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荷鲁斯之乱(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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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受到召唤
直呼艾泽凯尔
必胜好牌

她询问这颗星球的名字,穿梭机的工作人员答曰“泰拉”,这恐怕没有什么用处。梅萨蒂·欧丽顿二十九年的人生中有二十八年都在泰拉度过,而此处显然不是她的家园。

与她同行的宣讲者同样毫无作为。这位个头中等、皮肤浅棕的青年男子名叫梅米德,他才思敏锐,智慧超群。然而搭乘穿梭机进行轨道空降的剧烈运动让他备受折磨,在整段旅途中他都面对一个塑料袋吐得翻江倒海,无暇回答任何问题。

穿梭机降落在至高城以西八千米之外的一片平整草坪上,两边生长着勤加修剪的树木。时值傍晚,天边的淡紫色云霞中已有星辰点缀。高高在上的众多舰船带着闪烁灯光划过苍穹。梅萨蒂走下穿梭机舷梯踏上草坪,深吸了一口这个世界略显不同的陌生气息。

她停下脚步。她推测这富氧空气令自己有些眩晕,而更令她眩晕的则是身处此地的亢奋感。她这一生首次涉足另一片土地、另一个世界。这在她看来意义重大,似乎值得安排一支典礼乐队加以烘托。据她所知,她是第一批获准造访这个陷落星球地表的记述者。

她转身遥望那座城市,将全景录入自己的记忆螺旋。她眨动双眼拍摄下特定景象存储起来,并注意到城区中依旧黑烟缭绕,纵然战斗早已在数月前告终。

“我们管这里叫63-19。”宣讲者说着,在梅萨蒂身后走下舷梯。看来安然降落已经令他的动荡肠胃得以舒缓。梅萨蒂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口中的酸臭气味。

“63-19?”她问道。

“这是由63号远征队纳入归顺的第19个星球,”梅米德回答,“不过话说回来,全面归顺目前并没有达成。宪章尚未通过。公选总督拉克里斯在组建联合议会方面也遭遇了一些困难,但63-19这个称呼暂且可用。当地人管这里叫泰拉,可我们总不能有两个泰拉吧?依我之见,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原来如此。”梅萨蒂四处走动。她伸手触摸一棵修剪美观的树木。这感觉……很真实。她微笑起来,拍摄了一张照片,辅以图像的故事架构逐渐在她经过强化的脑海中构建。她打算采取一种私人化的视角。她会将自己首次登陆异国他乡的新奇感与陌生感作为主题,让其余记述内容围绕于此。

“真是个美好的傍晚。”宣讲者又凑到她身边来。梅米德将自己的呕吐袋留在了舷梯脚下,仿佛期待有人来替他收拾污秽。

护卫梅萨蒂的四名帝国军人显然绝无此意。在厚重的天鹅绒大衣与桶状军帽中汗水淋漓的士兵们把步枪跨在肩头,列队将她环绕起来。

“欧丽顿女士?”军官说道,“他在等你。”

梅萨蒂点点头跟上对方。她的心脏在胸中狂跳,这将是个独特际遇。一周之前,她的好友兼记述者同僚悠弗拉迪·奇勒在东部城市卡恩茨展开现场工作,拍摄远征军的战地任务,并有幸目睹了马罗格斯特惊人的生还过程,这顿时令奇勒的成就远远超过其他记述者。

据说在使节飞船被击毁时,被认为已经殒命的战帅侍从借助空降舱成功逃生。身受重伤的他被卡恩茨城外的一家农户收留并悉心照料。奇勒恰好途经此处,用相机记录下了战帅侍从奇迹般现身于农庄的全部过程。这引发了空前反响。她的绝佳照片在远征舰队中广为传阅,被帝国人员反复品味。一时间,悠弗拉迪·奇勒的名字广为人知。一时之间,记述者的形象竟大有改观。借助灵光乍现的几下快门轻响,悠弗拉迪让全体记述者的事业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如今梅萨蒂希望自己也能与之比肩。她受到了召唤,她依旧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她受到召唤前往地表。这一事实本身就非同小可,但更为关键之处在于,这份召唤的发起人。他亲自签署梅萨蒂的通行证,并为她安排了一支卫队以及辛德曼手下最优秀的宣讲者。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一次见面时,对方的态度凶蛮而粗鲁,曾令她认真考虑提出辞职并搭乘第一班运输船返回家园。

