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终章
那光屏虽已磕碰碎裂若黄土涸拔的荒地疤浓凹凸交错，亦如白玉瓷器上的温度藏着的美丽的暗纹一般。我时常渐而久久留陷于那儿，窥视、温习着流转于它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卡投映而生来的无尽旖旎。
那是个很好的地方。
我呆在原处回望那熙攘无声的街市匆匆，听车轮冰冷僵硬的橡胶碾过新新沥青路面砂薄上的极极细微的声音。便又若清晨的海浪拂来滩涂张翕。
车子急转狭长缓坡与那匝道愈发遥远了，我惊慌不已却无能无力。
我找过许多地方确认它彻底遗失了。
游泳馆棚中喧闹，那男孩在水滑梯顶处坠落而下。
人们轰然围上去。
我坐在池缘愣愣看着来回游走着的被水体扭曲了的肢体的影儿，它们浸在两米深的漫漫一整池的消毒水中。
有血色洇渗开来。
像水母化逝、染浴在透去深海的半晕夕斜中，像挣扎、残喘，像悠悠沉寂而去的温柔。
“哪个孩子推的？！”有人嘶喊。
那声音凄厉婉绝若性爱高潮的女人的颤颤，像月色凛冽中悬离在蝴蝶兰艳丽瓣梢的半滴寒露的欲。
“怎么会是故意的呢”
“也可能本是那孩子自己不小心。”
它们散开了。
人语商讨着疏忽，叮嘱着挽住的自家孩子的谨慎，或是责怪这地方对某种呵护的巨大缺失。那些声音嘈杂而冷漠。
于旋即转覆其上的谈笑风生中，如若游丝轻络着狰狞甚至凶恶。
那女人蹲下于没膝的水，它们淹过她脖颈最上的一痕颈纹了。
我起身往更衣室走去。
“啊！”
那夸张如若幼儿卡通片对白般的声音相当滑稽。
他们的裸体于浴室雾朦中像一条条倒挂着白肉瓣，意识于此的时候我走进男浴区廊道已是过半了。
我到底还是该余些歉愧在自己失神随意中的，我转身走了出去。在廊道尽头并挂于左右门上的灰蓝色帆布半帘上分写着男与女，那周围旋散绘着火机、咖啡杯和蜡烛的单线条简笔小画。
屋顶角灯的光点柔闪转漫，像雾气中渺远的不知何处生的晕绽。
“您有十五元的消费。”
前台女孩声音过度明晰了。若失了真的风拂海蜃的水音。我原已是在昏暗的后廊倏而踱步于前厅、置身于玻璃门中透来的明朗耀白的半月状的阳光中了。
“啊，对，嗯。”
我恍惚想起自己才刚于泳池旁侧角落的小口处以腕环买了顶泳帽。
我呆愣在那儿。
我并未在自以为遗落在了的那间屋子的书立缝隙中找到手机。
我向正午自习室最前排唯一还在的男孩的背影失神走去，我半敞的大衣边角划刮着挤错着的课桌上的书本杂物。油墨在失了帽的笔尖中摔甩在那儿若一幅肆意惨烈的油画般。
“没有了，没有了。”
我哭泣起来。
我再度陷入那样的恐慌中，像于走失的深夜的桥头见大坝激流深深坠溅，无尽的白沫被水面瞬息卷噬的漩涡搅混往永不可见的黑暗中。
无休无止。
我惶惶失措与那进出稍稍眼熟的男孩求助着却难以说清，我的手来回比划在那冽冽水落囫囵着的自己的语声中。
可他倏忽便知道了。
“决不会啊。”
他说罢送递来自己的手机站在我身边与我拨打过去，我拼命稳住于在那些密密麻麻叠影了的数字中去找按的指尖。
“没有陌生面孔来过的。”
“我一直都在这儿。”
“你放心。”
他温和的语声在手机冰冷幽深的忙音中如若初暖柔软的藤条渐还了的星点绿意，影影绰绰着在似续非续的丝络中。
像一条透明的绳索。
那深渊中传来一颤女人的声音。
“你忘了带走它。”
“我只是替你收存下来了。”
岚岚的语调凄渺。
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义事。
“它在哪儿？你在哪儿？”
我感到汹逆的血液刹止。
它们凝固了。
我滑软在墙上。
她到底动了它们。
文档记录的最近打开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你又偷看啦。”
“这次可真的没有。”她惶惶否认。
“你瞧。”
我将那记录指与她，就像揭穿偷吃了柜橱里的桃酥的幼儿。
那只是相当亲切的打趣罢了。
她的脸刹那僵顿住，像冻在寒冬篦下污水深处一缠一缠的头发之朦朦乌青。
像一面圆镜里透来的后框里那副锐化失真了的画。
我困惑不已。
“原谅你了。”
