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满堂 李 洲 老农民(节选)
作者简介
高满堂,国家一级编剧,中国广播电影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名誉会长,北京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辽宁省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大连市电视艺术家协会主席。编剧作品900余集(部)。其作品多次获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视金鹰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个人获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编剧奖、四川电视节“金熊猫”奖国际电视剧评选最佳编剧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突出贡献奖等。代表作品有电视剧《家有九凤》、《大工匠》、《闯关东》系列、《北风那个吹》、《钢铁年代》、《温州一家人》、《大河儿女》、《老农民》、《于无声处》、《最后一张签证》等。
作者简介
李洲,哈尔滨师范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毕业,后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进修,现在大连广播电视台工作。曾任记者。曾任摄影师,参与拍摄电视剧《闯关东》、《闯关东中篇》、《钢铁年代》等。曾任电视剧《大河儿女》文学统筹。曾任电视剧《老农民》、《最后一张签证》联合编剧。
老 农 民(节选)
剧情简介 该剧从1948年写到2008年,讲述了从北方农村的一场土地改革开始的长达六十年的恩怨故事。剧中两位主人公,长工家的儿子牛大胆,地主家的少爷马仁礼,在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中,一夜之间颠倒了位置,农民当家做主,地主点头哈腰,牛大胆和马仁礼明里暗里,相互斗法。牛大胆深爱着“仇人”的闺女杨灯儿,却娶了马仁礼的未婚妻乔月……
改天换地的岁月里,为了填饱肚子,牛大胆和马仁礼在麦香村的土地上呕心沥血地劳作,他们历经了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三年困难时期、“文化大革命”,乃至改革开放发家致富……一直到2006年中国取消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2008年为农民承包土地确权颁证,农民吃上了定心丸,过上了踏踏实实的好日子。
上篇 第11集
1.田野里 日 秋
村口大树上的大钟敲响了。
麦香岭公社麦香大队的社员们拎着农具,懒懒散散地走到地头,干起了农活。
吃不饱抡了几下锄头,坐在地头抽起了烟。
吃不饱嘟嘟囔囔:唉,干了有一阵子了,得歇一会儿。
吃不饱说着,掏出烟。
金花嫂干着活走过来:吃不饱,你是真懒,又歇着了?
吃不饱不屑地:你也不是队长,管不着。
金花嫂:你呀,也太懒了,从前的地主也没你这么懒的!怪不得你让人家水库工地赶回来了。
吃不饱:瞎说,我那是不想干了,自己要求回来的。
金花嫂:上工慢似牛,收工一溜风,地头一坐一个坑,说的就是你。
吃不饱:你说得还不够,这叫村头等,地头站,队长不来我不干。敲钟上工,敲钟下工,干不干活,都是那几个工分,你还费那么多力气干什么?
金花嫂:也是的,走,到那边去,你媳妇在那边又讲新鲜事儿了。
吃不饱:你去吧,我不想听,晚上回去猫被窝里听就行。
吃不饱说着,躺在了地头上,抽起了烟。
金花嫂走了。
牛大胆走了过来:嘿,吃不饱,怎么又躺下了?别磨洋工,给我起来干活!
吃不饱一指:你就会欺负老实人,你看那边。
牛大胆看去,只见社员们三三两两坐在地头上,抽着烟拉呱儿。
2.田野里 日 秋
小转儿:你说食堂办得好好的,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呼啦一下不办了,真舍不得。
瞎老尹:还办呢,再办下去,家底儿都要吃光了。我的天啊,别看干活都不出力,吃起饭来,一个个蝗虫似的,呼喳呼喳,多少粮食都不够吃的,吓人!
小转儿:人家别的大队都还办呢,咱们队长一个令,都撵回家吃饭了。他这个人吧,就是霸道,也不听听大伙的意见,上边批评也不搭理,瞪着眼珠子硬顶,就是牛,牛起来吓人。
金花嫂:队长有队长的打算,粮食是自己的,吃光了还吃什么?咱有这么个队长,心里托底儿。
小转儿:没听小广播?上边说钢铁元帅升帐了,听说咱们农民也要大炼钢铁了。
老干棒:不能吧?听马队长说,麦香岭是有点儿铁矿,可含铁量不高,再说咱们这儿不出煤,还能烧麦秸炼钢铁啊?
小转儿:烧麦秸干什么?有的地方砍树烧木炭,一样能炼出钢铁来。
瞎老尹:我就不信,农民就会种地,炼钢炼铁那是工人的事儿。
小转儿:你还别不信,现在是“大跃进”,什么奇迹不能出现?你没听说北京的十大建筑?才几个月,呼啦一下盖起了那么多高楼。
瞎老尹:这倒是实情,了不得,全世界都跷大拇哥。
金花嫂笑着:你看见了?
瞎老尹:广播里说的。
小转儿:咱队长到公社领任务去了,等着看吧,过不了多少日子,咱们也能轰隆起来。
瞎老尹:大炼钢铁是好事儿,可让咱老农民炼钢铁,都明白不成,这明明是赶着鸭子上架,胡闹。
老干棒:都昏了头啊,不知道咱队长这回能不能顶得住。
小转儿:为办食堂的事儿,他差点儿被撤了职,这回啊,他不低头也不行了。
瞎老尹:干一会儿吧,不干对不起祖宗留下来的这片地啊。
大伙懒洋洋地起来了,走进地里。
3.麦香大队部 黄昏 秋
牛大胆看着土高炉的图纸,满脸的愁容。
马仁礼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牛大胆:老马啊,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
马仁礼笑:没有我的请示汇报,心里也不舒坦,是不?
牛大胆:哪儿的事儿啊,你先说,还回水库工地吗?
马仁礼:回来拿点儿换洗的衣服,工地太忙了,天黑就得赶回去。什么事儿把你急的?
牛大胆:我也是刚开会回来,上级号召大炼钢铁,要求整壮劳力全部去炼钢铁,这不,土高炉的图纸都发下来了,要求按样子来。
马仁礼看着图纸摇头:这也叫高炉?
牛大胆:我哪儿懂,炼钢谁会呀?你说怎么办吧?顶着不干?
马仁礼寻思了一下:眼下这形势,顶恐怕不是办法。
牛大胆:那你说怎么办?
马仁礼:你是大队长,主意你拿。
牛大胆:那我要你这个副大队长干什么?白吃干饭啊?我就要听听你的意见。
马仁礼:听我的意见就顶。
牛大胆:你不是说顶不是办法吗?
马仁礼:那就不顶。
牛大胆:不顶麻烦大了,地里的庄稼还没收,烂地里去啊?
马仁礼:顶也不行,不顶也不行,你还让我拿什么主意?你自己琢磨吧,我得回家看看。
牛大胆恼火地: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搭,看看你媳妇去吧!
马仁礼:就你这态度,有主意也不给你拿。
马仁礼说完转身走了。
牛大胆看着图纸发愣。
4.马仁礼家屋里 黄昏 秋
乔月正在看小说《青春之歌》,看得泪流满面。
马仁礼回来了。
乔月惊喜地:仁礼,回来了?
马仁礼:回来拿换洗的衣服。
乔月:吃饭了吗?
马仁礼:家里有饭?
乔月:我现做。
马仁礼:我还要赶回去,算了吧。
乔月:给你烙葱花饼,快着呢。
马仁礼:那就赶快点儿。
乔月忙活做饭。
5.马仁礼家屋里 夜 秋
乔月看着马仁礼吃饭。
乔月:工地就那么忙?在家住一宿不行?
马仁礼:我在那边负责监工,大伙挑灯夜战,工程质量我来把关,我不在场不行。
乔月:你真行,领导算是用对人了。
马仁礼吃着饭:修水库是我多年的梦想,要是没有人民公社,根本不可能,就这一点看,公社化有它的优越性。好了,吃饱了,你给我收拾收拾衣服,我得赶回去。
6.马仁礼家门口 夜 秋
马仁礼提着包裹走出院门,被一柄锄头绊倒。
马仁礼爬了起来:这是谁把锄头扔这儿了?
牛大胆从黑暗处走出来:是我。
马仁礼:是你啊,你想暗害我啊?
牛大胆:我这叫绊马索。
马仁礼:你想干什么?
牛大胆:要你给我拿主意。
马仁礼:我没有主意。
牛大胆:你说了,有主意也不给我拿,说明你有主意,赶快拿出来,要不然你就别想走!
马仁礼:我叫你赖上了。
牛大胆:你说对了,我是属狗皮膏药的,贴到身上想拔下来,不容易。
马仁礼:真拿你没办法,大队部去说吧。
7.麦香大队部 夜 秋
牛大胆捣了马仁礼一拳头,高兴地:老马,你真有些鬼点子,这个办法太好了。
马仁礼得意地:书没有白念的。好了,我可以走了吧?
牛大胆:可以走了。
马仁礼走了。
牛大胆看着马仁礼的背影:这小子,肚子里就是有玩意儿,不服不行。
8.山路上 夜 秋
远处,水库工地在搞夜战。灯泡吊了一长串,像一条火龙。头和铁锨挥舞着,起落着。石夯重重落下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小伙子和姑娘们清脆的夯歌声,像潮水一样……
女:再加一把劲儿啊……
男:快马加一鞭啊……
女:到底跑多快啊……
男:超英又赶美啊……
女:鼓起革命的劲头啊……
男:铆着劲儿地往前冲啊……
女:乘风破浪不回头啊……
男:排山倒海不放松啊……
马仁礼走着望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琢磨着。
9.牛大胆家屋里 夜 秋
牛大胆在睡觉。
马仁礼敲门。
牛大胆开门:老马,是你啊?你还没走啊?
马仁礼:屋里说话。
10.牛大胆家屋里 夜 秋
牛大胆:你出的点子挺好啊,怎么又说不好了?
马仁礼:我仔细想了,领导要咱们政治挂帅,什么是政治挂帅?政治挂帅就是要听上边的话,上边不管要咱干什么,都是革命工作,都是为了“大跃进”,为了咱们群众能早点儿踩着人民公社的金桥梁,跨进共产主义的天堂,过幸福日子。你还是按上边布置的干吧。
牛大胆:老马啊,说实话,你是不是怕了?
马仁礼:牛队长,我和你不一样,能不怕吗?
牛大胆:你怕我不怕,你不要担心,要是出了问题,我一个顶锅,砍了脑袋也不会连累你。
马仁礼:你说话算数?
牛大胆:牛大胆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说话算数!
马仁礼:好,那我就放心了。
11.田野里 日 秋
田野里建起了好多一脚能踹倒的小的高炉,社员们在高炉前忙活着……
瞎老尹:这东西行吗?我怎么看像小孩子过家家。
老干棒:错不了,你当上边的都是傻子啊?人家说行就行,你操那些闲心干什么?!
12.村街上 日 秋
牛大胆领着吃不饱、瞎老尹、老干棒等弱劳力走在大街上。
老干棒:队长,真的砸锅炼铁啊?
牛大胆:谁跟你闹着玩?先从我家开始!
13.牛大胆家院里 日 秋
牛大胆指着院子里煮猪食的大铁锅:这口大锅给我砸了!
老干棒:队长,锅砸了你拿什么煮猪食啊?
牛大胆:屋里不是还有一口做饭的吗?人吃的猪吃的一锅烩,砸!
老干棒:还是你自己来吧。
牛大胆:好,看我的!
牛大胆抡起铁锤把大铁锅砸了。
瞎老尹:下一个到谁家?
牛大胆:二爷爷家。
14.地里仙家院里 日 秋
牛大胆盯着院子里的大铁锅。
地里仙:大胆啊,真的砸啊?你疯了吗?
牛大胆:二爷爷,不是我疯了,钢铁元帅升帐了,令箭下来了,那还了得?您得支持我的工作,给全大队的人打个样子。
地里仙:你这么干,就不怕乡亲们骂你吗?
牛大胆:挨骂是免不了的,可上级的号召不能不听啊。
这时候院子里聚满了人。
牛大胆:乡亲们,我给你们说,要是咱不这么做,那就得炼铁矿石,要是把铁矿石炼出铁来,那得毁多少林子烧木炭啊,锅砸了可以再买,可林子毁了那得多少年才能长起来啊?咱们不能断了子孙的后路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地里仙:大胆,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把锅砸了吧。
牛大胆一锤下去,大铁锅裂成碎片。
15.吃不饱家 日 秋
牛大胆领着人来了。
小转儿迎出门来:都来了?大炼钢铁我坚决支持,可我家没有什么铁器啊。
牛大胆:你说没有不行,大伙找找看。
大伙在屋里屋外找了一遍。
老干棒:队长,就找到了一个钉子。
牛大胆:没有就算了,到下一家。
大伙走出院门。
牛大胆一回头,看到了门上的铁环,笑了:这不是铁的吗?起下来!
16.田野里 日 秋
高炉冒着烟……
老干棒:队长,地里的庄稼收得差不多了,就是地瓜还没收回来,怎么办?