此刻,那人就站在两行树木间的石子路上等着她。逐渐走近时,梅萨蒂察觉到随行的士兵们对于这披挂全副铠甲的身影十分敬畏。那套洁白战甲配有黑色镶边。他的头盔挂在腰间,顶端是横向的马鬃装饰。这是一个巨人,足有两米五高。

梅萨蒂能看出身边众人的迟疑。

“在这里等我。”她说道。护卫们如释重负,停下脚步。帝国军队士兵大多像老旧靴子一样粗糙硬朗,但依旧不愿与阿斯塔特正面比较。尤其是强悍超群、最为致命的影月苍狼军团成员。

“你也是。”梅萨蒂对宣讲者说。

“喔,对。”梅米德站定说道。

“这是对我个人的召唤。”

“我明白。”他回答。

梅萨蒂迈步走向那位影月苍狼的连长。他居高临下,她不得不昂起头颅,并高举起手挡住夕阳的余辉。

“记述者。”他的嗓音低沉厚重。

“连长。首先,我希望能为上一次会面时的言语冒犯表示歉意——”

“如果我确实受到了冒犯,女士,我还会召唤你来吗?”

“我猜不会。”

“你猜对了。你上一次提出的问题让我感到恼火,但我承认对你的态度过于强硬了。”

“我开口时过于鲁莽——”

“正是那种鲁莽给我留下了印象,”洛肯回答,“我无法多作解释。我也不会多作解释,但我想让你知道,恰恰是你的出言不逊才让我来到了此处。所以我决定让你也来到此处。如果这就是记述者的职责,那么你应该尽职尽责。”

梅萨蒂不知如何作答。她垂下手臂,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映在她眼中,“你想让我……你想让我见证什么吗?或者记述什么?”

“不,”他简洁地答道,“这里的事务乃是私人事务,但我想说明,其中有你的一份功劳。在我返回之后,如果我认为合适,就会向你叙述一些特定回忆。这样是否可行?”

“这是我的荣幸,连长。只要你愿意。”

洛肯点点头。

“我是否要与你一同——”梅米德开口道。

“不。”洛肯回答。

“好。”梅米德快步退下,他走到一旁仔细研究一棵树。

“你向我提出了恰当的问题,并让我明白,我问对了问题。”洛肯告诉梅萨蒂。

“是吗?那么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洛肯答道,“请在这里等我。”他说完便转过身去,走向一堵厚重浓密的树木高墙,某位技艺精湛的修剪师在其中打造出了一条通道。他迈入那郁郁葱葱的拱门,消失在视野中。

梅萨蒂看着待命的士兵们。

“会打牌吗?”她问道。

他们耸耸肩。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副纸牌,“我教你们一种玩法。”她笑着坐在草地上开始发牌。

士兵们纷纷放下枪械,修长的幽蓝阴影围拢在她身边。

“士兵都喜欢打牌。”在梅萨蒂离开旗舰之前,伊格内斯·卡尔卡斯如此说道,随后他便咧嘴一笑将这副纸牌递给了梅萨蒂。

在一道高坡背后是一片幽暗的水景花园废墟。高耸丘陵与邻近的树木挡住了夕阳的直射,映在绚丽的玫瑰色晚霞中,成为一片枝杈横生的漆黑剪影。花园就像被薄雾笼罩,十分冷寂。

众多庞大的四边形石板结成一个宽阔圆环,围绕着这座昔日的花园,中央是一连串方形的铺满碎石的池塘,有泉水从暗道中不断涌出。池塘里面绽放着繁茂的睡莲以及其他鲜艳的水生花卉。弱不禁风的鬼蕨和柳树在池边摇曳。