我总是感念她代我保存好它的。
我将下巴抵在她平放在桌面上手肘上娇赖亲昵，某种虚惊一场的松释融融了所有细枝末节处的枯梗——那些被挑选出撑立纸扎的秸秆的粗节处。
大概是惊怵于这柔软，就像许多次惊怵无措于那围困逼仄自己的凶恶正中。她愣在那儿，眼中躲闪过如若彗星拉抹在漆黑真空中尾烬的光余般。
像极混乱的荒芜情绪被遗滞在了目光似及未及的空洞茫茫。
那儿悬浮着相当诡异的偏差。
如若邪祟般。
它们苍白且生于苍白，阴森愈生于阴森。
“那个人问你怎么没去开会。”她的语声离续若是初恋表白的小男孩了。
风拂摇起盆栽土壤中半掩着的蛋壳碎片支支缟素，像坟草根茎腐湿，干燥多年轮轮褪却做枯白的纸扎残角，像于海滩温柔夕晕中张口呼吸而露来半牙儿柔软身体的贝扇。
“谁？”
我知道是他问了。
偏偏贪婪谋取着存储在第三人语声中的东西，如若将甜甜圈上的每一碎巧克力都要融抿在味蕾深处般。
像极致苛刻直至惨烈的剥夺抢掠。
曼陀罗苞合中囚胀着千里寒水江畔的月光的白。
他的名字很好听。
红色丝绒帘角的织络细隙中有光。
我忘记了许多事情。
有人抽拿走我的教师资格证模拟题册，笔尖在纸页上破开一道狰狞。
“资格证嘛也没什么难处的。”岚岚慵懒笑道。
“你上次考的是小学。”
“我这个是高中。且你没有通过考试啊。”我说。
我再不愿费神在一些事情上。
“厌恶了就让她们走开。”
他与我说
门扇于离走人们的臂落里噼啪作响，那已是晚风拂晓、晨曦月晕中的黄昏时分了。
他坐下将带回来的蓝莓山药羹舀喂于我，他尚未脱下的大衣上漫漫着如若笼着寒冷江水的烟雾般的丝丝凛凛。
如若微微渗于濒临晨起轻眠的碎梦中的蛋清色。
窗口漫来草木清香。
陌生的女孩于门外走来，她走往木质讲台轻踏出“咚咚”如若晨间鸟喙轻敲枯干的声音。那转身起伏着腕肘于黑板划下一排偌大的字。那些笔迹清简干净如若是半冻在深冬雪枝上的霜络般。
那原是场相当温柔的驱逐啊。
她拂了拂缝饰着两小只精锐的犄角的棉服帽上沾着的粉笔尘沫，于衣料折转中露来点缀着花碎的发箍的一弧。
它安拓在她干净的发瀑上像一悬金色的晕环。
岚岚喃喃抱怨着将散落在桌面的书本杂物塞往她来时搬就的空纸箱中，转瞬惊诧将手机里的消息喧闹与身边的诣文。
她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她就是这样。
她转而欢喜拉近腿边的纸箱角在落着灰尘的地面上划出如若唱片上丝丝道道的清晰弧痕。箱头倏忽调转若急刹于冰面车子。
校史展厅无故不再做下去了，那些涂抹墙体的浮灰在校工撤走木凳步踏气流中旋逝便若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般。
“谁要侵占这间屋子。”
“又要做什么呢。”
曲晓歪身觑觑光线昏暗的桌底随道，他的声音倦怅若如一只几番冰冻、解化久久浸在池塘中的一节臃胀的麻绳。那端绑索在边岸老树半腰的扣亦是无尽松脱了。随那些嗳嗳沼沼于浑浊胞衣中不住漫动而扰起的水面黏缓蠕蠕中了无声息着摩挲、堕落。
我并未接受在诣文手肘暗示下的她说“不如无处可去的你们搬去我们自习室里”的邀请。
我将香皂盒放在码地整齐的书箱唯余的空格中。
我庆幸于这场空前绝后的驱逐。
那之后的日子我便在整栋楼里流浪，看见空教室就走进去。
像是在严冬的高绝崖壁阴沉沉的缝刃上走个不停，我仍时常被被那种来势汹汹的荒芜吓得失了方向而陷入极为稀薄的恐惧中。
那间屋子东北角的课桌上摆着绒布包裹着的笔筒，一只脏兮兮的小熊别在那儿。寒冷加剧了某种局促感，我的脚尖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有人来了。
我回身将慌乱中碰掉在地上的笔筒捡起来卷抱着书包再度逃开了。尚在我手中夹着的笔杆硌地指节生疼。那就像个在越狱囚徒手中死命挣扎的顽劣孩童，报复似的在我的衣襟上污出一团再拭洗不去的墨。
曲晓是在正午稍过的时候赶回来的，他待我吃过买回的烤红薯罢便带我去到温暖的图书馆去。我将脸埋在他松蓬蓬的棉衣袖筒来回摩挲着听他说着那间餐厅的琐事，晒在太阳下的条绒布于皮肤上如若饱餐后在阳台打滚的猫咪软鼓鼓的肚子。
