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精灵全集(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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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权位

权位:在黑暗精灵的世界中,没有比这更重要的词汇了。这是他们的,不,是我们宗教中最强的动力,是不停拨弄饥渴心弦的力量。野心凌驾于同情和善良之上,这一切罪恶都是以蜘蛛神后罗丝之名而行。

在黑暗精灵的社会中,权位的提升由一连串的暗杀来铺路。蜘蛛神后是崇尚混沌和混乱的神祇。女性祭司是黑暗精灵真正的统治阶层,不过她们并不会歧视那些拿着淬毒匕首、野心勃勃的人们。

当然,每个社会都有一些行为规范。公开的谋杀和掀起战争将会引来虚伪正义的介入;黑暗精灵所施行的惩罚和他们的个性一样冷酷。但为了一己私利在战场的乱兵中从背后给予同袍致命一击,或是在暗巷中斩草除根都是为人所接受的——甚至可以获得私下的赞扬。黑暗精灵的正义和事实与严谨的调查取证没有关系。根本没有人在乎。

为权位而掀起不择手段的竞争就是罗丝女神的做法,黑暗精灵的野心不如说是他们的女神给他们的诅咒,目的只是要让她这些“子民”作茧自缚。子民?爪牙也许是个更适合的字眼,或者不如说他们是取悦蜘蛛神后的舞蹈娃娃,是她难以察觉却又无法挣脱的蛛网中的傀儡。所有的黑暗精灵都必须要在她设下的阶梯上拼命攀爬,奋力博取她的欢心,注定只能作为她的爪牙,为满足她的欲望而自取灭亡。

权位是我同胞的世界中无解的难题,由于他们对力量的渴求,反而作茧自缚,限制了自己的力量。他们依靠阴谋夺取力量,也是在邀请他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魔索布莱城掌握权力的精英必须要不时回头,提防那柄随时有可能刺进背后的匕首。

也正因为如此,致命的一击反而常来自正前方。

——崔斯特·杜垩登

第一节 魔索布莱城

对一个地表居民来说,若眼前的这个人从几英尺之外走过,他几乎完全不会被发现。他胯下的蜥蜴坐骑四爪生有肉垫,脚步无声无息。嵌合天衣无缝的锁子甲包裹在骑士和坐骑的身上,密合得滴水不漏,跟随他们的一切行动弯曲折合,仿佛是他们的第二层皮肤。

狄宁的蜥蜴用轻松、快速的脚步前进着。无声地踏在破碎的地面、墙壁,甚至是漫长隧道的洞顶上。地底蜥蜴借助它的三趾黏足,可以像蜘蛛一样飞檐走壁,也因此成为众人喜爱的坐骑。在光明的地表世界里,踏过坚硬的地面并不会留下能够让致命敌人追踪的足迹,但是,几乎所有幽暗地域的生物都拥有夜视能力,能够以红外线观察这个世界。旅行者如果按照容易预料的路线前进,许多生物都可以轻松追寻到他们所留下来的温度残迹。

狄宁双膝用力地夹住鞍具,指挥蜥蜴越过穴顶,接着跳到墙壁上的另一个落脚处。他可不想被人跟踪。

没有任何光亮引导,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他是一名肌肤乌黑的黑暗精灵,是那些在地面森林中、耀眼星光下舞蹈的精灵们的血亲。在狄宁锐利的双眼中,温度细微的差异都被转换成鲜明、生动的影像,幽暗地域不再是黑暗无光的世界。光谱上的所有色彩在他面前的石墙和地板上跳跃,显示出隐藏的矿脉或是地下水脉。生物的热影像是最为清晰的,让黑暗精灵观看敌人就如同地表居民在大白天视物一样纤毫毕现。

在正常的情况下,狄宁不会单独离开城市。即使对黑暗精灵来说,幽暗地域也不是一个适合单独探索的地方。不过,今天的情况不一样。狄宁必须要确定没有任何不友善的黑暗精灵跟踪他的足迹。

在一扇精雕细琢的拱门后面闪着柔和的魔光,这让狄宁知道自己已经靠近了城市的入口,所以他让蜥蜴的步子慢了下来。很少有人会使用这条通往提尔·布里契的狭窄隧道,因为魔索布莱城北方的这个区域是专属于学院的。除了牧师和武技长之外,没有人可以通过这里而不引起怀疑。

每当狄宁来到这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在通往魔索布莱城巨大洞穴的数百条隧道中,这是防卫最严密的一条。拱门之后,两个巨大的蜘蛛静静地拱卫此处。如果有任何敌人通过,蜘蛛将立刻发起攻击,而整个学院区域也会响起警报。

狄宁从蜥蜴的背上下来,让它舒适地站在与他胸部同高的洞壁上。他把手伸进魔斗篷的领口中,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颈袋,从里面拿出杜垩登家族的家徽,那是一只蜘蛛。蜘蛛的八只脚上各执有不同的武器,背部镌刻着DN两字,这是杜垩登家族古老、正式的家号——德蒙·纳夏斯巴农的简写。

“在这边等我回来。”狄宁在蜥蜴面前挥动家徽,悄声说道。和其他的家族一样,杜垩登家族的家徽上附有特别的咒文,其中一种可以让家族成员对家畜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蜥蜴将会忠实地服从这个指令,四肢仿佛生了根一样地坚守岗位,即使它最爱吃的疾鼠就在它的大嘴前打盹也无法让它动摇分毫。

狄宁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踏进拱门。他注意到两只蜘蛛从十五英尺的高度向他望来。狄宁是居住在城中的黑暗精灵,不是敌人,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通过其他的隧道,但学院是个难以预料的地方;狄宁听说这两只蜘蛛往往会凶暴地杀死那些未受邀请的黑暗精灵。

狄宁提醒自己,现在不能受恐惧和谣言的影响。这次的任务对于家族的战略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环。他双眼直视前方,故意忽略高大的蜘蛛,踏入了提尔·布里契。

狄宁往侧边一闪,想要先确定附近是否有可疑的人物,同时也是为了俯瞰魔索布莱城的景色。不管是不是黑暗精灵,从这个角度欣赏这座城市,都一定会赞叹不已。提尔·布里契是这个六里高的洞穴中的最高点,可以鸟瞰整座魔索布莱城。学院的校区并不大,组成学院的只有三座建筑:蜘蛛教院,罗丝女神蜘蛛形状的传道所;术士学校,外形优雅,拥有许多高耸尖塔,法师们研究、进修的地方;格斗武塔,十分朴实的金字塔形建筑物,男性战士们在此学习他们的格斗技能。

在提尔·布里契之下,通过入口处特有的无数高耸石笋群之后,地面的高度陡然下降并且延展开来,远远超过狄宁锐利的目光所及的范围。黑暗精灵敏锐的视觉所看到的魔索布莱城更加多彩多姿。由不同的温泉裂缝所喷射出来的热影像在整个洞穴中翻滚着。紫色、红色、亮黄色和含蓄的蓝色彼此交叉混合,攀爬上高墙以及石柱,或者单独地在黑暗的岩石背景中流动。在红外线的视野中,强大魔法力集中的地方显得更为鲜明,刚刚狄宁经过的那对蜘蛛就闪着能量的光芒。最后才是城市中真正的照明,妖火照耀在庄园中格外惹眼的雕像上。黑暗精灵对他们自己的美丽创作感到十分自豪,华丽的石柱雕刻和雄伟的石像多半都会沐浴在永恒的魔光之中。

即使从这个距离,狄宁也可以看见班瑞家族的宅邸。他们是魔索布莱城中的首席家族。他们拥有二十座巨大的钟乳石柱以及同样壮观的十座石笋。班瑞家族从魔索布莱城奠基的时候就已经存在,拥有将近五千年的历史,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修饰家族艺术品以求完美的努力从来没有松懈过。

在幽暗地域中少见的烛光从某些屋子的窗户中流泻出来。狄宁知道,只有牧师和法师会点蜡烛,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够阅读宝贵的卷轴和书籍。

这就是魔索布莱城,黑暗精灵的城市。两万名黑暗精灵——邪恶大军中两万名强悍的将士居住在这里。

一想到今晚可能有些将士会死亡,狄宁纤薄的嘴唇上不禁滑过一抹诡笑。

狄宁仔细地观察着纳邦德尔时柱,那是魔索布莱城正中央用来计时的巨大石柱。在这个没有季节昼夜的地方,这是黑暗精灵记录时光流逝的唯一方法。一天结束之时,城市指定的大法师将会在石柱底端施展他的魔法火焰。这个法术在整个昼夜循环,也就是等于地面一天的时间中都会有效。而火焰的温度将会沿着时柱慢慢地往上扩展,直到整根时柱在红外线的视野中完全变成红色为止。现在咒文的效力已经消失了,石柱色泽暗沉。狄宁推测,现在那名法师可能正在时柱底端,准备重新开始另一次循环。

现在是午夜,约定的时刻。

狄宁远离入口处的那对蜘蛛,悄悄地沿着提尔·布里契的外围行走,寻找墙壁上热纹中的阴影,以便有效地隐藏自己身体所显示出来的热影像。最后,他终于到了术士学院,也就是法师们接受教育的场所。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溜进外墙和学院地基之间所构成的暗巷中。

“是学生还是大师?”预料之中的耳语声。

“在纳邦德尔时柱的黑暗之下,只有大师才能够在提尔·布里契的室外走动。”狄宁回应道。

一个穿着厚重长袍的身影绕过暗巷转角,走到狄宁面前。这个陌生人保持着学院中大师的姿势,双臂外伸,手肘弯曲,双掌在胸前上下交叠。

这个姿势是那人唯一正常的地方。“向您请安,无面者。”狄宁比出黑暗精灵的无声手语,这和开口说出的语言一样详细。狄宁颤抖的手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安,因为这名法师让他神经紧绷得快要断了。

“杜垩登家族的次子,”法师同样用手势回应道,“你把酬劳带来了吗?”

“你会获得补偿的。”狄宁的手势强调道,这波怒气好不容易把恐惧给压制下来。“你胆敢怀疑魔索布莱城排名第十的德蒙·纳夏斯巴农家族,马烈丝·杜垩登主母对你的承诺?”

无面者往后退了一步,知道自己犯了错。“杜垩登家族的次子,我向您道歉。”他单膝跪地,表示认错让步。打从这名法师参与这次阴谋以来,就一直担心薄弱的耐心会让自己白白送命。他在一场魔法实验中发生了意外,这场悲剧把他整个面庞都给融化了,只留下一团温热的白绿色黏稠物。据传马烈丝·杜垩登主母是这座庞大城市中最会制造灵药的人,她提供了一线无面者不想错过的微小希望。

狄宁冷漠的心对这名巫师丝毫没有同情,不过杜垩登家族需要这名法师。“你将会拿到你的处方,”狄宁冷静地承诺道,“在艾顿·迪佛身亡之后。”

“没问题,”法师同意道,“今晚吗?”

