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
第二天早上九点,大陆来的游客纷纷走出宾馆,站在门口吹着海风,有说有笑。当大家谈论起岛上西部茂盛稠密的黄花梨森林、东部色彩绚丽的法式别墅群时,无不拍手叫好,齐声称赞整个小镇巷道蜿蜒,绿树掩映,像画家不小心打翻的调色板一样五彩斑斓,缤纷绚丽。
一会儿工夫,所有人聚齐往码头去了,只有那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子,独自一人往东边居民区走去。
她走到第一个路口后,折而往南,一边走一边张望着两边的楼房和街道路标,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上班上学的点,而街道两边的商店还没有开门,路上远远的看见几个老年人,等她急忙赶过去,人家却早进了自家家门。
她只好继续往前走去。
路边高大的椰树、榕树一棵连着一棵,远远的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热辣辣的阳光从路边椰树树冠那宽大碧绿的树叶间射下来,洒落下无数斑驳的光影。
她正想从包里取出湿巾擦汗,忽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女,赶忙上前询问:“大姐,请问海通巷怎么走?”
中年妇女看了她一眼,“海通巷?噢,不远,前边路口往东,走不长一段,就能看见了,路边有标牌。”
红衣女子终于放心了,道过谢以后,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开始擦汗。这时候一阵略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她顿时觉的浑身凉爽,精神为之一振,继续踩着密匝匝的树荫向前走去。
海通巷是个东西巷,巷子不宽,但路两边树木高大,绿荫匝地,很是清凉。红衣女子看着门牌走到第三家门口停下,犹豫半天,才上去敲了敲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坐南朝北的院子,院子最南面是一栋四层小楼,在蓝天白云映衬下,红墙绿瓦,格外漂亮。
“谁啊?”听到敲门声,从楼房里走出一个年迈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边问,一边拖着腿,颤巍巍的走到大门口。
“您好!奶奶,我是大陆来的,请问这里是不是张老师家?”红衣女子赶忙过去给老太太施礼。
“我家是姓张,但你到底找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啊?”老太太疑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
红衣女子连忙道:“奶奶,不好意思!我找张菊香张老师家。”
“噢!她是我的姑奶,不过,她已经过世六十多年了。你是?”老太太继续问道。
“My God!终于找到了。”红衣女子伸手捋了捋头发,“奶奶,你好!我叫张馨予,昨天从大陆来的。我妈妈说,我姥爷以前经常提起您姑奶,这次我来了,特意来家看看。”
老太太顿时释然:“噢!原来是来客人了!快请进来!”说着连忙打开大门。
张馨予跟随老太太走进院子,只见院子东边是厨房,西边是仓库,雪白的院墙下摆放着一盆盆鲜花,正开的争奇斗艳。院子正中的路面用大理石铺就,非常的整洁干净。
正南面的楼房,外面是明廊,一层走廊上从东往西是一溜美人靠,东西两边各有两个房间,紧闭着房门。
一楼大门进去就是正厅,正厅宽敞开阔,正南面墙上是一副硕大的黄花梨佛龛,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开始泛黑。佛龛前面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摆放着鲜花和水果。正厅东边挨墙摆放着一排矮柜,矮柜上面是挂在墙上的大屏幕电视。西边挨墙摆放着沙发茶几,沙发北边一部楼梯盘旋而上。
“今天我们家都去给大孙女买东西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看门儿了,你随便坐吧!”老太太一边请张馨予在沙发落座,一边给她沏茶。张馨予赶紧站起身接过沏好的茶水,连声道谢着,挨着张奶奶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张馨予介绍起自己,介绍自己目前在大陆从事什么职业,家里的简单情况,怎么从大陆来这里旅游,然后询问张奶奶家里目前的状况。
张奶奶听完后点了点头,对张馨予说,张菊香是她四姑奶,她叫张珮瑶。她有两个哥哥张德广、张德沛,一个妹妹张珮玉。现在家里下一辈两男两女,男大女小,男的叫张胜利、张胜鲲,女的叫张海春、张海琴。孙子辈也是两男两女,反过来是女大男小,女的叫张溶溶、张荔荔,男的叫张杰宇、张杰辉。
讲完家里的情况,张奶奶好奇的问:“馨予,你姥爷来过这里吗?他怎么会认识我姑奶呢?”