“总是睡不沉吗。”
他挪手轻按着我的额侧担忧道。
“最近她们都说笑到很晚。”
“都没关系的。”我安慰着贴了贴脸颊往他的肩膀上。
我打开电脑。
临窗的女孩拉去丝绒窗帘，阳光照下半折空间的明耀叠落往敞阔的红木桌面上，那儿像半凝在银质烘焙盘中的汪汪红枣蜜浆。
我挪身往那方灿灿耀白中去。
那种眩晕中再无杂物惊扰，甚至连桌椅坚硬的边角也似温蜡化去，光亮中绽出盏盏幽幽如若清雾生莲般。
我随乐音起身往人迹罕至的地方。
墙壁上的纯白表盘的时针指驻在数字三上，描金的花纹明晰婉旋在偶偶哈气半透如若不知何时轻触留下的指纹般的边缘，那是几朵黄色玫瑰。
安谧的阅览区中唯有一女孩与我擦肩，她微笑着往人群中去似未有注意到我的。
她抱在怀中的玻璃罩中是一朵枯败极艳的永生红玫瑰。
“什么时候回来。”
思远的消息现在那只麋鹿的长角末梢。
隔断玻璃上的影碎漫漫，银泽若初雪晃化的残阳般，我走进去循循环折的楼梯间，于不住连绵的台阶与转角的繁复中看见朦白的光。
“就要回去了。”我说。
“这个时间了，不困倦吗？”
他的语声倏忽轻而散漫不已，便像一瀑灌入蚁巢的强酸般。它们如若了无声息的灭顶之灾——愈高的联系频率稀释着某些东西，那些高傲、懈怠甚至贪婪如若尽了叶片的枯枝般渐而秃露，像醉酒人微微崩迸着的青筋隐隐在额侧，像一条蛇。
初若盎然生意的绳索。
久久便会若浸湿的团团头发缠堵在篦筛间吧。
我惊诧不已。
风划过我的指尖，若针刺一瞬。
有柳絮般的络于玻璃上悠悠，起伏着终于拂旋而下。
我等待着它的泯灭。
倏忽若踏坠。
我期待疏离。
“温度刚好。”
曲晓挽摇我的腕子笑道，小勺搅碰在瓷杯上的声音像霁夜冰凌落下的声音。沉冗在杯底的蜂蜜凝络的白丝随那银白缓缓萦舞若烟。
整片海洋灌入我的耳朵里。
小腹抽搐剧痛，像细碎的刀刃绞割缀裂的刹那崩蜕。
有无尽粘稠在我的下体滑离去。
是一滩血。
玻璃门页被荡如开敞着的窗口的风碎的惨烈。
那女孩迫迫坐下递来一本书给我。
她说是在人散屋空杂物垂落的桌斗里拾到它的。
锤落铁轨的声音远远近近过辽阔的蝉鸣中，那条高铁正式开通了。
“怎么会丢失了。”
我犹疑在仲夏傍晚的黏潮中。那些串在铁钎上的鱿鱼肢体扭搭在污秽的板缘上，腥湿的味道如若腰斩刑场喷溅、淌泞在软泥步印里外的血。
老板将那泛红模糊的下水抛扔进附满蚊蝇的垃圾桶中。路灯的光游闪滑碎在那些干净、不干净的水泽中，像偷弃入深渊的手机屏熹微。
那些光亮都是脏物。
高烧始退后，曲晓拥我往医院外的熙攘中来。
“我要去买那个喽。”
“有的人最爱刷满辣酱的烤面筋哦。”
“吃起来像只小猪。”
曲晓的眼角布满血丝，他盯住屏幕找了许久骤而残缺在文档中的文字，终究是徒劳的了。他跑向那儿与我买最爱吃的东西的背影模糊在那些光亮之中。
像一盏渐而熄灭的烛光曳在白壁的影儿。
他手捧着的浅红色纸盒笑与我跑来，里面装着我们许久都舍不得买的章鱼丸子。酥脆跌撞相碰如若初潮润启接微嵌沙滩的无数贝壳回家的声音，像一整片海相拥在海湾的砌石上。
许多只橘猫在店面玻璃门外的夜色中往马路对面去。
像迁徙。
“别揭开。”我倏忽握住他迫悦着打开它的手。
他将它安放在随带的纸浆口袋中。
“咱们走后，这一带会发展成最繁华的地段了。”
曲晓喂我涂满酱料的另外小食道，那儿的门面房陆续被租用，招牌灯箱散射出的光亮隐去黑暗中那座座建筑的轮廓。
像一处神秘的古堡。
烟花随声声弹药的声响出现在远方的暮色中。
有陶笛的曲音。
崖上的花开露出紫红的蕊卷。
靠近小吃摊的路面上积厚着，它们薄厚不均着贴覆在那儿如若新生粘腻的地衣。像大火缭漫过的焦土上次生演替灰烬浸了半层深秋的雨。
草木被烧光了，瘟疫也被烧光了。
绿皮车的轮声遥远，我坐在那儿听陈青与承莱说起纪念碑谷深处的故事。东北辽阔平原上积落着一场有一场的雪，偶尔有散弃在那儿的秸秆的枯黄色。
我拿出曲晓与我装带的一小盒豆沙饼吃。
沙薄的酥皮若碎落的白蛾般旋落而下。我将它们收拢往小桌上的不锈银泽浅碟中。
曲晓去实习的火车是晚一个小时开往下一站的，他只送我到车站了。
“特长是纪念碑谷。”
“得了，你也就腿特长。”
男孩们的语声随玻璃漫漫的边线缓缓流走往偶尔闪过薄冰渐封的河流沿岸。