狄宁双臂交叉,考虑着这个问题。马烈丝主母下令艾顿·迪佛应该在两家之间的战斗开始前就被除掉。但是那种死法对狄宁来说太过干净利索了。无面者注意到这名年轻的杜垩登王子红色的眼中突然闪动的光芒。

“等到时柱的光芒升到顶端的时候。”狄宁回答道,双手兴奋地比着手势,愁眉苦脸的表情如同狰狞的笑容一般。

“在他死前,要让这个命运已经走到尽头的家伙知道自己家族的下场吗?”法师从狄宁的表情猜到了他冷血的计划。

“当你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狄宁回答道,“先剥夺艾顿·迪佛的一切希望。”

狄宁唤回了坐骑,沿着隧道狂奔,找到能从另外一边进入城市的岔路。他从巨大洞穴的东边,魔索布莱城的产业区进入城市;在这里,没有其他家族会注意到他曾经离开这座城,此地也只有几座简陋的石笋固定在平坦的地面上。狄宁胯下一用力,催促着坐骑沿着东尼加顿湖岸狂奔。这个城市专属的大池塘中有座长满苔藓的小岛,上面畜养着作用和牛一样的中型洛斯兽。几百名地精和兽人在这里从事钓鱼或是放牧的工作,他们抬头注意到了这名黑暗精灵战士的迅疾步伐。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为奴隶的禁忌,不敢直视狄宁的目光。

反正狄宁也没时间理他们,这个时候他正全心全意地赶路。再次来到发光城堡之间的窄巷时,他催促坐骑加快步伐朝着城市中央偏南的区域前进。那里生长着许多巨大的蕈类,也是魔索布莱城中最美丽建筑的聚集处。

一个盲目的转弯,他差点踩到四处游逛的四只熊地精。这些高大、多毛的地精生物暂停移动,打量了黑暗精灵片刻后,才故意慢慢地让开。

狄宁知道,这些熊地精认得他是杜垩登家族的人。他是贵族,是高阶女祭司的子嗣,他的姓氏杜垩登也正是家族的称号。在魔索布莱城的两万名黑暗精灵中,贵族只有一千名左右,也就是被认可的六十七个家族的直系血亲。其他的都只是平民战士。

熊地精并不是愚蠢的生物。他们可以分辨平民与贵族,虽然卓尔精灵并不会公开张扬自己的家徽,但是狄宁那耀眼白发蓄留的马尾巴和黑色魔斗篷上显眼的紫色与红色纹路就已经明白地告诉他们眼前的人是谁。

这次任务的急迫性让狄宁无暇他顾,但是他却无法忽略熊地精的怠慢。如果他是班瑞家族,或者是其他的八个执政家族的成员,他们让路的速度会有多快?他忍不住想。

“你们将很快学会尊敬杜垩登家族!”黑暗精灵压低声音说,同时将蜥蜴掉转头,对准他们冲去。熊地精们开始逃命,转进一条布满瓦砾和碎石的巷子。

为了压制内心的怒焰,狄宁召唤出黑暗精灵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召唤出一团可以阻挡红外线和普通光线的黑暗结界,丢在他们逃窜的路上。他知道这样引起他人的注目相当不理智,但当他听见熊地精们盲目的撞击和咒骂声时,他觉得这还是很值得的。

待怒气平息下来,他又开始赶路,更小心地把路径保持在热气的阴影中。身为城中第十家族的成员,狄宁可以不受质疑地在洞穴中自由行动。但是,马烈丝主母严格要求不能有任何和杜垩登家族有瓜葛的人被发觉出现在这个蕈伞群中。

马烈丝主母——狄宁的母亲不是一个可以忤逆的人。但是,这也只不过是某种形式的规定。在魔索布莱城中,有一个超越所有其他律法的规定:未被发现即为不曾发生。

在蕈伞群的南边,不耐烦的黑暗精灵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五个从洞顶连接到地面的高大石柱挖空成许多房间,之间由金属或岩石的矮墙和桥梁所连接。发出红光的石像鬼,也就是这个家族的家徽,从无数城垛上往下凝视,仿佛是沉默的哨兵。这就是迪佛家族,魔索布莱城排名第四的家族。

高大的蕈类环绕着整个区域,每五个之中就有一个是尖叫蕈,它们是一种有智慧的蕈类;正如其名,它们会在任何生物靠近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狄宁小心地保持距离,不想触发这些陷阱。同时,他也知道此地还有更多、更致命的结界守护着这座堡垒。马烈丝主母会处理这些问题的。

预期之中的静默让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魔索布莱城中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迪佛家族的席娜菲主母已经不再受蜘蛛神后罗丝的宠爱,而神后才是所有家族真正的力量来源。黑暗精灵从不会公开讨论这种情况,但是每个人都预料到地位较低的家族将会很快对岌岌可危的迪佛家族展开攻击。

席娜菲主母和她的家族将会是最后一个得知蜘蛛神后旨意的,这就是她一向的残酷作风。狄宁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这个倒霉的家族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建立适当的防御工事。迪佛家族拥有将近四百名士兵,其中有许多女性,但狄宁在城垛间看见的士兵脸上都露出紧张和不安的神情。

一想起自己的家族在马烈丝主母诡诈计谋的带领下日益茁壮,狄宁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的三个姐妹正快速接近高阶祭司的地位,兄长又是已有所成的法师,札克纳梵更是魔索布莱城中最强的武技长,正日夜不停地训练三百名精兵;杜垩登家族拥有完整的战斗力量。而马烈丝主母和席娜菲可不一样,她目前正是蜘蛛神后御前的红人。

“德蒙·纳夏斯巴农。”狄宁压低声音,喃喃地念着杜垩登家族正式而古老的称呼。“魔索布莱城的第九家族!”他喜欢这句话。

在城市的中央,越过了发出银光的阳台,进入洞穴西边二十尺高的拱门,此地聚集的是杜垩登家族最重要的成员。他们汇聚在此处是为了完成今晚的工作,拟定完美的战略。在谒见室中高耸的台座上坐着的是德高望重的马烈丝主母,她的腹部因为即将生产而明显隆起。有幸能够站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三个女儿,玛雅、维尔娜和刚获选为高阶女祭司的长女布里莎。玛雅和维尔娜看起来像是她们母亲的年轻版本,纤细,身材瘦小,却在体内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布里莎却没有这个家族特征。以黑暗精灵的标准来看,她十分壮硕,肩膀和臀部鼓胀起发达的肌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种体型真切地反映了她的性格;纤瘦的体格恐怕无法承担杜垩登家族的这名新祭司的狂暴脾气。

“狄宁应该很快就回来了,”锐森说——他是家族目前的侍父,“他可以让我们知道攻击的时机是否已经到了。”

“我们在时柱显示清晨的时候就立刻出发!”布里莎用她低沉却锐利的声音对他大吼。她转过身对母亲露出期待的微笑,希望能够因为向男人彰显自己的地位而获得夸奖。

“孩子今晚就要出生,”马烈丝主母对她着急的丈夫说,“不管狄宁带回什么消息,我们都得出发。”

“那将是个男孩,”布里莎低号道,丝毫不掩饰她的失望,“杜垩登家族第三名活着的儿子。”

“要献祭给罗丝女神。”札克纳梵插嘴道,他是这个家族的前任侍父,现在担任武技长的重要职位。这个战技高超的黑暗精灵战士似乎对所谓的牺牲很感兴趣,站在札克身边的长子诺梵似乎也是一样。诺梵是家族的长子,除了狄宁之外,在这个家里他不希望有任何其他的人和他竞争。

“根据传统,”布里莎怒目道,红色的双眼似乎迸射出光芒,“女神将协助我们获胜!”

锐森不安地变换姿势。“马烈丝主母,”他大胆开口道,“您应该很清楚生产的痛苦。这痛苦会不会让您分心——”

“你胆敢质疑主母?”布里莎刺耳地大吼,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向腰间缠绕着的蛇首鞭。马烈丝主母伸手阻止了她。

“你只管战斗就好,”主母对锐森说,“让族中的女性来处理这场战斗中重要的事情吧。”

锐森的身体摇了摇,视线低垂了下去。

狄宁来到了将杜垩登家族两个矮小石笋塔包围在其中的魔法围栏旁,围栏内就是杜垩登家的大院。围栏是由世界上最坚硬的精金所制,上百个拿着武器的蜘蛛装饰在其间,每个雕像上都带有致命的咒文和结界。杜垩登家族雄伟的大门是许多其他家族羡慕的对象,但是在目睹了蕈伞群中的壮观建筑之后,狄宁对自己家族寒酸的景象十分失望。他的家园看起来十分平凡,甚至有些光秃秃的;只有第二层的秘银和精金合金所打造的阳台是个例外,因为那是个保留给家中贵族的地方。阳台上的每个栏杆上都有上千组的雕刻,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艺术品。

杜垩登家族和魔索布莱城其他家族不同之处在于建筑大半位于一座洞穴中,而不是孤立在高耸的石柱群中。虽然这种设计易守难攻,但狄宁依旧忍不住希望自己的家园能够再华丽一些。

一名兴奋的士兵飞快地打开大门欢迎家族次子的到来。狄宁一言不发地走过他身边,快步地走进大院,意识到有数百双好奇的眼睛集中在他身上。士兵和奴隶们都知道狄宁今晚的任务和即将到来的战斗有关。

没有任何阶梯通往杜垩登家族银色阳台所在的二楼,这种设计也是为了让贵族不受家中的奴隶和平民骚扰而规划的。黑暗精灵的贵族不需要阶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经过特别进化之后,让他们拥有浮空的能力。动念间,狄宁就轻松地飘浮起来,落在阳台上。

他急冲过拱门,来到长廊中。此地隐约亮着微弱的妖火,让正常的视力可以运作,却又不会干扰夜视能力的使用。走廊尽头的华丽黄铜门标示了他的目的地,他在那边暂停了片刻,等待双眼调适回红外光谱。门后的房间和走廊不一样,没有任何照明。这是高阶女祭司的谒见室,杜垩登家族雄伟的神堂。根据蜘蛛神后的传统,黑暗精灵牧师的房间不允许有光亮出现。

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好之后,狄宁直接推开那扇门,毫不迟疑地挤开两名惊讶的女侍卫,大胆直接地走到主母面前。家族中的三个女儿都瞪起眼,瞪着他们大胆猖狂的兄弟。男性竟敢不待准许就闯进来!他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莫非今晚要献祭的是他?

虽然狄宁有意测试他身为低等男性的行为极限,但是他可不能忽视维尔娜、玛雅和布里莎以如同舞步一般的优雅所展露出来的威胁。她们不但比狄宁高大,更是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练习使用牧师的邪力和武器。牧师法力延伸的蛇首鞭开始兴奋地扰动,期待着即将降下的惩罚。蛇首鞭的握柄是由十分朴实的精金所打造,但鞭身和鞭头都是活生生的毒蛇。布里莎的六首蛇鞭更是特别兴奋地舞动、推挤着,将自己沿着腰带缠绕成许多结。布里莎一向是最快给予惩罚的人。

不过,马烈丝主母似乎对于狄宁的招摇十分欣赏。家族次子知道他在主母眼中的地位,并且他会毫无畏惧、毫无迟疑地执行她的命令。

狄宁看到母亲的冷静表情感到心安,这和他三名姐妹白热化的怒气构成强烈的对比。“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他对母亲说,“迪佛家族躲在自己的围栏中,当然,只有艾顿还在术士学校中愚蠢地学习魔法。”

“你和无面者会过面了吗?”马烈丝主母问道。

“学院今晚相当平静。”狄宁回答道,“我们的会面十分顺利。”

“他同意约定了吗?”