牛大胆:顾不得了,公社检查组就要来了,炼不出铁来不好交代。
瞎老尹:那就让它烂到地里?
牛大胆:这样吧,你带领几个妇女,把地瓜都埋到地里,过了这阵风再起出来。
瞎老尹:好吧。
17.田野里 日 秋
王万春带领一行人来检查大炼钢铁。
王万春看着小的高炉:牛队长,你们的高炉尺寸太小了吧?为什么不按照统一的图纸建造啊?怎么搞的?
牛大胆故意装糊涂:我们是按照图纸建的啊。
王万春:按照图纸建的高炉,都有房子那么高,看看你们的,一脚能踹倒两个,这不是糊弄上级吗?
牛大胆:哦,是我们把尺寸搞错了,虽说是错了,可我们的土高炉非常争脸,炼出的铁,一点儿也不会少。
王万春:是吗?你敢保证?
牛大胆:一会儿就要开炉出铁了,你们看吧。
王万春:好,看看你们到底能不能炼出铁来。
牛大胆指挥开炉。
高炉流出了通红的铁水。
王万春笑了:好,好的,很好,你们的经验值得推广啊。
团委书记小崔:牛队长,给大伙介绍一下经验吧。
牛大胆:那好,我就说说。
18.麦香岭公社会议室 日 秋
王万春给各大队的干部开会。
韩美丽在场。
王万春:牛队长的经验很好,他们的眼光还是比较长远的,的确,咱们麦香岭的铁矿石含铁量太低,要命的是没有煤炭,要是硬炼,也能炼出铁来,可那得毁很多林子烧木炭,我请教了专家,专家说,要是完成上级的炼铁指标,麦香岭的林子砍光也不够。
小崔:可他们把老百姓的锅都砸了,乡亲们意见很大啊。
王万春:老百姓会有意见的,可以给他们说清楚道理,眼下钢铁元帅升帐,谁也不能说熊话,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小崔捅了捅王万春。
王万春会意:我这个比喻不对头,收回。总之,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是硬任务。
19.镇街上 日 秋
韩美丽对牛大胆:牛队长就是牛,这回你们又出经验了,真佩服你。
牛大胆:为了完成任务,我们也有不少损失啊。
韩美丽:不就是砸碎了一些盆盆罐罐吗?为了大炼钢铁,值得。
牛大胆:你是不知道啊,劳力全都大炼钢铁了,地瓜没人收,埋到地里都烂了,心疼啊。
韩美丽:眼光放远点儿,为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这点儿损失不算什么。
牛大胆:对了,你怎么参加了今天的会议?
韩美丽笑着:你还不知道啊?我借调到公社了,专门搞妇女工作的。
20.麦田 日 夏(1959年)
一望无际、金灿灿的麦田……
21.小学校操场上 日 夏
两个公社书记骑着马,披红挂绿地过来。
路两旁的大红条幅上面写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十五年超英,二十年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前方不远处,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围了一群人……
两个公社书记分别下了马,他们相互寒暄,相互谦让,然后手挽着手走进人群……
一片空地上,两张八仙桌搭起了一个台子,台前坐着张德福副县长,以及王万春等人。
两个公社书记走了过来,也坐在了台前的椅子上。
锣声响了。
张副县长站了起来:社员同志们,我宣布,全县粮食产量总结大会现在开始。话不多说了,先请青田公社的常书记上台报产!
公社书记甲站起身,走到台子前,踩着凳子上了台子。
公社书记甲:同志们,红旗飘飘战鼓响,英雄好汉上战场,我们公社大丰收,亩产两千没说谎!
台下一片掌声。
韩美丽鼓掌特别起劲儿。
公社书记乙蹦上了台子:大地滚滚响春雷,朱仙镇上锤对锤,我们亩产三千斤,这个成绩谁能追?!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公社书记甲:我说的是平均亩产,要说最高的,那我们公社是五千斤。
公社书记乙把衣服领口一扒:说说说,干干干,你敢说五千,我敢说八千,你们要嫌少,我再添一添,五千还是八千,你们说的算……
台下掌声雷动。
张副县长转过脸:万春书记,你们麦香岭公社亩产多少啊?
王万春:张副县长,我们不行,我们……
张副县长阴沉着脸:万春书记,自从我上来,你一直对我的工作不太配合啊,我是主抓农业的副县长,产量上不去让我怎么向上边交代?你看着办吧!
王万春站起身,上了台子。王万春把凳子也拎到台上,他站在凳子上,望着台下。
台下响起掌声。
王万春突然摘掉帽子,他甩着帽子,大吼一声:五千斤不少,八千斤不多,我们麦香岭公社是五千斤打底儿,八千斤不瞧,一万斤微微一笑!
台下有人:王书记,能产那么多吗?不是吹牛吧?
王万春愣住了。
张副县长:王书记,你要是脑袋一热,说了过头儿话,就赶紧当着大伙的面儿,趁着热乎劲儿,把话收回来,别站在那儿难受啊。
有人喊:别吹了,赶紧下来吧。
王万春挺起胸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不收了!
有人喊:我们想去麦香岭看看,学习学习,行吗?
王万春:我代表麦香岭公社欢迎大家参观指导!
22.田野里 日 夏
牛大胆走着。
小崔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跳下车子。
小崔:牛队长,我正找你呢,赶紧跟我走。
牛大胆:干什么去?
小崔:王书记找你。
牛大胆:找我干什么?
小崔:别问了,上车,跟我走吧。
牛大胆上了小崔自行车的后座。
小崔飞快地蹬着车子而去。
23.麦香岭公社书记办公室 日 夏
王万春在挂电话:可以,定个日子,欢迎大家来参观指导,好,再见。
牛大胆走了进来。
牛大胆:王书记,您找我?
王万春一把拉住牛大胆,热情得不得了:大胆哪,你可来了,坐,喝茶,我早就泡好了一壶西湖龙井,和马仁礼的不是一回事儿。
牛大胆笑了:怎么?这件事您也知道了?
王万春:我是从麦香村出来的,什么事儿不知道啊?你们俩互相作弄,挺有意思的。
王万春倒茶。
牛大胆: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儿?
王万春:你们大队的扫盲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牛大胆:那还用说,大家可积极了。
王万春:扫盲工作是大事儿,可得抓紧了。
牛大胆:王书记,您就放心吧。
王万春:有这么个事儿,县里听说咱们麦香岭公社今年麦子大丰收,要求各个公社都派人到咱们公社来拉练,就是检查,开个生动的估产现场会。
牛大胆:麦子还没收完,你怎么知道丰收了?
王万春:别管它丰收不丰收,总之风都传出去了,你是咱们公社的带头队长,这事儿你得站出来啊。
牛大胆:那我说什么呢?
王万春:随便说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牛大胆:你教教我怎么说。
王万春:这事儿还用我教你?你叫牛大胆,胆子大得不得了,你怕什么?
牛大胆:那我说一亩地产多少?三百斤?
王万春摇了摇头。
牛大胆:五百斤?
王万春:你的胆子哪儿去了?
牛大胆:我明白了,那我就说产一千斤!吓死他们!
王万春又摇摇头:现在人的胆子都大了,轻易吓不死啊!
牛大胆:那得说多少啊?
王万春:不到一万说不过去啊。
牛大胆:天哪,亩产一万斤,那还是麦子吗?就是草也长不出一万斤啊!这不是胡扯吗?
王万春:上边要数字,也没跟你要粮。
牛大胆:不要粮也说不出嘴啊,你还是找别人吧。
王万春:大胆啊,要是别人行,我能找你吗?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啊。
牛大胆:书记,我真不行。
王万春:我就指望你了,你看着办吧,来,喝茶。
牛大胆沉默了。
24.麦香岭公社门口 日 夏
牛大胆低着头走出来,碰见了韩美丽。
韩美丽:牛队长,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来办事儿啊?
牛大胆:啊,王书记找我。
韩美丽:挨批评了?
牛大胆:没有。
韩美丽:那怎么一脸灰呛呛的?
牛大胆:王书记……算了,说也白说,不说了。
牛大胆走了。
韩美丽:话说一半怎么不说了?你等等我。
韩美丽追了过去。
25.麦香岭公社书记办公室 日 夏
王万春对小崔:这些日子你什么也别干,盯紧牛队长,协助他唱好这台戏。
小崔:好吧。
26.路上 日 夏
牛大胆和韩美丽走着。
韩美丽:大胆,书记这是信任你,你必须按照上级领导指示的说,“大跃进”了,要解放思想,现在亩产到不了一万斤,不代表以后到不了一万斤。
牛大胆:我往多说行不行?
韩美丽:往多说好啊。
牛大胆:三万斤行不行?
韩美丽:三万斤?好啊,能把他们吓尿裤子了。
牛大胆:我都想尿裤子了,你这是想往死里整我啊。
韩美丽:你说哪儿去了,这可是露脸的事儿,领导找到你,说明信任你,这个你还不懂吗?
老干棒跑了过来,他望着韩美丽。
韩美丽:那我先走了。
韩美丽走了。
老干棒拉着牛大胆:队长,粮食不够吃的啊,你说句话,我找保管员借点儿粮。
牛大胆:就你粮不够吃的?别人都能克服,你怎么就不行?
老干棒:没办法啊,我一个光棍,不比有孩子的人家,没法沾孩子的光啊。
牛大胆:我这阵子忙,等等再说吧。
27.麦香大队部 日 夏
马仁礼满脸大汗地走进屋子:你急三火四地打发人把我叫回来干什么?
牛大胆倒了一杯水:先喝口水,听我慢慢说。
马仁礼大口喝水:赶快的,工地那边离不开我。
28.田野村路 日 夏
小崔满脸大汗骑着自行车过来,跳下车子,看着道边的麦田:就这块地,亩产一万斤,打死也没人信啊。
29.麦香大队部 日 夏
牛大胆:老马啊,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马仁礼:你比我厉害,怎么还问我呢?
牛大胆:你读的书多,见的多,脑子灵活,上回大炼钢铁,你出的主意就不错,再给我支一招。
马仁礼:咱可是说好了的,大炼钢铁我什么也没说,你别失信。
牛大胆:我就是对你说说,对别人,我一个字没露。
马仁礼:不是我胆儿小,就因为我读多了,学杂了,才惹了那么多事儿。那一回跟你说过,我后悔了好几天,我可不能乱说话了。
牛大胆火了:你能眼瞅着阶级弟兄被扔在热锅里煮吗?我看你是想看贫下中农的笑话!
马仁礼:行了行了,我就剩下一条命了,你就给我留着吧。
牛大胆:没给你留吗?别找不自在,说!
马仁礼:说句实话,眼下这形势,哪个不张大了嘴在吹牛?你见过吹牛的挨批判了吗?
牛大胆:没有。
马仁礼:还是的,你往高了说,人家就算不信,可领导高兴。要是往低了说,人家信了,可领导脸上没光啊,你看着办吧。
牛大胆:我明白了,行了,你走吧。
马仁礼:好啊,大老远地你把我叫来了,就这么几句话完事了?
牛大胆:不想走也行,你有日子没跟我请示汇报了,那就好好说说?
马仁礼:我还是走吧。
牛大胆:现场会那天,你一定要回来,给我壮壮胆子。
马仁礼:你的胆子还要壮啊?
牛大胆:你回不回来?不回来我派人把你绑来,你信不信?
马仁礼:你能干出来,好吧。
马仁礼走了。
牛大胆看着马仁礼的背影,琢磨着。
30.地里仙家屋里 日 夏
地里仙:老天爷啊,见过吹牛的,没见过这么敢吹的,这不要吹破天吗?怎么着,还能撕片云彩当擦腚纸吗?!
牛大胆:所以把我也吓着了。
地里仙: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老了老了,算开眼了。
牛大胆:二爷爷,您说我喊出这么大个数,万一出事了,能掉脑袋不?
地里仙:没见过吹牛掉脑袋的,背后有人托着你的屁股,不怕掉下来,掉下来有人接着,没事儿。
牛大胆:行,有您的大定心丸吃着,咱怕谁啊?走了。
牛大胆要走。
地里仙:你等等,咱吹,就要吹出水平来,不把人吹晕,那还叫吹牛吗?我给你出个主意。
31.麦田里 日 夏
吃不饱等社员挑着连根拔起的麦子从田埂走来……
32.一块麦田里 日 夏
大伙把麦子埋进地里,和原有的麦子混在一起。
瞎老尹:咱们队长真有办法,好几十亩的麦子,都集中到这里,这真是的,不高产都不行了。
吃不饱:那是一万斤啊,一亩地就是打五百斤,那也得二十亩。
金花嫂:这都是挡人眼皮儿的,咱们队长还有办法。
33.麦香大队部 日 夏
王万春领着县里和各大队的领导来了,韩美丽也来了。
大家坐下了。
乔月和小转儿给大家上茶。
张副县长:牛队长,不错啊,还有秘书了。
乔月笑着:不是的,领导们来了,我们牛队长怕人多生乱,顾此失彼,叫我们来帮忙呢。
张副县长:这词儿甩的,王书记,看来你们的扫盲工作干得不错啊。
小转儿给王万春倒茶,王万春从凳子底下抽出一张报纸:来,让领导检验检验你们的学习成果。
小转儿接过报纸,她望着牛大胆。
牛大胆:别紧张,大胆地念!
