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荷鲁斯之乱:燃烧的银河(战锤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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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帝皇保佑
长夜
球体的音律

“我亲眼见证,”泰塔斯·卡萨说道,他颤抖的嗓音勉强能够传达到房间后部,“我亲眼见证荷鲁斯背叛了帝皇。”

他的话语在这场圣言录集会的人群里引起一阵齐声叹息,这可怕的惊变让所有人一同低垂头颅。这个房间是战帅旗舰复仇之魂号底层甲板深处一座废弃的弹药库。坐在角落里的凯瑞尔·辛德曼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被卡萨的蹩脚用词惹得紧锁眉头。显而易见,那个人绝对无法担任宣讲者,但他的话语中带着一股笃定和信念,这表明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辛德曼嫉妒这种笃定。

距离他上一次对任何事情抱有哪怕一丝的确信,已经很多个月了。

身为63号远征舰队的首席宣讲者,凯瑞尔·辛德曼的工作是在伟大远征中传播帝国真理,向那些归顺世界宣扬帝皇的统御和帝国的荣光,将理性光辉与世俗真理传递到时刻拓展的帝国边疆,这是一份高尚的事业。

但不知从哪里开始,事情就变了。

辛德曼不确定这变化究竟是何时发生的。是在芝诺比娅,在戴文,在奥瑞厄斯,还是在其他十几个归顺世界之中的某一个?

他曾经被视为深谙世俗真理的首席先知,然而时代变了,现在他常常回想起萨罗努姆的作品,那位苏玛图兰哲学家曾提出疑问,为什么新兴科学的光辉似乎还不及古老巫术那般明亮。

泰塔斯·卡萨继续进行着冗长的传教,辛德曼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人身上。高大而瘦削的卡萨身穿高阶驾驶员制服,他是帝王泰坦审判日的一名高级机组成员。辛德曼怀疑,卡萨之所以在圣言录团体中地位甚高,大多要归功于此人的军阶,以及他之前与悠弗拉迪·奇勒建立的友谊——这明显是个超出他自身能力的地位。

悠弗拉迪·奇勒,摄影师,传道者……圣人。

辛德曼还记得与那个争强好胜且极度自信的悠弗拉迪在登机甲板会面,当时他们正准备离开战舰前往下方的63-19星球,对于即将在耳语山脉深处见证的恐怖事物浑然不知。

他们和洛肯连长一同目睹了扎弗耶·朱伯被扭曲成一个源自虚空的怪物。在那之后辛德曼便一直将自己掩埋在堆积如山的书籍之中,试图解读当时目睹的异象,研究那事件背后的机理。但悠弗拉迪无法在书本中寻得庇护,于是投向了日渐壮大的圣言录以寻求慰藉。

这个教会将帝皇视为神圣般的存在并加以崇拜,它从最初的卑微地位蓬勃发展至今,一跃成为在整个银河的远征舰队中广泛传播的宗教运动——这让战帅大为恼火。此前教会还缺乏一个核心人物,如今悠弗拉迪成了第一位烈士和圣人。

辛德曼还记得昔日目睹悠弗拉迪直面一个跨越异界之门来到凡间的梦魇,并将那怪物逐回了虚空。他看到她全身笼罩在噬人烈焰中却毫发无伤,握着银质帝国鹰徽的手掌喷射出灼目光芒。还有其他目击者,包括舰队的星语者领袖英梅星,以及十几个战舰士兵。消息迅速地传播开来,悠弗拉迪在一夜之间便成了信众眼中的圣人,一个在宇宙边疆为大家提供支撑的信标。

辛德曼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前来参加这场集会——这不是集会,他暗暗纠正自己,这是布道,是传教——毕竟他极有可能暴露身份。成为圣言录的成员是遭到严格禁止的,一旦东窗事发,那么他作为宣讲者的职业生涯便会画上句号。

“现在我们要思考帝皇的言语。”卡萨继续说道,他朗读着一本小小的皮面册子。这让辛德曼联想起了伊格内斯·卡尔卡斯生前用来书写诗篇的邦兹曼7号本子。梅萨蒂·欧丽顿一直怀疑,那位诗人臭名昭著的作品正是其遭到谋杀的原因。

