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Day 19
这天清晨，路渐离又满头冷汗地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就在他依然昏昏沉沉之时，他的耳畔响起了多丽丝轻柔的声音：“老路，想好今天的游戏了吗？”
“还没想好呢，你有什么推荐？”路渐离神情恍惚地喃喃道。这几天他都没能从失去希塔拉曼的悲伤中走出，对游戏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我倒真有一个推荐，你觉得《巨龙的召唤》怎么样？”
“《巨龙的召唤》，一款经典的奇幻游戏，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路渐离思考片刻后回应道。
“好的，今天就玩这个游戏吧，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一个惊喜，是什么呢？”路渐离好奇道。
“别着急，还是在游戏中揭晓答案吧。”多丽丝故作神秘地说。
“好吧，我很期待。”路渐离愣愣地回应道。
用完餐后，路渐离打开了太空头盔的VR功能，移动眼珠点击了游戏页面上的“开始”键，眨眼之间，他进入了游戏登录设置界面。
他看着自己正在一件件地加载五彩炫目的装备，面容也如翻书般飞速变幻着。他意识到游戏开始前玩家需要自己设置游戏人物的外形，这也是这个游戏的乐趣之一。
最终，他选择了一身闪亮的湛蓝色机甲战袍以及一位老牌好莱坞影星汤姆·克鲁斯年轻时巅峰颜值的面容。
当他一口气完成了设置，惊奇地看到身旁空气中浮现出了另一位玩家的身影。
这是一位身形曼妙的女玩家，摇晃着光彩夺目的身姿，正在精心选择自己的外貌。
这款游戏可以选择多人主角模式，他突然想起。
“看来这次系统还自动给我安排了一位游戏搭档。”路渐离自言自语道。
“老路，你好——”女玩家挥手向他打招呼。
“天哪，你是——”
“你猜。”女玩家狡黠一笑。
“……多丽丝。”
“没错，我是多丽丝。”多丽丝眨了眨眼睛。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路渐离愣愣地问道。
“没错，老路，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怎么，不欢迎我和你一起打怪吗？”多丽丝微笑着说。
“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呢，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路渐离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一时有点适应不了你的角色变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完全看不见的探测器变成一位近在咫尺、如此可爱的女孩。”
“啊哈，虚拟世界可以随意变幻外形呢！事实上，我过去多次偷偷地以不同的虚拟形象出入过地球上的赛博世界。”多丽丝一只手叉腰、甩头摆出了一个漂亮的POSE，“老路，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得选择一个足够闪亮的形象登场，才能和你此刻帅气的外形匹配。”
路渐离笑着点了点头，此前沉重的心情不觉间变得轻松了不少。他望着多丽丝挑选着一张张光鲜靓丽的面容，她久久没有选中合适的面容。
终于，多丽丝的面孔定格了下来，她选定了一张白人女性的面庞，这是如今好莱坞当红女星妮可·黛拉——拥有无可挑剔的五官与近乎完美的脸型。
路渐离见到这张面容，心中不禁一个激灵，想要说上几句，但就在这一瞬，游戏开始了。
路渐离与多丽丝一同跃进了游戏界面。
在终年寒冷的哈顿大陆极北之地，尘封已久的魔咒被一位邪恶的死灵法师解封，天性善良的巨龙变成了嗜血的恶龙，肆虐大地，一时间生灵涂炭。人类与精灵结成联盟，共同抵抗恶龙的侵袭。路渐离与多丽丝分别扮演的是人类王子与精灵族公主（跨越种族的爱情也是这个游戏的一个重要主题），他们骑着巨大的翼鸟，分别手持长剑和冰杖，与粉墨登场的一只只巨龙BOSS鏖战……
当游戏进行到最后，路渐离与多丽丝历经艰险，携手登上亚马特群山之巅，合力战胜了狰狞可怖的七头血灵巨龙，将魔法封印重新开启，世界重归光明。他的视界也从风光旖旎的奇幻大陆转换回了昏暗的土星环，他的身体还在多丽丝的操控下曲折地向着土星环外缘疾驰。
“老路，你玩游戏真是在行，没有你的引导我玩上一个月也很难通关。”路渐离的耳畔响起了多丽丝的声音。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刚才还在自己眼前活灵活现的多丽丝又重新变回了无形的“声音”。
“多丽丝，你的表现也不错。不过——”路渐离话锋一转，“说起来，这一次你选择的虚拟形象多少让我感觉有点别扭。”
“你是指好莱坞女星黛拉？这有什么问题吗？”多丽丝不解道。
“你或许并不知道，黛拉在几年前曾经与我交往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大家都被她银幕上自然可爱的形象欺骗了，私下里她是一个相当做作的心机女，性格也极其乏味。”路渐离说着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啊哈，原来如此，难怪一整场游戏下来，你都没有和我对视几眼。”多丽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起来，你和好几位娱乐圈当红女星都传过绯闻。”
“多丽丝，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八卦起来了。”路渐离露出了笑容。
“这可都是人尽皆知的新闻啊，你没有结过婚，却交过数不清的绝色女朋友，我很好奇你的初恋是什么样子。”
“我的初恋啊，”路渐离迟疑了一下，“那真是太过遥远的回忆了。她是我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一位中国留学生，我们交往了两年。”
