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下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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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pring Equinox Moon Of Dingdu Peak
定都峰的春分月

北京门头沟城区以西有一个叫中门寺的地方,那里有片广场,是几路“9”字头公交车的总站。广场南侧有条不起眼的小路,沿着它继续向西,可以来到半山腰一个叫赵家洼的村子。赵家洼村很小,出村后再走一段有铁丝网护栏的窄路,接着猛然折上一条一公里长的陡坡,走到尽头就到了京西观景第一峰,定都峰。

22 定都峰日落

定都峰海拔680米,位于狮山山顶,正对着长安街西延长线,向东可以遥望北京城,向西是门头沟的群山。相传明初姚广孝再建新都的时候,曾经登上此峰勘测地形,定都峰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空气通透的日子里,在定都峰上可以远远望见天边的一栋高挑建筑,那是高达528米的北京中信大厦,因其形似古代礼器中的“尊”而被称作“中国尊”。“中国尊”与定都峰相隔40公里,但这并不是目光所及的极限,有时站在山顶甚至连100公里外平谷的山区都隐约可见。定都峰上有一幢定都阁,中式的古典建筑,共有6层,高34米,是京西著名的景区。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从潭柘寺方向走大路驱车来此,登上定都阁远眺京城、观山日落,但是那条路只有白天才开放。而经过赵家洼的小路可以在夜里上山,以及另外两条同样通向山顶的小路,都不为人所知。

2019年3月的一天,天气异常晴朗,我与几个朋友从赵家洼来到定都峰,准备拍一次北京城的月升。那天是农历十五,月相是个满月,而且又恰逢春分节气,月亮出现的位置大致会在正东。如果用600毫米的镜头可以将东西三环之间的重要建筑与满月一并收入,这样的照片并非每年都能拍到。从中门寺到定都峰开车不过十几分钟,但我们早早就出发了,上到峰顶的时候太阳还很高,这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机位和架设相机。

23 定都峰上拍摄的平谷山中的月出

定都峰上的小路为南北走向,路两旁又有缓坡,到处都是机位。我那几个朋友大多是第一次来这儿,下车一看这个环境,无一不称赞。放眼看北京城,我一眼就认出了挺拔的“中国尊”,它和周围小得可怜的国贸建筑群虽然远在四十公里之外,却形状清晰,不难辨认。空气清新通透,我们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在天边寻找熟悉的影子,而在前方一两百米山头上的定都阁却受尽冷落,无人问津。等我架起相机,用长焦镜头再看,那些大厦就像被从天边拉到了面前一样,每个窗户都看得真切。奇怪的是,楼宇之间显得特别近,就连与“中国尊”相距十几公里的中央电视塔,也好似与它只隔着几条街一般。这也许是因为在长焦镜头里,相距甚远的物体会失去彼此的距离感,产生了空间压缩的错觉。

太阳在身后逐渐低垂,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先后淹没了山上的小路和山下的房子,这是脚下的定都峰和狮山的影子,正慢慢朝着北京城的方向推进。这时奇妙的景象出现了,在城里夕阳尚能照射的区域里、靠近山影边缘的地方,闪现出一排耀眼的金光,那是被建筑物表面反射回来的阳光。而被影子盖过的地表则一片黯淡,除了零星几处亮点外,很难辨清细节。随着反光带和山影继续向远方推移,北京城开始变色了,先染了一层黄,再加上一点红,待“中国尊”也开始发亮的时候,天边已经是一片绯红了。国贸附近的高楼是最后一群被山影征服的建筑,它们像一座金色的孤岛,被黑影包围着。“中国尊”昂着倔强的脖子,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淹没它的头顶,北京城才完全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24 日落时的CBD

面对这样的景象,我们除了欢呼雀跃之外,自然也不会让相机闲着。光影变化一直是延时摄影里常拍的题材,而刚才这段精彩的山影推移我们一定不会错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早早上山的原因。但是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一个小时内,天色会从昏黄变到全黑,我需要不停手动调整相机的各种参数,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亮度。很多人在拍摄日夜交替延时的时候喜欢用锁定光圈的模式,让相机根据环境光的变化自动计算出适合的快门速度。但我更习惯用全手动模式,因为锁定光圈模式算出来的快门有时会不均匀,尤其在月升月落的时候会特别明显。