“艾顿·迪佛会照着我们的计划被处理掉。”狄宁咯咯笑道。然后他想起为了让计划更加残酷并且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将马烈丝的计划做了一些修改,延迟了艾顿被处死的时间。狄宁的这个念头带起了另外一个想法:罗丝的高阶女祭司们特别擅长读心术。

“艾顿今晚就会死。”狄宁赶快说,意图在其他人为了细节而探问之前作一个结束。

“好极了。”布里莎皱眉道。狄宁松了一口气。

“开始融合。”马烈丝主母命令道。

四名卓尔族的男性走向前,跪在主母和她的女儿们面前:锐森跪在马烈丝面前,札克纳梵跪在布里莎面前,诺梵对玛雅,狄宁对维尔娜。牧师一同吟唱起来,双手灵巧地放在每名男性的前额,和他们的情绪融为一体。

“你们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马烈丝主母在仪式结束后说。她因为又一次胎动而痛得龇牙咧嘴。“开始吧。”

不到一小时之后,札克纳梵和布里莎并肩站在阳台上,俯瞰杜垩登家族的大门。在地面上,由锐森和诺梵所领军的第二和第三大队正忙乱地准备着,穿戴上加热的皮甲和金属片;这些都是为了骗过精灵们对热敏感双眼所用的伪装。狄宁的部队是包括一千名地精奴隶的第一先遣大队,早就出发了。

“今晚之后我们将会闻名遐迩。”布里莎说,“没有人会怀疑排名第十的家族胆敢对抗迪佛家族这样有力的对手。当我们今晚的血腥征伐结束,谣言传开之后,连班瑞家族都会注意到达蒙·纳夏斯巴农!”她靠着阳台的栏杆,看着两个大队组成阵型,寂静无声地开拔。两个大队沿着不同的路径前进,穿越魔索布莱城曲折的道路,最后将会在迪佛家族五个巨大石柱附近会合。

札克纳梵瞄着马烈丝主母长女的背影,一心只想把匕首刺进她的脊椎。不过,和以前一样,判断力让札克经验丰富的手安分地放在原位。

“你收到需要的装备了吗?”布里莎问道,此时她的态度比有马烈丝主母在身边的时候要尊敬多了。札克只不过是名男子,一个有幸冠上家族名号的平民,这一切只因为他和主母之间有若有似无的夫妻关系,以及他曾经担任过这个家族的侍父。但是,布里莎依旧害怕触怒他。札克是杜垩登家族的武技长,是一名高大强壮的男子,比大多数的女子都要强悍。那些曾经目睹过他战斗时狂暴姿态的人都认定他是魔索布莱城中的首席战士。担任高阶祭司的布里莎和她母亲,再加上札克纳梵无人可及的高超剑术,这三者才是杜垩登家族成功的基础。

札克戴上黑色的兜帽,打开腰间的袋子,掏出几个陶瓷小圆球。

布里莎露出邪恶的笑容,缓缓揉搓着纤细的双手。“席娜菲主母不会高兴的。”她低声道。

札克回了她一个同样的笑容,转过身打量着即将出发的士兵。对这名武技长来说,没有什么比杀死黑暗精灵更能够给他带来满足感,特别是杀死罗丝女神的牧师。

“准备好。”几分钟之后布里莎说。

札克把浓密的头发从脸上甩开,僵直地站着,紧紧地闭上双眼。布里莎慢慢地掏出法杖,开始吟唱启动这个物品的咒文。她轻触札克的右肩,然后碰碰另外一边的肩膀,最后法杖在他头上停了下来。

札克感觉到冰冷的碎片落在他身上,穿透他的衣物和盔甲,甚至直触他的肌肤,直到他身上所有的物品都降到同样的温度为止。札克痛恨这种魔法制造的低温,因为这和他想象中死亡的感觉一样。但是,他也知道,在魔杖低温的影响下,对于幽暗地域靠热感应视物的生物来说,他就像灰沉沉的岩石一样,既不引人注意,更难以被发现。

札克睁开眼,打了个寒战。他伸出双手试着握了握,确认自己是否还能够拥有足够的灵巧度。他看着布里莎,后者已经陷入了第二个召唤术的失神状态中。这次将会多花一点时间,所以札克靠在墙上,细细地品味眼前这有些危险却十分让人期待的任务。马烈丝主母把迪佛家族所有的牧师都留给他,这可真是体贴啊!

“完成了。”布里莎几分钟之后宣布道。她引着札克的视线向天空看,看向这巨大洞穴不可见的顶端。

是札克先注意到了布里莎的杰作——一股气流,比洞穴的温度要略高,因此带着些黄色。这是一股活生生的气流。

这个从元素界召唤来的生物,呼啸着飘浮在阳台的外缘,忠实地等待着召唤者的命令。

札克没有迟疑。他跳进这股气流之中,让它包围着他飘浮在空中。

布里莎最后向他敬礼,并且示意召唤来的仆人上路。“祝战斗顺利。”虽然札克已经消失在空中,她还是对他喊道。

随着扭曲的魔索布莱城在他的脚下飞过,札克不禁因为这句无意却十分讽刺的话而咯咯轻笑。她和札克一样都想要迪佛家族的牧师死光,只不过理由天差地别。如果把这一切都撇开,札克也会很乐意杀光杜垩登家族的牧师。

武技长抽出一把精金打造的利剑——一柄用魔法打造的黑暗精灵宝剑,剑刃不只锋利,更附上了致人于死地的咒文。“战斗的确要顺利。”他低声说。如果布里莎能够知道有多顺利就好了。

第二节 迪佛家族的陷落

狄宁现在很满意地注意到,不只是那些丑恶的熊地精,所有魔索布莱城中的种族,连黑暗精灵也包括在内,都匆忙闪开以免挡住他的路。这次,杜垩登家族的次子不是孤身一人,将近三十名的家族士兵以紧密的阵型走在他后方。在这些人身后则是同样阵型紧密,却不太期待这次冒险的低下种族。他们是地精、兽人和熊地精。

毫无疑问,四周还是有看热闹的人,因为家族之间掀起战争可不是魔索布莱城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但也不算是太出人意料。至少每十年就会有家族开始计划消灭另一个家族,好让自己的排名上升。这是个非常冒险的做法,因为“受害”家族所有的贵族都必须尽快、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被料理掉。如果有任何一个贵族活下来指控这些凶手,魔索布莱城冷酷的正义就会发出制裁,将发起攻击的家族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如果突袭执行得十分完美,就不会有任何负面效应。城中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执政议会中的八名主母,都会为对方的勇气和智慧而暗地叫好;不会有人再提起这次的意外。

狄宁特别绕了远路,不愿意留下任何直接将杜垩登家族和迪佛家族连接起来的痕迹。半个小时之后,也是当夜的第二次,他再度悄悄潜进了高耸蕈伞群的南方尽头,也就是迪佛家族的五座石柱群聚集的地方。他麾下的士兵急切地散开,纷纷拿出武器,仔细打量眼前建筑的全貌。

奴隶们的动作就慢多了。许多奴隶四下打量着,想要找寻脱逃的路径;因为他们内心都知道自己这次是注定要完蛋了。但是,死亡所带给他们的恐惧还不及黑暗精灵的魔影恐怖,所以他们不敢逃跑。反正魔索布莱城的每个出口都被黑暗精灵的魔法看守着,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每个奴隶都看过卓尔族精灵拷打逃亡奴隶的残暴景象。狄宁一声令下,他们就全部在蕈伞群的围栏四周就位。

狄宁将手伸进他的大腰包里面,拿出一片加热过的金属。他将这东西举起三次,在红外线光谱中等于发出了三次明亮的讯号,通知后方由诺梵和锐森领导的两个大队兵力。然后,照着他平常的卖弄习性,狄宁将金属片往空中一甩,随即接住,再把它丢进防热腰包中的密袋里。在这炫目的讯号之下,狄宁的黑暗精灵部队纷纷将附有魔法的短镖装到单手持用的十字弓上,瞄准先前计划好的目标。

每五个蕈有一个尖叫蕈,而每枚短镖上面的咒文都足以压制住巨蕈的怒吼。

“一……二……三。”狄宁的手势指挥着部队的行动,因为在施展于他手下身上的魔法沉寂状态中,根本传不出任何声音。当十字弓的弓弦一松,短镖朝着最近的尖叫蕈飞去的时候,他脑中响起了想象的“喀达”一声。在整个迪佛家族的四周正发生同样的事情,第一线的警戒被有系统地被数十枚附有咒文的短镖破坏了。

魔索布莱城的另外一边,马烈丝主母以及她的女儿们和四名家族的平民牧师连手围成了罗丝女神的八魔阵。她们环绕着这名邪恶女神的圣像,一枚宝石雕刻成的拥有黑暗精灵面孔的蜘蛛,开始祈求罗丝女神协助她们的战斗。

马烈丝坐在首席的位置,仰躺在专为生产所制的倾斜椅子上。布里莎和维尔娜分别站在她的两边,布里莎紧握着她的手。

这群选民异口同声地吟唱,将所有的力量凝聚成单一的攻击法术。几分钟之后,和狄宁心灵联结的维尔娜得知第一波的攻击已经就位,杜垩登家族的八魔阵立刻对敌方家族送出了第一阵心灵暗示能量波。

席娜菲主母和她的两个女儿以及家族中的五名平民牧师瑟缩在漆黑的迪佛家族之神堂中。在席娜菲主母一得知她们已经在罗丝女神面前失宠之后,就聚集在神堂中日夜不停地祷告。席娜菲知道在找到取悦蜘蛛神后的方法前,自己的家族将会有多么的脆弱。魔索布莱城中还有另外六十六个家族,在这样明显的不利情况下,胆敢对迪佛家族动手的有二十个家族。聚集于此的八名牧师隐隐有些不安,似乎今晚将会非常漫长。

席娜菲先感觉到了一阵冰冷的震爆,带着让人迷惑的力量,让她祈求原谅的祷文结巴了起来。迪佛家族的其他牧师不安地看着主母不寻常的失态,寻求她的确认。

“我们被攻击了。”席娜菲对她们说,此时她的头已经开始因为杜垩登家族的强烈攻击而隐隐作痛。

狄宁的第二次信号让奴隶部队开始行动。他们依旧以寂静为掩护,悄悄地冲向蕈伞群,用宽刃大刀斩开一条通路。杜垩登家族的次子好整以暇地欣赏迪佛家族的防御被轻易地突破。“这可不算什么铜墙铁壁。”他默默地对高墙上发着红光的石像鬼讽刺地说。这些雕像早先看起来像是凶恶的守卫,现在它们只能无助地袖手旁观。

狄宁感觉到了四周士兵压抑但是不断增高的期望;他们身上所流的卓尔族好战血液已经快要沸腾。随着奴隶踏中防御咒文,前方不时传来致命的闪光,但次子和其他的黑暗精灵只不过对着这奇观大笑。这些低下种族本来就是杜垩登部队中用来牺牲的炮灰。带这些地精参与战斗的唯一目的只是让他们诱发迪佛家族四周的陷阱,好替黑暗精灵——真正的战士们开出一条路。

围栏现在已经打开了,隐蔽不再重要。迪佛家族的士兵在工事中和入侵的奴隶们展开遭遇战。狄宁微微挥挥手,示意攻击展开,他手下的三十名战士飞奔向前,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面孔因为嗜血的快感而扭曲。

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他们牢记着自己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每名黑暗精灵,不管是贵族或是平民,都拥有一定程度的魔法能力。召唤出一团黑暗结界,如同狄宁早先在暗巷中对熊地精施展的技巧,是连最低等的黑暗精灵都可以施展的能力。这也正是现在发生的状况,三十名杜垩登家族的士兵以无数团黑暗结界遮住了整个迪佛家族。