在至高城陷落的过程中,这座花园被无情卷入了炮击或轰炸,大部分植物葬送于此,诸多石板也粉身碎骨。那道石制圆环脱落错位,四处散落的弹坑强行拓展了几块池塘的面积与深度。

然而暗道中水流的涌动并未停止,新生的弹坑纷纷被泉水填满,错落石板之间泉水四溢。

此刻,整座花园便是幽幽暮色里的一汪静水,闪着光芒,无数彼此纠缠的枝干、虬结的树根与破损石块点缀其中,化成一片星罗棋布的微缩群岛。

若干完好无损的石板显然被挪动过,那些长约两米、厚约半米的巨石决不是被爆炸震飞的。它们排成长列埋入池塘,搭建出一条几乎与水面持平的石道。

洛肯踏上这条小道,缓步前进。空气颇为湿润,他能听到蛙鸣与虫叫。水生花朵在石道两侧的平静池塘上缓缓漂行,它们的娇艳色泽几乎要被步步逼近的黑夜所吞没了。

洛肯并不感到畏惧。他早已无法感受畏惧,但依旧能够体会到某种不安,某种令他的两颗心脏都加速跳动的忐忑。他明白自己将要跨过人生中的一道意义重大的门槛,去面对未来。他的军旅生涯更是迈出了深远的一步,这同样令人振奋。伴随战帅的辉煌崛起与远征的崭新格局,洛肯的世界和生命近来都经历了巨大变革,他自身也理应随之改变。一个新的阶段,一个新的时代。对此,他充满信心。

他停下脚步,仰望淡紫色天空上逐渐闪耀的星辰。一个新时代,一个充满荣耀的新时代。人类种族正像他一样到达关口,即将踏入光明的未来。

他已经步入水景花园的废墟深处,远离山坡另一边的降落区域的照明光线,远离那座城市中的万家灯火。太阳早已没入地平线,幽蓝阴影笼罩四周。

石道突然中断了,前方波光粼粼。隔着三十米的平静池水,他能看到远处一丛柳树的漆黑剪影,那仿佛是钻出海面的珊瑚礁。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在此等待。但他随即捕捉到对面树丛里舞动的亮点,那摇曳不定的黄色火苗一闪即逝。

洛肯迈下石径步入池塘。水面及膝,黑色圆环状的波纹顿时辐射开来。他朝那块小岛涉水而去,希望自己不要突然没入某个意料之外的水底弹坑,为这肃穆场合平添一丝喜剧气氛。

他走到了柳丛脚下,站在池水边缘,仰头凝视着枝杈交错的昏黑景象。

“报上名来,”黑暗中的一个声音说道。那是科索尼亚语,洛肯的家乡语言,也是影月苍狼的战场密语。

“吾名加维尔·洛肯。”

“你有何荣誉?”

“我是阿斯塔特第十六军团第十连连长。”

“你立誓效忠何人?”

“战帅与帝皇。”

沉默随即降临了这块池水环绕的树丛,唯有青蛙跳跃和昆虫夜鸣的声响偶尔将其打破。

那个声音再次开口。两个字,“照亮”。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轻响,一盏灯笼的挡板被拉开,黄色光芒顿时泼洒在洛肯面前。三个身影矗立于柳树林立的岸边,其中一人提着提灯。

阿西曼德,提着提灯的托迦顿和阿巴顿。

他们同样披挂战甲,明亮跃动的火光倒映在盔甲上。三人都展露面容,将头盔挂在腰间。

“你能否担保此人身份属实?”阿巴顿开口道。这似乎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毕竟他们全都相识已久。但洛肯明白这是整个仪式的一部分。