小转儿读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十五年超英,二十年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
小转儿又望了望牛大胆。
牛大胆点了点头。
小转儿:蚂蚁啃骨头,茶壶煮大牛,没有机器也能造出火车头……
张副县长:不用念了,说正事儿吧。
王万春:对对对,说正事儿。
小转儿长出了一口气。
一位领导:王书记,你们一亩地最多能打多少麦子?
王万春:这个问题得让我们的牛队长回答,他创造了麦香岭亩产的奇迹,他的话是最有说服力的。
众人把目光投向牛大胆。
牛大胆:也不太多,一亩也就打个一万来斤吧。
那位领导:怎么会打这么多呢?不是吹牛吧?
张副县长有些不悦:老秦啊,不要低估了农民的创造性噢。
牛大胆一本正经地:你难道对我们麦香岭的革命群众有怀疑吗?一万斤就是一万斤,不信咱们到现场看看。
34.村街上 日 夏
牛大胆和领导们在村街上走着。
老干棒来了,拉着牛大胆不让走:牛队长,我的事儿怎么办?
牛大胆悄悄地:你找死啊?回头再说!
张副县长:牛队长,怎么回事?
牛大胆:啊,这个社员想请领导到家里做客,尝尝他刚出锅的白面大馒头,我说领导们忙着呢,自己坐炕上慢慢吃吧,他说不行,一个人吃能吃到立秋。走,咱到那边看看。
35.麦香大队部 日 夏
牛大胆对领导们:各位领导,麦地大家都看了,还可以吧?
大伙都说不错,说开眼了。
张副县长高兴地:长得这么好的麦子,我是头一次看到,群众中的确隐藏着巨大的创造力啊,这值得我们深思,不能做毛主席批评的“小脚女人”了!
一位领导:我怎么觉得一万斤有点儿悬?
牛大胆:不相信是不是?现在社员们在收割,我们一会儿到场院,现脱粒现过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36.场院 日 夏
社员们给小麦脱粒,脱好了就装麻袋里,放到大秤上称麦子,称好了扛走。
一个人报数,一个外大队的人记账,这边刚称完,被称完的麦子又被吃不饱等倒回来继续过秤……
叠画:
麦子不断地过秤。
最后一袋麦子过秤完毕。
王万春对记账的人:算一算,总共多少斤。
那个人噼里啪啦一通算盘:总共一万零六百一十二斤。
大伙鼓掌。
韩美丽鼓得非常热烈。
牛大胆笑了。
张副县长:牛队长,你给大家上了一堂敢想敢干的政治课,请给大家介绍介绍经验吧。
牛大胆:那我就介绍介绍经验。其实达到这个产量一点儿都不难,只要掌握点儿窍门就行了。
张副县长:具体说说。
牛大胆:这第一步,是先翻土,然后让伏天的太阳晒,晒好后,深掘七尺,把地底下的红土、黄土都翻上来,和黑土混合,然后下种,这浇灌的水呀,最好是雨水和河水混合着用。
有人问:为什么要两种水混合用呢?
牛大胆:雨水是天上的,河水是地上的,这叫天地合一,上下贯通。
张副县长鼓掌称赞:说得好,有太极阴阳之妙。
牛大胆:种地不懂太极阴和阳是不行的。另外一个关键是多下种子,你想要高产,就要多下种子,一粒种子能结出多少粒麦子不知道吗?种子越多越好。
一位领导:那你们的株距是多少呢?
牛大胆支支吾吾:这个……
一直沉默的马仁礼: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王万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大队副队长,马仁礼同志。
大伙鼓掌。
马仁礼给大伙鞠躬:种地的时候哪顾得了那些,建议大家不要问株距问题,要问就问我们下了多少种子,一粒种子一棵苗,一株麦子打多少麦粒,那都是有数的。乘法会不会?回去算算就知道了。用总量除以单株麦粒数就得知下了多少斤种子,再把种子由重量换算成数量,最后再用种子数除以土地面积,就会得知每平方米下了多少种子,这样,株距就出来了。
那位领导:你们一亩地产一万多斤麦子,通风问题怎么解决呢?
牛大胆:通风没问题,我们解决得好啊,我们发动广大社员拿扇子扇,扇完了还用鼓风机吹。
一片哄笑声。
牛大胆:笑什么?难道你们对我们麦香岭广大社员不相信吗?确实是拿鼓风机吹。
那位领导:了不得,这可是一万多斤粮食,这麦子的密度……
牛大胆:你说的意思我懂了,就是这麦子密到什么程度,那我告诉你,这麦子密到什么样了。这么说吧,我经常躺在上面睡觉,你们是没试过,躺在麦穗上睡觉,可舒服了,软软的,滑滑的,给皇帝老子的龙床都不换。
又是一片笑声。
牛大胆:大家如果还不信,那就请我们最基层的农民同志站出来说两句。
小崔:下面请我们麦香岭的革命群众给各位领导念几首诗。
牛大胆:听听吧,这些诗都是我们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垒起来的。
小转儿:我打头炮,说一首吧。
小转儿朗诵:麦田滚滚起波浪,天当被子麦当床。睁开眼睛看星星,嫦娥后悔去天堂。
大伙鼓掌叫好。
吃不饱:我也献献丑。有的人可能不认识我,我叫牛有粮,外号吃不饱,那是在旧社会,现在我天天吃得饱,给大伙献诗一首。天上有个老玉皇,地上有个麦香庄。队里粮仓高万丈,顶翻玉皇紫金床。
又是一阵掌声。
一位领导对身旁的人:麦香大队的人是真能吹啊!
37.牛大胆家屋里 夜 夏
一面高产红旗挂在墙上。
牛大胆和韩美丽吃饭。
韩美丽兴奋地给牛大胆敬酒:大胆,祝贺你,这才叫“大跃进”,你真给麦香岭公社长脸了。
牛大胆:是吗?长了多少脸?
韩美丽:长到天上去了!我都观察了,你白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瞪着眼睛,张着嘴听呢。
牛大胆:是啊?
韩美丽:真真的,有人伸着舌头,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牛大胆:亩产一万斤,你还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韩美丽:能是怎么回事?都佩服你呗,县里领导都表扬你了。
牛大胆:你也就是半拉人儿吧。
韩美丽拍着牛大胆的肩膀,咯咯笑着:你说得怎么那么对,我就是个半拉革命人儿,还要努力,咱们共勉吧。
牛大胆:你也真是个人物。
韩美丽:你说得怎么那么对,告诉你吧,我在公社坐不住了,屁股都坐大了,我决定了,回生产队,和乡亲们一起战天斗地夺高产。
38.麦香岭公社 日 夏
广播员在公社广播室介绍麦香岭的奇迹:麦香大队的奇迹告诉我们,群众想移山,山走;群众想移地,地动……
39.田野里 日 夏
广播声传来:只要革了思想的命,无雨大增产,大旱大丰收,铁锹驾火箭,驾起青龙上云端,三山五岳听我令,玉帝下马我上鞍……
牛大胆看着那片收割了的麦子地,低头耷拉脑的,静静地听着。
马仁礼扛着行李走来。
牛大胆:老马,怎么扛着行李回来了?
马仁礼:唉,打发回来了。
牛大胆:怎么了?
马仁礼:叫人家拔了白旗。
牛大胆:为什么?
马仁礼:都是这张破嘴惹的祸。
牛大胆:又胡说八道了?
马仁礼:没有,就是给总指挥提了几条关于施工的建议,那个人心胸特别狭窄,嫉妒了。
牛大胆:你呀,这回品出味儿来了吧?不和我请示汇报,就要犯错误。回来了正好,我也有了帮手,咱把自己家的事儿弄好就是了。
马仁礼竖起大拇指:广播里说的是你呢,牛啊。
牛大胆沉默着。
马仁礼:你厉害啊,还懂太极阴阳呢,我这辈子没佩服过谁,你是头一号。
牛大胆抓起一把土,扬向马仁礼。
马仁礼一闪身,躲开了。
牛大胆走了。
马仁礼:你看看你这个人,怎么伺候都是毛病。
40.地里仙家 日 夏
牛大胆见地里仙。
地里仙:戏演完了?
牛大胆点头:总算完了,差点儿脱了我一层皮。
地里仙:拜拜祖宗吧。
牛大胆闷闷不乐地叹息:唉,还得谢谢您。
地里仙:事儿成了,怎么还不乐啊?
牛大胆:难受。
地里仙用拐棍戳牛大胆的胸口:这儿?
牛大胆点了点头。
地里仙抬起拐棍使劲儿地捅牛大胆。
牛大胆:二爷爷,你怎么打我?
地里仙:我给你捅捅就好了,以后没那两把刷子,别揽大活儿。你这次遇到事儿了,做长辈的不能眼瞅着你栽跟头,现在事儿过去了,我得让你知道,土里刨食的人,不能干离了土地的事儿!
41.田野里 日 夏
牛大胆坐在地头,望着远方……
马仁礼走了过来:怎么了?垂头耷拉脑的!
牛大胆:我就琢磨,老天爷咱们管不了,国家统购咱们也管不了,地儿就这么大,想要吃饱,那就得种出高产粮食。
马仁礼:没错,什么都是虚的,高产才是实心儿的。
牛大胆:地都翻得不能再翻了,肥也施了,水也给了,怎么才能多收点儿粮食呢?
马仁礼:那得看是什么种子,种好苗才壮啊。
牛大胆:你进步了。
马仁礼:怎么看出来了?
牛大胆:你都知道种好苗壮了!
马仁礼:你看看,又挖苦我了。
牛大胆笑了笑:听说河北有个地方新出了高产麦种,我想搞点儿试验一下。
马仁礼:搞新品种有风险,我劝你别冒险。
牛大胆:你呀,一贯如此,就是毛主席说的“小脚女人”,看我的。
42.赵有田家屋里 日 夏
灯儿刮着面缸底儿……
灯儿在摊煎饼……
赵有田回到家里,看到灯儿在煎饼鏊子上忙活,奇怪地:败家的老娘们儿,摊这么多煎饼干什么?
灯儿:一个老爷们儿,别管老娘们儿的闲事儿。
赵有田:这叫管闲事儿吗?粮食不算计着吃,能行吗?
灯儿:好了,别吵吵了,我心里有数就是了,这些煎饼是给孩子吃的。
43.村口 日 夏
牛大胆带着买麦种的钱上路。
马仁礼和社员们给牛大胆送行。
牛大胆:马队长,我去不了几天,这几天就辛苦你了,要是有什么事儿,多和大伙商量。
马仁礼:你就放心吧。带足干粮了?
牛大胆:足够了。你们都回去吧。
牛大胆走了。
44.路上 日 夏
牛大胆走着。
灯儿跑了过来:大胆哥,等等。
牛大胆站住了:灯儿,有事儿?
灯儿递给牛大胆一兜煎饼:这个你拿着路上吃。
牛大胆:什么啊?
灯儿:给你摊的煎饼。
牛大胆:现在粮食这么金贵,你留着和孩子们吃吧,我带着呢。
灯儿硬是把煎饼给了牛大胆:我知道你带的是什么,穷家富路,几个菜饼子好干什么,不垫饥。你这是给集体办事儿,拿着!
牛大胆坚持不要,两个人撕扯着。
灯儿火了:你要是不要我就扔了!
牛大胆:好吧,我拿着就是了。
远处的赵有田看到了这一切……
45.县城街头 日 夏
下雨了,牛大胆猫在屋檐下避雨……
路边,热气腾腾的驴肉火烧出炉了,牛大胆望着。
摊主:驴肉火烧,来两个?
牛大胆摇摇头。
牛大胆从包里掏出煎饼,咬了一口,又放回去了,他打开包裹,拿出一个菜饼子啃着……
摊主:光吃菜饼子多干啊,我这儿有豆浆,又便宜又好喝,来一碗?
牛大胆笑了笑:不稀罕,在家天天喝豆浆,都喝够了。
46.县城街头 日 夏
牛大胆张着嘴,喝着从房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47.赵有田家院里 日 夏
狗儿哭着,灯儿哄着狗儿。
赵有田:你这个人,孩子喊饿了,不能给他点儿吃的?
灯儿:这孩子,嘴越来越尖尖,菜饼子不吃,饿他两天什么都能吃,不用管他。
赵有田:你不是摊了不少煎饼吗?给他吃点儿就是了。
灯儿:煎饼都吃完了。
赵有田:那么多煎饼都吃完了?
灯儿不语。
赵有田:问你话呢!