辛德曼觉得,圣言录的文字具有不相上下的危险性。

“我们这里有几位新的信徒。”卡萨说道,辛德曼顿时发觉房间里的每一双眼睛都转向了自己。虽然他早已习惯于面对庞大的听众群体,在整块大陆的居民面前也泰然自若,但此时却突然在这些人的审视下倍感拘谨。

“人们刚刚接收到崇敬帝皇的感召时,自然会心存疑虑,”卡萨说,“人们知道帝皇一定是神。因为他拥有神一般的力量,并统治着全人类。但除此之外,人们身陷黑暗,懵懂无知。”

至少辛德曼同意这一点。

“最重要的是,人们会问,‘如果帝皇果真是神,那么他如何施展神圣力量呢?’我们不会看到他的天降神力,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幸得到过他赐予的愿景。那么,他是否并不关心他的大部分子民?”

“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的错误之处。我们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他的引导,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向他奉献热忱。在虚空深处,帝皇的伟大灵魂时刻与黑暗的存在殊死搏斗,阻止那些污秽存在涌入这个世界并将我们吞噬。在泰拉,他的伟大事业将为整个宇宙带来和平与启迪,让我们所有的梦想成为现实。帝皇引导、教育并劝诫我们超越自我,但最重要的是,帝皇保佑我们。”

“帝皇保佑。”集会人群一同吟诵道。

“圣言录,帝皇的圣言,这并非一条轻松的信仰之路。帝国真理对于不可见与不可知的严格排斥让人心安,而圣言则要求我们具备一种意志力,去相信一些肉眼难辨的事物。我们注视这黑暗的银河越久,我们在这征服的烈焰中苟活得越久,就会越发强烈地意识到,帝皇的神圣是唯一能够存在的真理。我们并非主动寻求圣言,我们在内心听到了圣言,从而不由自主地去追随它。信仰不是一面昭示盟约的旗帜,亦非用来争辩的理论。信仰深埋在我们心里,完美无缺而不可逃避。圣言录就是这份信仰的体现,我们只有正视帝皇的圣言,才能理解帝皇为人类铺就的道路。”

真是动人的言词,辛德曼心想。动人的言词,虽然表述方式颇为蹩脚,却是真正发自内心。他能看到这些话触动了听众胸中的心弦。富有技巧的演讲者足可用这样的话语和信仰的力量来左右整个世界。

在卡萨继续讲下去之前,枪声便在通向这个房间的迷宫走廊中骤然响起。辛德曼背后传来的金属闷响让他扭过身去,看到一个神情惊恐的女人刚刚推开了一道铁门。在她打开门之后,辛德曼就能够听到爆矢枪的咆哮从外面传来。

整场集会顿时一片混乱,人们望向卡萨寻求指引,但他同样不知所措。

“他们找到你们了。”辛德曼大喊,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离开这里,”卡萨喊道,“分散走!”

辛德曼在慌乱的人群中挤向身处房间前端的卡萨。一些参加集会的人掏出了枪,从军事作风上判断,他们应该是帝国军队的士兵。另一些是战舰上的海员,而辛德曼对于宗教有着足够深刻的了解,他知道在必要的时候这些人会用暴力来维护自己的信仰。

“过来,宣讲者。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卡萨一边开口,一边拽着德高望重的宣讲者穿过房间,钻进了从这里放射出去的众多通道之一。

卡萨注意到了宣讲者脸上的担忧,“别担心,凯瑞尔,帝皇会保佑我们。”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辛德曼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枪弹打在天花板上横飞出去,枪口的亮光映射在墙壁上。辛德曼向身后瞥了一眼,看到阿斯塔特披挂盔甲的高大身影冲入房间,自己竟与这些强大战士为敌的可怕念头让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辛德曼匆忙跟随卡萨跑进疏散通道,穿过几道防爆门,两人的逃窜路线在战舰深处蜿蜒前行。复仇之魂号是一艘规模庞大的飞船,他对于现在身处的区域毫无头绪,与华丽的上层甲板相比,这里的墙壁显得阴郁而粗糙。

“你知道你在往哪儿走吗?”辛德曼喘着粗气问道,每一口灼热呼吸都带来一阵刺痛,他老迈的骨头早已在这种很少经历的剧烈运动中疲惫不堪。

“工程区,”卡萨回答,“那儿是一片迷宫,而且技术工人里也有我们的朋友。该死,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我们?”