“我担保如此,”托迦顿说,“继续照亮。”

阿巴顿和阿西曼德迈向两旁,将挂在邻近树枝上的十余盏灯笼逐个打开。最终,一片金色的光芒将他们全部笼罩起来。托迦顿把自己手中的提灯放在脚下。

三人踏入池水,与洛肯相对而立。塔瑞克·托迦顿个子最高,他的狡黠笑容一如既往。“放轻松,加维尔,”他轻笑一声,“我们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洛肯局促地一笑以示回应,但心中依旧颇为紧张。一方面,他正在与军团翘楚对话,而另一方面,他也并未预料到会有如此强烈的仪式感。

第五连连长荷鲁斯·阿西曼德是众人之中最年轻的,个头比洛肯略矮。他体型壮硕,充满活力,如同一条斗犬。他光洁无发的头颅抹了油膏,在灯光下显得锃亮。阿西曼德与指挥官同名,这是军团新一代成员中常见的致敬方式,但唯有他公开采用这个名字。他的高贵面孔上瞳距较宽,鼻梁挺拔,与战帅的容貌如出一辙,这也令他获得了“小荷鲁斯”的昵称。小荷鲁斯·阿西曼德,战略大师,沙场上的恶犬。他向洛肯点头致意。

军团第一连长艾泽凯尔·阿巴顿则是位高大凶蛮的壮汉。他的身高处于洛肯和托迦顿之间,但头顶的那束发辫让他显得更胜一筹。在摘下战盔的时候,阿巴顿便会将一头黑发绑缚在银制外鞘里,结成一束直立发辫,仿佛是长在头顶的冲天棕榈。他与托迦顿都是四王议会的初创成员。他与托迦顿还有阿西曼德都生有神似战帅的较宽瞳距和挺拔鼻梁,不过唯独阿西曼德的面孔如同指挥官的复刻一般。若在旧日里,他们大可扮演出自一家的亲生手足。而事实上,他们是同属一军的基因兄弟。

洛肯同样是他们的兄弟。

影月苍狼军团的众多阿斯塔特都与原体容貌近似,这是一种颇为有趣的现象。其中缘由被推断为基因种子的一致性,但无论如何,得以承袭荷鲁斯五官神韵者都是幸运之人,他们被统称为“荷鲁斯之子”。这不仅是一种荣誉称号,那些“荷鲁斯之子”似乎还往往更容易受到赏识,平步青云。四王议会创建至今的全部成员都是“荷鲁斯之子”,洛肯对此确信无疑。在这一点上,他是与众不同的。洛肯棱角分明的苍白容貌源自科索尼亚的一支血脉。他是首位被纳入精锐内环的非“荷鲁斯之子”。

他不禁感觉自己能够达到今日地位完全是通过自身努力,而非借助某种不可控的相貌遗传,纵然他明白事实绝非如此。

“这是一件简单事务,”阿巴顿看着洛肯说道,“你已受担保,之前也得到了高人荐举。我们的领袖,还有多恩大人都垂青于你。”

“据我所知,你也是,长官。”洛肯说。

阿巴顿露出微笑,“你作为战士难有匹敌,加维尔。我早已留意到你,而你抢在我之前突破宫殿更是证明了我的看法。”

“好运罢了。”

“不存在好运这回事。”阿西曼德生硬地开口。

“他从来没有过好运,所以才这么说。”托迦顿笑道。

“根本不存在好运,所以我才这么说,”阿西曼德表示反对,“科学已经教导了我们。不存在运气,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好运,”阿巴顿说道,“这不就是谦虚的另一种说法吗?加维尔太谦虚了,他不愿说‘是的,艾泽凯尔,我胜过了你,我打下了那座宫殿而你没有’,因为他觉得这样讲不合适。我欣赏谦虚之人,加维尔,但事实在于,你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恰恰因为你是一位天赋超凡的战士。我们欢迎你。”