灯儿:说吃完了就吃完了,你还磨叨什么?对了,还给我爹送去了几张,他这些日子不舒坦,不愿吃饭。
赵有田:要是真的给你爹,我没话说,怕是给了比亲爹还亲的人吧?
灯儿:你别胡说八道,谁比我亲爹还亲?你说清楚!
赵有田:别把我当聋子瞎子啊,牛大胆走那天,你给了他一包东西,是什么?
灯儿:你看错了,没给他什么。
赵有田火了:我亲眼看见的你都不承认,说不定你们俩还有我没看见的呢!
灯儿:赵有田,我告诉你,我和牛大胆是怎么回事,大队里的人谁都知道,你要是说我对他挺好,我承认;要是说我和他不清不楚,我可不能让你!
赵有田:我就说了,怎么着?你做的事儿就是让人起疑心。你就说说,眼下粮食这么金贵,为什么不舍得给孩子吃,白白送给他了?这里边没有道道儿?鬼才相信!
灯儿:不错,我是把煎饼给了他一些,可我为什么给他不给别人?眼下家家户户都不够吃的,人家是当队长的,把自己的口粮压了又压,口攒肚挪帮了困难户,自己一天三顿喝稀的,吃菜团子,眼下又要为队里出去买麦种,你知道他带的什么干粮吗?菜饼子!咱忍心吗?
赵有田:你就忍心我了?我成天病病歪歪的,你怎么不管?
灯儿:没管你吗?你说句良心话,咱家做点儿好的饭菜,到驴肚子了?你还有脸说,动不动就和孩子争嘴,为了这个,咱俩打了多少仗?你还有个爷们样儿吗?
赵有田:你个臭娘儿们,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想挨打啊?
灯儿:你还出息起来了,打老婆?我让你打,你打呀!
赵有田说着脱下了鞋,撕巴着要打灯儿,不料被灯儿制服,灯儿把赵有田的鞋扔出了院墙。
不一会儿,小转儿提着赵有田的鞋进了院子:这是谁呀,把鞋砸我头上了?多丧气!
赵有田一头拱回了屋子里。
灯儿笑着:我的亲娘,我们那口子闲着没事儿,脱了鞋往天上扔,想套蝙蝠呢,没想到套了个俊俏媳妇。有田,你出来,看看把谁套来家了!
48.某火车站候车室里 夜 夏
候车室里漆黑一片,地上躺满了人。
牛大胆披着麻袋片子跑了进来。
牛大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找了块地儿,刚要躺下,一个人迅速占了牛大胆的位置。
牛大胆高声地: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躺下的人:你说怎么回事!这是我的地儿,刚刚上茅房了。
牛大胆:谁说这地儿是你的?你离开了就不是你的地儿。
旁边的人:伙计,你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走,半夜里吵吵什么,让不让别人睡了?
牛大胆继续寻找位置,他又找了一个位置,刚要躺下。
旁边的人忽地坐了起来。
牛大胆仔细一看,是一个大姑娘。
大姑娘:你躺到我身边干什么?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牛大胆继续找位置,一脚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那个东西大声叫了出来。
牛大胆吓了一跳。
那人甩掉身上的麻袋片子,站起身。
牛大胆道歉:对不起,踩疼了吗?
那人笑了:牛大胆,你不认识我了?
牛大胆仔细一看,是韩美丽。
牛大胆:韩美丽同志,你这是去哪儿啊?
韩美丽:你小点儿声。
牛大胆低声地:怎么睡这儿了?
韩美丽低声地:我去买麦种。
牛大胆:巧了,那咱们是一路的。
韩美丽给牛大胆挪出个地儿,牛大胆坐下了。
韩美丽:吃过饭了?
牛大胆:吃……吃过了。
韩美丽拿出一个玉米面饼子递给牛大胆。
牛大胆望着韩美丽。
韩美丽:吃吧。
牛大胆狼吞虎咽地吃着。
韩美丽:慢着点儿。
旁边的人:自觉点儿好不好?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韩美丽对牛大胆:反正睡不着,咱们外边说话去。
牛大胆:好吧。
二人走出候车室。
49.某火车站候车室外 夜 夏
小雨纷纷,牛大胆和韩美丽靠着墙,站着。
韩美丽摆弄着粗大的辫子:早就说好了要去买优良麦种,忙着忙着就耽误了。
牛大胆:可不是嘛,这几年,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正经事儿都耽误了。
韩美丽:不能怪运动多,还是咱们主观能动性不够。
牛大胆:说得也对。
牛大胆看着韩美丽:你的辫子又粗又长,干活不碍事儿?
韩美丽:有点儿。
牛大胆:怎么不剪了?
韩美丽:人家还是大闺女呢,等嫁了人再说吧。
韩美丽看着小雨哗哗地下,扑哧笑了。
牛大胆:你笑什么?
韩美丽:想起了第一次到你家,也是赶上下雨,把你弄得挺狼狈。
牛大胆:可不是嘛,就是那天晚上,乔月让我打跑了,后来离了婚。
韩美丽:你不怪我?
牛大胆:怪不得你。
二人沉默了。
韩美丽:我的铺盖卷还在你家放着呢吧?
牛大胆:你不说我都忘了,找空儿我给你送过去。
韩美丽:我这个人做事就是萝卜地瓜,嘁里咔嚓,急脾气,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拉倒,这就叫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
牛大胆一笑,没说话。
韩美丽:牛队长,我早就盯上你了,我不是说过吗,我看上的人,早晚会抓挠到手里。
牛大胆:也不知几点了。
韩美丽:我看看。
韩美丽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一点多了。
牛大胆:你怎么有这个?
韩美丽:这是我那个牺牲了的未婚夫,在朝鲜战场缴获的战利品,上级说他作战勇敢,奖励给他的,他牺牲了,作为烈士的遗物到了我的手里。
牛大胆:平常没见过你戴着啊。
韩美丽: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儿,平常不舍得用,这不是出远门了吗,有了它就能掌握乘车的时间。
牛大胆:挺珍贵的,好好保存着。
韩美丽:有人出一百块钱,我没舍得卖。
牛大胆打了一个喷嚏。
韩美丽:不早了,回屋睡一会儿吧。
50.河北某县城种子站 日 夏
牛大胆和韩美丽买种子。
站长:这位女同志的钱够了,这位男同志的钱差得多了,对不起,不能卖给你。
牛大胆急了:同志,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啊,乡亲们都指望着我呢!
站长:钱不够,没办法。
牛大胆:同志,能不能赊账?我回去就把钱送回来。
站长:对不起,这是公家的买卖,不能赊账。
牛大胆:同志,你看我身上什么东西值钱,看好你就拿走。
站长:你这一身儿除了补丁就是补丁,还值什么钱啊?算了,你还是回去凑钱吧。
牛大胆:我这儿还有几个菜饼子,对了,还有几张煎饼,都给你还不行?
站长笑了:我说这位同志,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儿还忙呢。
牛大胆沉默了。
韩美丽掏出怀表: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儿有块怀表,瑞士货,把它抵押在你这儿,我们回去就把钱送来,行不行?
站长接过表仔细看了一会儿:是好道来的吗?
韩美丽:你怕什么?我的介绍信不是在你这儿吗?要是有问题找我啊。
牛大胆:韩美丽同志,你……
韩美丽:你们什么时候发货?
站长:随后就发,很快,说不定你们没到家,货先到了呢。
韩美丽:那就谢谢您了。
韩美丽拉着牛大胆走了。
51.种子站外 日 夏
韩美丽对牛大胆:事儿办完了,直接奔汽车站去吧。
牛大胆:韩美丽同志,你那块表……
韩美丽:先押在这儿,等有钱了再来取。
牛大胆:谢谢你。
韩美丽:跟我客气什么,走吧。
牛大胆:我的车钱都搭上了,没坐车的钱了。
韩美丽:坏了,我带的也不多,够咱俩坐火车的,汽车钱,两个人不够。
牛大胆:这样吧,你借给我火车票钱,汽车我就不坐了,你坐你的汽车,我走到火车站。
韩美丽:说些什么啊,我能把你撂下吗?要走就一起走。
牛大胆:成,你要是走累了,我背你。
韩美丽:说不定谁背谁呢。
二人刚要走。
韩美丽:等等,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找个饭馆吃点儿饭,我请客。
牛大胆:不,算我请你,回去一块儿算。
韩美丽:什么你的我的,你就是事儿多。
52.路上 日 夏
牛大胆和韩美丽一起走着,牛大胆蔫头耷脑,渐渐落后了。
韩美丽:大胆,怎么了?“小脚女人”啊?走得这么慢。
牛大胆:我这身子有点儿不得劲儿。
韩美丽走了过来:是不是感冒发烧了?我摸摸。
韩美丽摸牛大胆的前额:我的娘哎,烧成这样了,地瓜都能烤熟。
牛大胆:没多大点儿事儿,走吧。
韩美丽:还没事儿呢,是不是腿上没劲儿,像灌了铅坨子?
牛大胆:有点儿。
韩美丽:我背着你走吧。
牛大胆:拉倒吧,一个大老爷们儿,让个女人背着,笑不笑死人啊。
韩美丽:那就扶着你走。
韩美丽搀扶着牛大胆走了。
53.路上 日 夏
韩美丽搀着牛大胆走了过来。
路边有个瓜棚。
牛大胆:实在走不动了,到瓜棚里歇息一会儿吧。
韩美丽:好吧。
二人走进瓜棚。
54.路边瓜棚里 日 夏
二人坐在瓜棚里歇息。
牛大胆嘴里干渴,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
韩美丽:你等着,我给你找点儿水去。
牛大胆:离村子远,上哪儿找水啊?
牛大胆指着外边:那儿有个水沟,我去喝一口。
韩美丽:那不行,太脏了。
牛大胆:顾不得了,渴死了。
韩美丽:你先忍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韩美丽走出瓜棚。
55.瓜地里 日 夏
韩美丽走进瓜地,看着西瓜,四处撒目着。
韩美丽捡起一个瓶子,犹豫了一会儿,打碎瓶子,割下自己的两条辫子,放到瓜地里。
韩美丽摘了一个瓜,抱着走了。
56.路边瓜棚里 日 夏
牛大胆昏睡,一块西瓜递到他的嘴边。
牛大胆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韩美丽。
牛大胆:西瓜?哪儿来的?
韩美丽:这儿是瓜地,有的是,吃吧。
牛大胆:你怎么这么干呢?这不是偷吗?我不吃。
韩美丽笑着:放心吧,这个瓜来得干净。
牛大胆:怎么个干净法?
韩美丽:两条辫子换一个西瓜,种瓜的一点儿不亏。
牛大胆:人家要你的辫子干什么?
韩美丽:你不知道吗?妇女的碎头发都能卖钱呢,我那两条辫子,两个瓜都不换。
牛大胆被感动了:你的两条辫子多好看啊,剪了多可惜啊。
韩美丽:那东西剪了还能长,要是你喜欢,我再留起来。
牛大胆看着韩美丽。
韩美丽: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牛大胆:没你,我兴许就死在这儿了。
韩美丽:别说丧气话,快呸呸呸。
牛大胆:美丽,我岁数不小了。
韩美丽:大点儿好,稳重,会体贴老婆。
牛大胆:我哪会体贴啊,媳妇都让我打跑了。
韩美丽:那是她自己找的,活该!
牛大胆:我这脾气改不了。
韩美丽:我就喜欢你这性子,有男人味儿。
牛大胆:我……
韩美丽:还什么我我的,赶紧吃西瓜,回去咱俩就领证!
二人吃起了西瓜。
下篇 第23集
1.布拉维戈申斯克田野 日 秋
金色的白桦林舞动着,落叶纷纷……
2.布拉维戈申斯克田野 日 秋
田野里,几百筐西红柿、黄瓜摆在地头上。
工人们往大货车上装着。
一辆装甲车从远处驶来。
灯儿望着。
牛大胆从装甲车里探出头,他戴着风镜。
灯儿高声地:你又来干什么?!
牛大胆高声地:灯儿啊,我来接你了,咱们该回家啦!
灯儿高声地:我不回去!
牛大胆高声地:你不回去,馒头就出不了锅啦!
装甲车开到灯儿旁边……
牛大胆伸出手,灯儿伸出手,牛大胆把灯儿拽上了车……
牛大胆高声地:回家喽!
灯儿望着牛大胆,笑着,她的眼睛湿润了……
3.麦香东村牛大胆家屋里 日 秋
牛大胆和马仁礼盘腿坐在炕上,两人絮着被子。
牛大胆:你絮厚点儿,小薄棉花片子,你想冻死我呀!
马仁礼:不对呀,给我絮被子的时候,你紧着说少絮点儿,絮多了热,上火,还说火大了命不长,等给你絮了,你怎么絮这么厚?
牛大胆:厚吗?一点儿不厚啊。
马仁礼:都不透亮了,还不厚?
