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生物学曾经是这所大学的重点专业，出过不少轰动世界的成果，自然也培养出了很多大师级的人物。

但是，从前些年开始，这个专业的老师流失越来越严重，许多人转行从事与本专业密切相关的石油天然气领域的工作。众所周知，能源是现代经济领域的热点，油气专业则是这个热点中的焦点，从事油气专业工作的收入自然很丰厚。

转行的老师多了，学校师资力量自然会下降。同时，市场不看好，毕业生就业难度加大，学生自然不愿意报考，一些资深教授也招不到学生，整个专业都开始走向没落。无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好不容易招几个学生，也都是那些刚刚跨线，害怕被淘汰，填报志愿时选择了“服从专业调剂”的人。

当然，这也不是这一所大学的事。曾经有一年，一所国内顶级大学的这个专业也只招到一个本科生。对于多数学生来说，宁可选择知名度稍微低一点的大学，也不会去学这种过于生僻，还会在毕业之时就面临失业危机的专业。

常春和校方都非常着急，他们力图通过不断推出新的重大科研成果引起有关方面和学生的重视，却总是不见起色。

然而，在常春成名几年后，就在校方计划将古生物学专业并入地质学院的时候，他们学校招到一个高分考生。那个考生的分数完全可以去北京读更好的大学，但他只填了一个志愿，一个专业，就是他们学校的古生物学。

这个考生就是陆鹏。

原来，常春当年在陆干湖得到这个少年的帮助后就对他产生了好感，有了空闲就会给他讲一些古生物学和地质学的常识。比如，如何辨别什么是化石，什么是模树石（假化石）；化石是如何形成的；研究古生物对研究生命史、研究地球发展史、研究宇宙有什么帮助。

陆鹏没想到，在古生物学家眼里，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故事，眼前这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荒漠，同样隐藏着许多神奇的秘密。这些秘密，和整个宇宙的发展密不可分。陆鹏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对古生物学和地质学有了浓厚的兴趣，高考结束后，明明知道自己能够去更好的地方读更好的大学，依然果断填报了常春所在大学的古生物学专业。

因志趣而学和因利益而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效果自然相差千里。陆鹏在浓厚志趣的支撑下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常春的爱徒，被校方当作重点培养对象，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一路顺风。

两年前，陆鹏的博士论文已经通过导师的初审，达到了提交的水平。但他本人觉得其中还有些内容需要补充实际资料，决定再赴陆干湖，继续实地挖掘当地的古鱼类化石。

常春很高兴地答应了。

中国常氏高原鱼被发现后，陆干湖成了全球地质学家瞩目的焦点，大量研究人员从世界各地涌到这里做科学考察。

吊诡的是，后续的研究者几乎踏遍了陆干湖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揭开了陆干湖的每一套地层，几乎将陆干湖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再发现那种鱼的化石。常春本人也多次再回陆干湖，不断扩大考察范围，动用了更多的技术手段，却再也没有任何发现，仅在分子级的研究中确定那里有一些很原始的低等生物。

按照通行的科学逻辑，某种古生物的发现，不应该是孤立的。这类似于物理和化学实验，只有可以重复的实验，才有可能得到认可。生物界同样如此。任何一种生物，一定都是有其群落或种族的，世界上不存在只有一个样本的生物。

有人又开始在全世界进行探索和类比，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发现中国常氏高原鱼的同类。

难道这种鱼只产于陆干湖，而且只有这么一条？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

假设这种鱼当时只产于陆干湖地区，也并非解释不了，因为有些生物就是只在某些很小的区域内出现；问题是，在面积如此大的陆干湖地区也只发现这么一条鱼，就解释不过去了。

中国常氏高原鱼靠什么为生呢？

它的个头可有一尺来长，比普通成年的鲤鱼还要大。这么大的鱼，是不能单纯以微生物或浮游生物为食的，至少它得吃一些比自己小的同类吧？正所谓，大鱼吃小鱼。

当外界逐渐得知这块鱼化石其实是常春在一个中学生帮助下发现的，之后这个中学生还成了他的学生，这种学术质疑渐渐有了别的含义。

各种不利于常春的消息纷至沓来，常春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

到后来，常春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错了。他像强迫症患者一样，一遍遍地回忆着发掘化石的全过程，渐渐地，他也弄不清自己当时是醒着的还是在梦里。

常春的心思，陆鹏未尝不是一清二楚。况且，如今某些质疑也在指向他。

常春急切地希望，弟子能够帮自己在退休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谁知道，承载着导师巨大期盼的陆鹏去了陆干湖不久就给常春发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照片，说有人在陆干湖里发现了水怪。

常春当时并未在意，相反，还生出一丝隐隐的期待。

年轻人对鬼怪传说产生兴趣并不奇怪，自己年轻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几十年的学术生涯，让常春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科学家，首先得是一个称职的艺术家。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科学家对想象力的需求可能更加迫切。科学家只有具备了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在普通庸常的事物中获得诗一样璀璨的灵感，迸发出探索未知世界的热情、创造新生事物的力量、发现真理的勇气。

比如，普通人梦见一条蛇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可能只是觉得很不吉利。而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却据此推断苯分子的结构应该是环状的。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凯库勒因做梦得到的结果完全符合科学事实。

陆鹏在科研之余喜欢写诗，是科学界的诗人、文学圈的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