不管他们如何小心,如何隐蔽,杜垩登家族都知道会有很多旁观者。目击证人不是个大问题;他们无法,或者说是不愿意管这么多闲事,去指认进攻的家族。但是习俗和惯例还是要求必须有一定的保密动作,这也是黑暗精灵战争的礼貌。在一眨眼的时间中,迪佛家族对城中的其他人来说,就已经变成了魔索布莱城中的一个黑点。

锐森出现在家族次子的背后。“干得好!”他用黑暗精灵复杂的默语对儿子表示。“诺梵正要从背后突袭。”

“轻而易举,”招摇的狄宁比划着,“如果席娜菲和她的牧师能够被压制住的话。”

“要相信马烈丝主母。”锐森只这样回答。他拍拍儿子的肩膀,跟着部队钻进已经被突破的防御阵线。

在迪佛家族正上方的高空中,札克纳梵惬意地倚靠在布里莎召唤来的风元素臂弯中,闲看底下的好戏开锣。从这个角度看来,札克可以看透那一圈黑暗,可以听见那片魔法寂静中传来的声音。狄宁最先冲入的部队在每扇门都遭遇了抵抗,承受了非常惨重的打击。

诺梵和他的大队,也就是杜垩登家族对魔法最训练有素的战斗力量,从建筑后方的围栏突入。闪电和魔法的强酸球不停地轰击着迪佛家族的房屋,同时铲除了杜垩登家族的炮灰和迪佛家族的防御部队。

在前方的大院中,锐森和狄宁指挥着杜垩登家族最精良的战士。罗丝的祝福落在杜垩登家族的身上。当战斗进入最高潮时,札克可以看见杜垩登家族的攻击比敌人要快,而且也更准。很快,战斗就开始蔓延到五个石柱之间。

札克伸了伸他快要冻僵的手臂,并且用意念告诉风元素开始行动。他在这股气流中俯冲,朝着中央石柱的阳台冲去。等他一落地,两名守卫——其中一名是女性——立刻飞奔出来阻止他。

他们迷惑地迟疑了一下子,想要搞清楚眼前那一片灰色的朦胧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一下子就是永恒的失误。

他们根本没听见札克纳梵·杜垩登的到来。他们不知道死神已经降临了。

札克的鞭子一挥,扯住那名女性的喉咙,溅出血花;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如闪电般地抛出一连串的剑招,逼得男子节节后退。札克一瞬间就用让人目眩的速度解决了两个对手,他拿鞭的手腕一抖,就将那女子丢下了城墙;同时一招回旋踢,正中那男子的面孔,也让他朝地面飞落下去。

札克接着走进屋内,另一名守卫起身阻挡他……随即倒在他脚边。

札克沿着石柱弯曲的墙壁行走,冰冷的身体和岩石几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迪佛家族的士兵在他四周乱窜,试着有组织地抵抗入侵者。但很不幸,这些入侵者已经占领了每座建筑的底层,也完全控制住了两座石柱。

札克对这些一点也不关心。他忽略了精金武器的撞击声、传达命令的吼声、死亡的惨叫声,只专注在一个会引领他抵达目标的声音:慌乱的、由许多声音混在一起的祈祷声。

他找到一个空旷的走廊,上面刻满了蜘蛛的符号,一直通往柱子的正中央。如同杜垩登家族一样,这条走廊通往一扇华丽的黄铜门,上面的装饰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蜘蛛变体。“一定就是这里了。”札克压低声音,把兜帽戴上。

一只巨大的蜘蛛从他身边躲藏的地方窜了出来。

札克一弯身,钻到那蜘蛛的肚子底下,如疾电般给它一脚。随即一个滚翻,将剑深深插进它圆球状的身体。黏稠的液体喷得武技长满身都是,蜘蛛颤抖几下就死了。

“好极了,”札克低声说,擦去脸上蜘蛛的体液,“一定就是这个地方了。”他把这只死去的怪物塞回巢穴里,溜到巢穴旁,希望没有人注意这次短暂的争斗。

札克从武器撞击的声音判断,战斗几乎已经抵达了这层楼。不过,迪佛家族似乎终于稳住了阵脚,开始妥善布阵,应付入侵的敌人。

“就是现在,马烈丝。”札克低语道,希望和他心灵同调融合的布里莎能够感应到他现在的紧张,“不要太迟了!”

此时,在杜垩登家族的神堂中,马烈丝和她的下属毫不松懈地继续对迪佛家族的牧师施以心灵猛击。她们的祷文要比对手的祈祷更让罗丝女神听得清楚,也因此罗丝女神赐给她们这场无声的争斗中更强的咒语。她们轻易便将对方逼成守势。迪佛家族的一名低阶牧师已经被布里莎的心灵震暴击溃,死在地板上,距离席娜菲主母不过几英寸。

但整个战况似乎突然逆转,战斗开始变得势均力敌。马烈丝主母正在和即将临盆的剧烈阵痛搏斗,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没有了她的声音,八魔阵的威力开始减弱了。

布里莎站在母亲的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她的手,几乎把所有的血液都挤出了那只手,让它变成低温的白色。在其他人眼中,这是那临盆的女子身上唯一低温的地方。布里莎看着初生婴儿的白发和阵痛收缩的周期,计算着婴儿坠地的时间。她们正在计划将临盆的剧痛转为攻击法术的力量,这大胆的想法除了传说之外,根本没人尝试过。布里莎知道使用的时机将会是关键。

她对母亲的耳朵呢喃了几句,背诵一段致命的咒语。

马烈丝主母复诵了咒文的开端,压抑住喘息,将痛苦和愤怒转换成攻击的力量。

“敌能·杜瓦·马·布里沉·托尔。”布里莎提示道。

“敌能·杜瓦……马……布里沉·托尔!”马烈丝怒目道,她用力过度,连薄薄的下唇都咬穿了。

婴儿的头伸了出来,这次头伸出得更完整了,没有缩回去。

布里莎打了个寒战,自己几乎也忘记了咒文。她对着主母的耳朵低声念出最后部分的符文,自己也不禁为了魔法的效果而感到恐惧。

马烈丝深吸一口气,鼓起残余的勇气。她可以感觉到法术的力量如同阵痛一样颤动着。对于站在圣像旁边的女儿们来说,她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团红热的怒气。额前闪烁的汗珠几乎和滚烫的热水一样闪亮。

“阿巴克。”主母感觉到压力已经到达了顶点,于是开口道。“阿巴克。”她感觉到肌肉撕裂的剧痛、婴儿滑出产道的流畅以及分娩的快意。“阿巴克·迪纳·布雷格·达渥!”马烈丝尖声嘶吼,把所有的痛苦挤压成极度浓缩的魔法能量,这股力量连自己家族的牧师都被震飞开来。

伴随着马烈丝主母的强大力量,这道咒文以雷霆万钧之势炸入迪佛家族的神堂,震碎了罗丝女神的宝石圣像,把两扇厚重的大门扭曲得无法辨认,同时也把席娜菲和她属下的牧师震倒在地上。

札克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看着神堂的大门飞过身边。“真有力量,马烈丝。”他低声一笑,一闪身进了神堂。利用夜视能力,他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室内的七名活口,每个人的袍子都破烂不堪,正挣扎着要站起来。札克再度对眼前马烈丝所展现的强大力量摇摇头,同时拉下兜帽,遮住整张脸。

他将腰中的陶瓷圆球掏出,砸碎在地面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同时抽出一鞭。陶瓷的碎片飞散开来,掉出一颗经过布里莎施法的圆球,一颗放射出白昼一样光芒的圆球。

对于习惯黑暗,利用热影像视物的生物来说,这样强烈的光芒将会带来目眩和难以承受的剧烈疼痛。牧师们的痛苦呼喊只不过帮助了札克有系统地扫荡这房间;每当他感觉到自己的武器刺进黑暗精灵的血肉中时,兜帽底下的面孔就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在半路,他听见了咒文的吟唱声,明白迪佛家族中有人已经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成了危险的对手。不过,经验老到的武技长不需要双眼来瞄准,在鞭子挥舞的破空声之后,席娜菲主母的舌头就被硬生生地拉断。

布里莎把新生的婴儿放到蜘蛛圣像的背上,并且举起了祭祀用的匕首;在好戏上场之前,她暂停了片刻,欣赏手中这柄残酷的武器。匕首的柄是只伸出八只脚的蜘蛛,上面布满了倒钩,看来如同蜘蛛身上的刚毛,这八只脚都以同样的角度往下弯,构成了锐利的刀刃。布里莎把匕首举到婴儿的胸口上。“赐名给这个孩子,”她提示母亲,“蜘蛛神后不会接受没有命名的祭品!”

马烈丝主母转过头,努力想弄清楚女儿的意思。主母刚刚已经把所有的力气都抛进施法和生产中,现在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赐名给这孩子!”布里莎命令母亲,迫切地想要喂养她饥渴的女神。

“已经快结束了。”当兄弟们在迪佛家族建筑物的底层大厅中见面的时候,狄宁对哥哥说,“锐森已经快要攻下顶楼了,大家也认为札克纳梵的偷袭任务已经完成了。”

“已经有四十名迪佛家族的士兵投靠到我们这边。”诺梵回答道。

“他们已经看到结局了,”狄宁笑道,“任何一个家族都可以喂饱他们,而在平民的眼中,没有任何家族值得牺牲性命。我们的任务很快就会结束了。”

“快得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诺梵说,“现在杜垩登家族,德蒙·纳夏斯巴农成了魔索布莱城的第九家族,迪佛家族去死吧!”

“小心!”狄宁突然大喊,假装害怕地双眼圆睁,看着哥哥的背后。

诺梵立刻做出反应,转过身面对背后的危险,殊不知此时真正的危险正在他背后露出狞笑。当诺梵意识到弟弟的诡计时,狄宁的利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脊髓。狄宁把头靠在哥哥的肩膀,面颊贴着诺梵,看着哥哥眼中红色的光芒慢慢熄灭。

“快得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狄宁嘲弄着,模仿哥哥早先的话语。

他将尸体丢在脚边,“现在狄宁成了杜垩登家族的长子,诺梵去死吧。”

“崔斯特,”马烈丝主母喘息道,“孩子的名字是崔斯特!”