牛大胆:别吵吵,干活。
马仁礼:一说你,就不让吵吵了。
二人絮着被。
牛大胆:仁礼呀,咱俩做了一辈子的兄弟,可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总觉得差了点儿劲儿。
马仁礼:你什么意思?
牛大胆:要不咱俩把买卖合起来,再加上灯儿的那一块儿,成立集团吧。
马仁礼:灯儿同意?
牛大胆:都讲好了。
马仁礼:这倒是个好主意,可谁当头儿呢?
牛大胆:那肯定得是我呀。
马仁礼:成,你当头儿,我当董事长。
牛大胆:那我叫什么?
马仁礼:叫牛头!
牛大胆:那你叫什么?
马仁礼:叫马董!
牛大胆:我该叫你马长(掌)!马仁礼啊马仁礼,你真把我当傻小子了。牛头马掌,怎么说你都在我下边,我带着你走!
马仁礼:就为这点儿事儿,争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岁数,我是没劲儿了,争不动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牛大胆:是呀,到了这个岁数,再争就没意思喽。
马仁礼:大胆哪,说句老实话,咱们该交权了。
牛大胆:是呀,咱们是该交权了,等集团成立了,咱们就交权。
4.假发厂里 日 秋
车间里,工人们忙碌着。
麦花和小肉包望着。
小肉包:媳妇,德国人来咱们这儿做项目的事儿,有信儿了?
麦花:这不正等信儿呢吗?虽然咱们省已经和德国的一个州建立了友好省州关系,人家德国人也说要在咱们省做一个农村项目,可咱们省的地盘那么大,能不能看中咱们这儿还两说呢。
小肉包:你不是都去省里好几回了吗,怎么还没信儿?
麦花:人家就是不吐口儿啊,谁不想把这好事弄到手啊?竞争激烈呀,弄不好得几年才能定下来。
小肉包:咱们有钱,拿钱入股还不行?
麦花:不光是钱的事儿啊。
小肉包:你跟咱爹通气了?
麦花:八字还没一撇呢,通什么气啊?再说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要是能把德国人招来,联合德国人把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换个新模样,到时候跟爹一讲,咱爹展扬还来不及呢。
小肉包:也是这么个理儿。
5.麦香集团门口 日 冬
小雪飘飘……
牌匾悬挂着:麦香集团公司。
新安装的电动门不断地开着关着,工人们调试着电动门。
麦花:大家抓点儿紧,明儿个领导就来了。
牛大胆来了,他望着。
麦花:爹,差不多了,再检查检查就好了。
牛大胆走到电动门前,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牛大胆反复地试着电动门,他误以为只要踩在电动门前的地面上,门就能开。
牛大胆:这东西真有意思,麦花呀,找几个人过来,咱们走走场。
6.麦香集团门口 日 冬
麦花和几个公司员工站在牛大胆面前。
牛大胆:你们就是明天要来的领导,我带你们参观,都跟我走吧。
牛大胆说着,朝前走去,麦花和几个公司员工跟着牛大胆。
牛大胆走到电动门前,门没开(站远了),他用脚踩着门前的地面。
麦花走到电动门前,门开了。
麦花:爹,您干什么呢?
牛大胆:没干什么。
牛大胆一伸手:领导请进。
麦花领着几个公司员工走进了电动门。
牛大胆点了点头,他抬起脚,快步朝门里走去。
电动门关上了,牛大胆一头撞在电动门上。
牛大胆捂着头,蹲了下来。
7.麦香东村牛大胆家屋里 日 冬
牛大胆坐在椅子上,麦花给他的头上缠着纱布。
牛大胆:你不用管我,赶紧忙你的。
麦花:都忙完了。
牛大胆:明儿个巡抚大人来看咱们,咱们可得多长点儿心,别让人家笑话着。
麦花:那我再检查检查去。
牛大胆:这才是干事的人!
麦花走了。
牛大胆照着镜子,摸着头。
马仁礼走了进来:还化上装了?
牛大胆扭回头。
马仁礼:呦,这是怎么了?
牛大胆:小磕小碰。
马仁礼:伤着了就在家歇着吧,明儿个你不用去了。
牛大胆:我不去能压住场吗?
马仁礼:不还有我呢吗?
牛大胆:就你那小腰条,掐巴掐巴麦秆粗,能压得住巡抚大人吗?
马仁礼:不跟你闲扯了,大胆哪,我记着你这儿还有两条好烟吧?
牛大胆:你不讲我倒忘了,马仁礼呀,别的事儿你记不住,这事儿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马仁礼:我就怕你忘了,帮你记着呗。大胆哪,明儿个省长来,这烟得拿出来了。
牛大胆打开立柜,翻着。
马仁礼望着。
牛大胆翻了半天,又关上立柜门。
马仁礼:哪儿去了?
牛大胆:是呀,藏哪儿了呢?
牛大胆又打开躺柜门,翻着。
牛大胆又打开炕柜门,翻着。
马仁礼:老牛头,你不用跟我装相了,你是不是偷着抽了?
牛大胆:放你的臭屁,我是吃独食的人吗?
马仁礼:吃没吃独食,烟上见,你给我拿出来!
牛大胆:你别急呀,越催越想不起来。
牛大胆朝外走去,马仁礼也跟着走了出去。
8.麦香东村牛大胆家水缸前 日 冬
牛大胆伸手在水缸后面摸着,摸出来一个布包,他打开布包,两条大前门烟冒了出来。
马仁礼一把抢过大前门烟。
马仁礼:一晃十多年了,可逮着了,先弄一根尝尝。
马仁礼打开一盒烟,愣住了。
牛大胆:怎么了?
马仁礼:留着烧火吧。
马仁礼把烟盒递给牛大胆。
牛大胆接过烟盒,望着。
马仁礼:老牛头啊,好好的烟让你弄捂巴了,你说咱们当年要是抽了该多好,唉,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呢?
牛大胆一捂头:我怎么这么晕呢?
马仁礼:一说你你就迷糊,我给你清醒清醒。
马仁礼抓弄牛大胆。
牛大胆:救命啊……
9.村口 日 冬
彩旗飘飘……
牛大胆和马仁礼带着麦花、小肉包、狗儿、尼娜、马公社、小娥子等众村民站在村口,牛大胆头上包着纱布。
牛大胆:杨董哪儿去了?
狗儿:我娘说这儿有牛董和马董,显不着她杨董,她在集团门口坐镇。
马仁礼:这就是灯儿啊。
县委书记跑了过来。
县委书记:牛董,等省长来了,您可别像上次那样叫老弟了。
牛大胆:好。
县委书记:也不用搂着人家。
牛大胆:好。
马仁礼:书记,你就放心吧,我看着他。
锣鼓声传来。
县委书记:省长来了!
几辆车驶来,停在了村口。
牛大胆、马仁礼众人朝车走去。
省长从车里走了出来,他在众人的陪同下,走到牛大胆和马仁礼面前。
县委书记:牛董事长,马董事长,这是周国强周省长。
马仁礼:周省长,你好。
省长望着牛大胆:牛老哥,您伤着了?
牛大胆点了点头。
省长:年岁大了,可得注意身子啊。
牛大胆点了点头。
省长:两位老哥,你们的假发上了世界杯,玫瑰产品远销海外,又把地种到俄罗斯,真给咱们中国人提气,给咱们中国的农民提气啊。
牛大胆点了点头。
县委书记拽了拽牛大胆,轻声地:牛董,省长跟你说话呢!
牛大胆一下搂住了省长。
牛大胆:国强弟,你可想死我了!
县委书记紧着拽牛大胆,牛大胆就是不松手。
省长:叫弟好,叫弟听着亲切。
10.麦香集团门口 日 冬
电动门开了,省长、牛大胆、马仁礼、灯儿等众人从麦香集团走了出来。
门口空地上,高高低低的成排的椅子已经摆好了。
牛大胆:国强弟啊,你是个大忙人儿,来一趟不容易,咱们得拍个照啊。
省长:行,都听老哥您的。
众人走到椅子面前,按主次顺序排好。
省长坐在第一排,牛大胆、马仁礼、灯儿站在省长后面。
照相师傅拍着照:往这边看,1,2,3!
牛大胆高声地:停!
众人愣住了。
灯儿:你又要闹什么妖?
牛大胆:国强弟,跟你讲句话好不好?
省长:可以啊。
牛大胆:你能不能站后排,我们坐前排?
县委书记:牛董,赶紧照,省长忙着呢!
牛大胆:国强弟啊,我明白,你是巡抚大人,这话放在过去,那可是犯了掉脑袋的罪啊。可我叫牛大胆,一辈子就是胆子大,我有什么得说什么。
省长:牛老哥,我今儿个就为你们来的,您有话就说,我听着。
牛大胆:国强弟啊,我为什么让你站后排呢,因为你是巡抚大人,是我们的靠山,你站在我们后面,就是为我们撑腰打气,有你在后面给我们撑腰,我们就不怕了,这辈子不怕,下辈子不怕,子子孙孙都不怕……
牛大胆说着,眼睛湿润了。
省长:说得好!多少年了,我们领导干部就应该站在你们身后,做你们的靠山!
众人鼓掌。
牛大胆、马仁礼和灯儿坐在前排,省长站在后排,相机的闪光灯闪烁着……
11.饭店里 日 冬
牛大胆、马仁礼、灯儿、麦花、小肉包、马公社、小娥子、狗儿、尼娜众人围坐在饭桌前。马仁礼和灯儿分别坐在牛大胆两侧。桌上摆着满桌的酒菜。
服务员端着酒,走到牛大胆旁边。
服务员:牛董,您是喝白的还是喝带色的?
牛大胆:马董,你的酒备足了?
马仁礼:就怕你喝不了。
牛大胆:那就喝马董的酒,带色的。
服务员给牛大胆倒玫瑰酒。
牛大胆:满上。
马仁礼:看这架势,要整顿大的。
牛大胆:不能便宜了你。
马仁礼:都是一个集团的人了,还什么便宜不便宜的。
牛大胆:那喝你的酒,也舒坦。
马仁礼:你一辈子就这点儿心眼儿啊。
服务员倒完酒。
马仁礼:大胆哪,酒都满上了,咱俩谁先讲啊?
牛大胆:还是老规矩,我先开场,你后敲锣。
马仁礼:这辈子你就是说上句的人哪,行,你开场吧。
牛大胆:那我得一家一家来。
牛大胆端着酒杯,走到狗儿和尼娜面前。
牛大胆:儿子,儿媳妇,爹敬你们一杯酒,这话怎么讲呢……儿子,爹……对不住你。
狗儿:爹,您别讲这话,是儿子不懂事,对不住您。爹,我知道您是什么性子,也知道那厂子是您的心血,是全村乡亲们的饭碗,是您的命啊。可您为了我,都能把厂子卖了。爹,我知道我在您心中的分量了,我这辈子有您这个爹,知足了。
牛大胆的眼睛湿润了:儿子,再叫一声爹呗。
狗儿高声地:爹!
牛大胆:这声爹,一辈子听不够啊。
牛大胆望着尼娜:儿媳妇,我谢谢你。
尼娜:爸爸,您谢我干什么?
牛大胆:一个是谢你对我儿子的照顾,再就是谢你给我生了个大孙子呀。
尼娜:那我谢谢您赐给我一个好丈夫。
牛大胆:喝酒。
三人喝酒。
牛大胆走到麦花和小肉包面前。
牛大胆:闺女,爹老糊涂啊,那一棒子打在你身上,疼在爹心里,闺女,你不怨恨爹吧?
麦花:爹,您说什么呢?我知道,您是硬骨头架子软心肠,没有您给我撑腰打气,我干不成事啊。
牛大胆:不怨恨爹就行了。女婿啊,我得说你两句。
小肉包:爹,我哪儿做错了?
牛大胆:女婿啊,爹一直以为你是个小胆子,可你能在节骨眼儿上,拼着命护着我闺女,就冲这一点,爹把麦花交给你,爹放心了。
小肉包: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哪儿做错了呢。
牛大胆:话还没说完,你有错啊。
小肉包:爹,您一口气讲完行不,我腿儿软。
牛大胆: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外孙啊?
小肉包:这事儿……
小肉包望着麦花。
众人笑了。
麦花低声地:爹,当着这么多人,您提这事儿干什么,回家说去。
牛大胆:那就回家说,喝酒。
三人喝酒。
牛大胆走到马公社和小娥子面前。
牛大胆:大侄子,这些年你折腾得不轻啊。
马公社:大胆叔,让您见笑了。
牛大胆:能折腾是好事,年轻人就得折腾。我这个老顽固,被你们这么一折腾,也开了点儿窍儿了,好事啊。
牛大胆望着小娥子:侄媳妇,我得谢谢你。
小娥子:大胆叔,您谢我什么?