前方车厢下锃净的轮子明晃晃若镜映晨雪，列车播报中响起轻灵的口琴声。
他走过来。
他的胳膊叠在我的座椅靠背来，那个象牙色的项坠垂下他的毛衣领口。
线绳维度在他的喉结处。
“这个特别好看。”
我仰脸抬手去摸。
触手温润若白玉一般。
“家里人在周岁那年打磨的。”他说。
他与男孩们说着要去的地方成片成片落叶的金色。
他一直在那儿。
在地铁入口，我看到了乃芹。
就她一个人而已。
“乃芹。”
我唤她的名字挥手跑过去。
我跟在她身后与她学习在机器卡口里拿到对应终点的纸票据。
我从来没有坐过地铁。
我随她走进那扇透亮着城市熙攘的玻璃。
伶禾笑与我招呼，楚凡与莫利挽着手仰脸笑意望着门边的小电视屏。间隙着条条笔直的金属扶栏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直延一截又一截的车厢往远处去。
不住地前行与退走。
它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隧道，交替在一处又一处的幽暗与明朗。汽笛翁鸣颤颤在我的长裙下摆，如若被深湖悠悠了的岩风藻拂的巨裂。
我紧紧攥住乃芹的衣襟边缘。
墨绿幽幽影绰着纷纷流影的玻璃门开合不住，里面的狭隘叠叠着外面的冷荡荡的站台平展，人像渐渐叠散聚离而无休无止。
还没到可以下车的站地。
人们涌进老旧泛着霉味的宾馆走廊里。
“自由组队。”
那声音令人惊怵。
我不能再混迹人群中了，某种高度自由便会暴露自己被抛弃的残酷事实啊。
我呆愣着看他们扬手、扭身呼朋引伴。我不想做任何求援，只站在角落中等待这场屠杀尽早结束。
“你怎么站在这儿。”有人途径随问。
“这是要去哪儿了。”我的语声随脏兮兮的地毯一直铺到尽头去。
我随沿着它，不知道哪扇门是可以走进的。
“你找到了没？”
湘凝于转角处拉住我的衣角。
“和谁住，房间满了没？”
竹缘挤到湘凝身前来急迫问道。
于她们倏忽落寞的眼睛里，我望不见任何对我的担忧。那不过是某种令人胆颤的索取、贪婪和榨干。
“没有。”
我只想尽快逃离开。
那些人皆未找到可以住下的房间，她们在如若罪行被揭露前瞬的极致焦虑中挣扎难辨。
“哎。”
竹缘皱紧眉头，那是求索失败而生的对被拽住的罪魁祸首的人的无能的深切厌恶。
走廊尽处斑驳的画颠倒在于对面墙体上斜错着的半面碎镜中。
站牌上排列着许多陌生的名字，横跨在上面的两只红色箭头指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我将行李塞放至走廊折角落满灰尘的管道回环的空余罢便来这儿了。
人们都匆匆赶往计划中的这座城市最大的交叉口的数记晚高峰车流量去。
公交“噗”的刹气像一阵低沉的福音。
他于我旁边坐下。
于人语松懒碎碎了的傍晚，我不得不扣门来乞讨收留。
“不行啊。”
“这个屋里满了。”
“有人嫌这儿条件不好去另开酒店住了。”
“你再去隔壁看看。”
“会找到的。”
我对自己的打扰愧疚不已。每每受拒出门的时候皆是躬身赔礼歉笑着。我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将门关成自己未出现时候那样。
我于晚来愈发寒冷的长廊中走走停停着，端尽的敞开的窗口里浓黑一片。
那扇虚掩的门缝中打下一长长柔白的光。
门框上的白色漆皮裂着细微的纹路。
我莫名犹疑而久久徘徊。
我蜷指轻扣。
那孩子坐在老旧的电视柜上歪头看向到访的人，像个被某种玩趣打散了注意的小学生。她轻摆着悬空的小腿，系在脖颈上的灰粉色围巾环着如若绳扣、盛放前夕的花苞般的结。
“你来了。”
她笑与我。
莫利的蝴蝶发卡上星散着亮晶晶的碎沫。
“外面冷不冷，快进来。”
楚凡随接过我的行李去。
“我可以住在这儿吗？”
我再未隐去半分迟迟寻觅的倦怠声音。像个迷失、流浪多年终于大雨磅礴的夜晚回家了的幼犬。
“嗯嗯。”
“不如一起去对面酒店开好的房间啊。”
“那儿可以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去。”
她们轻声唤我。
我摇头感念与她们，我知道自己再无力气走出这屋子里了。