布里莎握紧匕首,开始献祭的仪式。“蜘蛛神后,收下这个婴儿!”她说道。她高举匕首准备刺下。“我们将崔斯特·杜垩登献给你,换取我们光荣的胜——”

“等等!”玛雅从房间的旁边大喊道。她和诺梵之间的心灵联结突然中断了。这只有一个可能。“诺梵死了,”她宣布道,“婴儿不再是第三名儿子了。”

维尔娜好奇地瞪着妹妹。在玛雅感应到诺梵身亡的同时,和狄宁融合的维尔娜感应到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动。兴高采烈?维尔娜将手指放在上扬的嘴唇上,不知狄宁是否已经成功摆脱这次暗杀的嫌疑。

布里莎依旧握着匕首,放在婴儿的胸口,等着将这孩子献给罗丝女神。

“我们答应蜘蛛神后献上第三名活着的男孩,”玛雅警告道,“而我们已经献上了。”

“但不是用献祭的方式。”布里莎争辩道。

维尔娜耸耸肩,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罗丝女神接受了诺梵,那么我们就已经献祭了。要是再画蛇添足反而可能惹恼罗丝女神。”

“但是不献上我们所承诺的祭品将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布里莎坚持道。

“那就赶快动手吧。”玛雅说。

布里莎紧握匕首,再度开始念诵咒语。

“留下他。”马烈丝主母命令道,她在椅子中直起身来,“罗丝女神已经满意了,我们已经获得了胜利。所以,欢迎你的弟弟,杜垩登家族最新的成员。”

“只不过是个男性。”布里莎用明显不屑的口吻说,从那孩子和圣像前走开。

“下次我们会做得更好。”马烈丝主母咯咯笑道,不过她心中在怀疑会不会有下次。她已经将近六百岁了,而且,即使是年轻的黑暗精灵也并不多产。布里莎是马烈丝在一百岁的少女时代所生的,而在那之后漫长的四百年内,她也不过再生了另外五个孩子。连这个婴儿崔斯特都算是个意外,马烈丝断定自己可不能再受孕。

“够了,”马烈丝感觉到筋疲力尽,对自己低声说,“会有足够的时间……”她躺回椅子上,立刻陷入了满足、美妙、步步高升的邪恶美梦中。

札克纳梵大踏步地走过迪佛家族的中央尖塔,手中握着兜帽,鞭子和利剑轻松地插在腰间。四周不断传来迅即消失的格斗声。杜垩登家族已经获得了胜利,剩下的只是铲除证据和目击者。一群地位较低的女性牧师走了过来,医治轻伤的杜垩登家人,并且将那些伤势太重、无法医治的人操纵成行尸,好让他们自行走离犯罪现场。一旦回到杜垩登家族的根据地,没有受到彻底破坏的尸体将会经由牧师的手复活。

札克转过身,打了个冷战,看着牧师昂首阔步地走着,身后跟着不断增加的杜垩登家族的僵尸。

眼前的景象虽然足够让札克纳梵感到恶心,但接下来的事情更糟糕。两名杜垩登家族的牧师领着一队士兵,用侦测法术来搜寻迪佛家族幸存者躲藏的地方。其中一名牧师在札克面前停了下来,双眼无神,仿佛正在感应法术的轻微颤动。她伸出手指,缓慢地在空中划动,如同某种侦测黑暗精灵血肉的圣杖。

“就在那边!”她大声宣布,手指着地板上的一块隐秘的板子。士兵们像是恶狼一样冲向前,飞快地撞破这扇密门。在一个秘密洞穴里面挤满了迪佛家族的孩子。这些是贵族,不是平民,不能够留活口。

札克加快脚步离开这丑恶的地方,但是他依旧可以听见饥渴的杜垩登家族士兵扑向前,依旧躲不过那些孩子无助、清晰刺耳的惨叫声。札克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飞快地转过眼前的转角,差点撞上狄宁和锐森。

“诺梵死了。”锐森不带感情地说。

札克狐疑地瞪着杜垩登家年轻的次子。

“我已经把杀害他的迪佛家族士兵给杀死了。”狄宁对他保证,甚至毫不隐藏脸上得意的笑容。

札克已经活了将近四个世纪,他当然不会对同胞的野心勃勃视而不见。杜垩登家族原先的长子并没有参与一线战斗,他和敌人之间还有一大群杜垩登的士兵。当他们终于遭遇到敌对的黑暗精灵时,大部分迪佛家族的士兵都已经投降了。札克怀疑杜垩登家族的两名男性到底是否亲眼看见了真正的战斗。

“神堂里面所发生的惨剧已经传遍了我方的阵营。”锐森对武技长说,“你和平常一样干净利落,就和我们所期待得一模一样。”

札克对杜垩登家族的侍父投以不屑的眼光,自顾自地往前走出建筑物,踏出魔法所造成的黑暗和沉寂,走进魔索布莱城漆黑的黎明。锐森只不过是马烈丝主母成群的男宠其中之一而已。当马烈丝厌倦他之后,她可能会命他重新回到士兵的行列中,剥夺他的姓氏以及伴随而来的一切权力,或者她会直接除掉他。札克并没有必要尊敬他。

札克走出蕈类的围栏,来到他能够找到的最高点,在地上坐了下来。几分钟之后,他惊讶地看着杜垩登家族的军队井然有序地移动着,侍父和儿子,士兵和牧师,以及背后缓缓移动的两行僵尸都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在这场战斗中,杜垩登家族失去了所有的奴隶和炮灰,但是离开的队伍却比当初进攻的时候长得多。奴隶们被迪佛家族两倍之多的奴隶所取代,五十名以上迪佛家族的平民士兵也自愿加入了攻击者的阵营。这些叛变的士兵将会经过牧师们的拷问,以确保他们的诚心。

札克深信,他们每个人都会通过拷问。因为黑暗精灵们是只求生存的生物,不是死守信条的人。士兵们将会获得新的身份,并且暂时安全地待在杜垩登家族大院几个月,直到迪佛家族的毁灭被人遗忘为止。

札克并没有立刻跟上去。相反地,他穿过一连串的蕈类植物,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小山谷。他在那里找了片苔藓躺了下来,看着穴顶永恒的黑暗,同时也目睹着自己永恒黑暗的人生。

当时他保持沉默只是小心行事;因为他是城中最有势力区域的入侵者。他想到了可能有人听见他所说的话,也就是那些全心全意欣赏迪佛家族被摧毁,同样邪恶的黑暗精灵。在目睹了今晚的恶行和屠杀之后,札克再也没办法压抑他的情感。他的懊悔转化成了对某位无名神祇的哀告。

“我的世界到底算是什么样的炼狱?我的灵魂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邪恶纠缠?”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迸出一向存在心中的愤怒。“在光明中,我的肌肤是乌黑的;而在黑暗中,它又因为我无法排解的愤怒而显示出炽烈的白热来。”

“我是否能拥有足够的勇气离开这个地方、这种生活,公开对抗我的同胞和这个世界的错误,找到一个能够不和我的信念相冲突,让我坚持自己信念的地方?”

“我叫做札克纳梵·杜垩登,但是不管从行为还是从内心来看,我都不是黑暗精灵。那么,就让他们发现我是这样的人,让他们把怒火降在我这已经无法再承担魔索布莱城绝望现实的衰老肩膀上。”

武技长不顾后果,猛然站起身来大喊:“魔索布莱城,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寂静的城市许久都没有回答。札克活动筋骨,把布里莎施加在他身上的寒气驱走。当他拍着腰间的鞭子时,勉强感觉到一些快慰。因为那是将一名主母舌头扯出来的鞭子。

第三节 婴儿的双眼

玛索吉是名年轻的学徒,对于魔法师的生涯来说,他现在不过是名扫地的清洁工。他靠着扫把看着艾顿·迪佛走进塔中最高的房间。玛索吉十分同情这个家伙,因为他必须和无面者相遇。

不过,玛索吉也知道艾顿和无面者之间的交锋将会值得一看。他继续扫地,用扫把当作借口,继续靠近房间的门外。

“您要求我来这里,无面者大师。”艾顿·迪佛再度说,一只手遮在面前,试图遮挡房间中三根蜡烛刺眼的烛光。

无面者弯着腰,一路背对着年轻的艾顿。法师提醒自己,这要处理得干净利落。不过,他知道,现在准备的这个咒文将会在艾顿得知家族的命运之前就把他彻底毁灭,无法依照狄宁最后的指示行事。有太多的风险了,小心为妙。

“您……”艾顿再度开口,但随即又突兀地收回这句话,开始厘清眼前的处境。在一天的课程开始前就被叫到大师的房间实在很不寻常。

接到这一召唤时候,艾顿很害怕自己在某项课程上没有达到标准。在术士学校中这会是个致命的错误。艾顿快要毕业了,但一个大师的怒气就足以把这一切逆转。

他在无面者的课程中一向表现得很好,甚至相信这个神秘的大师对他有所偏爱。这次的会面是否可能只是恭贺他即将毕业的客套?艾顿撇开自己内心的希望,知道这不太可能。黑暗精灵学院的大师们极少会跟学生客套。

艾顿接着听见大师低声吟唱咒文的声音,并且注意到大师正要施展法术。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非常不对劲,眼前的这一切都不符合学院中的所有惯例和准则。艾顿双脚站稳,肌肉紧绷,完全遵循着一句深入学院中每一名学生心中的名言,也是让这彻底混沌中的社会成员能够生存下来的座右铭:做好准备。

门在玛索吉的眼前炸了开来,让他重重地撞上背后的墙壁,弄了他一头一脸的石屑。看见艾顿·迪佛挣扎着奔出房间时,玛索吉觉得即使肩膀上又多了一块黑青,这画面也值得他冒险来旁观。那学生的后背和左手臂飘着阵阵青烟,脸上布满恐惧和惊吓的表情——玛索吉有生以来见过最恐怖的表情。

艾顿踉跄地奔跑着,拼了命想要尽量拉开和大师间的距离。当他好不容易转过转角踏进下一层的时候,无面者正好出现在破碎的门边。

大师暂停脚步诅咒着自己的失误,开始思索要怎么更换这扇门。“扫干净!”他对正将手放在扫把柄顶端、把下巴舒服的放在手背上的玛索吉大吼道。

玛索吉乖乖地拿着扫把,开始清扫石头的碎屑。不过,当无面者走过他身边一段距离之后,他立刻小心翼翼地跟在大师的后面。

艾顿是一定逃不掉了,这场精彩的表演可绝对不能错过。

第三间房间,也就是无面者的私人图书馆,是塔中最亮的一间图书室,两边的墙壁上插着数十根蜡烛。

“该死的光亮!”艾顿诅咒道。他蹒跚地穿越这炫目的光芒,想要走到大师的会客室,也是最底层的房间去。如果他能够逃离这座子塔,甚至走出术士学校到广场上,也许这一切的情况反而会变得对大师不利。

艾顿的世界依旧是永夜的魔索布莱城,但是经过在塔中日夜的研究之后,无面者已经习惯了在烛光下视物,不再受制于热影像的世界。

会客室中挤满了椅子和箱子,不过由于只有一根蜡烛,艾顿可以看得很清楚,因此轻易地闪过了这些障碍物。他冲向门口,握住沉重的门把。门把一转就开了,但是当艾顿想要挤出去的时候,一阵蓝白色的能量波把他撞回房间内。

“这该死的地方!”艾顿咒骂道。大门被魔法封印了。他知道一个解开封印的咒文,但是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抵消大师所施展的法术。而且,在恐惧和匆忙之中,脑海中的这个咒文已经变成不知所云的杂乱文字。

“不要跑,迪佛小弟。”无面者的声音从前一个房间传过来。“你这样只不过是让自己受苦的时间延长而已!”

“去你的!”艾顿压抑着呼吸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法术,恐怕它也不会及时出现在他脑海中。他打量着四下的环境,想要找到解决之道。

他的双眼在边墙上找到了一块不寻常的地方,那是两个大柜子之间的空隙。艾顿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找个更好的角度,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奇怪的空间中:他同时在那里看见了光和热的影像。

他只能够判断出这块区域在热光谱中显示为相同的温度,却又和附近的石墙有些微微的不同。另一扇门?艾顿只能希望他的猜测正确。他冲回房间的中央,正对着那样物品,强迫自己的视觉从红外线转变到可见光的世界。

随着他目光的适应,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年轻的艾顿吃了一惊,而且不知所措。他看见的不是门,也不是另一个房间的景象。出现在那里的是他自己的影像和部分房间中的景物。在过去的五十五年短暂的生命中,艾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观,但是他曾经听术士学校中的大师们提起过这样的装置。这是面镜子。

上层房间中传来的声响提醒了艾顿,无面者马上要到达这里了。他没有时间仔细思索自己的决定。他低下头,冲向镜子。

也许这是通往城中另外区域的传送门,也许只是通往另外一个房间的门。或者,在这绝望的几秒钟,艾顿大胆地想象,这可能是扇通往另外一个空间与时间的传送门!

