽出大剑在空中劈下来。
艾奥尔岚轻松侧身躲过,对方没有料到,瞬间失去重心,跌在艾奥尔岚的刀尖上。那头年轻的龙倒在地上抽搐着,眼中的光正在快速消散。“怎么可能?”他被血呛住了喉咙。
“你觉得呢?”艾奥尔岚悲伤地说道。
第二天,艾奥尔岚施法给族人们展示了这个来袭者的真实身份。消息迅速传到其他的人类部落里。渐渐地,龙族也知道了,不再派大量年轻的龙来碰运气。
四十年后。一个夏末的夜晚,艾奥尔岚把睿娅丝悄悄带到森林里。她的头发早已灰白,身体也虚弱不已。在变回龙形之前,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等变形完成,他露出坚硬的鳞片,翅膀在清晨的阳光中闪耀着古铜色的光泽。她出神地看着他。
“你真美。”她说。
“你也一直很美。”他回道,接着低下了头,“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你的家?”她很久不曾这么害怕,他听出来了。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不管哪里都是我们的家。”她微微一笑,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们起码会赐给你一个名字吧?”在他伸开翅膀时,她问道。
“我已经有一个名字了,”他说,“不需要他们再赐一个。我们一起告诉他们吧。”他振翅高飞,飞向泛白的天际。
责任编辑:吴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