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牦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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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男儿有泪可轻弹

八月中旬的查古,经历泥石流洗礼,仍是一片收获的喜庆。沉甸甸的谷粒伴着和煦的微风传达着人民日渐富足的幸福,也预示着农忙时节的真正来临,高原烈日的威慑纵使夏末时分依然为很多干部敬畏,终日“不见天日”正是他们躲避烈阳的不二抉择。

丝丝微风带不走斜阳的霸气,就连午后时分,太阳仍不忘炙烤大地,大片金黄的青稞秋收在即,劳碌自然在所难免。

周一上午的例会,林力头一遭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书记,各位领导,上周我主要是配合安主任工作……”他语塞结巴、手心冒汗。

“嗯,对,呃,林力帮忙处理了几个文件。”安心毫无防备,却连连配合。

查古的气候往往这般,倾盆大雨时常转瞬即逝,炎炎烈日随时准备接班。

“嗯。”刘强没有点评。

“这样,明天我们去帮群众收青稞吧!”例会结束时,刘强“突发奇想”,阳光透过院内仅有的一棵碗口粗细的并不茂盛的树梢打在他脸上,简朴的话语没有半点绚丽,但分外清晰、不容置疑。

“收青稞?”林力差点惊掉下巴,“说好的读书可以走出大山,哦豁,走进更大的山不说,还要去干农活?”

他闷闷不乐地走进办公室,在安心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安哥,真去收青稞吗?”

“泥石流都不怕,还怕收青稞,再说了,书记的话,还能有假?”安心仍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他的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的丰富面部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洪伟此时也走进了办公室,略带调侃地问,你昨晚怎么回来的?

“司机师傅在,就是很晚才从县里出发,回乡里都快十一点了。”

“想点办法,往县里走。”

“往县里走?走路到县里?”

安心无奈地摇摇头,洪伟也痴痴笑,“这怕是个书呆子哟。”

当晚,林力与父亲通电话,“工作还好吧?”

“工作还可以,就是要去帮当地农民收青稞。”

“青稞?”父亲不懂。

“跟咱们小麦差不多。”

“割麦?”“在家都没割过麦。”林父小声对老伴儿说。

次日八时,伴着朝阳,在刘强带领下,查古乡干部职工浩浩荡荡地融入了劳作队伍,就连终日对阳光避而远之的干部也趋之若鹜,欣然前往。

“你不怕晒黑啊?”

“没看见帽子都是超大号的,防晒霜也涂了好几层呢!”女同事斯多小声答。

作为同样大学毕业刚参工的女生,斯多虽为藏族,却长期在内地就读,皮肤较其他干部水嫩白皙了不少。林力打趣,“对,可不敢晒黑,不然男朋友该生气了。”

斯多笑而不语。

洋溢在田间地头的祥和氛围伴着高亢嘹亮的藏歌随风飘扬,太阳渐渐占据高空,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无穷威力,汗水开始游走在每个干部群众的脸上,懈怠也随之悄悄探出头来,就连终日奋力拼劳的群众也露出几分倦怠,书记却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几下就累了?”语罢,又继续挥动起了镰刀。

很快,一大片青稞已收割完毕,查古村一组群众措姆大声喊“给啦、给啦,休息休息。”

这块地正是她家的,但收割时,大家往往不分彼此,像极了人民公社化时期的集体劳作。

林力在经历了许久的“心里煎熬”又忍受了连续一个小时的“身体磨难”后终究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既定现实,同时,望果节的经验也教会了他如何学会团结,如何“与民同乐”。

他学着大家的样子盘坐在地上,阿佳很快倒上了一杯满满的酥油茶。

“喝得惯不?”安心问。

“上次在续霍村喝过。”

“还有青稞酒哟?”斯多说。

“算了,忘了他半罐啤酒就喝醉了?”安心好意提醒。

日头越爬越高,围坐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两位藏族大哥大概酒劲上头,不算短暂的“中场休息”仍不忘翩翩起舞。

午后两点,由于工作原因,青稞收割暂时告一段落,书记却仍念念不忘的叮嘱广大干部:“有机会了一定要帮缺少劳力的群众把青稞收完……”

仅仅一上午,林力的手上就磨出了血泡,这让他再次对所谓的“铁饭碗”起疑,“公务员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吗?我靠!”

他想起若干年前,某个阳光曝晒的夏日,同样下地劳作、同样满手血泡……

那时,风儿不柔、云儿无影;如今,风沙依依、热浪习习。

“赶紧往县里走。”洪伟大概看出了林力心思,再次重复。

他现在当然明白了“往县里走”的意义,可对一个参工仅只几周的“小白”,就算真有机会,又该如何把握呢?

辞职的念头再次闪现在了林力脑海里。

“就算在拉萨,也有6000块。”“可如何说服女友呢?”

睿智成熟的男士往往会迅速作出抉择,而后为了选择“肝脑涂地”,可这个“书呆子”总要讲求“十全十美”。

“我觉得还是去拉萨打工吧,好歹不用下地干活。”他拨通夏云电话,深深呼吸,表情严肃。

“怎么了?下地干活?”

“嗯,我们上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走出大山?不就是不想再当农民?不就是想……”林力开始情绪激动,夏云赶忙打断。

“嗯嗯,你说的都对,可到底怎么了?”

“下地干活,割麦子,哦,收青稞。”

夏云多少有些吃惊,抿在嘴里的小布丁半晌不融,倒是阳光悄悄将曝晒其下的美味渐渐融化。

小布丁的汁,一滴滴洒在地上,嗒嗒作响。

“所以你选择好了?”

林力的愁绪千头万缕,挂断电话,他把自己深深埋在被窝,眼泪不争气地顺着两颊不停滑落,不大一会儿,便已泪湿薄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人们常说,可他们却总是忘了或不愿提及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概,一次小小的“农活体验”便足以触及林力的“伤心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