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英招
林曦
槐江之山，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山海经·西山经》
相传，昆仑山东北四百里处，有一座悬圃，这是天帝的一座花园。园中除了闻香能长寿、啖汁可增力的珍奇百花，便是各种异兽。为防止异兽私逃人间为祸，天帝便指派了一位身经百战的天神看守花园，那天神曾跟随大禹征战四方邪神，收服无数妖兽怪禽，真正是战无不胜。他只远远一掸羽毛，园中异兽便被吓得四散逃走，无不战栗。起初，人们感叹天帝爱惜民生，特派天神看守异兽，渐渐地，有流言传出，原来那天神是犯了错才被罚做守园使者。人们便开始唏嘘堂堂战神大材小用，却不知这里面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祭台前的燔柴炉被点燃，他披着沉重的铠甲一步步踏上祭台。
“若天帝见怜，佑我大商！子昭死何足惜！”
商王武丁身着重甲，腰系青斧冷刃，双手捧执玉帛，仰天高立于祭台；王后妇好身披袍铠侧站一旁，五尺长钺血迹未干；一众臣民垂首列站台下。
闻得大王言词，群臣伏地三拜，殷切山呼：“王！”
远处残兵倚杖而立，弱马半屈而站；宫城门外尸横遍野，燔柴炉内紫烟袅袅，伴着阵阵哀号和君臣的山呼祭辞直达上天。
天宫。
“此役非英招不能夺，望吾帝圣裁，速召英招归位！”众神齐拜。
唯雷神力劝：“英招戾气太重，且听召不听宣，万不能重用！”
雷神一语将众神的思绪带回当日大禹携众神力战九首恶龙相繇一役。
“大胆相繇，你假借共工重臣之名作恶多端，为祸四方，今日我英招誓要你血溅江河，以祭人间百万亡魂冤灵！”一人面马身、虎纹鸟翼的天神从云中飞出，英气非凡，正是天神英招。英招展翅紧逼恶龙身后，那恶龙便是水神共工的大臣，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的相繇。
此时相繇已身负重伤，口吐鲜血，全身疮痍，拼死反抗。
相繇：“你不能杀我！我乃共工近臣，万年道行，即便是罪恶滔天也自有天帝发落，再不济也该由大禹处置，你……”
相繇话未说完，英招杀招已出，八足接连对准相繇头顶命门踢下，一条巨龙从半空颓然砸落人间，一时山崩地裂，泛滥成灾。
英招不知已酿成大祸，只道：“大禹仁慈，嘱我留你一命，可仁慈与尔等恶兽，岂非对善灵不公？多留你一日，人间便多一日涂炭！我英招使命便是杀尽天下恶兽邪神！”
……
天帝高座神台，凝视大禹似有犹疑。
“大禹，英招曾随你征百战，此次你意如何？”天帝字字有力，回荡天宫。
大禹沉吟片刻，躬身上前：“回陛下，没人比禹更清楚英招的能耐，此次人间战、疫并起，虽由英招而起，但也是大禹失责，还请陛下准许这劣蹶儿以功抵过！”
“去吧。”天帝轻挥，一诏书随袖飞出，落向下方花园。
一只状似蜜蜂、体形却如鸳鸟的神鸟从云雾中飞出，瞄准万年古柏树下闭目养神的英招，露出了尾后的毒针伺机而袭，尚未靠近便被顷刻之间从英招的一对白色羽翼扇出的气障挡回，重摔在地，毒针半断。
“英招！我钦原蜇木则枯，蜇人便亡，何等本领容你长困于此？”钦原怒目长号，顿时激起园中各异兽不忿，纷纷从四面飞出。
英招微展白羽，震飞空中偷袭的奇禽，八蹄悬踏，踢倒下方的异兽，张嘴高吼一声，声如乐器勃皇，音波之力足以撼动九方，鸟兽尽散。
“不自量力。”英招收回翅膀八足，靠在万年古柏树下，闭目眼神。
各有损伤的异兽们四散开去，只留下钦原神鸟和土蝼神兽相互递着眼色。
“钦原，你这区区千年的小妖物到底是沉不住气。英招上神又是怎样的本领，不也跟咱们一样困在这偏境里，哪里就轮到你来放肆了？”说话的土蝼，长相似羊，头顶四角，吃人而活。
“呵，堂堂上神又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征伐的是你，领功的却是大禹，英招上神，您可真大方！”钦原咯咯冷笑。
英招却一动不动，连眉头都不曾一皱。钦原、土蝼自觉无趣，各自散开。
英招睁眼，目光扫过园中各兽各珍，那是他几百次征战的累累战果，它们都曾是为祸人间的恶兽，被他收服在园中看管。呵？看管？他英招又何尝不是同它们一样囚禁在这园中被人看管？
“我不过一次失手，你便要关我一世吗……”英招展手，一份帝诏摊在手上。
英招攥着帝诏冷嗤一声，他知道他们需要他，他也知道有诏必回，但他不甘，不甘就这么回去。他要一个说法，要大禹给他一个说法！只要他给他一个理由，他英招依旧甘愿为他人神大禹征战天下，保人间太平。他并非怨怪大禹将他发落此地看守，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懂那相繇恶贯满盈，杀人无数，大禹为何还要留他一命？他更不懂，他堂堂战将，尽足本分杀了一个为祸人间的恶兽，为何反要受罚？
英招困惑之际，大禹从云中走来。
英招大喜欲前，却强拘着礼节，只起身施礼，却不发一语。
大禹摇头长叹：“英招，我知你不服，但若你看了人间这连日来的灾祸，还有所惑，这一役你也不必出战。”
大禹说罢，带着英招飞至人间宫城墙头，远眺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原来当日相繇的尸身腐液蔓延人间，从此瘟疫四起，唯有神灵庇佑的王城阻隔了疫毒，不至举国沦陷。但人间失衡，妖物横出，鬼方国趁祸滋扰，商王武丁一面要灭瘟疫，一面要阻战火，就连王后也披甲上阵，一时之间民不聊生，人间仿若炼狱。
英招见状终于明白，当日的一己之见何其自大！当下应诏，因相繇之毒除了杀他的英招外无神可靠近，英招便与霜神、雪神商议，先由他用他们所下的大霜大雪冻结疫毒及相繇的尸首，不致瘟疫再延。随后，英招再用尽神力将足有千丈长的相繇尸身运到几百里之外的无人之境掩埋。
解决了瘟疫，人间将士们恢复了战力，武丁与妇好也力战各国班师，人间再得安宁。
天帝花园。
“你当真自愿留守此地？”大禹看着眼前戾气全消的英招，面有欣慰。
“英招愿意。”英招看着大禹，坚定道，“园中安宁，便是人间安宁。英招愿意！”
原文
《山海经·西山经》：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
《山海经·大荒北经》：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