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鹦鹉

许磊

黄山，无草木，多竹箭。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

——《山海经·西山经》

1

冬至将至，大雪飘飘，北方小山村请了个术士捉妖。妖，便是村头陈寡妇家那只怪鸟。

那鸟身形硕大，翠羽红嘴，艳丽无比，还长了条人舌，会说话会唱歌。那鸟是个贼，曾在清明、端午和中秋偷窃众人粮食谷物和药材。明日便是冬至，村民怀疑怪鸟又要行动，便请来术士，降伏妖物。

村民冲到陈寡妇院口，陈寡妇赶紧出来，赔笑道：“各位乡亲安好，不知何事？”

村长怒道：“陈寡妇，今日我们带来了师父，要拿住你家那个妖怪，你要是识相，就交出来，大家相安无事，你要是不识相，这位师父就不客气了！”

陈寡妇哀求道：“各位，我孤身一人，只有这只鸟儿陪伴，它偷了你们的东西，我已经赔给你们了，就饶过它，给我一条活路吧！”

村长哪里肯，他一挥手，术士立刻迫近。陈寡妇眼看不好，以身挡门。众人一哄而上，拉扯并殴打陈寡妇，一时间，咆哮呼喝和哭号哀求之声沸腾。

“砰”的一声，屋门洞开，一只鲜艳夺目的大鸟挟着劲风袭来，利爪如钩，扑啄众人，众人溃散。

术士一挥拂尘，长丝飞出，缠住大鸟，大鸟拼命挣扎，长丝越缠越紧，一缕青黑色的阴气从翠绿羽毛下缓缓散出。

“果然是妖物！有妖气！”众人齐声大喊。

村长尤其高兴：“抓住它，别杀它，送到城里，能卖出大价钱！我都找好了买家！”

陈寡妇大惊，疯狂挣脱众人，朝着术士猛扑。村长飞起一脚，踹在她身上，她狠狠摔在地上。

村长大笑，带着怪鸟回到家中，将鸟锁进铁笼，准备明日送进城里。

2

子时一过，众人熟睡，铁笼中的怪鸟躁动不安，扑扇翅膀，用巨喙狠狠地撕咬铁笼，竟将笼门生生撕开。一番激烈挣扎，鸟喙鲜血直流，怪鸟冲出铁笼。

村长和术士惊醒，起身去追。村长手执长矛，朝怪鸟击去，怪鸟双翅一扇，一股阴风袭向村长，村长倒地气绝，浑身冰凉。怪鸟在空中化作一阵风，消失无踪。

术士吓得失魂落魄，不顾夜色沉沉，风雪交加，拔腿就跑。

清晨，他撞见一位道士，仙风道骨，便知此非凡人，急忙跪下求援，将怪鸟之事说与道士。

道士名号赤城子，慨然应允，随术士回村。众人围住陈家小院，咆哮着命陈寡妇交出怪鸟，否则就放火烧了院子。陈寡妇闭门不出。

众人看见赤城子，纷纷央求他捉拿妖怪，还村子一个平安。

赤城子走到门口，轻轻一拍门，门自动开了，他进了屋，掩上门。

片刻之后，赤城子走出，安抚众人：“诸位勿要担心，贫道保证让村长起死回生，收服怪鸟，只是给贫道一日时间。今日各位尽管过节，待到子时，贫道自会出手，其间若有异动，诸位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赤城子来到村长尸身前，拂尘一挥，村长顿时有了呼吸，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众人眼看赤城子颇有道行，也只能听从安排。

3

各家纷纷开始包饺子，唯有陈寡妇家锅冷灶凉。

赤城子进屋，陈寡妇起身倒水，歉疚地说：“道长，穷家破户，只能以薄粥招待，怠慢了。”

眼见陈寡妇将怪鸟绑起，赤城子问缘故，陈寡妇说道：“我也不忍，只是无奈！”