“谢谢,长官。”洛肯回应道。

“我先给你上第一课,”阿巴顿说,“在四王议会里,我们是平等的。这里不存在阶级之分。在将士们面前,你可以称我为‘长官’或者‘第一连长’,但在私下里,你我之间无须繁文缛节。我是艾泽凯尔。”

“荷鲁斯。”阿西曼德说道。

“塔瑞克。”托迦顿说。

“我明白,”洛肯回答,“艾泽凯尔。”

“我们这个团体的规矩很简单,”阿西曼德说,“慢慢会给你讲清楚,但其中并没有非常明确系统的职责和任务。你会花更多时间与指挥层共处,还要在战帅身边待命,所以做好准备。你心里有没有一个能够代替你执掌第十连的人选?”

“有的,荷鲁斯。”洛肯说道。

“是维帕斯吧?”托迦顿微笑着说。

“我本有此念,”洛肯说,“但这项荣誉理应属于朱伯。他的资历和军阶都更高。”

阿西曼德摇摇头,“第二课。遵从你的内心想法。如果你信任维帕斯,那么就任命维帕斯,永远不要妥协。朱伯不是小孩子,他会想通的。”

“你会担负新的责任,拥有其他职务,特殊的职务……”阿巴顿说道,“护卫,仪仗,使节,安排会议。你想好了吗?你的生活将会全然不同。”

“我想好了。”洛肯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该让你正式加入了。”阿巴顿说。他从洛肯身边走过,举步迈向浅池中心,逐渐远离灯笼的光芒。阿西曼德紧随其后。托迦顿拍了拍洛肯的手臂,示意他一同前往。

他们在幽暗池水中围成一圈。阿巴顿要求众人站定静止,让荡漾的余波尽数消退。水面最终平滑如镜。初升月亮的光耀倒影浮现在他们面前。

“这项仪式有一个从未缺席的见证者,”阿巴顿说,“那就是月亮。我们军团名号的标志。每一位新成员都是在月光照耀下被纳入四王议会的。”

洛肯点点头。

“这个假月亮实在糟糕,”阿西曼德抬起头嘀咕道,“差强人意吧。我们必须以月亮的倒影为证。大约两百年前,在四王议会创建初期,他们更喜欢用镜子捕捉月影。今天这是临时手段,水面算是说得过去。”

洛肯又点点头。他之前感到的不安卷土重来,显得越发尖锐烦心。这项仪式散发着令人担忧的意味,如同那些巫师灵媒的愚行。整个过程似乎充斥着迷信和祭拜的元素,仿佛正是辛德曼教导他要奋起对抗的虚妄宗教。

他感觉自己必须在这之前说些什么。“我是怀有信仰之人,”洛肯柔声开口,“那是对于帝国真理的信仰。我不会在任何神殿中屈膝,不会承认任何幽魂。我心中只有切实明晰的帝国真理。”

其他三人看着他。

“我就说他是直性子。”托迦顿开口道。

阿巴顿和阿西曼德笑了起来。

“这里没有幽魂,加维尔。”阿巴顿抚着洛肯的手臂以示宽慰。

“我们可不是要对你施法。”阿西曼德轻笑着说。

“这只是旧习,一种老传统。向来如此罢了,”托迦顿说道,“我们之所以保留至今,只是因为这让整件事显得更有分量。我猜这算是……效仿惯例吧。”

“是的,效仿惯例。”阿巴顿表示同意。

“我们希望这能成为一场特殊经历,加维尔,”阿西曼德说,“我们希望你能时时铭记。我们认为新成员的加入应当具有仪式感和独特感,所以就沿用了当年的方式。或许这只不过是戏剧效果,但对我们而言确实很有意义。”

“我理解。”洛肯说。

“你果真理解吗?”阿巴顿问道,“你要向我们立下誓言,这与你历来的任何临战誓言同样牢不可破。兄弟之间,绝无秘密,现实唯物。这是见证手足情谊的誓言,绝非什么秘法契约。我们并肩站在月光之下,用誓言建立一道唯死可破的纽带。”