牛大胆:这些年,你跟着你娘,东奔西跑,吃苦受累,买卖的事儿咱不讲,你娘要是没有你照看,也折腾不了这么欢实,大胆叔谢谢你。喝酒。
三人喝酒。
牛大胆转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马仁礼:牛董,这敬酒可讲究宁可漏掉一桌,也不能漏下一个,我和灯儿你怎么不敬了?
牛大胆:你说什么?
马仁礼:又装作听不见了。
众人笑了。
牛大胆:马董,你讲两句吧。
马仁礼:说好了你先开场,我后敲锣,你这一开场,把话都讲完了,我还讲什么?算了,我就不讲了,办正事儿吧。
众人望着马仁礼。
马仁礼:今儿个把大家都找来,一个是集团成立了,咱们班子成员在一块儿吃顿饭,喜庆喜庆。回顾这些年,是道路坎坷,可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牛大胆:白话什么,讲下一个事儿。
马仁礼:马上就讲下一个事儿,所以,一言以蔽之,是莫道路艰难,到头喜笑颜,咱们的辉煌成就……
牛大胆:讲个话费老劲儿了,我说吧。
马仁礼:你这个人怎么不让人说话呢?
牛大胆:说什么说,说那些有什么用?眼瞅菜都凉了。
马仁礼:那你说!
牛大胆清了清嗓子:孩子们,我和马董、杨董都通好气了,我们年岁大了,脑瓜慢了,眼睛花了,腿脚不灵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步子了……
马仁礼:你才腿脚不灵了呢!
灯儿:是呀,你才跟不上步子了呢!
牛大胆:你看,这不都提前讲好的吗?
灯儿:你就说你要干什么,别拉着我们吃挂落。
马仁礼:就是,弄得我们跟半身不遂似的。
牛大胆:这话没法讲了,你们讲吧。
马仁礼:那我接着讲,我们商量好了,打算把集团的明天交给你们年轻人……
牛大胆:还等明天干什么,那今天的饭白吃了?
马仁礼:话都听不明白,净乱打岔!
众人笑了。
灯儿:牛大胆,你让仁礼把话讲完行不?
牛大胆:谁也没堵着他的嘴。
马仁礼:我接着讲,我们商量好了,打算把集团的未来交给你们年轻人,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交权。
马仁礼说着,从兜里掏出钥匙,放在饭桌上。
灯儿也掏出钥匙,放在饭桌上。
牛大胆摸着腰间。
灯儿:你摸什么呢,赶紧拿出来。
牛大胆继续摸着腰间。
马仁礼:拿出来呀!
牛大胆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钥匙后面连着皮筋。
牛大胆把钥匙放在饭桌上,他一松手,钥匙又弹了回来。
灯儿:你不想交啊?
牛大胆:怎么不想交,这不交了吗?
牛大胆又把钥匙放在饭桌上,他一松手,钥匙又弹了回来。
灯儿一把抓住钥匙:把皮筋解开。
牛大胆:死扣。
马仁礼从兜里掏出小剪子,剪开皮筋。
牛大胆:剪子你都带来了?
马仁礼:就防你这一手。轻快了吧?
牛大胆抻着断了的皮筋:凉快喽。
众人笑了。
12.麦田 日 夏
字幕:几年后
金色的麦田随风摆动着……
13.麦香东村麦花家屋里 日 夏
麦花接着电话:太好了,这是我们农民的荣幸啊,谢谢您……您就让他们来吧,我这儿好吃好喝都备着呢……好,再见。
小肉包:事儿成了?
麦花:德国人说他们对咱们这儿挺感兴趣,也有了初步规划,想到咱们这儿来个实地考察。
小肉包:那不就是成了一半吗?媳妇,你这几年没白跑啊,咱们眼瞅着就要住洋房了!
麦花:洋房算什么,他们要是把项目定在咱们这儿,那规划道路、建学校、开工厂,总之要做的项目多了。这是咱们麦香岭的大事,咱们麦香集团得争取入一股。
小肉包:联合开发?
麦花:对,就是联合开发。
小肉包:这好事得跟咱爹讲讲去。
麦花:是得跟爹讲讲了。
14.麦香东村养猪场 日 夏
牛大胆搅拌猪食。
麦花和小肉包走了进来。
麦花:爹,跟您说了一万遍了,您就是不听,这活儿用不着您,您歇着去吧。
牛大胆:自打交了权儿,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老皮老筋老骨头,都给我使脸色,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那儿疼,这一出来活动活动,都不疼了。
小肉包:爹,您就是闲不着的人哪。
牛大胆:这话说对了,不到蹬腿闭眼那一天,就闲不着。
麦花:爹,我跟您说个事儿。
牛大胆眼睛一亮:什么事儿?
15.麦香西村玫瑰地里 日 夏
马仁礼坐在凉棚下,望着玫瑰。
马公社:爹,大热天的,您回屋歇着多舒坦。
马仁礼:屋里是什么味,这里是什么味,不一样啊。
马公社:爹,您要是闷了,就找大胆叔拉拉呱去。
马仁礼:他天天钻猪圈,一身臭味,我才不去呢。对了,我孙子挺好?
马公社:成天没个消停时候,两条腿不停地跑。
马仁礼:跑好啊,小马驹就得跑啊,不跑还是小马驹吗?咱姓马!
手机声响起,马公社接着电话:好,我这就过去。
马公社:爹,我去厂里看看,不陪您了。
马仁礼:赶紧去吧,别耽搁正事儿,对了,有空把孙子给我领来。
马公社走了。
马仁礼闭上眼睛:这日子才叫舒坦。
16.麦香东村养猪场 日 夏
牛大胆拎着猪食勺子,望着麦花。
麦花:爹,您怎么了?
牛大胆沉默着。
麦花:您不赞成?
牛大胆沉默着。
麦花:爹,您别老盯着我呀,盯得我心慌。
牛大胆突然高声地:好,很好,好得很!
小肉包一把搀住麦花的胳膊:吓死我了。
牛大胆:德国人什么时候来,我得跟他们拉拉呱。
麦花:说过段日子就来。
牛大胆:德国人到咱们这儿来,说小了是做项目,说大了那是国际合作,这可是让乡亲们都能尝到甜头的买卖,咱们可得提前准备好了,该杀猪杀猪,该宰羊宰羊,白酒、色酒都备上,还有,提前睡好觉,不能在精神头上输给他们。
小肉包:爹,听说他们要给咱们每家每户都盖上二层小洋楼,小洋楼里有床有炕,您是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对了,听说茅坑都搬屋里来了。
牛大胆:那冬天就不冻腚喽。对了,你不是说要入股吗?咱们麦香集团要入就得多入点儿,这名头不能让德国人抢了去!
麦花:爹,我全听您的。
17.黄河边 日 夏
老槐树抖动着翠绿的枝叶……
浪里张的孙子驾驶着一艘旅游观光气垫船在行驶……
村主任和麦花等众人在岸边望着……
气垫船停靠在岸边,浪里张和儿子拽着船绳,几个西装革履的德国人和翻译下了船……
18.麦香西村玫瑰地里 日 夏
牛大胆和马仁礼坐在凉棚底下。
收音机里传来吕剧的唱腔。
牛大胆:你这日子过得是真舒坦啊。
马仁礼:小茶小戏小风凉呗。
马仁礼说着,端起茶杯:来,润润嗓子。
牛大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真是怪事,这玫瑰茶,在你这儿喝是一个味儿,在我那儿喝又是一个味儿。
马仁礼:喝茶得讲究地儿呀。我这儿是什么地儿,小树迎风摆嫩叶,遍地花香扑鼻来;你那儿呢,是猪屎猪尿遍地流,皮里肉外满身臭哇,在你那儿,就是喝香水,那也是嘴香鼻子臭。
牛大胆:行行行,你别说了,从今往后,我就到你这儿坐着来。
马仁礼:你来也行,管水不管饭。
牛大胆:你这心眼儿啊,一辈子大不了。
马仁礼:跟你比心眼儿,我差多喽。
牛大胆:老伙计,你说咱们就真格地折腾不动了?
马仁礼:你又想干什么?
牛大胆:想干的事儿多了,就是不知道这身子骨还答应不答应。
马仁礼:歇歇吧,你把活都干了,年轻人干什么?一锅馒头,你还能都吃了吗?
牛大胆沉默着。
村干部跑了过来:大胆叔,您家里来人了,赶紧回去吧。
村干部说着,搀起牛大胆。
牛大胆:谁来了?
村干部:您回去就知道了。
二人远去。
马仁礼望着。
19.麦香东村牛大胆家门口 日 夏
村干部搀着牛大胆走了进来。
门口,站着村主任、麦花和几个西装革履的德国人及翻译。
村主任:大胆叔,德国朋友来看您了。
牛大胆:你好啊。
德国人:你好。
牛大胆:老人可好?
翻译翻译着。
德国人:好。
牛大胆:媳妇可好?
德国人:也好。
牛大胆:孩子可好?
德国人:都好。
牛大胆:都好就好,赶紧进屋坐吧。
众人朝屋里走去。
20.麦香东村牛大胆家屋里 日 夏
牛大胆靠着被垛坐着,德国人坐在椅子上,村主任和麦花坐在炕沿儿上。
村主任:大胆叔,咱们省已经和德国的一个州建立了友好省州关系,德国人看好了咱们麦香岭,想联合你们麦香集团,把东西两个村合成一个大村,要给咱们好好规划规划,开发开发。
牛大胆:我早听到风了,这是好事呀。
村主任:是好事,可我得跟您商量商量。
牛大胆:我都交权儿了,就不用跟我商量了,只要是好事,我都赞成。
村主任:大胆叔,这事儿必须跟您商量,您不答应不行啊。
牛大胆:还有我不答应不行的事儿?
村主任:他们这不是要给咱们规划道路、建学校、建民房、开工厂嘛,规划道路这一块儿……
麦花:这么讲我爹不明白,你们把图纸拿出来吧。
翻译翻译着。
德国人拿出图纸,递给麦花。
麦花展开图纸,指点着:爹,我给您讲讲。
牛大胆掏出老花镜,戴上了。
麦花:这是麦香岭,这是麦香东村,这是村委会,这是要新建的学校。
牛大胆:好!
麦花:这是要新建的民房。
牛大胆:好!
麦花:这是要新修的路。
牛大胆:好,不对呀,这路怎么修到地里去了?
麦花:这不是要重新规划嘛。
牛大胆:哦,那这路怎么碰到这三个小三角就断了呢?
麦花望着村主任。
村主任:大胆叔,我就想跟您说这三个小三角的事儿。
牛大胆:小三角是什么东西?
村主任:是您家的那三棵树啊。
牛大胆:路要从我家那三棵树上过去?那树底下是我家的祖坟哪。
村主任:我知道,可德国人就是这么规划的。
牛大胆一下坐了起来,高声地:我管他那个勺子呢!我祖宗、我爷爷、我爹都在那儿躺着呢,你修道非得从我家祖坟上过吗?我得罪你了吗?
村主任:大胆叔,您别火呀,不是我要从那儿过的,是德国人要从那儿过的。
牛大胆高声地:你跟他们讲,这个坎儿横在那儿,谁也过不去,还有,谁敢动我牛家的祖坟,我跟谁拼命!
麦花:爹,您消消火,这事儿可以商量。
德国人:他在说什么?
翻译翻译着:他说可以再商量商量。
村主任:大胆叔,我也知道这事儿难办……
牛大胆:不是难办,是办不了!
村主任:那我领他们回去再商量商量,您消消气,身子骨要紧。
村主任一摆手,众人走了出去。
牛大胆靠着被垛,喘着。
麦花:爹,您看您,动不动就发火,气大伤身哪。
牛大胆:都欺负到咱牛家老祖宗头上了,我能不发火吗?
牛大胆咳嗽着。
麦花拍打着牛大胆的后背。
21.麦香西村玫瑰地里 日 夏
凉棚下,马仁礼靠在躺椅上,他手里摇着一朵玫瑰花,琢磨着。
麦花:仁礼叔,您和我爹的交情最厚,这事儿就得靠您了。
马仁礼:他们要刨你牛家的祖坟,这事儿谁也说不通啊!
麦花:我知道这事儿说不通,可大事小事得分清楚,眼下,这规划图省里都审完了,人家说这么规划最科学,那咱们就得按这个办。祖坟是重要,但可以挪呀。
马仁礼:你爹是什么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要是跟他讲这事儿,他那火一上来,不得把我家的锅砸了?
麦花:仁礼叔,这可是全麦香岭的乡亲们都得实惠的事儿啊,大伙都瞪着眼睛盼着呢。这要是耽误了,人家一生气,再换到别的地儿,那咱们吃多大亏不讲,也对不起乡亲们哪。
马仁礼:唉,这出头挨枪子儿的事儿,准能轮到我头上。这样,等我琢磨琢磨吧。
22.田野 日 夏
三棵老枣树下,牛大胆靠着老枣树,睡着了。
麦花走了过来。
麦花:爹!
牛大胆睁开眼睛。
麦花:爹,您怎么不回家睡呢?