对面建筑的灯火通明透来窗口闪映渺远若海蜃般，酒店的白色纱帘拂角于柔柔晚风中。
她们消失在转角处。
深秋树叶沙沙的摩挲声中，呜咽终究被肆无忌惮的嘶吼吞噬掉了。
我于惺忪模糊的光朦中见到岚岚奔走来坐在我的床头。
“怎么了。”
“与她们吵起来了。”
“就在这儿睡下吧。”
我说着起身来。
有人敲门。
“请进来。”
赫平的围巾绒线梢尖上凝着晶莹的呼吸，她站在那儿。
她并未再踏进，一步也没有。
她是来找刚刚逃离到这儿的人的。
屋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有人敲门。
“一起去吃晚饭。”他说。
我撑开小饭馆宽厚的透明帘子跑了进去，搓手与班里的男孩们说起这里的暮色清凛。天气也着实比来处寒冷了。
他与他们问起那拥有着片片金色的雪山。
他将大衣搭拢在我的椅背上。
侍者放来桌心的牛腩汤腾着温热的雾气。
他盛了小碗放在腕边，我将它捧握在手心而至唇上鼻息中。
他顿了一刹。
我羞愧极了。
我终于不是他，永远没有收留、遣散它们的能力。
那儿又是一片脉脉如雪烟的偏差了。
我拿了近空的洗面奶瓶子走了出去。
水房的地砖是米黄色的，别于长廊暗红条纹地毯的亮色晃耀倏忽恍而若梦般。日光灯的光点淌在池中清水中星星闪闪若雀跃在霜晶中的灿灿千阳。
擦肩离去的人们携走一凛凛薄荷。
那儿干干净净的。
“唔，才回来。”
他出现在微缀着水珠的镜子中。
手臂健硕的线条露来黑色砍袖来，那样的古铜色如若汗液滴湿在朗秋黄土田地中的麦粒，像镀在古老佛像颈下的箔落。
我听到咚咚的声音。
我感到额前阵阵温热。
我并未抬眼，亦不闪躲。就像那从未站着一个人。
“这个。”
喻雪抽离我半握着的空罐子挤了豆大的奶白往手心中。她轻揉开它们合水对镜涂在浸湿的脸颊、鼻翼于额头上。
那些细沫沾在她细绒的发弧上如若水晶球城堡圆顶上缓缓流漫旋旋的泡沫一般。
寒风拂过鼻尖再无知觉，他晃了晃近乎冻僵的手指将断续的铅纹贯连着、在重露出的白纸上拓下的又一个街角的走向。
“不许有偏差。”
他蜷手触了触鼻尖笑与我。
“不许有偏差。”
我将他寸寸素描出的调查口示意图卷好横握在手心。
街心小铺的老人坐在门口将山楂洗净颗颗穿在竹签上，旁阶白色瓷盆中的糖浆澄澈若九天未流走的霞腴腴灿灿。他挽好青灰色棉衣的袖口通红的果串迅而浸落弧起，如若长长花藤自生于山谷间的秋千荡点过宁谧着一季傍晚的湖。
琥珀色的千丝万絮若挽住奔往雪霁茫茫白野精灵们的牵索守护。
老人撑膝将它们插散在稻草密扎在铺前的柱上，那些圆鼓鼓的红像花旦脑后颤颤若蝶翅的点饰绒球一般。
像未艾在暮色中的焰火。
糖浆凝壳护住那些果子的鲜艳、融洽住于盛夏树梢最初的酸酸甜甜原是这般耐心不易的。我摘下那些硕大丹珠与他。
冰壳微裂的声音像草木籽破刺涸了多年的种苞。
糖渍坠在他的嘴角若孕住千阳的神的印记。
它们挣脱碎石渣砾于挲利中抽芽儿，藤蔓新生、盎然木化或许终究又是一条又一条予以牵束和守护的绳索了。
“实在甘凛。”
“倒像是，酒心糖葫芦。”
手机在他的衣袋中震颤。
我拿出它们接与他的耳边。
“快结束了吗？”
是陈青的声音。他们小组只分在这条街尽处可以互相望见的岔口处。
来的人们多半都在这条街可以互相望见的岔口处。
“这边都是循往的环路啊。”
听筒那边的语声竟渗渗着悲怆。
“那有什么可怕的。”
“会有结束的时候。”
他说。
我将挂掉的电话放回口袋的倏而，却觉得两手空空。
那些图遗失了。
我呆愣在那儿。
他惊诧的眼睛中生起一团火，于强抑下滋滋残噬着那些缤纷的纸碎成一抹抹苍灰的烬。如若埃尘般模糊、消逝。
我恐惧于若列车疾过隧道的冲涌般的旋旋晦暗中窥见那尽头。
别揭开。
我听到那声音凄绝如若惨死冰雪的精灵嘶鸣。
他往与我相反的方向离去。
“我会找到它，会找到它。”
我转身趔趄摔在翻出槽陷中砖石密密麻麻的碎利上，我可以无数次摔倒在哪怕刀横亘中，可它们不能跌落。
决不能跌落。
有东西在我的袖口滑甩下来，纸筒的边角别卡在眼前路缘石的斑驳了连缀凝土的缝隙。
“没有丢掉，没有丢掉啊！”
我早已顾不得膝盖手肘生生灼痛和被划破露出棉絮的衣料溃烂与脏污，它们随我跳起挥手欢呼摆动若最华丽的流苏。