“因为他们惧怕你们,”辛德曼说,“就像我感到害怕一样。”

“你确定吗?”荷鲁斯之子军团的基因原体、帝国战帅荷鲁斯问道,他的声音在复仇之魂号宽广的战略室中隆隆回响。

“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很确定。”63号远征舰队的星语者领袖英梅星回答。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失明的双眸深陷于眼窝中。将数百条灵能信息跨越银河传递出去的责任显然令她的瘦削躯体难堪重负。几位同样身穿鬼魅白袍的星语者学徒簇拥在英梅星周围,嗫嚅低语着各自脑海中浮现的幽影和幻象。

“我们有多少时间?”荷鲁斯问。

“作为一项与亚空间相关的事务,准确预测是非常困难的。”英梅星回答。

“星女士,”荷鲁斯冷冷地说,“准确性恰恰是我向你提出的要求,今日尤为如此。伟大远征的走向会因为这个消息而产生剧变,而如果你错了,那么这种变化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大人,我无法向你提供一个精确的答案,但我相信几天之内,正在聚集的亚空间风暴就会遮蔽星炬。”英梅星答道,她忽视了战帅话语中隐含的威胁。虽然双眼已盲,但她依旧能够察觉到隐藏在战略室阴影中的那些加斯塔林卫士,荷鲁斯之子第一连的终结者们充满了敌意,“几天之内我们就再难找到它的光芒。我们的心灵已经只能勉强穿透虚空,领航者们也宣称他们很快便将无法准确地指引舰队。整个银河会被笼罩在黑夜和幽暗之中。”

荷鲁斯用一只手重重击打拳头,“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对于伟大远征而言这是最深重的危机。”

“我只是阐述了我看到的情况,战帅。”

“如果你们错了……”

这不是随意的威胁——战帅的威胁从来不是随意的。曾几何时,战帅的怒火绝不会引发如此露骨的威胁,然而此刻荷鲁斯声调中暗藏的暴戾表明,那些日子早已过去了。

“如果我们错了,那么我们甘受惩罚。这一点从未改变。”

“我的原体兄弟呢?他们有什么消息?”荷鲁斯问道。

“我们未能与敬爱的圣吉列斯取得联系,”英梅星回答,“黎曼·鲁斯也没有传递任何关于他征讨千子的消息。”

荷鲁斯严酷地笑着说:“那并不让我担忧。狼王现在心无旁骛,他打算给马格努斯一个教训,绝不会轻易分散注意力。其他人呢?”

“沃坎和多恩正在返回泰拉的途中。其他原体都在继续开展各自的当前战役。”

“至少这还不错,”荷鲁斯紧锁眉头沉思着说,“铸造统领如何?”

“原谅我,战帅,但我们没有收到火星传来的任何消息。我们将尝试用机械手段取得联系,但这会花费数月时间。”

“在这件事情上你失败了,星女士。和火星方面的协调至关重要。”

在过去的几周内,英梅星已经利用灵能在复仇之魂号和机械神教铸造统领凯尔博哈之间传递过数条加密信息。具体内容她难以知晓,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无比清晰。不论战帅有何筹谋,机械神教都是一个重要元素。

荷鲁斯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其他原体,他们收到各自的命令了吗?”

“是的,大人,”英梅星回答,她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极限战士的基里曼大人传来的回答简洁有力。他们已经接近位于考斯的集结点,并报告称所有部队都整装待发。”

“洛加呢?”荷鲁斯问道。

英梅星犹豫了一下,仿佛不确定该如何遣词。

“他的信息带着一些残余的……傲气和顺从。非常强有力,近乎狂热。他确认了你的攻击命令,正在向考斯全速前进。”

英梅星为她无比强大的自控能力感到骄傲,作为星语者她必须严格压制情感,以免遭到亚空间的影响,但现在即便是她也无法遏制些许情绪的流露。

“有什么事情困扰你吗,星女士?”荷鲁斯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一般。

“大人?”