“我理解。”洛肯重复道,他感觉傻乎乎的,“我愿意立誓。”

阿巴顿点点头,“那么我们就为你举行仪式了。诵读其他人的名号。”

托迦顿俯首道出了九个名字。自从四王议会创立至今,只有十二人担任过这个非官方的职位,其中三人站在洛肯面前。而他将成为第十三个。

“凯申、麦诺斯、伯拉巴顿、里图斯、希拉库、德拉戴顿、卡拉顿、雅尼波尔、塞扬努斯。”

“殁于荣耀,”阿西曼德与阿巴顿齐声说道,“四王议会寄以哀思。职责唯死可破。”

一道唯死可破的纽带。洛肯暗自思索阿巴顿的话语。死亡是每个阿斯塔特意料之中的共同结局。战死沙场,这绝非是与否的问题,仅仅是早与晚的问题。为了效忠帝国,所有战士最终都会牺牲性命。他们对此早已看淡。这是必定之事,如此而已。今日,明日,一年之后……死亡总会到来。

当然,其中也颇具讽刺意味。从各个角度而言,根据所有遗传学和衰老病学专家的看法,阿斯塔特与基因原体一样都是不朽的。岁月不会让他们凋零,时间不会将他们击倒。他们是永生的……无论五千年,一万年,还是更加遥远的未知年代。只有战争的镰刀才能够收割他们的生命。

不朽,但绝非无敌。永生仅仅是阿斯塔特强化力量的副产品。是的,他们或许可以永远存活下去,但他们也永远不会得到那样的机会。永生确是阿斯塔特强化力量的副产品,但这种力量是为了投身战场而强化的。他们的不朽之躯注定要马革裹尸,向来如此。短暂而耀眼的生命。正如洛肯即将接替的哈斯特尔·塞扬努斯。只有刚刚退出征战的帝皇才会真正永生不死。

洛肯试图想象未来,但难以在心中描绘出任何明晰的模样。死亡会把他们从历史长卷中尽数抹消。即便是伟大的第一连长艾泽凯尔·阿巴顿也无法永保性命。总有一天,阿巴顿在人类疆域中的浴血杀伐最终也会停息。

洛肯叹了口气,那将是一个何等哀伤的日子。人们会哭求阿巴顿的归来,但他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

他努力猜想自己将如何赴死,传奇般的虚构大战在洛肯的脑海里纷纷闪现。他设想自己立于帝皇身侧,在一场破釜沉舟的惊世之战中抵抗某种无名大敌。原体荷鲁斯当然也会在场。他必须要在,缺少他就会变了味道。洛肯将奋战,献身,或许连荷鲁斯都会为拯救帝皇而牺牲。

荣耀,前所未有的荣耀。这一时刻将深深烙印在人类这个种族的心灵深处,化作未来一切的奠基石。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战会扮演人类文明的支柱。

之后,另一种死亡在洛肯心中闪现。远离同僚与军团,身受致命重伤,孤身躺在某个偏僻无名的星球上,生命像一缕轻烟般淡然消散。

洛肯吞咽了一下。无论如何赴死,他都会为帝皇效忠,这份赤诚自始至终不会改变。

“名号已经道出,”阿巴顿肃穆地说,“其中我们赞颂最后倒下的塞扬努斯。”

“万岁,塞扬努斯!”托迦顿和阿西曼德高喊。

“加维尔·洛肯,”阿巴顿看着洛肯说,“我们请你接替塞扬努斯的位置。你意下如何?”

“我欣然接受。”

“你是否发誓维护四王议会的团结?”

“我发誓。”洛肯说。

“你是否接受我们的兄弟情谊并予以回报?”

“我接受。”

“你是否愿意有生之年都向四王议会开诚布公?”