他闻声向我的方向奔赴。
他颈窝的象白挂坠轻印在的额前，于脚尖再难靠近的倏而我们彼此相拥了。
人们呆愣不已。
他微露出大衣的毛衣领口温热着草木清香。
我依偎在那儿许久。
“对不起。”
他以手掌拂在我发丝凌乱的脑侧，温声安抚的鼻息如若终于找回家来的幼小北极熊下颚的奶气。那白色如若初夏阳光般和煦。
他感知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屠戮。
他亦知道我感知到了。
“这时候天冷了。”
“咱们回去。”
他说。
他将我的脸颊拥往他的颈窝更深处。
Y字斜街的路肩上被白色石灰圈出大小不一的圆角矩。松凸的石砖在脚下发出的秋阳涸干了河滩的温暖的酥酥落落。
像终于拐进了许多场冬季一闪而过公交车窗外的红薯摊后的那些从未到过的路口深处。
这是最后一条街了。
灯光氤氲在夜晚满是水雾的玻璃映一团团橘晕在横亘着冰雪凸疤的砖石路上，像暖阳穿寒暑正午、与深夜，生一盏盏雾朦朦的莲。
我斜仰在枕头上望向临窗街道的尽头。
冰淇淋融化的奶色绵腻，它们依偎在碗坡上如若湖水终于拥凝在岸石上。
若港湾中万千贝壳的躯体以瞬时涌来的姿势永远留下来。
再不退却，再不更改，再不离去。
“已经在往回走。”
“可要再喝点什么？”
“都好。”
“买了热牛奶给你。”
他说。
老旧的木地板被拭地干净，我将棉被堆叠在床沿下。我着力起身坐往那绒白若云朵般柔软中等待他带回它们来。
我听到冰埃于玻璃升化着声音，像寒冷的坍颓。
像山石上的雪倏而融渗入层层巉巉之错落。
门缓缓地开了。
那儿的天晴与雪落拂络着恬淡脉脉在他的眼睛里。
“怎么坐在地上了。”
他走来床柜俯身将上面的杂物挪摆往边缘，留更多的空白给它们。
他的衣摆氲着烟草味，如若初燃的檀木。
“要一起去吗？”
他说要与少华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深夜里喝酒。
我摇头笑与他。
我再没有走出这屋子里的力气了。
“外面人多。”
“万事小心。”
我扶往门口与他说。
他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暖贴在我小腹处掉下来，结块的铁粉酥散出若晨海拂沙的声音。
我清理起用过堆叠若素绢的纸巾和半耷拉下床角的睡衣袖筒，我想成为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就像他那样。
我将窗子打开。
槐香清凛。
敲门声如雨落残井颓垣。
思远坐在床上等待我系好围巾与他们一起去观览这座城市的博物馆，去落满金色银杏叶的雪山下。
我与他告别后乘了连夜的火车回去。
围坐在操场夜幕下的人们像一个个被糕点师抛散在绿茵上的甜甜圈，碎屑与酒沫拈在嘴角上便若松络的糖针了。
我逆时结束最后一圈的慢跑后穿过它们去。
那样的光线下，他们的身影像是在陶艺转架上不住变幻的胚体。
我拂汗怯怯走近看清了他们的脸。
“每晚都来这儿跑步吗？”
陈青的语声轻煦若月色一般。
他坐在他的旁边，悠然附和着这场同学间的偶遇招呼，没有半分破绽可寻。
那儿从来没有偏差。
石椅寸寸狭小，女孩紧贴他而坐。
我认识她。
那红玛瑙耳坠与夜色中若曼殊沙华芯尾的猩艳悬露一般。
他们正说起停在雪山深湖中的那只渡船。
我默默感念着自己许多次的懦弱。
自那座冰雪城市回来后他们在一起了。
我觉得眉心一阵胀痛，有水滴续续敲打在盆底的声音。岚岚正挑了著了无佐料的苍透粉丝堆在半截涸硬参半的老式点心上。
屋子里模糊一片。
那些轮廓粘连如若随溪微拂的极净的蛙的卵络凝冻一般。
无数渐离而影绰着的黑点、成阵列，便亦似蠢蠢欲动的生命了。
我双眼的度数原已涨到这样的程度了。
我于廊道尽头推白色漆门而入。
我站在白炽灯管下呆望着不远处张张朗阔的红木桌，和映在上面极耀极晦的光带与孔洞。摆在那儿的笔记本辉着高低地调的冷光，那些黑、白而过分规整的方屏生硬，像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图书馆不会缺少空座位，只是电源插口匮乏如若久久压城黑云下的星辰般。