“你似乎对我下达的命令感到困扰。”

“我没有资格感到困扰,大人。”英梅星不动声色地回答。

“没错,”荷鲁斯说,“你没有资格,但你依旧怀疑我的命令是否明智。”

“不!”英梅星高呼,“我只是无法忽视那些信息的本质,每一条都饱含鲜血与死亡的沉重意味。传送那些信息的时候,我们仿佛在呼吸灼热火烟。”

“你必须相信我,星女士,”荷鲁斯说道,“相信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帝国福祉。你理解吗?”

“我的职责不在于理解,”星语者低声回答,“我在伟大远征中的职责仅仅是服从战帅的意志。”

“的确如此,但在你退下之前,星女士,你还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何事,大人?”

“和我讲讲悠弗拉迪·奇勒,”荷鲁斯说,“和我讲讲他们所谓的那个圣人。”

看到洛肯总是能让梅萨蒂·欧丽顿屏息凝神。披挂锃亮盔甲的阿斯塔特准备投入战斗的英武身姿已经非常令人震撼,但与之相比更甚的是一个星际战士——比如洛肯——卸下盔甲之后的样子。

洛肯上身裸露,只穿着浅色的运动裤和战斗靴,他全身覆满汗水,正在一个训练机仆的战斗臂之间辗转腾挪。虽然鲜有记述者能够有幸目睹阿斯塔特的战场英姿,但早有传闻说星际战士除了能够用爆矢枪和链锯剑杀敌之外,光是双手也足矣。看着洛肯徒手把那个机仆一块块拆卸掉,梅萨蒂完全能够相信这个传闻。她在那肌肉极度发达的宽厚躯体中看到了如此的力量,在那目光锐利的灰色双眸中看到了如此的专注,以至于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对洛肯感到排斥。他是个杀戮机器,他得到的改造和训练都帮助他播撒死亡,但梅萨蒂却无法控制地凝视对方,并用相机记录下那英雄的身躯。

凯瑞尔·辛德曼坐在她旁边,歪过头来说道,“加维尔的照片你还没拍够呐?”

洛肯一把将训练机仆的头颅扯下来,转身面对他们两人,梅萨蒂顿时感到一阵亢奋的颤抖传遍全身。与科治文明的战争早已告终,她很少得到与第十连连长交谈的机会。身为洛肯的纪实作者,梅萨蒂很清楚自己在涉及那场战争的材料方面遭遇了显著的匮乏,但最近几个月洛肯一直都倾向于独处。

“凯瑞尔,梅萨蒂,”洛肯一边说着,一边从他们身边走过,迈向私人军械室,“见到你们两个真好。”

“我很高兴能来,加维尔,”辛德曼说。首席宣讲者年事已高,梅萨蒂觉得辛德曼自从在复仇之魂号档案库的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之后,似乎又苍老了很多。“非常高兴。梅萨蒂好心带我一起过来。我近日总感觉很疲惫,我的老骨头也不像以前那样健壮了。‘时间的战车正在逼近’。”

“这是个引用?”洛肯问道。

“一个片段。”辛德曼回答。

“我最近很少遇见你们,”洛肯笑着对她说,“我是不是被一个更有意思的家伙取代了?”

“当然不是,”梅萨蒂回答,“但我们在战舰上的自由行动变得越来越困难了。马罗格斯特的命令,你一定听说了。”

“是的,”洛肯说着拿起一块盔甲,又打开了一罐常用的研磨粉,“不过我没有留意具体内容。”

那粉末的味道让梅萨蒂回想起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愉快时光,那些记录伟大胜利与美妙奇景的时光,但她把怀旧之情抛到一边。

“我们被限制在自己的舱室以及避难所里。想去其他任何区域都需要得到许可。”

“谁的许可?”洛肯问。

她耸耸肩,“我不确定。那道命令上提到向狼神议庭办公室提交申请,但至今都没有谁得到过任何回复。”