陈寡妇丈夫早逝，母子相依为命。去年冬至，天降大雪，十四岁的儿子看母亲辛苦，便进山砍柴，为母分忧，走了就再没回来。陈寡妇进山寻找，发现儿子摔伤腿，冻毙于山中。

陈寡妇悲痛欲绝，不欲独活，谁知除夕夜，风雪交加，这怪鸟飞入屋中。眼看外面冷，陈寡妇便收留此鸟。

这鸟会说人话，还会唱四季歌安慰陈寡妇。她有了安慰，便忍着丧子之痛活了下来，和怪鸟同吃同住，宛如一家人。

村长想高价收购，陈寡妇婉言拒绝。她虽穷，却视怪鸟如家人，断不肯为蝇头小利而将怪鸟卖掉。

这鸟有个怪癖。清明，偷艾草、糯米、咸菜，给陈寡妇做清明团子；端午，偷各色药物和缎子，给陈寡妇做香包；中秋，又去偷做月饼的各种材料。

家家户户都被它偷过，陈寡妇不得不逐户道歉补偿，狼狈不堪。陈寡妇也训斥过这鸟，只是它做错事便低头任你责骂，像个孩子。

“往年四季节日，但凡我能拿出一点钱，定会做时令之物给儿子，自己却舍不得吃。这鸟像是知道这些，真是贴心！”陈寡妇流泪道。

“艾草儿青，春光闹，清明团子不能少；荷花儿红，夏来到，五色香包身子好；秋月儿圆，秋风摇，吃了月饼全家笑；冬雪飘，穿棉袄，饺子飘香岁岁高，娃娃长大娘亲老。”

怪鸟竟像是听懂了，唱起了陈寡妇早年唱给儿子的四季歌。

陈寡妇泪如雨下：“我那孩子，走了整一年，我多想见见他啊！”

赤城子道：“大婶，今日若是怪鸟再做什么，你无须干涉。就在今夜，贫道会让你再次见到儿子。只是，不论看到什么都不可出声，否则，他会形神俱灭。”

陈寡妇惊喜无比，点头答应。

4

傍晚，怪鸟飞出屋子。赤城子拉着陈寡妇躲到里屋，从门缝往外看。

果然，怪鸟又从外头叼回了包饺子的各种材料，陈寡妇要出去阻止，想起赤城子的叮嘱，只能忍耐。如此一直持续到夜晚，怪鸟最后一次飞出去，再也没有踪影。

屋外，雪停了，一个白色影子从院外走进，如同幻象，只是地上脚印告诉陈寡妇，那不是幻觉。

影子走近，陈寡妇险些惊呼，那不是自己的儿子吗？他回来了？

影子进屋坐下，将面皮饺子馅等物聚拢，竟开始包饺子。他包得慢，饺子七扭八歪，不成样子。

包了满满一盘，影子将饺子煮熟，放在屋内，唱起了那首四季歌：“艾草儿青……冬雪飘，穿棉袄，饺子飘香岁岁高，娃娃长大娘亲老。”

唱罢，影子说道：“娘，这些东西，你舍不得吃都给了我，如今，我做了给你。儿子陪你一年，今日一别再也不回来了！”

陈寡妇泪如雨下，却只能捂嘴无声流泪。

子时，影子起身，恋恋不舍地四下看看，缓缓走出屋子，越来越淡，及至门口，消失无踪。

赤城子带着陈寡妇走出院子，陈寡妇看着茫茫雪夜，大喊道：“儿啊，娘舍不得你！”

院子门口，有一串奇怪的印记，脚印朝着屋门。那是儿子走出门口，朝着母亲拜别磕头的印记。

大雪再次飘落，赤城子留下一锭银子：“《山海经》有云，黄山有鸟，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你儿子附在鹦鹉身上，尽了一年孝道，自有他的归宿。就此别过，保重！”

说罢，赤城子朝着影子消失的方向飘然而去，远处再次传来了四季歌声。

清晨，村长和术士无恙醒来，只是脖颈以下长满羽毛，奇痒难耐，一年方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