当他越来越靠近那装置的时候,渐渐地感觉到体内冒险的血液在呼唤着他。然后,他只感觉到猛烈的撞击、破碎的玻璃以及后面纹丝不动的石墙。

也许这只是面镜子。

“看看他的眼睛。”维尔娜在察看杜垩登家族最新的成员时,低声对玛雅说。

那婴儿的眼睛的确与众不同。虽然那个小孩才不过离开母体不到一个小时,他的双眸已经开始灵活地四下转动。那双眼睛显示出夜视能力所特有的红色,但那熟悉的血红却染上了蓝色的阴影,让它们成为特异的紫色。

“瞎了吗?”玛雅担心道,“也许我们还是要把这个小孩献给蜘蛛神后。”

布里莎期待地看着她们,黑暗精灵可不容许生理有缺陷的小孩浪费食粮。

“没有瞎。”维尔娜将手指在婴孩面前晃动,对姐妹们投以愤怒的眼神。“他在注视我的手指。”

玛雅明白维尔娜说的是实话。她靠近婴儿,研究他的脸孔和那对奇怪的双眸。“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崔斯特·杜垩登?”她柔声问。这可不是因为体贴小孩,而是怕吵醒正在蜘蛛圣像顶端椅子上休息的母亲。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艾顿身体下的玻璃不断地碎裂开来,当他试着站起身的时候,玻璃又在他身上割出更深的伤口。这有什么关系?他想。“我的镜子!”他听见无面者的哀号,抬头看见气愤的大师俯瞰着他。

在艾顿的眼中,他是多么高大,充满了力量和魔力,完全遮挡住这个小空间中的烛光。在他的受害者眼中,光是他的身影就足以造成扩大十倍的幻象。

接着艾顿感觉到一种黏黏的物质流泻到他身上,蛛网随即粘在两边的柜子上、墙壁上和艾顿身上。小艾顿试着要滚开来,但是无面者的法术很快地将他困住,让他仿佛成为蛛网上一只无助的小苍蝇。

“先是我的门,”无面者皱眉对他说,“现在又是这个,我的镜子!你知道我为了弄到这稀有的装置花了多少工夫吗?”

艾顿的头左右乱转,不是为了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为了不让脸也沾上那恶心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地站好,让我把事情做完?”无面者非常厌恶地大吼道。

“为什么?”艾顿从薄削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边把沾到唇边的蛛网吐出。“你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你弄破了我的镜子!”无面者吼道。

当然,这一点道理都没有,镜子是在对方先发动攻击之后才破掉的。不过,艾顿想,对大师来说不需要有任何理由。艾顿知道他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他试图继续说服敌人。

“你知道我的家族,迪佛家族。”他骄傲地说,“城中的第四家族。席娜菲主母不会高兴的。高阶祭司可以查出背后的真相!”

“迪佛家族?”无面者轰然大笑。也许他应该考虑满足狄宁·杜垩登的要求,好好折磨一下艾顿。这个小子胆敢打破他的镜子!

“排名第四!”艾顿勉强说。

“愚蠢的小孩,”无面者沙哑地笑道,“迪佛家族已经不存在了。不是排名第四,也不是五十四,什么都不是。”

艾顿全身一软,不过蛛网依旧让他站得挺直。大师在胡说些什么?

“他们都死光了。”无面者继续道,“席娜菲主母终于可以和罗丝女神见面了。”艾顿的恐惧表情让丑陋的大师感到十分满意。“全死光了。”他再度吼叫道,“除了可怜的艾顿必须活下来听完家族的悲惨命运。这一切都将画下一个句号!”无面者举起手,准备施展法术。

“是谁?”艾顿大喊。

无面者停了下来,似乎不了解这个问题。

“是哪个家族干的?”注定送命的学生坚持追问,“是哪个家族的阴谋扳倒了迪佛家族?”

“啊,我应该告诉你。”无面者回答道,很明显在慢慢享受这情境,“我想,你和老朋友在阴间见面之前应该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曾经是嘴的那道裂口微微牵动,似乎代表着笑容。

“但是你打破了我的镜子!”大师低吼,“去死吧,你这个愚蠢的家伙!自己去找答案吧!”

无面者的胸口突然一动,全身开始颤抖,用一种无法理解的口音咒骂着。眼前的大师到底在准备什么样的魔法,在艾顿的耳中听来咒语竟不知所云,邪恶的力量竟让施法者的身躯不听话地颤抖?接着无面者倒了下来,呼出最后一口气。

艾顿震惊地打量着法师,发现在他的背后露出一支短镖的尾端。艾顿看着这淬毒的兵器还在因为刚刚的撞击而不断摇晃着,最后他的目光扫视到房间中央,那名年轻的扫地工正站着的地方。

“不错的武器吧,无面者!”玛索吉高声说道,手中转动着一柄双手使用的十字弓。他对艾顿露出邪恶的笑容,开始装上另一枚短镖。

马烈丝主母挣扎着从椅子上撑起身子,勉强站起身。“滚开!”她对女儿们大吼。

玛雅和维尔娜连忙从蜘蛛圣像和婴儿前面让开。“看看他的眼睛,主母大人,”维尔娜大胆地补上一句,“它们看起来很不寻常。”

马烈丝主母研究着那婴儿。一切看起来都还算正常。这也是件好事,杜垩登家族能干的长子诺梵刚死,这个小孩崔斯特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够弥补他所留下的空缺。

“他的双眼。”维尔娜说。

主母恶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吃力地弯下腰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紫色?”马烈丝惊讶地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他没有瞎。”注意到母亲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玛雅飞快地插嘴道。

“拿起那根蜡烛,”马烈丝主母命令道,“让我们看看这双眼睛在普通的光亮下看起来是什么样的。”

玛雅和维尔娜依言走向圣柜,但布里莎阻止了她们。“只有高阶祭司可以碰圣物。”她提醒的音调中带着威胁的口气。她鬼魅般地转过身,把手伸进柜子中,拿出一支用了一半的红蜡烛。牧师们遮住眼睛,马烈丝主母小心地用手遮住婴儿的面孔,让布里莎点燃圣烛。它只制造出一小点火光,但是在黑暗精灵的眼中,这光芒十分刺眼。

“拿过来。”在适应了几分钟之后,马烈丝主母说。布里莎把蜡烛拿到崔斯特面前,马烈丝慢慢地将手移开。

“他没有哭。”布里莎惊讶于这个婴儿可以静静地接受这么刺眼的光芒。

“还是紫色。”主母低声说,对女儿的嘀咕置之不理,“在两个世界中,这小孩的眼睛都是紫色的。”

当维尔娜再度看着她幼小的弟弟和惊人的淡紫色眼眸时,不禁吃了一惊。

“他是你的弟弟。”马烈丝主母将维尔娜的吃惊当作推导将来情况的线索,“当他年纪稍长,那对紫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地瞪视着你时,请记得,他一生一世都是你的兄弟。”

维尔娜转过身,差点脱口说出一句会让她后悔的回答。马烈丝主母和杜垩登家族士兵间的关系及与其他家族之间的风流韵事几乎是魔索布莱城中的传奇,怎么有资格要她认同这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小杂种?维尔娜咬着下唇,希望布里莎或马烈丝在这个时候不会刚好在读她的心。

在魔索布莱城中,想到这种有关高阶祭司的流言,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会让你被痛苦地处死。

她母亲的双眼瞪了起来,维尔娜以为自己的心事被发现了。“他是你的责任。”马烈丝主母说。

“玛雅更年轻。”维尔娜大胆地抗议,“如果我可以继续学习,只要再用几年的时间,我就有机会晋升到高阶祭司的位置。”

“你也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主母严厉地提醒她,“把这个孩子带到神堂去,让他沐浴在女神的圣言中,并且教导他所有在杜垩登家族中担任王子见习生必须知道的事情。”

“我会照顾他。”布里莎自告奋勇地说,手下意识地移往腰间的鞭子。“我实在很喜欢教导那些男性认清自己在这世界上的地位。”

马烈丝瞪着她。“你是高阶祭司,你有其他比教导男孩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接着,她对维尔娜说:“这个婴儿是你的了,不要让我失望!你教导崔斯特的课程将会让你更了解我们的生活方式。你担任‘保姆’的练习也会帮助你更接近高阶祭司的地位。”她给维尔娜一点时间以正面的角度看这个任务,接着语调一转,话声中又带着明显的威胁语气。“这可以帮助你,但也可以摧毁你!”

维尔娜叹了口气,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讲出口。马烈丝主母丢在她肩上的责任至少会占去宝贵的十年时间。维尔娜不喜欢这个责任,她必须要和这个紫色眼睛的小孩待在一起十年。不过,另一个选择——马烈丝·杜垩登主母的怒气,恐怕就更严重了。

艾顿把另外一段蛛网从嘴边吹开。“你只不过是个男孩,一名学徒,”他结巴地说,“你为什么会……”

“杀死他?”玛索吉替他说完。“我可不是为了要救你。”他对着无面者的尸体吐口水,“看看我,我是第六家族的王子,现在竟然是这个该死的家伙的仆人——”

“赫奈特,”艾顿插嘴道,“赫奈特是第六家族。”

较年轻的卓尔精灵将手指放到弯曲的唇边。“等等。”他用渐渐浮现的笑容回答,一个嘲讽的邪恶笑容。“我们现在应该是第五家族了,因为迪佛家族已经被灭门了。”

“还没!”艾顿低吼道。

“暂时而已。”玛索吉向他保证,手指抚弄着十字弓。

艾顿更是感觉到全身无力地陷在蛛网中。被大师羞辱已经够糟糕了,但是被小孩子羞辱……

“我想我应该感谢你。”玛索吉说,“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策划如何除掉这个家伙。”

“为什么?”艾顿追问着他的新玩弄者,“只是因为家族安排你当他的仆人,你就胆敢杀害术士学校的大师?”

“因为他会让我退学!”玛索吉大喊道,“我伺候那个烂货整整四年。擦他的鞋子,为他恶心的鬼脸准备药膏!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那家伙永远不会满足。”他又对那尸体吐了口口水,仿佛只是在跟自己讲话。“对魔法有天分的贵族子弟拥有特权,可以在适龄进入术士学校之前先担任学徒进行实习。”

“当然,”艾顿说,“我自己就曾经在——”

“他只想让我无法进入术士学校!”玛索吉咕哝着,完全不理艾顿,“他会强迫我进入格斗武塔,也就是战士的学校。战士学校!离我二十五岁的生日只剩两周了。”玛索吉抬起头,仿佛突然间记起房间里不止一个人。

“我知道我得杀死他。”他继续说道,现在才是跟艾顿说话。“然后你出现了,让这一切都变得十分轻松。学生和大师在战斗中互相残杀?这以前就发生过。谁会怀疑这一点?我想,我其实应该感谢你,不值一提家族的艾顿·迪佛,”玛索吉深深一鞠躬,“在我杀死你之前。”

“等等!”艾顿大喊,“杀了我有什么好处?”

“不在场证明。”

“但是你已经有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可以把它强化!”

“解释给我听。”玛索吉事实上也不急于这一时。无面者是个高等级的法师,蛛网不会那么快消失的。

“放了我。”艾顿认真地说。

“难道你真的和无面者认为的一样愚蠢吗?”