“我猜这应该是你交往最久的一任。”
“或许吧。”
“她一定很漂亮吧？”
“也算不上，但有着一种特别的恬静气质，她学的是当时在我看来有些奇奇怪怪的天体物理学。当然，你知道，一个人在英国读书的生活枯燥单调至极，找一个女朋友谈谈恋爱，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后来呢？你们因为什么分开的？”
“主要还是性格上的差异吧。在英国的最后半年我疯狂地迷上了极限运动，而她还是更喜欢安静的生活方式，整天待在图书馆看书，这样一来，我们的感情慢慢地变淡起来，陷入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再后来，我突然回国继承家业，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我迅速地在花花世界迷失了自己，于是我与她的关系就无疾而终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们甚至没有正式地分手。”
“你们此后还有联系吗？”
“当然，如今社交网络如此发达，幼儿园同学都能被一个不少地拉到一个聊天群里，我和她总会在几个彼此有交集的群里遇到，也礼貌性地互加为好友。她毕业后并没有成为科研人员，而是去了加拿大一所中学教书。”
“你和她有过互动吗？”
“似乎有过一两次吧，只是不咸不淡地简单寒暄了几句。”
“你会特别关注她的生活吗？”
“也不太会，她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有一次我实在闲得无聊，从社交页面找出了她晒的书单，囫囵吞枣地读了一通。不得不承认，我与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老路，我猜你目睹科特克彗星那一天她也在场。”多丽丝突然打断了路渐离的话。
多丽丝的话让路渐离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半晌后，他露出了一丝笑容，“多丽丝，你真是冰雪聪明。没错，那一天她也在场。”
而后，路渐离陷入了沉默，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那一个初冬的夜晚。他与米依涟并肩伫立在寒风四起的卡尔顿山顶，彗星的出现让原本暗淡的视野骤然变得明亮起来，远处爱丁堡起伏错落的中世纪城堡清晰可见，他们的脚下，漫山遍野的金黄蒿草随着风朝着一个方向轻轻地晃动，如同一片在阳光普照下波光潋滟的金色海面。
两人站在相距一米的位置，共同仰望着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这颗彗星的名字叫科特克。”米依涟忽然开口，轻柔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一丝颤抖。
“科特克——”路渐离轻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他转头望向米依涟，这一刻，她紧裹着他脱下的外套，纤弱的身子在风中不住地微微战栗着，脸庞清秀的轮廓映衬着彗星皎洁的光亮。
“渐离，是的，它叫科特克，我记得今天的新闻报道。这是一颗周期彗星，它的周期是一百五十二年。”
“一百五十二年啊，够我们活两辈子了！”路渐离感叹道。
“是啊，人生太短。”米依涟感伤地说，“我们在有生之年不会再见到它的回归。”
路渐离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老路，你的初恋女友名字叫米依涟？英文名Yelena？”多丽丝突然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天哪，你怎么会知道？”路渐离恍然从回忆的旋涡中惊醒过来。
“很简单，我按你的描述对地球网络用户进行了一番搜索。”
“多丽丝，你的好奇心真强。”路渐离的声音有些不悦。
“不，老路，我无意侵犯你的隐私。”多丽丝语气认真地说，“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会在社交平台上你的讨论话题下为你留言。”
“她真的这样做了吗？”路渐离的心跳猛然加速。
“是的，她在你出事的第二天就为你留了言。”
“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路渐离愣住了。
“是你自己让我屏蔽社交平台对你的留言啊。”多丽丝回应道，“再说，你之前也没有给我讲起过她的故事啊。”
“好吧，赶快给我看看她的留言。”
这是一段十分钟的视频留言。
视频中的米依涟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印花毛衣，一头干练的短发，面带微笑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化过妆，看上去她保养得还不错，饱满光润的面容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娴静与端庄。路渐离注意到，她身后的墙上挂满了照片，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拉近了镜头，照片大部分是她与老公、两个女儿的合影，照片中她的笑容很是灿烂……
蓦地，路渐离听到了米依涟的声音，那曾经熟悉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岁月长长的隧道，轻轻地、略微有些失真地落在他的耳畔，令他触电般浑身一震。
“嗨，渐离，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看到你被困在土星环的新闻让我这几天来一直陷入悲伤的情绪中，也让我不禁回忆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我想我还是应该对你说些什么，虽然你已很难看到我这一条留言。”