“那一定很让人恼火。”洛肯的回答让梅萨蒂感到十分气恼。

“当然了!如果我们不能和伟大远征的战士们交流,就无法记录这场远征。我们很少能看到阿斯塔特,更不用说交谈了。”

“你不是来到我面前了吗?”洛肯指出。

“嗯,那倒是。和你共处的经历教会了我如何低调行动,洛肯连长。你现在独自训练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梅萨蒂察觉到洛肯眼中的伤痛,顿时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话。之前洛肯经常和其他军官一起进行格斗训练。比如那常带讥笑的赛迪瑞,他那双冷酷漠然的眼睛总让梅萨蒂联想到某种深海巨兽,还有耐罗·维帕斯,或是洛肯的四王议会兄弟塔瑞克·托迦顿,但如今洛肯在单独训练。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刻意所为,她无从得知。

“无论怎样,”梅萨蒂继续说,“我们的处境很糟。没有人和我们交谈,我们再也没法了解当前情况。”

“我们在准备作战,”洛肯说着,将手中的盔甲放下,直视她的双眼,“舰队正在向一处会合点前进。我们将与其他军团的阿斯塔特并肩战斗。这必定是一场复杂的战役。可能战帅仅仅是在谨慎行事。”

“不,加维尔,”辛德曼说,“事情远非如此,而且我足够了解你,所以知道你也不相信这种说辞。”

“是吗?”洛肯低吼着问道,“你觉得你那么了解我?”

“足够了解,加维尔,”辛德曼回答,“足够了解。他们在向我们施压,重重地施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一点,但事实如此。你也知道。”

“是吗?”

“伊格内斯·卡尔卡斯。”梅萨蒂说。

洛肯的刚硬神色顿时崩溃,他将视线转向一边,难以掩盖自己对卡尔卡斯殒命的伤感,那个暴躁诗人曾经受到他的庇护。伊格内斯·卡尔卡斯一直以来都是个麻烦人物,但也一直敢于直言不讳地说出那些令人不快却无法回避的真相。

“他们说他自杀了,”辛德曼继续说着,他不愿因洛肯的悲伤而放弃,“但是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更加坚信整个银河都该仔细聆听他有何话说的人。他对登机甲板的那场屠杀感到愤慨,于是他写了下来。他对很多事情都感到愤慨,他从不避讳讨论那些事。结果他死了,而且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不只是他?”洛肯问道,“还有谁?”

“佩卓尼拉·维瓦,那个让人无法忍受的纪实作者。据说她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战帅,而现在她也不在了,我可不认为她是回泰拉去了。”

“我记得她。但你说话该小心一些,凯瑞尔。你要表达清楚你究竟在暗示什么。”

辛德曼并没有被洛肯的目光所压倒,“我认为那些忤逆战帅意志的人正在遭受杀害。”

这位宣讲者是个瘦弱的老人,但此刻他毫无惧色地面对一个阿斯塔特,说着一些那位战士并不喜欢听的话,梅萨蒂从未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结识了面前的老人而感到骄傲。

辛德曼停了下来,让洛肯有足够的时间来驳斥自己刚刚宣称的事情,让洛肯提醒他们帝皇之所以钦点荷鲁斯担任战帅正是因为只有他必定能够坚守帝国真理。每个荷鲁斯之子都宣誓过上百次要用自己的生命向荷鲁斯效忠。

但洛肯什么都没说,梅萨蒂的心情骤然沉重。

“我读到过不计其数的类似情形,”辛德曼继续说,“比如在《乌尔南编年史》里。那些暴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害所有开口反对暴政的人。印度尼西亚黑暗年代的大领主们做了同样的事情。听好了,恰恰是质疑声的消逝引发了冲突,现如今同样的事情正在这里重演。”

“你一直教导我保持克制,凯瑞尔,”洛肯说,“要仔细考虑度量自己的论点,不要急躁地擅加猜测。我们现在身处战局,已经拥有足够多的对手,你没必要再来寻找新的敌人。这对你很危险,你只会自尝苦果。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哈!现在你开始对我说教了,加维尔,”辛德曼叹息道,“太多事情改变了。你不只是一个战士了,对不对?”