那些找不到星辰的孩子——只以存储亮着的屏幕会倏而熄灭，像被拂来窗口的风倏忽消尽的烛色一般。那些画面和文字便会永远丢失了。
关乎于此的争夺实在凶恶。
“在那儿。”
我低声呵促。
只瞬时便有距离更近的女孩转身而去。
那是我找到的。
烈风旋卷起铁门轴页噼啪作响如若久锈的坝门坠落往层层汹涌之中，若败乱了的剑影闸刀，它们终又于森严的牢狱中逃越出来。
我听到狠戾的咒骂声断续凄渺，于深渊下
我双腿失挫而跪落在源口前。
那儿多了许多人，那些眼睛惶惑讪讪着闪躲、频频瞥扭和窥视。红色的丝络艳厉可怖，像一只又一只欲即刻扑来撕咬入侵者的猎犬的膜角。
那截肘腕纤白，银泽辉闪的纤纹上缀着一颗莹莹硕大的珠。
它停在那儿。
她倏忽将那三处插脚深刺而下。
那声音挫厉，骤燃贯入迸溅的火花若血液般。
我猛然转头贴见了那张脸。
我扑摔在那些莫名围来的人群中
我被人拉开，越远的插口如若浓雾黑衣的背影般抽枯成一处点迹渐离渐远，终究消失在片片朦白之中。我的肘腕处凉津津的，像是滚落进了绿茵场凹处淤积的雨水洼下，那些焦躁纷踏的鞋子不再走动。
我见到了那些鞋子帮底上红褐色涸渍。
我认得那个人。
她安妥微微挽缀结络的电源线罢便坐在桌前了，那台银白的笔记本优雅至极。未扣入电池的长槽如若经年愈合的伤疤处凹滑的弧陷。
那是被我圈禁了许久的囚犯。
窗外湖上的灯若一排排铁棘泛点的光，火色阑珊若坠落的星陨与疾速穿越时间散做万千晶碎玛瑙坠落了那水中划出的红。
我起身往那阶阶不尽的楼梯最边缘。
我便一步步迈下去。
我走进左手边的长廊，墙壁大大小花绿的钮如若蟾蜍背上兜肿着毒液的疙瘩。那柄极艳的闸压支离其中。
像一把刀。
我望着它们。
我似乎听到细锐而利落的金属丝簧弹挫的声音，若雪落冰丝划坠着枯冷的枝丫苍色的树皮纹络窸窸窣窣。
若枯叶堆里缓行的蛇。
像绵羊的牙齿揽切了条条黄绿萎颓的草梗。
像绳索裂断。
“闭馆了。”
“闭馆了。”
“闭馆了。”
老人的声音悠悠在回廊中。
那倦怅的驱散似是整栋建筑中唯剩的气息了。
我终于没有拔出那把刀。
像搪在豁口的塞堵。
便不会有人的星辰熄灭，不会有人丢掉那些画面和文字了。
我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夏天来了。
路灯朦朦于天幕渐褪已是稀薄失匀了的幽幽蓝色中。
空气微凉，那些白绿相纹的出租车若一盒盒滞在水洼中化半了纸浆首尾在那所中学门口。隔去深秋傍晚草原般的辽阔绿茵场，车水喧嚣清凛近失了声离析出一层又一层霜雾样的寒。
我颤栗不止。
那是绷紧的血脉乍然松弛与致命透支了的身体的殉葬。考试结束的乐音在建筑前厅门的透明帘被无数次掀起、放落的缝隙里断续而出，像远处教堂的唱诗。
“什么时候回来。”
他记得我考试的日子，和最后那个科目落笔的时间。
一秒钟的偏差都没有。
在于傍晚的那场遇见而彼此失散了许多天以后。
“已经走出那建筑了。”
我回头掠过那些被漆过数次的叠层与他说。
“下雨了。”
“我去接你。”
散场人们的语声清亮，在那帘子摩撞出的噼啪声中，像淅淅沥沥错了方向的雨。
我倚在门口浑圆余着白昼暖阳的理石的温热间，膝窝便若斑斑涸离剥落的痂纷纷松脱而下般，它们裂在地砖上轻划在飘来撕下的糖果包装的锯齿边角上。
如若搔在新生肌肤上的痒。
我哭泣起来。
“我想念你。”
夜色倏而饱和若深紫色的提子。
我再不要辜负它们。
老旧的车载电台主播的烟嗓松倦深沉。
我于摇下车窗的雨后停草木新生的清凉。他速记本上的字迹清朗如若晴午雪枝一般。
他说要与我一起回家去。
海底有万顷金色的鳞，像许许多多安度沉眠的蝴蝶。
原点映着它们的巨幅光屏上出现所有参赛信息的时候，我看到遥远天空直升机上的航拍员在笑。螺旋桨机械的声音如若夜半醒来的那抹汽笛翁鸣。
那是在很遥远的铁轨上。
“42.195公里”
“4.29小时”
“二十三岁。”
我听到终点山海般的人群喃喃着它们。
惊扑的白鸥翅膀上有水，像片片骤雨蚀化了湿润的一地玉兰残瓣随风逝去。
身后的蓝色丝带被重新拉平等待下一个飘断它们的人。
我完成了那场盛事。
我沿着蜿蜒的沙滩一直走。
朵朵布棚的颜色凝汇、离析在阳光下时远时近。
有女孩坐在那儿执笔登记。
