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游荡于人生两极的灵与肉
当您阅读三岛时,务必时时提醒自己:这是三岛,不是藤村,也不是漱石,更不是任何别的作家。说得直白些,面对三岛就是面对怪异,面对矛盾与极端,面对一具游荡于人生两极的灵与肉。
关于三岛在日本和世界文学上的地位,唐纳德·金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战后的日本作家中,三岛凭借天赋之才取得了最高成就。通读他留下的众多作品,要说三岛是本世纪无可动摇的文豪,或许有人会怀疑他的这一地位,但三岛至少比其他任何日本人更接近文豪圣域,对于这一评价不会有人产生异议。日本的评论家们称夏目漱石、森鸥外为文豪,而对三岛不冠此名。但漱石和鸥外的任何一部作品,翻译成外国语后,都未能像三岛众多的小说和戏曲那样,唤起外国人的兴趣和敬畏。这一事实只能意味着三岛具备更加广阔的国际流通性和对外国文学潮流的敏感性。然而,这件事不但对于三岛个人,而且对于三岛所处的时代来说,都是事实存在。三岛虽然三度挨近“国际的认证”——国际性文学大奖,但终未获得。尽管如此,三岛愈益驰名于日本国内外,今日已经赢得巩固而崇高的地位。
1948年5月,三岛二十三岁时的照片
1948年,入职大藏省仅仅九个月的三岛,毅然选择了文学。仅在第二年,他便写出了《假面的告白》。三岛对这部以自己童年到青年的经历为原型的小说,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他要揭露出“人们谨慎的、噤若寒蝉的事”。
祖母夏子
母亲倭文重与童年的三岛由纪夫
在《假面的告白》中,三岛叙述了祖母夏子对自己的巨大影响。夏子出身于江户时代显赫武家,十二岁时被寄养在亲王有栖川官家。她接受最正统的皇族教育,身上有着强烈的名门意识和骄矜个性。后阴差阳错,下嫁小官吏平冈定太郎,也就是三岛的祖父。却又因平冈定太郎玩忽职守,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夏子习惯的奢侈生活从此不复再来。三岛的诞生,夏子尤为开心。她将复兴家族的希望,全部压在了孙子身上。三岛出生才四十九天,夏子便残忍地把三岛从生母倭文重那里抢来,软禁在自己屋中,亲自教养。只有在喂奶时间,三岛才能见到妈妈。
十三岁的我,有一个六十岁的恋人。(三岛由纪夫)
父亲平冈梓与三岛由纪夫(右)
在祖母控制的女性化环境中成长,三岛说话做事像个女孩儿。但他显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女孩儿,为此陷入孤独。为排遣孤独,他画画写诗。而父亲平冈梓和和祖母一样,希望三岛能当官从政,光宗耀祖。每当看见三岛写诗,便撕毁他的诗稿。唯有母亲常在深夜时,秘密为三岛送上崭新纸墨和新鲜水果。三岛对母亲的期望、热情和庇护,异常感动,往往一边流泪,一边奋笔疾书。
圭多·雷尼所绘《圣塞巴斯蒂安殉教图》以及1969年筱山纪信所拍三岛模仿“殉教图”造型的摆拍照
在女性化环境中长大,让三岛对自己的性别认识有所混淆。他十三岁时翻看父亲带回的欧洲画册上,一幅《圣塞巴斯蒂安殉教图》让他产生了奇妙的冲动。
三岛未公开作品手稿
青少年三岛,不安地发现自己有性倒错问题,便戴上“假面”伪装成正常人。被迫“戴上假面表演”的三岛,焦躁、抑郁,在无解中恶性循环,写作对他来说便成为活下去的手段。2000年披露的三岛大批手稿中(现存于山梨县山中湖村三岛由纪夫文学馆),从他十五六岁至二十几岁所写的小说、评论,未公开的就多达一百八十三件。
那种“演技”已经化为我的一部分组织,它早已不是演技了。将自己装扮成正常人的意识,侵蚀着我心中本来的正常,似乎一一数落着它,使它也变成那种装扮起来的正常。(《假面的告白》)
三岛初中时的自画像
他决定在写作中坦诚,以文学“告白”。“假面的告白”已不仅仅是一个书名,而是三岛写作生涯决定性的主题。他像是对自己过往的人生进行一场总决算,要以“波德莱尔‘我是死囚,又是屠夫’般的双重决心,解剖自我”。
我发誓忠诚于表演,既没有情爱,也没有欲望。(《假面的告白》)
三岛十九岁时和妹妹光子(十六岁)的合照
是顺从社会常识否定自己,还是顺应青春生命的感受反抗世俗?那感受即便是扭曲的,但也是迷人的。总结自己的青春是艰难而纠结的。三岛为《假面的告白》写序就写了十八种,最长九页,最短一页。其中一个写道:“我永远都是少年,永远都是十六岁。我说的一切也请不要当真。”纵使矛盾苦恼,也要保持那份骄傲的心境。不过最后,他又抛掉了所有的附序,而是援引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热心的忏悔”作小说的开篇。
……不过,人嘛,总爱倾诉自己的痛苦。(三岛援引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话作为《假面的告白》的前言)
二十四岁时的三岛
1949年,二十四岁的三岛写出半自传体小说《假面的告白》,在日本文坛引起巨大轰动,被川端康成赞为“1950年代的希望”,是日本战后文学极具代表性的名作。并作为“三岛文学的核心和根子”,就此开启了三岛辉煌的文学之旅。
哪怕知道有读者在读完《假面的告白》之后再也不会读我的小说,我还是决心着手创作了。如果有读者说它很美,那么,他一定是最理解我的人。(三岛由纪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