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西湖梦寻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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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矶

【原文】

燕子矶,余三过之。水势湁潗,舟人至此,捷捽抒取,钩挽铁缆,蚁附而上。篷窗中见石骨棱层,撑拒水际,不喜而怖,不识岸上有如许境界。

戊寅到京后,同吕吉士出观音门,游燕子矶。方晓佛地仙都,当面蹉过之矣。登关王殿,吴头楚尾,是侯用武之地,灵爽赫赫,须眉戟起。缘山走矶上,坐亭子,看江水潎洌,舟下如箭。折而南,走观音阁,度索上之。阁旁僧院,有峭壁千寻,碚礌如铁;大枫数株,蓊以他树,森森冷绿;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今僧寮佛阁,故故背之,其心何忍?是年,余归浙,闵老子、王月生送至矶,饮石壁下。

【注释】

①燕子矶(jī):位于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区观音门外,作为长江三大名矶之首,因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故名为燕子矶。在古代是重要渡口。②湁潗(chì jí):水沸涌貌。③捷捽(zuó):快速地抓住。④石骨棱层:石头棱角分明,层层叠叠。⑤撑拒:撑船。⑥灵爽赫赫:精神饱满的样子。⑦潎洌(piē liè):水流湍急;水波相激貌。⑧碚礌(bèi léi):坚硬的石头。⑨寮(liáo):小房子、小屋子。⑩故故:故意;特意。⑪闵(mǐn)老子:即闵文水,作者在金陵结识的一位茶友。王月生:明朝末期南京的名妓。

【译文】

我曾经多次路过燕子矶。这里的水流湍急汹涌,乘船经过此处的人,都需要迅速用铁钩牢牢地钩住岸边的礁石或铁缆,然后贴附岸边像蚂蚁一样慢慢前行。透过船篷的窗户望去,岸边的石头棱角分明,层叠有致,撑船在水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不仅没有喜悦之情,反而徒生恐惧之心,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岸上竟会有如此与众不同的境界。

崇祯十一年我到南京后,和吕吉士一起出观音门,去游览燕子矶。我这才领略到这里简直就是佛家圣地、神仙的都府啊,而以前路过这里站在对面竟然都给错过了。我们登上关王殿,放眼望去,前面是吴地,后有楚地,都是诸侯用武之地,仿佛依然可以看到当年英雄豪杰手挥刀枪剑戟,英勇无畏的样子。沿着山路走到燕子矶的上面,坐在亭子之中,看江水奔涌激越而起,不论大小船只都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行驶。折转到南面,行走到观音阁,可以顺着索桥上去。观音阁旁的僧院,有高达千尺的悬崖峭壁,直耸云霄,岩石坚硬如铁;几棵高大的枫树,与旁边的树木连成一片郁郁葱葱,形成一种繁密冷寂的绿;倘若在小楼中与悬崖相对而坐,便能面壁十年也不觉得枯燥了。如今僧房、佛堂亭阁却故意背对着峭壁而建,这样的布局让僧人怎能忍住不生起繁杂的内心呢?这一年,我回到浙江,闵老子、王月生送我到燕子矶,我们在石壁下开怀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