“而你也不只是一个宣讲者了?”

“我想是的,”辛德曼点点头,“宣讲者理应宣扬帝国真理,不是吗?宣讲者不该在其中寻找纰漏,不该散播谣言。但卡尔卡斯死了,而且还有……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洛肯问,“你是说奇勒?”

“或许吧,”辛德曼摇着头说,“我说不好,但我觉得那件事与她有关。”

“什么与她有关?”

“你听说了档案库里发生的事情吗?”

“悠弗拉迪身上发生的?是的,那里有一场火灾,她身受重伤,最终陷入昏迷。”

“我当时在场。”辛德曼说。

“凯瑞尔。”梅萨蒂带着警告的语气说。

“好了,梅萨蒂,”辛德曼说,“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了什么?”洛肯问。

“谎言,”辛德曼压低声音回答,“谎言成真:一个生物,某种来自亚空间的生物。不知怎么,我和奇勒用洛加之书召唤它跨越了异界之门。那是我的该死过错。那是……那是巫术,是多年以来我一直教导人们称其为谎言的巫术,但那个怪物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面前,正像我此刻站在你面前一样。它本该把我们都杀掉的,但悠弗拉迪和它战斗,而且活了下来。”

“怎么会?”洛肯问。

“关于这个部分,我无法提供任何理性的解释,加维尔。”辛德曼耸耸肩说。

“好吧,你觉得发生了什么?”

辛德曼看了看梅萨蒂,对方显然希望他能就此闭口,但德高望重的宣讲者继续讲了下去,“昔日你用手中的枪毁灭了可怜的朱伯,但悠弗拉迪手无寸铁。她拥有的仅仅是信仰:她对于帝皇的信仰。我……我认为是帝皇之光将那怪物逐回了亚空间。”

听到凯瑞尔·辛德曼谈及信仰乃至帝皇之光,梅萨蒂再也无法忍耐。

“但是,凯瑞尔,”她开口道,“一定会有其他的解释。即便是发生在朱伯身上的事情也没有超越物理范畴。战帅本人告诉过洛肯,那个控制了朱伯的东西是某种来自亚空间的异形生物。我听过你的教导,关于思想如何会被魔法和迷信所扭曲,关于种种事物会让我们忽略现实。那就是帝国真理的关键所在。我无法相信宣讲者凯瑞尔·辛德曼居然不再相信帝国真理了。”

“何谓相信,亲爱的?”辛德曼带着惨淡的笑容摇了摇头,“或许相信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在很久以前,最早的哲学家试图解读天上繁星与脚下世界。其中一个人提出,宇宙被装在很多巨型水晶球体里,并由一架庞大机器所操纵,如此便能解释星辰的运动。人们嘲笑他,说那样的机器会如此庞大,又如此喧闹,任何人都能听到它的轰响。而那位哲学家只是简单地回答说,每个人一出生就被这隆隆喧嚣所包围,以至于彻底习惯了机器的声音,便完全听不到了。”

梅萨蒂坐在老人身边,紧紧抱住对方,她惊讶地发现辛德曼正浑身哆嗦,眼中噙满泪水。

“我逐渐能听到了,加维尔,”辛德曼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能听到那些球体产生的音律了。”

梅萨蒂望着洛肯的脸,看到了辛德曼早已发现的睿智与正直。这位阿斯塔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声称迷信是文明国度的末日,只有帝国真理才是值得用生命捍卫的现实。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他眼前,这一切都开始崩坏。

“瓦尔瓦鲁斯被杀了,”洛肯最终说道,“故意被杀的,是我们的爆矢弹。”

“海克托·瓦尔瓦鲁斯?帝国军队指挥官?”梅萨蒂问道,“不是奥瑞厄斯人下的手吗?”