牛大胆:这地方风凉。
麦花:爹,德国专家要勘测咱们村,听说还要坐飞机呢,一块儿去看看?
牛大胆:我不去。
麦花:爹,您在这儿过了一辈子,就不想从天上看看这块地儿吗?
牛大胆琢磨着。
麦花:他们的飞机可好了,是直升机。
牛大胆:你仁礼叔去不去?
麦花:没通知他。
牛大胆:得叫着他,他要去,我就去。
麦花:为什么非叫着仁礼叔呢?
牛大胆:我俩一辈子没玩够啊,一旦掉下来,我俩得一块儿啊,到了那边也得有个拉拉呱的,要不闷得慌。
麦花:成,那我请他去。
23.麦香西村玫瑰地里 日 夏
马仁礼:事儿办成了?
麦花:我爹说上飞机看看也行。
马仁礼:那就带他看看,看看就全明白了。
麦花:仁礼叔,我爹说得拉着您一块儿去,您要不去,他不去。
马仁礼先是一愣,接着笑得喘不过气来:这个老东西,我明白了!
24.麦香东村牛大胆家门口 日 夏
轿车停在门口。
牛大胆背着一个布包走了出来。
马仁礼从车里探出头:也不是出远门,你背个包干什么?
牛大胆:不得带点儿干粮带点儿水呀,这么大个麦香岭,没个一天半天的,能看清楚吗?
麦花:不用那么久,一会儿就下来了,爹,您把东西放家吧。
牛大胆:不成,吃喝带身上,心里托底儿!
马仁礼:走吧走吧,他爱拿着就拿着吧。
牛大胆上了车。
车远去。
25.田野 日 夏
空地上,停着一架直升机。
牛大胆和马仁礼望着。
牛大胆:这不是飞机,这是飞艇。
马仁礼:不是飞艇,是飞机。
牛大胆:当年小鬼子就把这东西放在咱们山梁子上,停了半个月!
马仁礼:管它飞机飞艇,能飞到天上去就成呗。
二人上了飞机。
26.直升机内 日 夏
牛大胆搀着马仁礼的胳膊,马仁礼攥着牛大胆的手。
麦花:爹,仁礼叔,你们别害怕,这东西可安全了。对了,你们把安全带绑上。
牛大胆:绑那东西干什么?
麦花:绑上更安全呗。
牛大胆:那绑上了还能活动吗?
麦花笑了:绑上了还活动什么?
牛大胆:那绑上了,万一出了事儿,跑都跑不了。
马仁礼:净放没用的屁,都上天了,就是不绑上,出了事儿你还能跑哪儿去?!
牛大胆:不行,我不坐了,我得下去。
麦花:起飞!
27.直升机外 日 夏
机舱门关闭。
螺旋桨旋转起来。
飞机起飞了。
28.直升机内 日 夏
牛大胆和马仁礼望着窗外,都不放声。
德国人介绍着:那是学校,那是民宅,那是工厂,一条大道通过去……
翻译翻译着。
牛大胆:那是谁家的,一个坟包子,还有几棵树,不挡道吗?
马仁礼:是呀,那是谁家的?真碍事!
麦花:是挺碍事的,一条笔直的大道还得为它拐个弯儿,一个小弯儿看着简单,得多花不少钱哪。
牛大胆:赶紧给它扒了,瞅着都闹眼睛!
翻译翻译着。
德国人:那是您家的。
牛大胆:他说什么?
翻译:他说那是您家的。
牛大胆愣住了。
马仁礼:原来是你家的,那这个弯儿得拐。
麦花:对,咱家的祖坟不能动!
牛大胆沉默着。
马仁礼:你怎么不讲话了?
牛大胆沉默着。
马仁礼:又听不见了?
牛大胆闭上了眼睛。
马仁礼:你瞅瞅,这又睡着了。
29.空中 日 夏
飞机盘旋着……
30.三棵树下牛家祖坟前 日 夏
坟前摆着一排小碟,里面放着菜,还有一盘大馒头,旁边放着一瓶酒。
牛大胆站在坟前。
一个黑头发的中国小女孩和一个黄头发的混血小男孩在不远处奔跑着,捉着蝴蝶。
牛大胆倒了一杯酒。
牛大胆:爹,我给您敬杯酒。
牛大胆说着,把酒洒在地上。
牛大胆:爹,今儿个不过年不过节,更不是您的忌日。我给您摆了四凉五热,九个碟,一壶老酒,白花花的大馒头,您儿子我有事儿跟您汇报汇报。爹,儿子这一辈子听您的话,留住了咱家的那三棵树,也没娶灯儿。好几十年过去了,这世道翻了好几番,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白面馒头大花卷,大米干饭红烧肉,吃饱了打个嗝,都能掉出肉蛋来,躺在炕头放个屁,都是麦香味儿啊。爹,这才是日子啊,这才是好日子啊!
混血小男孩喊着:爷爷,您在跟谁说话呢?
牛大胆:跟你太爷爷。
中国小女孩:姥爷,太爷爷在哪儿呢?
牛大胆:你俩一边儿玩去,爷爷先讲完了,再轮到你们讲。
牛大胆又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
牛大胆:再讲讲那三棵树。爹,那三棵树您儿子是保不住了,咱家的祖坟您儿子也保不住了。为什么呢?因为德国人要开发咱们的麦香村,人家要把咱的麦香村变个样,变个好样,这是乡亲们夜里梦里盼着的大好事啊,大喜事啊,您儿子不能抱着石头挡着路,那不成了又臭又硬的绊脚石了吗?我想您要是还活着,也得拍着巴掌叫好哇。
牛大胆又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
牛大胆跪在了地上:爹,我给您跪下了,这杯酒是儿子给您赔罪的。您还记得灯儿吧?就是我听了您一辈子话,没敢娶的那个人儿。爹,今儿个我想改改口,娶了她。这么多年,我俩没在一块儿,可那颗活蹦乱跳的心早就揣在两个人的心头了,我俩是在心里过了一辈子啊。爹,我听了您一辈子的话,眼下,我蜡头不高了,想和她过几天好日子……那等儿子到了您那儿,儿子给您穿上踢倒山的牛鼻子鞋,您要是不乐意,那您就一脚把您儿子踹出来还不行吗?爹,灯儿一直在儿子心里扑腾啊!……
牛大胆说着,老眼泛出泪花。
牛大胆高声地:孙子、外孙女,你们都过来!
两个小孩跑了过来。
牛大胆:给你们太爷爷磕头!
混血小男孩:爷爷,太爷爷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呢?
中国小女孩:我也看不见。
牛大胆:你们不用看见,你们太爷爷能看见你们就行了,来,都跪下磕头。
混血小男孩:我不认识他,我不磕头。
中国小女孩:我也不磕头。
牛大胆:孩子,咱们老农民不能一代比一代忘性大啊。
牛大胆说着,按着孙子、外孙女的头,磕着。
牛大胆:爹,这是你的重孙子和重孙女,您看见了吗?咱多兴旺啊!
31.田野 晨 夏
薄雾笼罩着整个村庄,拉锯的声音传来……
牛大胆把着锯的一头,两个孩子把着锯的另一头,他们在锯树……
一棵树倒下了……
又一棵树倒下了……
32.麦香东村牛大胆家屋里 日 夏
桌子上摆着九个金元宝,牛大胆和马仁礼盘腿坐在炕上,他们望着金元宝,沉默着。
良久,马仁礼:金元宝埋在老枣树底下了?
牛大胆:马仁礼呀马仁礼,我算寻思明白了,这几十年你来来回回扒我家的炕,你是不想让我过消停啊。
马仁礼:不对啊,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我跟我爹上梯子,亲手把金元宝扔烟囱里了。
牛大胆:你就别装了,你爹是个猴儿,你更是个猴儿,你腚底下坐着一个猴儿,怀里还抱着一个猴儿,你说金元宝在我家炕洞里,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你爷俩儿心里清楚得很,我要不是万不得已,肯定不会拔了那三棵枣树,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儿!
马仁礼:你看把你明白的,你胳肢窝里肯定一边儿夹了一个猴儿!对了,我想起来了,当年你爹死后,我爹让我去看望你,等我回家后,看到我爹一手泥巴地回来了,难不成他去藏金元宝了?
牛大胆:你爹能干出这事儿来。
马仁礼:大胆啊,我就没想明白,我爹把金元宝藏你家树底下,那是为了什么呢?他要是想给我留着,我也拿不到啊?
牛大胆:这事儿容易,你去问问你爹,就全清楚了。
马仁礼:要去咱俩手拉着手一起去。
牛大胆没说话。
马仁礼:你怎么不说话了?
牛大胆:你说什么?
马仁礼:又听不见了!
马仁礼起身,拿起金元宝。
牛大胆一把抓住马仁礼的手腕子。
马仁礼:你要干什么?
牛大胆:你还想走回头路?
马仁礼:当年说好咱俩一人一半的。
牛大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这事儿得开个董事会,大家一块儿商量商量怎么办。
马仁礼:你想吃独食啊?
牛大胆:你说什么?
马仁礼:你这耳朵真要了命了,一到节骨眼儿上就听不见,行了,不跟你讲了。
马仁礼转身走了。
牛大胆:麦花,把这金贵东西收好了!
麦花从里屋走出来,用布把金元宝包了起来。
33.麦香村 日 秋
字幕:2008年
广播声传来:以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是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符合农业生产特点的农村基本经营制度,是党的农村政策的基石,必须毫不动摇地坚持。现有土地承包关系要保持稳定并长久不变,还要赋予农民更加充分而有保障的土地承包经营权……
面貌一新的麦香村展现出来,水泥马路两旁,是一排排二层小楼……
宽敞的广场上,红旗随风飘扬着……
34.麦田 日 秋
广播声继续传来:搞好农村土地确权、登记、颁证工作。完善土地承包经营权权能,依法保障农民对承包土地的占有、使用、收益等权利。加强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管理和服务,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市场,按照依法自愿有偿原则,允许农民以转包、出租、互换、转让、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发展多种形式的适度规模经营……
满头白发的牛大胆蹲在地头上,默默地望着麦田……
35.马仁礼新家屋里 日 秋
一个小男孩坐在电脑前,摆弄着电脑。
马仁礼坐在旁边,他戴着老花镜,望着。
马仁礼:孙子,你慢点儿弄,爷爷还没看清楚呢。
小男孩:爷爷,您来来回回都看了半天了,还没看清楚?
马仁礼望着电脑,良久,他抹起了眼泪。
小男孩:爷爷,您哭了?
马仁礼:老眼经不住风喽。
36.牛大胆新家屋里 日 秋
牛大胆对着镜子梳着白发。
麦花拿着喷气式电熨斗给牛大胆熨着衣裳。
麦花:爹,熨好了,您穿上吧。
牛大胆:裤线直了?
麦花:直了。
牛大胆:肩挺了?
麦花:挺了。
牛大胆:都平整了?
麦花:爹,您就放心吧,我保准让您风风光光地出去。
牛大胆:今儿个是得风光一回呀。
37.麦香村 日 秋
广阔的村广场上,聚集着众村民,其中有牛大胆、马仁礼、狗儿、尼娜、麦花、小肉包、马公社、小娥子、小转儿、小东子、三猴儿、金花嫂众人,马仁礼牵着孙子的手。
广场旗杆下的高台上,站着村主任,他旁边的桌子上,摞着满桌子的小红本。
马仁礼上下打量着牛大胆,他咂巴着嘴:这真是老来俏啊。
牛大胆:赶上大喜事,俏一回没毛病。
马仁礼:我怎么没想起来呢?我儿子给我买的那几套新衣裳都忘了穿了。
牛大胆:你不用琢磨着法子让我眼气,等我把我儿子在俄罗斯给我买的长毛大衣穿出来,我吓死你。
马仁礼:那叫裘皮大衣,你要是穿上那个,那你可真就是一头牛了。
村主任拿着喇叭喊着:乡亲们,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的报告大家都听到了,看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明确了咱们农民对土地的“用益物权”,这权就是土地财产权。从此土地承包经营权、宅基地使用权等,这都是咱们农民的合法财产权,有法律为我们做保护。国家给咱们土地承包经营权人发放了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咱们从此就是土地承包经营的权利人了,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承包法》的规定,咱们有权利将土地承包经营权转包、出租、互换、转让、入股……
众村民:村主任,赶紧发证吧,大伙都盼着呢。
村主任:那我就不多讲了,发证!
村主任说着,拿起桌子上的小红本。
牛大胆高声地:我想讲两句。
众人望着牛大胆。
马仁礼:你还讲什么?哪儿都少不了你!
牛大胆:我又有权儿了,怎么就不能讲?
牛大胆说着,朝台前走去。
麦花刚要搀牛大胆。
牛大胆一甩手:今儿个不用搀,精神头足着呢!