艾顿只能接受这羞辱,毕竟十字弓在那孩子手上。“放了我,我可以假冒无面者的身份。”他解释,“大师的死亡将会造成怀疑,但是,如果没有人知道有大师死掉了……”

“这怎么办?”玛索吉踢着尸体说。

“烧掉它。”艾顿急中生智的计划现在终于成形了,“让它变成艾顿·迪佛的尸体。迪佛家族已经被抹除了,不会有人复仇,不会有人质疑。”

玛索吉看起来有些怀疑。

“无面者基本上是个闭门不出的隐士。”艾顿说明,“我已经快要毕业了,经过这三十年的学习,我一定可以胜任简单的教学工作。”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艾顿张大了嘴,几乎让自己被蛛网包住,仿佛答案如此明显,跟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术士学校里面有名大师可以担任你的导师。这可以让你轻松地完成数十年的学业。”

“他也是只要一有机会就可以指证某个年轻人早年犯下错误的人。”玛索吉狡诈地说。

“可是我有什么好处呢?”艾顿辩解道,“激怒第五家族赫奈特,而我背后又没有家族的支持?不,年轻的玛索吉,我并不像无面者所认为的那么蠢。”

玛索吉用长而尖的指甲敲着牙齿,考虑着这个可能性。在术士学校的大师中有一名盟友?这的确值得考虑。

另一个想法溜进了玛索吉的脑袋,让他开始搜索着艾顿身边的柜子。当艾顿听见陶瓷和玻璃瓶子碰撞的声音时,他不禁感到牙龈发酸。一想到这些药材,甚至已经完成的药剂可能被这个学徒的粗心大意给毁掉时,艾顿就觉得搞不好格斗武塔比较适合这个家伙。

一段时间之后,年轻的黑暗精灵再度出现了,艾顿记起来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教训人的资格。

“这是我的。”玛索吉让艾顿看着他手中的一个小小黑色物品。那是一个无比精致的玛瑙雕像,一头正在狩猎的黑豹。“这是一个低层界的妖物为了感谢我的帮助而送我的礼物。”

“你帮助过那种妖物?”艾顿实在忍不住问道。因为他非常难以相信一个小小的学徒拥有能力和这样强大、难以预料的生物活着打交道,更别提什么帮助了。

“无面者——”玛索吉又踢了那尸体一下,“把功劳和这座雕像都抢走了,但是它们都是我的!当然,此地的其他东西都可以给你。我知道大多数上面所附着的魔法,我会告诉你那些有什么用。”

艾顿对于自己终于有希望活过这恐怖的一天感到庆幸,此刻实在没有心情管这个雕像。他只想脱离这些蛛网,搞清楚自己的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玛索吉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年轻黑暗精灵一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你要去哪里?”艾顿问道。

“去找强酸。”

“强酸?”艾顿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慌乱,不过他依稀可以猜到玛索吉要做些什么。

“你想要伪装得像,对吧?”玛索吉理所当然地解释说,“否则,就不算什么伪装了嘛。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个蛛网,趁它还完好的时候,它可以让你不会随便乱动。”

“不要。”艾顿开口抗议,但玛索吉飞快地绕过他,脸上挂着邪恶的微笑。

“这会有点痛,然后还会很麻烦。”玛索吉承认,“你没有家族的后援,在术士学校中也找不到其他的盟友,因为其他的大师也都讨厌无面者。”他拿出十字弓,瞄准艾顿的眼睛,装上另外一枚淬毒的短镖。“也许你宁愿死掉。”

“快去拿强酸!”艾顿大喊道。

“为什么?”玛索吉挥舞着十字弓嘲弄他,“你活下去有什么目的吗?不值一提家族的艾顿·迪佛?”

“复仇。”艾顿轻蔑地说,他声音中强烈的怒气让玛索吉汗毛直立,“你现在还没有学到,不过你以后会的,我年轻的学生。人的一生中没有比复仇的渴望更强烈的动力了!”

玛索吉放下十字弓,用尊敬甚至有些恐惧的眼光看着被困在蛛网中的黑暗精灵。不过,稍后这名年轻的学徒才体会到了艾顿的决心,因为,艾顿这次又带着渴望的笑容重复了一次,“去把强酸拿过来。”

第四节 第一家族

纳邦德尔时柱四个循环,也就是四天之后,一个发着蓝光的碟子经过蕈类遍植的小径,来到了镌刻蜘蛛图案的杜垩登家族大门前。哨兵们从外围的两座尖塔和大院旁的岗哨中监视着这碟子,注视着它飘浮在距地面三尺的空中。几秒钟之后,家族的统治阶层就收到了消息。

“这会是什么?”当狄宁、玛雅等人会合在上层的阳台上时,布里莎询问武技长札克纳梵道。

“是召唤吗?”札克反问道,“在我们调查之前是不会知道的。”他踏出阳台,轻飘飘地落在大院中。布里莎对玛雅比了个手势,杜垩登家族最年轻的女儿就随着札克跳了下去。

“上面有班瑞家族的家徽。”在更靠近了些之后,札克大喊道。他和玛雅打开了大门,那碟子浮了进来,没有任何具有敌意的举动。

“班瑞家族!”布里莎回头喊着,声音沿着长廊传到了在房间中等待着的锐森和马烈丝主母。

“看起来有人邀请你会面,主母大人。”狄宁紧张地说。

马烈丝走到阳台上,她的丈夫服从地跟在后面。

“他们知道了我们的攻击吗?”布里莎用沉默的手语问道。此时,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杜垩登家族的人都有着同样不祥的想法。迪佛家族被灭门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此时魔索布莱城的第一主母又递来了邀请卡,实在不能算是巧合。

“每个家族都知道。”马烈丝大声地回答。她认为在家族的势力范围中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证据强烈到足以让执政议会对我们采取行动吗?”她目光锐利地瞪着布里莎,她的双眼在夜视能力的血红和可见光之下的绿色之间交互变换。“这才是我们必须要问的问题。”马烈丝准备踏出阳台,但是布里莎抓住了她厚重的黑色袍服,想要留住她。

“你不会真的想要靠近那东西吧?”布里莎问道。

马烈丝的回答让更多的人大吃一惊。“当然,如果班瑞主母想要伤害我的话,她不会公开邀请我。即使是她的力量也没有大到可以忽视城中的规范。”

“你确定安全吗?”锐森询问道,话中流露出真正的关心。如果马烈丝被杀害了,布里莎将会继承主母的位置,锐森怀疑这个长女不会需要任何男人在她身边。即使这个残暴的女性需要一名侍父,锐森也不想留在那个位置上。他不是布里莎的父亲,年纪还没她大。但很明显,目前杜垩登家族侍父的权力和马烈丝主母的安危有很大的关系。

“你的关怀让我很感动。”马烈丝回答道,心中十分明白丈夫的恐惧。她扯开布里莎的手,在缓缓降落到地面的过程中把弄皱的袍子拉直。布里莎厌恶地摇摇头,挥手示意锐森跟着她回到屋子里面。她认为家族成员不应该集体暴露在不友善的目光之下。

“你想要有人护卫吗?”札克询问正准备坐在碟子上的马烈丝。

“我很确定,只要我一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立刻会有人护送我。”马烈丝回答道,“班瑞主母不会让我在接受了她的邀请之后还暴露于危险中。”

“我也同意。”札克说,“但是你想要杜垩登家族派遣护卫吗?”

“如果对方有这个意思,会有两个碟子出现。”马烈丝斩钉截铁地说。主母开始觉得她四周人的关切有些烦人了。毕竟,她是家族中的主母,她应该是最强、最年长、最睿智的人,不喜欢别人怀疑她的决定。马烈丝对着魔碟说:“执行你的任务,让大家都松口气吧!”

札克几乎要因为马烈丝的遣词用字而笑了出来。

“马烈丝·杜垩登主母,”魔碟中传出一个声音,“班瑞主母向您问好。您二位已经太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其实从来没有过。”马烈丝对札克比着手语。“那就带我去班瑞家族吧!”马烈丝命令,“我不想要浪费我的时间和一张魔嘴讲话!”

很明显,班瑞主母完全预料到马烈丝的不耐烦,因为那魔碟立刻就飘出了杜垩登家族的大院。

札克关上大门,立刻示意手下的士兵开始行动。马烈丝不想要公开的护卫,但是杜垩登家族的间谍网将会秘密地跟踪魔碟,直到统治家族的雄伟大门前。

马烈丝对于有关护卫的猜测是正确的。魔浮碟一离开杜垩登家族的势力范围,二十名班瑞家族的女性士兵就从道路两旁的隐蔽物中出现了。她们在受邀的这名主母身边围成了钻石形的防护阵型。在钻石两个尖端的守卫穿着黑色的长袍,背后绣着紫色和红色的蜘蛛——这是高阶祭司的标志。

“班瑞的亲女儿。”马烈丝大感兴趣地说,因为只有贵族的女儿才能够获得这样的殊荣。第一主母为了确保马烈丝旅途的安全竟然动用了这样级别的护卫!

当这群人穿越弯曲的街道,走向蕈类森林之时,沿路的奴隶和黑暗精灵的平民们纷纷慌乱地从这些人面前避开。班瑞家族的士兵公开佩戴着家族的家徽,没有人想要为了任何原因惹恼班瑞家族。

马烈丝只能难以置信地转动双眼,希望自己在死前能够体会这样的权力。

几分钟之后,当这群人靠近了统治家族的住所时,她忍不住再度四下打量着。班瑞家族拥有二十座高大雄伟的石笋,每座之间都有优雅华丽的桥梁和城垛相连接。魔法和妖火照耀着数千个不同的雕像和数百名队形严整、服装整齐的守卫。

内圈的建筑更让人吃惊,班瑞家族居住在三十座较小的钟乳石中。它们吊挂在洞穴上,根部隐没在黑暗之中。有些钟乳石和石笋相连成石柱,而有的则像是矛尖一样垂吊在空中。这些钟乳石构造被阳台环绕其中,闪着强力的魔法和各种神秘的光。

魔法也是联结外界石笋之间的围栏,整座宅邸被它们所环绕。那是一面巨大的蛛网,在外院闪烁着的蓝色光芒中呈现银色的光泽。有些人说这是罗丝女神的赏赐——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蛛丝,几乎有黑暗精灵的手臂那么粗。任何东西碰触到班瑞家族的围栏,即使是最锐利的武器,都只会无助地黏在蛛网上,直到主母授意蛛网将其释放为止。

马烈丝和她的护卫们径直走向围栏一段对称的圆形区域,刚好介于外围两座最高的尖塔之间。当她们靠近的时候,大门往外延伸,旋转出一个足以让队伍通过的空间。

马烈丝纹丝不动,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冷静。

几百名好奇的士兵看着这支队伍一路走到班瑞家族的主建筑之前。那是一栋闪着紫光的圆顶神堂。平民的士兵离开了队伍,只留下四名高阶祭司护送马烈丝主母入内。

大门内的景象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中央一座巨大的祭坛主导了整座神堂的气势,环绕祭坛坐落着许多重环形排列的长凳,一直延伸到圆顶神堂的边缘。这里坐上两千名的黑暗精灵都绰绰有余。多得不可胜数的雕刻和圣像充斥着这个地方,在黑光中隐隐发亮。祭坛上方飘浮着一个巨大发光的影像,一个红黑色的幻象不停地在蜘蛛的形象和美丽的黑暗精灵女子之间变换。

