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屏蓬
谢晟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鏖鏊钜，日月所入者。有兽，左右有首，名曰屏蓬。
——《山海经·大荒西经》
“大荒之西有一小国，名为尔夏。”一说书人摇摆着折扇，坐于帷幕之后缓缓道来。
奇怪的是，帷幕只遮住了说书人的身体，单单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庞，好一个白净的小生！
台下有数十人，俱是一副好奇的模样指点着说书人的样貌，窃窃私语间竟无人关注说书人所讲的故事本身。
说书人也不在意，继续专注地讲道：“尔夏小民不过千户，可战之士堪堪三百之数，真小国寡民尔！”
“然其地水草丰美，多富饶之家，因而常被四方之国觊觎，多有战端。”
“尔夏之民，不堪其扰！”
台下听书之众仍旧未对故事产生兴趣，倒有一扎着辫儿的小娃儿偷偷摸摸地低着身子走到讲台旁，想要悄悄地掀开帷幕，一睹说书人的全貌。
小娃儿才掀开一角，就听见“啪”的一声。
说书人将折扇收起，用折扇轻轻地打了小娃儿的头一下，阻止他继续掀帷幕，面上仍是和煦的笑容。
小娃儿的家人赶紧将小娃儿抱了回来，可小娃儿却是一脸呆滞。
“娘，这说书先生是个大胖子呢，身子比一头猪还要大，都肿成一块儿了！”
“瞎说，这白净的小生样怎么可能是胖子呢？”
小娃儿还欲再争辩，他母亲却已经捂住了小娃儿的嘴不理他，而是专注地继续发痴般看向说书先生那好看的面容。
说书人见小插曲了结，便继续开口道：“彼时，尔夏国国王听闻大荒之中有座鏖鏊山，传闻是太阳和月亮降落的地方，而其间有一种怪兽。”
“怪兽名为屏蓬，左右各长着一个猪头，分为左首和右首，既是雌雄同体而生，亦有牝牡合体之义，玄妙无比。”
“然屏蓬的左首和右首意志处处相对，分别控制着一对足，当左首想往南走时，右首便一定要往北走！左首想趴下歇息时，右首便一定要起身站立！”
这时台下有人吆喝道：“那岂不是两个脑袋扯来扯去，挪不动尺寸之地？”
说书人笑道：“然也！”
“哈哈哈，这屏蓬也太蠢了！”
“那这怪兽还不得饿死啊！”
说书人摆了摆折扇，回答道：“不然，屏蓬乃天地异兽，窃阴阳之造化，可以服气而生，虽从生来便在原地无法移动，但却也无性命之忧。”
台下的小娃儿若有所思道：“那也挺好的，活得清静。”
说书人瞥了小娃儿一眼，笑道：“可人却看不得这异兽清静，尔夏国国王得知此异兽存在后，便想抓捕屏蓬，研究其玄妙之处，以之对抗四方之敌。”
“尔夏国的勇士纷纷前往抓捕屏蓬，但每次一接近，屏蓬左首和右首就会同时释放一股强大的气息，凡人触之即中毒，浑身无力，三日之内骨头消融，死若蛇类。”
台下一阵惊呼。
“嘶，这怪物竟如此厉害？”
“难怪那国王想要抓捕，这怪物一旦被放到战场上，纵是上万勇士也奈何不得啊！”
“若果真如此，这屏蓬岂非无敌？谁可奈何？”
说书人见气氛热闹，也不插嘴，任由大伙儿讨论，见有人提问，才缓缓准备开口。
这时，那捣蛋的小娃儿却抢先道：“屏蓬左右首合力才如此厉害！但若左首右首一直作对僵持，那岂不是旁人只需帮其中一首对付另外一首即可？”
众人一愣。
“对啊，若是帮左首先败了右首，然后单独对付左首，那岂不是轻松了许多？”
说书人目光幽深地看了眼小娃儿，开口道：“的确，在尔夏国国王重金悬赏之下，便有智者出了这个主意。”
“智者与勇士一起前往鏖鏊山，与左首言道，他们愿意帮左首一起打败右首，而后屏蓬的整个身体就归左首所掌控！”
“左首右首争斗了数万年，早有怨怼，左首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有一个条件：不可杀右首！”
小娃儿喊道：“那尔夏人岂会守信？”
说书人苦笑了一声：“的确，在左首相帮后，智者毁诺，令勇士杀了右首！”
“但智者没思虑到的是，屏蓬的左右首上万年来互相僵持，可并非仅仅只是为了走路这一小事。”
“左首若想作恶，右首便会向善，右首若心生恶意，左首也会横加阻拦！如此这般，屏蓬便不会因天生异能而害人，与万物和谐相处！”
“这才是屏蓬左右首相争的真正意义！亦是阴阳平衡之大道！”
“尔夏之人杀了右首，只剩左首独活。左首怀着对人类毁诺和杀右首的仇恨，又岂会善罢甘休？”
说书人越说越激动，面色也愈加凶戾：“只可惜这一次，没有右首阻拦左首了！”
台下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难道左首杀了智者和勇士？甚至是那国王？”
说书人重新冷静了下来，一脸淡漠。
“左首屠了尔夏，全国！”
场间众人皆惊，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屏蓬左首也太暴戾了吧？”
“是啊，这是滥杀无辜啊！尔夏百姓何辜？”
“要我说那屏蓬本就是自己作孽，谁叫它身怀异能却还移动不了，任谁看了不起歹心？这还害了一国的无辜之人！”
说书人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台下众人看着说书人大笑，一脸莫名其妙。
唯有那捣蛋的小娃儿，突然遍体冰寒，眼中尽是恐惧。
“是人族的贪婪害死了右首！也打破了屏蓬双意志的平衡！那人族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不止尔夏国人该死，所有无耻的人族都该死！”
台下众人尴尬，有人不悦道：“你不也是人族？”
说书人冷冷地看着众人，缓缓地站起了身。
随着说书人的起身，他庞大的身躯也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竟是真的如小娃儿所说，臃肿如猪！巨大无比！
帷幕也被说书人的身躯所推开，一览无遗。
只见说书人只有头部是个白净的小生，他的身躯竟非人类！掩藏在衣服下的，是如野兽般的棕褐色皮肤，和庞大健硕的身躯。
“人族？不！我，是最后的屏蓬！”
只见衣服尽数撕裂，说书人的身躯突然趴在了地上，原本白净的小生面貌在一边，而另一边从撕裂的衣服中冒出了一个宛若猪头的兽头！正是屏蓬！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一道道血光便在堂间闪过。
很快，便没了声息，只留下满堂的血水。
只有那捣蛋的小娃儿，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却还活着。
“你……要饶我一命？”
“不，我只是想让你做我新的脑袋。”
屏蓬将白净小生的脑袋拧了下来，扔在地上。
小娃儿反应了过来，那脑袋所在便是原来右首的位置！
“世间只剩最后一个屏蓬，但右首的位置，我会一直为人族留着，直到将无耻之人屠戮殆尽！”
一道血光闪过。
屏蓬重新穿上了衣服，自己的头颅隐藏在庞大的身躯中。
而衣服上方，正是那可爱的小娃儿。
小娃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