米依涟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渐离，在我心中，你从来都不是世人眼中的那位桀骜不羁、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与之相反，你性格单纯而温柔，天性中充满了冒险精神。在英国那两年你对我的悉心照顾与陪伴，我始终心存感激。”
“渐离，”米依涟轻声唤道，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一直平视前方的目光逐渐失焦，“你还记得有一年暑假我们在英国的远足吗？我们两人在苏格兰高地天空岛的崇山峻岭中徒步，走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最后迷了路，不巧天又下起了倾盆大雨，手机也没有了信号，雨夜中是你冷静地带着我在泥泞的山间艰难跋涉。后来雨停了，天也亮了，我们幸运地见到了破晓的第一道金色曙光从远方海岸线升起，照耀在峰峦叠翠的峡谷中，景色美不胜收，那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壮美的一个黎明……没有之一。因此，渐离，这一次，我也坚信你在领略土星环绝美景色的同时，最终也能走出土星环，回到地球。”
米依涟顿住了，她的眼眶似乎有一点泛红，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发散的目光，“渐离，或许你永远不会听到我说的这一段话，我也无法为你真正做些什么。但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直到你返回地球的那一天。”
米依涟说完，扬起嘴角，用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最后，视频在米依涟略带忧伤的笑容中凝固了。
路渐离呆呆地注视着定格的画面，一时间百感交集。
“老路，你还好吗？”多丽丝轻声地问。
“还好。”半晌后，路渐离缓缓地回过神来，“多丽丝，我能回复她的留言吗？也用视频的方式。”
“当然。”
在多丽丝的操控下，从他的太空服胸口支出一个长长的机械手臂作为自拍杆。很快，录像开始，路渐离尽力让身体放松，四肢舒展地飘浮在土星环中，就如同躺在自家游泳池中一般自在轻松。然而，他踌躇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开口。
“多丽丝，能先停止录像吗？”
“老路，有什么问题吗？”
“这么多天没有洗脸、刮胡子，我在想我此时的样貌一定邋遢得可怕，你能帮我把样子PS得精神一点吗？”路渐离不好意思地说。
“当然没问题。”多丽丝咯咯地笑出声来。
录像再次开始，路渐离迟疑着开口道：“依涟，很感谢你的留言，也很感谢你还记得那些往事。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同样也是我一生中弥足珍贵的难忘回忆。我想自己的人生能折腾到今天，也算够本了，即使就此葬身在土星环中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所以，依涟，你不用太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走出土星环对此刻的我来说是一个有些艰难的目标，但我答应你，会尽全力活下去的，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直到生命的尽头。”
路渐离顿住了，他用力微笑着，尽管还有太多话凝结在他的嘴边，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说下去的冲动。
“依涟，该说再见了，请务必保重自己。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再见。”路渐离颤声道。他挥了挥手，结束了录像。
“老路，这就结束了吗？”多丽丝颇感意外地问道。
路渐离默然地点了点头。
多丽丝诧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启程去追寻的那颗彗星就是你们年轻时共同见证的那一颗？”
多丽丝的话让路渐离愣怔住了，半晌后，他才喃喃回答道：“这并不重要，真的……并不重要。再说，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打搅她此刻的生活。能够远远地看上一眼，知道她生活得很幸福，我已经心满意足。”
“好吧，”多丽丝说，“你们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得让我难以理解。”
路渐离表情僵硬地微微一笑，并没有回应。
“老路，我已经把你的视频上传，并联系了米依涟，最快一个半小时后她就能看到。”多丽丝说。
“谢谢你了，多丽丝。”
“需要我在明天的游戏中以她的形象出现吗？”多丽丝提议道，“嗯，我可以用她年轻时的照片合成一个虚拟形象，陪你一起玩游戏。”
路渐离愣住了，半晌后，他喃喃道：“不用了，谢谢你，多丽丝。”
“好吧。”多丽丝的声音中像是透着一丝失望。
“多丽丝，我以后的日子不再玩游戏、看电影了。”路渐离认真地说，他在心中暗自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玩游戏，你要做什么？”
“你能帮我找一些资料吗？与土星、土星环、太空服的操作指令、野外求生的技能相关的资料，只要是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中可能用得上的都行。”
“你要——”
“我要尽全力活下去，向走出土星环的方向努力，直到生命的尽头——就如我刚才答应依涟的那样。”路渐离迟疑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
“老路，我明白你的用意。”多丽丝说，“没问题。”
此刻，路渐离携带的食物已无法撑够七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