“同学是哪个院系的呢？”
她抬眼笑与我，那样的语声穿过封锁寂寥而清疏的柏油长路，穿过浓雾中的双排矮树篱和那块巨大的景观石，它们明锐着饱和的黛墨、苍灰和青色直往海洋深处再望不见的地方去。
摆渡车窗上走映着那些白色洋楼的尖顶，恍惚的色泽拓油在她的声音里。
我转身凝望。
完赛包中的苹果倏而弹落停在下水口的筛篦旁，我蹲身将它们捡回破了底的袋子中。
那条丝绦摩挲在颈后痧口灼烫酥痒。
我听到湖风拂过风铃的清凛，它坠往那些缝隙中摆晃着闪闪若雪的晶亮。
我跪在那儿提起绸带的倏而，下水井深处粘腻漆漆的壁角上那条光带遮在我的双眼上。
玻璃中残缺于窗框的顶顶布棚喧闹连绵着终究不止于任何建筑的折角了。
她们开始卖东西了。
她们说要将它们卖了钱带回家去。
我站在床梯的最后一阶横杠上撕去紧紧贴索在透明槽壳上的封膜。半指肚的水漾荡微湿渗在桌板横纹若绽了的丹青弧瓣。
像菌落。
我将它们在玻璃管中打捞在指尖上。
像薄荷冰晶化在瞳孔正中，那儿有深冬的海安静在晴空下，像一片残破的条纹苫布堆萎在角落中。我距它们太近，那些床帘的蓝白颜色清晰而离析模糊不堪了。
新增的那列高铁翁鸣而过。
左眼的那片却是坠落、消失在布满灰尘的色碎中去。
已经是傍晚六点钟了。
我便不再找它而只往门外去。
晒衣绳前的大小摊位上的物什繁乱，绘着竹梅的陶盆边缘涸着半圈泥土，绿植早就没了去向。席地而坐的人们仰面归还着校外中年女人无休止的挑拣、抛扯和还价。
半只镜片，我辨不得许多熙攘相渗的建筑的轮廓。影影绰绰中那些色块的边缘实在是歪斜失衡而偏颇了的。
“在这儿呢。”
半侧模糊着我便望不清唤我的男孩的脸。
在荒芜杂异的旧物逼仄的狭长空间中，他的声音若用了半生的木汤匙抵舀在钵盂边缘，我闻到白粥温糯的香气。
他将许多明信片放进我去往宴会特选的华丽手包中。
蹲在矮树篱旁的快递员熄灭香烟说笑着将整箱整箱的邮寄物封缠严密，他将它们扔砸到停在那儿的铁皮车斗中。
“你要回去了吗？”
有女孩在转角摊位的布衣柜后与我笑道。
“是啊。”
相隔着那排夜晚便若盈月状路灯的杆立，那些身影不住遮晃在我与她之间。
我再听不到模糊中她踮脚与我说的话了。
“这儿，这儿！”
她匆匆点触着自己的腰肋与小腹间。
我低头望见散开了的裙系，我将那飘带重系化蝴蝶。
它们飞走了。
洗漱台上的独缕熏香循萦而上，我于暖风嗡嗡中烘手后后往外面走去。我绕过那些被闲置竖靠在墙面上的圆形桌面往只一隙光贯着的另外的屋子里。
落寞的婚宴厅成了被遗忘经年的储物室，我隐约闻见青霉菌落的气味。
那儿未燃灯。
T型木台旁的绢花褪地柔白，我迈步缓缓往灰尘朦朦的幕布处走去。
我站在街口好一会儿，空遗的纸杯被风滚过栏杆外。
夜色寒凉，已是凌晨一点钟了。
“你去哪儿了。”
屏幕上一汪柔白色。
气旋样的温度远远近近，我恍而自己只清晰着单侧的眼睛而已。
吧台旁的服务生将托盘中的酒杯续满往不知何时散场的包厢中，酒沫梢的白色被门隙的风拂舞。
曦光斜进朗阔的玻璃窗里。
我捡起散落在地砖上的几枚硬币追上他们。
街边的早点炉灶上生着清凉的淡青色的烟。
“豆腐脑还是烧麦呢？”
陈青看着油卷着边的塑封单自语笑道。
“你的车次是什么呢？”
少华填了白胡椒往馄饨中闲话。
“连泼了辣椒油的床单也被买走了。”
“那些中年人贪婪。”
承莱的睡眼惺忪，他说回去要沉沉睡上一觉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是。
“走了。”
他唤我的时候，已是走在晨起的无声的熙攘中了
我起身低头走着，听他们接来逸去一众的风马牛不相及，裙摆拂微在我的脚踝上，像一叠又一叠的棉纸日历在风口翻折簌簌。
“就只咱们四个吗？”
他合掌顽说。
街边的商家掀好折曦那些银泽的卷帘门轴，那声音轻疏如风过深秋的杨叶一般。我回望着他们在不远处往这条街尽头的校园南门走。
“睡醒了你要去哪儿？”
陈青正拉开背包，拿出耳机递去那个穿纯棉开衫的男孩手上。
他黑白撞色的衣肩旁有些微的褶皱。
我不与他们熟悉，却想紧随而去。
“其他的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