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恍若隔世的美梦
乡音难却,跫音绕梁。乡愁的味道已然如此浓厚,余光中先生的诗句分外应景。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对林力,乡愁是一张薄薄的准假单,他在这头,父母在那头。
遥隔千里的那头。
绵延横亘的大山气象万千、巍峨壮丽,大山深处的村落,万木荫荫,郁郁葱葱。山脚下,一条小溪横贯西东,溪边有座白色小庙,庙旁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双父母,一个男孩子,一只黄狗,一只雄鸡。
与村子来往的唯一通道是座石桥,涓涓细流自四处汇聚而来,积流成溪,溪水齐膝,却清澈见底。小鱼儿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水底,时而静止,间或闪烁。走在小桥上,蹲在桥边,一眼不眨地看着泛光的水面,丢点沙子看小鱼争先恐后地簇拥而来,小溪的支流总源源不断地为它的主人提供甘泉。春天,林力喜欢呼朋引伴在小溪的支流大建“水库”,而后放水,孩子们管这游戏叫“大水冲垮”,至于冲垮什么,却并不在意。
长养在这样的山水里,林力肆意任阳光挥洒,皮肤黝黑,辉映着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明如水晶。为人天真张狂,乐观开朗。
林力酷爱晴天,晴天是阳光出来漫步的日子。伙伴们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在外疯玩,上山抓鸟、下河摸鱼,日头总落得太快,往往天黑后一堆人才挤在石桥上“瓜分”战利品,而后计划着明天的目标,有时太过兴奋,晚上便要“行动”。
石桥尽头,有一棵说不上年纪的老树,但却是极为枝繁叶茂的。每天清晨,天刚放亮,老公鸡便站在树枝鸣叫,然后陆续听到各家各户房门吱扭吱扭的响声,男人们的咳嗽声,相互间的招呼声,间或还伴有人们踢踏的脚步声。小村于是也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刹那间从睡梦中苏醒。
此时若是抬头望去,东边的山上,露出了太阳的半边脸。几乎同一时间,袅袅的炊烟开始飘荡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
待到了炎炎夏日,老树便成了人们的聚集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便不约而同地聚到这里,扇着草帽,光着脊梁,或蹲或坐,永不懈怠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到兴奋处,便一起哈哈大笑。几个孩子也在欢快地跑着、叫着、闹着,厮打在一起,不知疲倦。
这样,林力不知不觉便长到了十二岁,十二岁那年,他忽然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他喜欢在半夜张开双眼,极力透过窗户盯着黑夜,直到两眼发麻,或者听到父母轻微的叹息。
隔日,太阳刚慵懒地爬上山头,林力就听到玩伴吱溜吱溜的口哨声,他走过石桥,小强正躲在老树后头,手里拿着鱼竿。
“一起去钓鱼,他们俩都说好了,等你呢!”
林力一股脑儿刨完碗里的饭,回家扔下碗,抓起鱼竿,又奔过石桥,小强在等他。他们穿过几户还冒着炊烟的人家,找到另外两个伙伴,四人跳下小路,一会儿便消失了。
他们在河床的鹅卵石上跋涉前进,突然一块石子击中了林力后背,四人转过身,两个高个子男孩正朝他们走来。
林力心一沉,他耳闻过其中一个男孩的“大名”,他凶残成性,恶名远播,孩子们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他身旁还有几个为虎作伥的党羽。在几个村子里,他的话就是法律,如果任何人需要一点法律教育,那么他的“风神腿”就是最好的教具。林力曾有幸目睹过他“风神腿”的威力,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折磨一个邻村小孩时眼里闪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还有那邪恶的笑脸。
眼下,他正把玩着一块石头,朝四人走来。
“这河里的鱼都是我养的,谁让你们来钓鱼的?”他身材魁梧,不停将手中的石头抛来掷去,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他朝林力扬起下巴。“喂,小矮子,”他说,“怎么没见过你。”
“哦,我们不在一个村。”林力想向后退一步,差点掉到河里。他在想,在这里大声呼救会不会有人听到?可就算听到,惹怒了高个子也是恐怖的事。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高个子似乎不想弄湿他崭新的T恤,飞了林力一脚,边走边骂,生个女儿养不起,生个儿子不争气!
“还有你们仨,再让我看到你们‘偷鱼’,往后不许从我们村过!”
四人灰溜溜地原路折返,空玻璃瓶成了发泄对象。
“啪!”林力用尽全力,手中的瓶子应声成渣。
“我们去石桥下抓鱼吧。”玩伴见林力闷闷不乐,一面怂恿一面拉着他来到了石桥下。
“算了,要下大雨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他头也不回地往家奔去。
不大一会儿,大雨果然倾盆而至。
从此,林力开始喜欢雨天,不光因为雨天让他躲过大难,还因为滴答滴答的细雨总能在石桥上奏出美妙音符,信步走在雨中,天水一色、混混沌沌。这时,父亲就嗔怪母亲,母亲便追上林力,或者干脆全家一齐出门,站在石桥尽头的大树下,聆听雨声。
“爸,为什么我没有姐姐?”
父亲低头吸烟,烟圈升腾扩散,越变越大,却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空气好似瞬间炸开,一阵盘旋、号叫、呼啸的狂风打的窗户哐哐作响,林力也从梦中惊醒,美丽的画面似已恍若隔世。
“对啊,我为什么没有姐姐?”“对,如果没有姐姐,父亲何故沉默不语呢?”
这便是林力,所有本该础泣而雨的事总能一窍不通。
二十二岁,如果不是“巨婴”,只好算“傻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