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孝威（潦草即是不敬，虽小节必宜慎之）

霖儿知之：

家中所寄各书物均收到。周品恒赍送^①御赏^②各件回湘，附寄一信，想已收到。尔母脚气渐痊，甚为欣慰。然暑月服峻剂^③，未知是否相安也。

新妇名家子，性情气质既佳，自易教诲。但尔幼年受室^④，于处室之道毫无所知，恐未知所以教也。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修身为齐家之本，可不勉哉！

读书先须明理，非循序渐进、熟读深思不能有所开悟^⑤。尔从前读书只是一味^⑥草率^⑦，故穷年伏案而进境^⑧殊少。即如写字，下笔时要如何详审^⑨方免谬误。昨来字，醴陵之“醴”写作“澧”，何必之“必”写作“心”，岂不可笑？年已十六，所诣如此，吾为尔惭。

行书点画^⑩不可信手乱来，既未学写，则端正作楷亦是藏拙^⑪之道，何为如此潦草取厌^⑫ ？尔笔资^⑬原不差，从前写九宫格^⑭亦颇端秀，乃^⑮小楷全无长进，间架^⑯笔法^⑰全似未曾学书之人，殊可怪也。直行要整，横行要密，今后切宜留心。每日取小楷帖摹写三百字，一字要看清点画间架，务求宛肖^⑱乃止。如果百日不间断，必有可观。程子做字最详审，云“即此是敬”，是一艺之微亦未可忽也。潦草即是不敬，虽小节^⑲必宜慎之。

六月廿三夜（父谕）

今译

家中寄来的书信及各种东西都已经收到。周品恒持送朝廷赏赐的物件回湖南，顺带一封家书，想必你们已经收到。你母亲的脚气病渐渐好了，我感到很欣慰。但是，大热天服用猛烈的药剂，不知道是否没有冲突。

你的妻子出身名门，性情气质既然很好，自然容易接受教诲。但你年纪不大即已结婚，对于夫妻相处之道一点都不知晓，恐怕不知道怎样去教导（妻子）。孟子说：“自己不遵道而行，那么要求妻子儿女遵道而行也是不可能的。”修身是齐家的根本，（你）能够不努力吗！

读书在于明理，如不能循序渐进、细细揣摩书中的义理和深层次的意思就不能开通觉悟。你以前读书总是不细致，所以虽然长年伏案读书但学业进步很小。比如写字，下笔的时候要怎样周密谨慎才能避免错误。上封信中，你将醴陵的“醴”写成“澧”，何必之的“必”写成“心”，这种粗心大意的行为，难道不可笑吗？你已经十六岁了，学业所到达的程度还是这个样子，我为你感到羞愧。

行书的点、横、直、撇等笔画，切记不可随意乱写，既然还没有学写（行书），那么认真写楷书也是藏拙的办法，为什么要这样马虎令人厌烦呢？你写字的天资原本不差，以前用九宫格纸临帖也写得端正秀丽，小楷却毫无长进，结构和用笔的方法完全像从来没有学过书法的人，真是让我感到奇怪。竖行的字要整齐有序，横排的字间隙要匀密，以后写字务必要注意。每天用小楷的帖子临摹三百个字，每个字都要看清笔画和结构，必须临摹得逼真才行。如果能坚持百天不间断，一定会达到比较高的水平。程颢写字最为周密且审慎，说“这就是敬”，虽然是微小的技能也不能忽视。马虎就是不敬，虽然是细微琐碎的事情也要谨慎对待。

简注

①赍（jī）送：持送，遣送。

②御赏：对朝廷或君主所赏赐的物件的敬称。

③峻剂：猛烈的药剂。

④受室：娶妻。

⑤开悟：开通觉悟。

⑥一味：总是，一直。

⑦草率：马虎，不细致，粗略。

⑧进境：学业进步的情况。

⑨详审：周密且审慎。

⑩点画：指汉字的点、横、直、撇等笔画。

⑪藏拙：掩蔽拙劣的意见、技能等，不显示披露。

⑫取厌：招致别人讨厌，令人厌烦。取，得到，招致。

⑬笔资：写字的天资、天分。

⑭九宫格：临帖所用的界格纸。每一大格用“井”字形划分为九小格，以便于临摹时对照本字形、掌握点划部位。另外有田字格、米字格等，功用相当。

⑮乃：却。

⑯间架：汉字的笔画结构。

⑰笔法：写字作画时用笔的方法。

⑱宛肖：逼真，极像。

⑲小节：细微琐碎的事情或行为。

实践要点

古人常说“书如心画”“字如其人”，写字时心境是否平和，态度是否专注，都会在字里行间表现出来，是心性修养的外在表现。《道德经》说“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杜甫诗曰“始知豪放在精微”，书法的起笔收笔处可培养我们注意细微之处的好习惯。程颢说“即此是敬”，左宗棠也说“潦草即是不敬，虽小节必宜慎之”，写字就要在“敬”字上下功夫，从一笔一画中磨炼心性，始终如一地谨慎对待笔法结构。而今天父母要孩子学习书法，大多是为考级或参赛，常常希望通过一张证书来显示才能，而对书法的文化内涵似乎不愿多去领悟，当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