张馨予笑了:“奶奶,我姥爷不但来过这里,还和您姑奶一起在周屿岛建筑公司工作过,还是一个办公室的呢!”
张奶奶想了半天:“噢!想起来了,大陆来的,你姥爷是不是姓毕叫毕昇?我听我姑奶说过。”
张馨予赶紧点头:“是的,是我姥爷!我也没见过他,听我妈妈说,他一直念叨着还要来这里,但一直没有机会再来。”
张奶奶回忆道:“我听姑奶说,除了送货的船员,他是几百年来唯一来过这里的大陆人。他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左右。走的时候,我姑奶她们都不让他走,他却执意要走,说一定会再回来的,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他后来怎么样?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张馨予于是将姥爷的情况,慢慢讲给张奶奶。张馨予的姥爷毕昇,其实是在海上出了事故才来到七星屿的。等到他回大陆以后,他的家人、亲戚、朋友都不在了,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了。他后来找到了好多记录当年轮船出事的书和资料,这些资料详细记载了当年轮船失联后,中国等四个国家和无数国际志愿者为失踪邮轮持续超长期间的搜寻所付出的艰辛努力,记录了他的家人和朋友,以及其他乘客家属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任何消息的漫长岁月里,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执着守候、坚持不懈的种种慷慨激烈事迹,那些父母、夫妻、儿女、好友们情深似海、义薄云天的各种无以伦比的崇高行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沉重的思念和感动让他根本无法承受,他沉缅于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慢慢振作起来,但却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常常给人们讲一些奇怪的爱情婚姻思想,可周围的人根本无法接受,听的次数多了,人们都对他厌烦起来,心直的便对他嗤之以鼻。渐渐的,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和周围的人也渐渐拉开距离,到了最后很少和人往来。
他曾经想离开大陆,但又为亲情友情所困,舍不得离开大陆。他想收养个孩子,但因为外面都传言他性格孤僻,也一直没有收养成功,最后认了张馨予的妈妈为干女儿,他的整个后半辈子都生活在对家人亲友的思念、回忆和那些奇怪的思想里,他死以后,后事都是张馨予她家给办的。
“这样啊!那他更应该回这儿呀,我们这里多好,我们一直都在想念他!”张奶奶对毕昇姥爷的遭遇非常惋惜。
“是啊,姥爷要是回这儿来多好!主要可能还是他舍不得离开大陆吧,还有当年他在咱们这里呆的时间可能还是有点短,所以总还是有那么点疏离感吧。
“其实我姥爷的那些想法,别人虽然觉得奇怪,我们却都认为很对,我爸尤其认同,称赞七星屿为‘爱情圣地’,一直想来七星屿看看。所以,当姥爷要认我妈做干女儿时,他一力赞同。我姥爷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最后因为生病实在无法自理,才让我们把他接到家里来的。他最后的时间是和我们一起度过的。”张馨予说。
这个时候,张奶奶才发现张馨予的茶杯早都空了,忙起身给她沏茶,“馨予,不好意思!光顾着说话,忘给你倒水了!”
张馨予赶紧用右手拿起杯子接水,“没事!奶奶,让我自己来好了……谢谢!”
张奶奶却注意到,张馨予仅仅伸出了右手,虽然身体向前倾斜,略显失去平衡,但左手始终一动没动。
“馨予,你左手今天不舒服?”张奶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馨予的眼眶顿时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扑簌簌掉了下来。
张奶奶一下慌了神,连忙问道:“怎么了,馨予?出什么事了?”
张馨予用手捂住脸痛哭起来,过了大半天才止住悲声,“我的左手被人砍断了!”她满含着热泪,缓缓举起左手。一只硅胶假手赫然出现在张奶奶眼前。
张奶奶吓得一把把茶水泼到了地上:“馨予,咋回事啊?吓死人了!”
“我男朋友砍的。”张馨予悲痛万分。
张奶奶猛的“啪”一拍桌子:“他疯了?他为什么要砍你的手?你去法院告他了吗?法院是怎么判的?”
张馨予痛哭道:“我不能去告他,我现在还得嫁给他。因为我的兄弟马上要结婚了,我父亲为了我兄弟的未来,天天逼着我出嫁。但以我目前这种情况,除了嫁给他,谁还会娶我?我恨死了这个畜生,恨不能杀了他,剥了他的皮。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