“我愿意。”

“只要影月苍狼继续以此名号为傲,你是否愿意尽心服务?”

“我愿意。”洛肯说。

“你是否立誓效忠指挥官,也就是我们的基因原体?”阿西曼德问道。

“我立誓如此。”

“你是否立誓效忠统御诸位原体的不朽帝皇?”

“我立誓如此。”

“你是否发誓捍卫人类帝国的真理,无论面对何等邪祟都会奋战到底?”托迦顿问道。

“我发誓。”洛肯说。

“你是否发誓坚定对抗一切敌人,无论内外?”

“我发誓。”

“你是否发誓在战场上为生者杀戮,也为死者杀戮?”

“为生者杀戮!为死者杀戮!”阿巴顿与阿西曼德齐声应和。

“我发誓。”

“以照耀你我的月光为证,”阿巴顿说,“你是否愿意成为阿斯塔特同袍的真诚兄弟?”

“我愿意。”

“无论有何代价?”

“无论有何代价。”

“我们接受了你的誓言,加维尔。欢迎加入四王议会。塔瑞克?照亮我们。”

托迦顿从腰间抽出一支曳光弹朝天发射。一团灼目的伞状白色光束随即迸发。

伴着缓缓飘入池水的散落火花,四位战士欢呼着握手相拥。托迦顿、阿西曼德和阿巴顿轮流与洛肯拥抱致意。

“你现在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托迦顿凑在洛肯耳边说道。

“是的。”洛肯回答。

晚些时候,他们在这座小岛上借着灯笼的微光,在洛肯头盔右眼之上的位置烙印了一个弧形的新月图案。这便是他的职位徽记。阿西曼德的头盔带有半月标志,托迦顿是凸月,阿巴顿则是满月。他们的装备共同展现了各个月相。四王议会便以此为记。

四人坐在岛上,并肩谈笑直至天明。

众人借助照明灯的光线坐在草坪上打牌,梅萨蒂所发起的简单玩法很快就被一名士兵提议的赌钱游戏所取代。之后那个宣讲者梅米德也加入进来,他费了很大力气试图教会大家一种古老玩法。

梅米德洗牌与发牌的娴熟技艺非常惊人。某个士兵嘲弄地吹了声口哨。“咱们可是碰上一位老手了。”那位军官评论道。

“这是个很老的游戏,”梅米德说,“你们肯定喜欢。它能追溯到很多年前,比古老长夜还要早。我研究过,古代美国和法国的部落都热衷于此。”

他让大家试玩了几轮来掌握规则,但梅萨蒂总是记不住各种组合之间谁大谁小。在第七轮里,她以为自己终于玩明白了,并认定梅米德更胜一筹,于是便弃牌认输。

“不,不,”他微笑道,“是你赢了。”

“但你又是四条。”

他将梅萨蒂的纸牌铺开,“即便如此,你看?”

她摇摇头,“这也太复杂了。”

“这些组合,”梅米德仿佛要开讲座,“都对应了当年的不同社会阶层。长剑是贵族战士,杯子是古代祭司,钻石或金币是商人阶级,棍棒则是工人……”

一些士兵呻吟起来。

“你少给我们宣讲。”梅萨蒂说。

“不好意思,”梅米德微笑着说,“无论如何,你赢了。我手里是四条,但你有A、K、Q和J。这是四王牌。”

“你说什么?”梅萨蒂坐直身子问道。

“四王牌,”梅米德一边回答一边将那副老旧的方形纸牌洗好,“这是古代法语里对四张皇家牌面的统称。一副必胜好牌。”

在他们身后,那道高高山脊早已隐没在寂静夜空中,此刻一枚曳光弹突然冲天而起,让四下亮如白昼。

“必胜好牌……”梅萨蒂嘀咕道。无论这是巧合,还是她私下笃信的命运,未来都刚刚向她敞开了怀抱。

那看起来分外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