“不,”洛肯说,“是我们干的。”

“为什么?”她问。

“他想把我们……我说不好……他想把我们押上军事法庭,为……登机甲板的杀戮接受判决。马罗格斯特不同意。瓦尔瓦鲁斯也不退让,而现在他死了。”

“那么,是真的,”辛德曼叹息道,“反对者正在一个个死去。”

“我们还有一些人活着。”洛肯的话语中带着平静的坚定。

“那么我们就必须做些事情,加维尔,”辛德曼说,“我们必须搞清楚军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并加以阻止。我们尚可抵抗,洛肯。我们有你,我们拥有真理,而且我们没理由不去——”

打断辛德曼话语的是训练室大门被撞开的轰响,以及沉重脚步的金属碰撞声。在难以置信的庞大阴影将梅萨蒂笼罩之前,她就意识到那是一个阿斯塔特。她转身看见穿着海绿色镶边白色上衣的马罗格斯特站在自己身后。作为战帅侍从,马罗格斯特被称为“扭曲者”,既是因为他有着迷宫般深不可测的思维,也是因为他的躯体被深重伤势摧残得变形可怖。

他的面孔阴云密布,他身上仿佛流淌着怒意。

“洛肯,”马罗格斯特说,“这些是平民。”

“凯瑞尔·辛德曼和梅萨蒂·欧丽顿是官方记述者,我可以为他们担保。”洛肯站起身,平等地与马罗格斯特对话。

马罗格斯特的话语秉承着荷鲁斯的权威,梅萨蒂无法想象与这样一个人对峙需要何等的勇气。

“可能你还不了解战帅的命令,连长,”马罗格斯特说道,这友善而平淡的嗓音与两位阿斯塔特之间雷霆般的紧张局势形成鲜明对比,“这些文人墨客已经招惹了足够多的麻烦,你最应该明白这一点。我们不能容许任何搅扰,任何例外。”

洛肯和马罗格斯特面对面站着,梅萨蒂在一瞬间里觉得连长几乎要向战帅侍从出手了。

“我们都在为伟大远征服务,老马,”洛肯咬紧牙关说,“没有这些人,伟大远征就无法胜利。”

“平民不会战斗,连长,他们只会追问和抱怨。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大可记录任何他们想要记录的东西,当我们征服了一个世界之后,他们也大可去宣扬帝国真理。但直到那时,他们都算不上伟大远征的一部分。”

“不,马罗格斯特,”洛肯说,“你错了,而且你知道你错了。帝皇创造基因原体和星际战士军团,不是为了让他们盲目征战。帝皇展开远征收复整个银河,不是为了独裁。”

“帝皇,”马罗格斯特朝大门的方向招了招手,“离这里很远。”

十二名士兵走进训练室,梅萨蒂看到了帝国军队的制服,却发现他们的部队徽记和军衔肩章都被移除了。她还诧异地看到了一张带有金色眼睛的冷酷面孔——佩卓尼拉·维瓦的私人保镖。梅萨蒂想起对方的名字叫马迦德,他的壮硕体形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其高大身躯和虬结肌肉远超两旁的帝国军队士兵。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显露出新近愈合的伤痕,他的五官和洛肯类似,都比常人要宽大一些。马迦德在身着统一制服的士兵之中颇为显眼,而他的出现也证实了辛德曼的惊人推断,即佩卓尼拉·维瓦的失踪和她返回泰拉没有一点关系。

“把这位宣讲者和记述者带回他们各自的房间,”马罗格斯特说,“布置一些卫兵,确保他们不会再次违规。”

马迦德点点头,迈上前来。梅萨蒂试图躲开,但对方动作迅捷且身体强壮。马迦德一把抓住梅萨蒂的衣领把她拖向门口。辛德曼自己站起身,跟随其他士兵走了出去。

马罗格斯特站在洛肯和大门之间。如果洛肯想要阻止马迦德及其手下,就必须要通过马罗格斯特这一关。

“洛肯连长,”辛德曼被押着离开训练室的时候高喊道,“如果你想多了解一些,就再读一读《厄什编年史》吧。你会在其中找到启示的。”

梅萨蒂试着回望一眼。她越过马罗格斯特披覆长袍的身影看到了洛肯,那位连长如同一头困兽般蓄势待发。

训练室的门重重地关上,梅萨蒂停止了挣扎,任由马迦德把她和辛德曼一起押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