天黑得非常快,周围的山和树,转眼之间就变得模糊不清。相反的,城市却从夜幕中苏醒了过来。定都阁一改疲态,从上到下闪着夺目的灯光,七彩外衣崭新发亮,端坐在悬崖边傲视着山下。北京城里也渐渐出现了各种光亮,有序排列的是路灯,红色固定不动的是广告牌,星星点点的是窗户,条状的光柱是道路,五颜六色的是霓虹灯,还有红绿灯、景观灯等眼花缭乱。长安街像一条滚烫的火蛇,烈焰跳动,雄踞在微缩的楼宇之间;又像是一根流动不止的动脉,连天接地,生生不息。那些在白天鹤立鸡群的摩天大厦,如今在万盏争明的夜景里却并不显眼,反而是八角游乐园的摩天轮,用它那特殊的外形和灯光,成为此时最耀眼的明星。

25 定都峰上看到的北京城月升

26 延时抽帧再堆栈后得到的月升串

然而月亮出来后,所有这一切都成了陪衬。

它几乎是一瞬间跃出了地平线,像个倒扣着的半个橙子,在中央电视塔的左侧突然现身,随后我们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它身上移开。刚出生的月亮是脆弱的,在它与我们之间是一层附着在地表的浑浊大气,从我们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将月光里的短波无情地削弱,只有波长较长的红光才能微微透出。不仅如此,由于经过无情的折射,月亮像柿子一样被压成椭圆,边缘出现锯齿,惨不忍睹,这样的现象只有在山顶或是海边从遥远的地平线才能看得到。不过情况马上就好转了,随着月亮升离地面,它摆脱了低空的束缚,逐渐恢复元气,变成一个清晰耀眼的圆盘。这个过程在长焦镜头里尤为震撼,因为月亮被镜头放大了,但建筑物却因遥远的距离而变得很小,结果就在建筑物的对比之下,月亮看起来特别巨大。它像一盏缓慢升高的灯笼,擦着中央电视塔的尖顶,与“中国尊”遥遥相望。一架客机飞过,在月亮前面留下渺小的身影,一切都如计划好的一样完美。

北京城月升的15s延时拍摄,今天的月升别有一番风味。

月亮差不多是成45度的角度升上去的,从它出来的那一刻起,相机的参数就以它为目标来调整。直到它越来越亮、地景越来越黑,两者的光比相差太大的时候,就无法再继续拍摄了。在这样通透的天气里,拍摄满月的窗口期只有半个小时,之后月亮就会变成耀眼的银白色,难怪李白有“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诗句。如果用后期将月升的过程串成时间切片,我们就能非常明显地看出月亮的形状和颜色随着高度是如何变化的,这也是科学摄影的魅力所在。

27 在定都峰半山腰上拍摄的超级月亮串

那天的拍摄自然是圆满成功,大家下山后一起吃了顿卤煮后才各自回家,边吃还边在赞叹定都峰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确实如此,早些年我比较痴迷于拍摄定都阁,经常在山下寻找它的各种角度,这几条小路都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当我站在定都峰上,才明白定都阁和我一样也只是个旁观者,它所注视的方向才有真正美丽的景色。后来我就经常去定都峰,无所谓什么季节,没事就上去拍拍日月升落,也不管天气怎样,无论拍摄是否成功,因为只要站在山顶就一定会有收获。有时遇到雾霾天,北京仿佛被罩在一个灰褐色的盖子里,通红的日出从半空中开始;有时夜空铺满了大朵的云,月亮从云中穿行,在周围留下七色的华;有时天气绝佳,晴朗无月,面对着城市灯光甚至可以拍到淡淡的银河。就算什么也不拍,我也会偶尔来到定都峰,学古人一样登高望远、赏景抒情,北京近郊有这样一个地方真是大自然的馈赠,难怪明成祖朱棣曾称赞过“此峰位之观景之妙,无二可代,天赐也!”

28 定都峰上拍摄的北京城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