牛大胆昂首挺胸,穿过人群,走上台。
牛大胆望着台下的众村民,清了清嗓子,高声地:乡亲们,我老了,眼睛鼻子不好使了,可我心里亮堂,我清楚眼下大伙是个什么心情,也清楚大伙恨不得一下就把证揣进怀里。可在发证前,我得讲两句,我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辈子的话,你们要是不让我讲出来,我就得憋死。
村民甲:牛爷爷,您讲吧,我们听着就是了。
牛大胆:这话得从头讲。想当年,咱们农民跟着党干革命,就是为了能有自己的地,跟着党不白干哪,党对得起咱们农民,1948年土改,咱们农民终于有了地契,能扬眉吐气、直起腰杆子站在自己的土地上了。记得地契刚掐到手的时候,有人把地契塞进嘴里,一口吞了,人家问他,你吞了干什么,他说吞到肚里就掏不出来了……
牛大胆的眼睛湿润了。
众村民望着牛大胆。
牛大胆: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咱们农民“包产到户”,到底是吃饱了饭,过上了好日子;2006年全国取消了农业税,几千年来的皇粮国税不用交了,咱们农民的老棉袄轻快了;眼下,咱们农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又来了,国家给咱们农民发了小红本,从今往后,咱们农民自己的地自己说了算,咱们农民有权儿了……
牛大胆哽咽了。
众人望着牛大胆。
牛大胆:六十年哪,一晃整整六十年哪,我老了,土都埋到鼻子了,可我露在上面的这双眼睛看到了,我这辈子不白活了……
牛大胆的眼泪淌了下来。
众人望着牛大胆,沉默着。
马仁礼抹着眼泪。
马仁礼的孙子:爷爷,您怎么又哭了?
马仁礼:孩子,说了你也不懂啊……
38.牛大胆新家屋里 夜 秋
牛大胆戴着老花镜,他举着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借着灯光望着……
牛大胆把土地承包经营权证立在桌案上,他坐在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对面,望着……
牛大胆把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揣进怀里,上了炕……
牛大胆躺在炕上,他把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又掏了出来,望着……
麦花走了进来,她走到牛大胆旁边……
牛大胆睡熟了,他双手握着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放在胸前……
麦花伸手想抽出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没抽动……
麦花给牛大胆盖好了被子,关上了灯……
39.牛大胆新家屋里 日 秋
牛大胆拿着土地承包经营权证在屋里转着,他一会儿打开衣柜门,一会儿掀开炕席子……
牛大胆把土地承包经营权证用布包了起来,放进一个罐子里……
牛大胆抱着罐子在屋里走着,望着……
良久,牛大胆放下罐子,走了出去……
40.牛大胆新家院里 日 秋
牛大胆关上院门,他拎起一把头,在院里转着。
牛大胆东瞧西望,他走到房根下,掀起红砖,抡起头刨着。
敲门声传来。
牛大胆:谁呀?
麦花的声音传来:爹,是我。
牛大胆扔了头,打开院门。
麦花走了进来:爹,大白天的您锁什么门哪?
牛大胆:你怎么回来了?
麦花:您不是打电话让我回来的吗?
牛大胆:真老糊涂了,闺女,替爹给你灯儿姨传个话呗。
麦花:什么话?
牛大胆:就那句话,你说了她就知道了。
麦花:您怎么不自己去讲?
牛大胆:我能讲还用得着你吗?快去。
麦花走了。
牛大胆关上院门。
41.灯儿新家屋里 日 秋
白发苍苍的灯儿坐在炕头上,她给窗台上的那盆铁树浇着水。
小娥子:娘,这盆铁树您都伺候了好几十年了,您光伺候它,它也不开个花逗你乐乐。
灯儿:不开就不开呗,娘也没指望它开花。
小娥子:那您还伺候它干什么?
灯儿:伺候了大半辈子,感情厚着呢,不舍手啊。
麦花走了进来。
灯儿:麦花来了,赶紧坐。
麦花:灯儿姨,我爹叫我来看看你。
灯儿:哦?什么事儿啊?
麦花:他说还是那句话。
小娥子:什么话啊?
麦花:我爹说就是那句话。
灯儿沉默了。
42.牛大胆新家院里 日 秋
牛大胆把罐子放进土坑里,又添上土,盖上红砖。
牛大胆站在红砖上踩着:妥了!
43.田野 夜 秋
月光笼罩着田野,蛐蛐声不断传来……
44.灯儿新家屋里 夜 秋
蛐蛐声不断传来。
灯儿坐在炕头,纳着鞋底。
孩子睡熟了,小娥子躺在孩子身边,轻轻地拍打着孩子。
灯儿:闺女,你总陪着娘,公社没意见?
小娥子:他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才懒得管我呢。再说了,老夫老妻的,能有什么意见?
灯儿:那也不能热乎了娘,冷了人家。
小娥子:娘,您别忙活了,赶紧睡吧。
灯儿:孩子,娘睡不着啊,娘就琢磨,娘这一辈子,不安分,老想着往外跑,老想着折腾折腾,村里有很多人对娘有看法儿,有的人斜着半拉眼珠子瞅着娘,有的人背后闲言碎语糟践娘。可那没招,谁让娘就是这个性子。可不管你娘怎么折腾,身子是干干净净的,心里也是亮亮堂堂的。
小娥子:娘,您不用管他们,是灯儿就得亮着,不亮着就不叫灯儿了。
灯儿:那娘亮了吗?
小娥子:亮得都晃人儿。
灯儿笑了:那年你爹死后,咱们家院里可热闹了,有些男人往咱家圈里赶猪,有些男人往咱家圈里牵羊,也有人半夜隔着窗子捏着嗓子喊,大妹子,冷不?我给你添把柴火?呸,一群死猫烂狗,狼眼兔子头!
小娥子:我记着呢,当时都给我吓坏了。
灯儿:闺女,娘心高呀,看不上他们。要说你爹走后,娘为什么没再走人家,其实娘的心尖上,这辈子就擎着一个人儿,那就是你大胆叔啊。
小娥子:娘,你俩该成个家了,不能再等了。
灯儿:那就得看一锅蒸熟的馒头,谁揭盖了。
45.灯儿新家门口 日 秋
牛大胆走到门口,他朝院里望着……
牛大胆朝屋里走去……
46.灯儿新家屋里 日 秋
灯儿躺在炕上。
灯儿:这脚步声,还是那么沉稳。
牛大胆走了进来。
灯儿:坐吧。
牛大胆:灯儿,我今儿个来,就为那句话。
灯儿:你想揭盖了?
牛大胆:不能再等了,再等就熟过头儿了,不筋道了。
灯儿:这话讲得轻巧了点儿。
牛大胆:灯儿啊,这辈子,没有你,我没有今天。
灯儿:这辈子没有你,我熬不到今天。
牛大胆:都讲这话了,那咱们就办了吧。
灯儿:不行,哪能悄没声儿地就办了?我得听点儿响动!
牛大胆:怎么着,你要大办啊?县里,市里,还是省里?五星级酒店成不?咱放一百桌成不?要不要响器班子?你说句话,咱什么都能办成,我连伴郎都找好了。
灯儿:谁啊?
牛大胆:马仁礼啊。
灯儿笑了:你找他当伴郎,那还没等揭锅呢,弄不好就得打起来。
牛大胆:说的也是。
灯儿:大胆哪,我就要你办一件事,办成了,这锅我来揭!
牛大胆:什么事儿啊?
灯儿:你身子骨还好?
牛大胆:好着呢!人到中年啊!
灯儿:挑担水还能挑得动?
牛大胆:差不多。
灯儿:别差不多啊,能挑动不?
牛大胆:歇三气,能成!
灯儿:那你就从黄河边,给我挑担水。
牛大胆:家里有自来水,还挑水干什么?
灯儿:我就要那个味儿,你挑不?
牛大胆:成!
灯儿:光挑担水不成,打黄河边算起,你遇到一个熟人,就得站一下,见着浪里张,你说我给灯儿挑担水,到了铁匠铺,你说我给灯儿挑担水,拐到磨坊,见着小转儿,你说我给灯儿挑担水,就是见着马仁礼,你也不能含糊,也得说我给灯儿挑担水……然后你把水给我挑到屋里,倒进缸里,添上柴火,拉上风匣,再给我烧锅热水,行不?
牛大胆望着灯儿,哈哈大笑,他边笑边咳嗽着。
牛大胆:妥了!
47.黄河边 日 秋
浪里张的孙子开着气垫船,上面坐着游客,游客们穿着救生衣,拍着照。
浪里张坐在岸边,叼着烟袋锅,望着。
牛大胆挑着水桶走了过来。
牛大胆:买卖不错?
浪里张:游客不断,好着呢。
牛大胆往水桶里舀着水。
浪里张:大胆哪,你还能挑动水呢?
牛大胆:怎么挑不动,身子骨结实着呢。
浪里张:都有自来水了,你还挑水干什么?
牛大胆:灯儿让我给她挑担水。
浪里张:给灯儿挑啊,那一担不够,得多挑两担!
48.玫瑰地里 日 秋
牛大胆挑着水,从远处走来。
马仁礼坐在凉棚下,他愣愣地望着,缓缓地站起身。
牛大胆走了过来。
马仁礼:大胆哪,你多大岁数了,你作死啊,这身子骨嘎巴一声,就全散架子了,赶紧放下吧。
牛大胆:放不下了,灯儿叫我给她挑担水!
马仁礼笑着,他蹲在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马仁礼:你等等。
牛大胆站住身。
马仁礼揪了两株玫瑰花,他把玫瑰花插在担子两头。
马仁礼:妥了。
牛大胆挑着水迈着秧歌步远去……
49.村街 日 秋
牛大胆挑着一担水,晃晃悠悠地走着……
街上的村民望着……
牛大胆边走边喊着:都让让道儿,我给灯儿挑担水!……
小转儿、三猴儿、金花嫂等村民纷纷探出头来……
牛大胆边走边喊着……
50.村街 日 秋
牛大胆挑着水,摇摇晃晃地走来,他一手支着腰,一手扶着扁担,气喘吁吁。
牛大胆站住身,他扛着扁担,蹲在地上,喘着。
一个小伙推着轮椅迎面走来,轮椅上坐着白发苍苍的王万春。
牛大胆望着。
轮椅越走越近,王万春的腿上盖着毯子,手里拿个小收音机。
小伙子推着轮椅,站在了牛大胆面前。
王万春面无表情,他眯缝着眼睛,张着嘴哼哼着。
牛大胆:这不是王书记吗?他怎么了?
小伙子:大胆叔,我爹患了半身不遂,不认人儿了,我寻思领他到当年工作的地方看看,弄不好能想起什么来。
牛大胆:那想起什么来了?
小伙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万春拿着收音机,贴着耳朵听着,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小伙子把收音机关了。
牛大胆:唉,可怜人儿呀。
小伙子:大胆叔,您多大年岁了,怎么还干活呢?
牛大胆:我给你灯儿姨挑担水。
小伙子:您和灯儿姨……
牛大胆:这担水挑过去,就搭伙过了。
小伙子:大胆叔,我替我爹恭喜您。
牛大胆:谢谢你,谢谢你爹。
牛大胆扛起担子,走了。
王万春的声音传来:好,很好,好得很!
牛大胆转头望去。
王万春坐在轮椅上,哭开了……
51.灯儿新家灶台前 日 秋
牛大胆推开灯儿家的门,挑着水走了进来……
牛大胆气喘吁吁:灯儿,我来了,给你送水来了……
牛大胆放下扁担,他把水倒进缸里……
牛大胆:水倒进缸里了……
牛大胆舀出水倒进锅里……
牛大胆:水倒进锅里了……
牛大胆点燃了炉子……
牛大胆:柴火添上了,烧着了……
牛大胆颤颤巍巍地拉着风匣……
牛大胆:灯儿啊,水烧上了,一会儿就开了,你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吧……
52.灯儿新家屋里 日 秋
白发苍苍的灯儿躺在炕上,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窗台上的那盆铁树开花了……
53.田野 日 秋
远处,几十台拖拉机在奔驰……
满头白发的牛大胆和马仁礼在撒麦种,一撒一个金色的扇面……
满头白发的灯儿抱着干粮和水罐,盘腿坐在地头上,望着……
字幕在田野上升起:2005年12月29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经表决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税条例》自2006年1月1日起废止。同日,国家主席胡锦涛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四十六号主席令,宣布全面取消农业税。延续了几千年的农业税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2008年,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明确了土地承包关系长久不变,为农民承包土地确权颁证,地定权,树定根,人定心,农民吃上了定心丸,获得了进一步的解放和自由……
牛大胆直起身来,他转身朝田野深深地一瞥,眼里漫起一层泪光……(定格)
2014年12月22日,《老农民》在北京卫视、山东卫视、河南卫视、黑龙江卫视首播。《老农民》的编剧高满堂和李洲获得第十三届四川电视节“金熊猫”奖国际电视剧评选最佳编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