“这是贡夫的作品,他是我家族的法师。”班瑞主母猜到马烈丝主母和其他人一样,一定会对这壮丽的幻影印象深刻,于是在座位上对她说,“连法师都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只要他们能够记得自己应有的地位就好了。”马烈丝从已经停止的魔浮碟上飘然落下。

“同意。”班瑞主母说,“男性有时实在太自以为是了,特别是法师们!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些日子贡夫能够多待在我身边。你也知道,他被指派为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每天不是在操纵纳邦德尔时柱,就是在执行什么其他的任务。”

马烈丝只是点点头,不想多说。她当然知道班瑞的儿子是城中的大法师。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也都知道,班瑞的女儿崔尔是学院的主母教长,这个地位仅次于任何一个家族的主母。马烈丝毫不怀疑班瑞会在谈话中提到这个事实。

在马烈丝往祭坛跨出一步之前,她最新的护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当马烈丝看清楚这是灵吸怪,又被称作夺心魔的妖物时,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身高将近六尺,比马烈丝整整高出一尺,这额外的高度大半都要归功于那颗硕大的头颅。那颗头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黏液,本应是嘴的位置伸出了四根腕须。这颗头看上去就像是有着白色双目、却没有瞳仁的大乌贼。

马烈丝立刻恢复了镇定。夺心魔在魔索布莱城中并不少见,谣传有一只灵吸怪甚至和班瑞家族结成了盟友。不过,这些生物比黑暗精灵要更邪恶、更具智慧,因此,他们的出现总会让人忍不住浑身打战。

“你可以叫他麦希尔。”班瑞主母解释道,“他的名字我们念不出来,他是个朋友。”

在马烈丝主母回答之前,班瑞又加上一句:“当然,麦希尔会让我在讨论中占便宜,而你又不习惯和灵吸怪打交道。”然后,马烈丝难以置信地看到班瑞主母将灵吸怪遣走,惊讶得瞠目结舌。

“你可以读我的心。”马烈丝抗议道。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穿透高阶祭司的心灵障壁使用读心术,这种做法是黑暗精灵社会中最重的罪名。

“不要乱说!”班瑞主母立刻反驳道,“我必须先向您道歉,马烈丝主母。麦希尔可以读心,即使是最高阶的祭司的内心所想也像是在和他聊天一样公开。他是用传心术来沟通的。我可以发誓,我甚至不知道你刚刚没有讲话。”

马烈丝看着那生物离开大堂,才走上祭坛的台阶。即使她努力压抑自己不去这样做,但是她依旧不由自主地抬头观看那在蜘蛛和黑暗精灵之间不停变换的形象。

“杜垩登家族还好吧?”班瑞主母问道,语气中带着虚假的礼貌。

“还过得去。”马烈丝回答道。此刻,她对于在交谈中观察对手的行为更感兴趣。身在祭坛上的只有她们两个人,不过,毫无疑问,有数十名牧师在神堂的阴影中四下游走,随时注意眼前的情况。

马烈丝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才压抑住自己对班瑞主母的轻蔑。马烈丝将近五百岁,已经算是很老了,但是班瑞主母简直是妖物中的妖物。她的双眼曾经看过千年的变幻;根据一般的说法,黑暗精灵很少能够活过七百岁,更别提八百岁了。虽然黑暗精灵外貌通常反映不出她们的年纪,马烈丝主母就和她一百岁生日的时候一样美丽和活跃,而班瑞主母看起来已经又老又干。她嘴唇附近的皱纹就像是蜘蛛网一样,低垂的眼皮几乎随时都会阖在一起。马烈丝认为,班瑞主母早就该死了,但她还是活着。

虽然班瑞主母看起来早已过了巅峰岁月,她却还是怀孕了,几周之后就要生产。

即使是在这个方面,班瑞主母也和一般的黑暗精灵大异其趣。她已经生了二十个子嗣,比魔索布莱城中的任何人都要多产两倍以上,而且其中还有十五名是女性,个个都是高阶祭司!班瑞的其中十个孩子比马烈丝还要年长!

“你手下有多少士兵?”班瑞主母问道,同时又向马烈丝靠近了些,显示出她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三百名。”马烈丝回答道。

“喔。”这名衰老的卓尔精灵感兴趣地说,一根手指放到嘴角,“我听说应该是三百五十名吧。”

马烈丝忍不住要皱眉。班瑞在取笑她,提醒她在攻击迪佛家族时所增加的五十名士兵。

“三百名。”马烈丝再强调。

“当然。”班瑞回答道,又躺了回去。

“班瑞家族有一千名士兵吗?”马烈丝问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多大意义,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讨论中看起来比较平等而已。

“我们许多年来都是这个数目。”

马烈丝再度怀疑这个老怪物为什么还活着。班瑞的某个女儿应该想要获得主母的地位。为什么她们没有联手策划某种阴谋,把班瑞主母给除掉?又或者是她们为什么没有在年长以后,自己独力出击,设法组成自己的家族,就像一般贵族的女儿在度过五百岁之后一样?只要她们还在班瑞家族的统治之下,她们的子孙就没有贵族的资格,和平民一样的低贱。

“你听说了迪佛家族的下场了吗?”班瑞主母直接问,她和对手一样对这种闲聊感到不耐烦。

“哪个家族?”马烈丝故意反问道。在这个时候,魔索布莱城中没有所谓的迪佛家族。就黑暗精灵的传统而言,这个家族已经消失了,甚至它根本没有存在过。

班瑞主母咯咯笑了。“当然了,你瞧我都忘了,”她回答道,“您现在是第九家族的主母了。这可是相当光荣的哦。”

马烈丝点点头。“但这可比不上第八家族的主母光荣。”

“是的。”班瑞点点头,“但第九家族距离执政议会的席位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

“那的确是相当荣耀。”马烈丝回答道。她开始明白班瑞不只是为了嘲弄她,同时也是为了恭喜她,并且鼓励她往更高的荣耀努力。马烈丝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豁然开朗。班瑞是蜘蛛神后最宠爱的凡人。如果她对杜垩登家族的晋升感到满意,那么罗丝女神也不会例外。

“可能不会和你所想象的一样荣耀。”班瑞说,“我们只不过是一群爱蹚浑水的古老家族,时常会聚在一起想出新的方法去管我们不该管的事情。”

“这座城市认同你的统治。”

“它有选择吗?”班瑞笑道,“不过,黑暗精灵的所作所为还是由每个家族的主母来管理比较恰当。罗丝女神可不会欣赏任何有太多统治权的执政议会。难道你不认为,如果不是蜘蛛神后的意思,班瑞家族老早就可以一统魔索布莱城了?”

马烈丝不安地在位子上变换着姿势,对于这大胆的言论感到十分惊讶。

“当然,不是现在。”班瑞主母解释道,“现在这年代,这座城市已经大到我们没有能力可以这样做了。但是很久以前,甚至在你出生以前,班瑞家族要做到这件事可不会觉得太过困难。但这不是我们的风格。她很高兴可以看到家族间彼此对抗,求取平衡,而在有需要的时候又可以并肩作战。”她暂停片刻,嘴角浮出笑容。“而且他们也都准备好去吞食那些不再为神后所宠爱的家族。”

马烈丝注意到,这是又一次提及迪佛家族的对话,这次直接和蜘蛛神后的喜好有所关连。马烈丝终于将她愤怒的防御解除,最后才发现,其实和班瑞主母整整两个小时的交谈相当有趣。

不过,当马烈丝乘坐着魔浮碟通过魔索布莱城中最雄伟的建筑时,她脸上并没有笑容。面对这么公开的力量展示,她无法忘记,班瑞主母召唤她来其实有两个目的:私下恭喜她这场完美的阴谋;另外,也提醒她不要野心太大。

第五节 养育

维尔娜花了五年漫长的时间,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几乎都耗在崔斯特这个小婴儿身上。在黑暗精灵的社会中,这段时间不只是养育婴儿成人,同时也要灌输他所有的行为规范。这个孩子必须学习基本的动作和语言技巧,如同所有的智慧生物一样。但是,卓尔精灵的孩子还必须接受维系这个混沌社会的各种戒律的煎熬。

在崔斯特这种男孩身上,维尔娜必须花费无数的时间不停地提醒他远比女性黑暗精灵低下的地位。由于崔斯特童年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花在这间神堂中,所以除了一同礼拜的时间之外,他见不到其他男性。即使当所有人都集合起来进行邪异的仪式时,崔斯特也只能站在维尔娜身边,听话地看着地面。

当崔斯特年纪大到足以听懂命令的时候,维尔娜的工作分量就减轻了许多。不过,她依旧要花费许多的时间教导她年轻的弟弟。目前他们正在针对手语中所牵涉的精细面部表情、手部动作和身体语言做深入的研究。不过,她最常做的还是支使崔斯特去清扫那永远扫不完的圆顶神堂。它大概只有班瑞家族雄伟神堂的五分之一大小,不过,这足以挤进杜垩登家族所有的人,还空出了一百多个位置。

维尔娜想,现在养母的这个职位还不算太差,不过她总是希望能够挪出更多的时间进行研究。如果马烈丝主母将养育小孩的任务指派给玛雅,维尔娜现在早就成了高阶祭司。而维尔娜现在还必须在崔斯特的身上花费另外五年的时间,玛雅甚至有可能比她还要早晋升高阶祭司!

维尔娜把这个可能性赶出脑海,她可没这个资格担心这样的问题。只要再过短短的几年,她就可以摆脱养母这个任务。在十岁左右,崔斯特就会正式成为家族的王子见习生,服侍家族中的所有人。只要她的成绩没有让马烈丝主母失望,维尔娜知道她会获得补偿。

“上墙,”维尔娜指示道,“清扫那座雕像。”她指着一座距离地面大约二十英尺的女性裸体雕像。年幼的崔斯特看着它,感到十分疑惑。他没有办法站在安全的立足点上擦干净那雕像。崔斯特知道抗命的巨大代价,即使是迟疑也会受到惩罚。因此他立刻伸出手,开始寻找第一个立足点。

“不是这样!”维尔娜微愠地说。

“要怎么做?”崔斯特大胆地询问,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姐姐在暗示些什么。

“想象你飘浮到那座石像旁。”维尔娜解释道。

崔斯特的小脸因为困惑而皱成一团。

“你是杜垩登家族的贵族!”维尔娜对他大吼,“至少你有一天会获得这个资格。在你的颈袋中有一枚家徽,那是个拥有强大魔力的物品。”维尔娜依旧不太确定崔斯特是否准备好接受这样的考验。浮空术是黑暗精灵天赋魔力中较为高深的能力,比用妖火照亮物体或是召唤黑暗结界要困难多了。杜垩登家的家徽可以增强黑暗精灵的天赋能力,这能力只有在黑暗精灵成熟之后才会浮现。虽然大部分的黑暗精灵可以召唤魔力一天飘浮起来一两次,但杜垩登家族的贵族借着家徽的帮助,却可以重复不停地这样做。

在一般的情况下,维尔娜绝对不会让低于十岁的黑暗精灵尝试这样的举动,但是这个小孩在过去的数年中展现出了许多让人咋舌的潜力,而且维尔娜也看不出单纯的尝试会有什么伤害。“你只需要站在雕像前面,”维尔娜解释道,“想象自己飘浮起来即可。”

崔斯特抬头看着那女性的雕像,让自己正好站在那张轮廓深刻的面孔之前。他一只手握住颈袋,试着让自己取得和家徽共鸣的默契。他之前就觉得这个徽章似乎拥有某种力量,但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直觉。现在崔斯特已经有确实的证据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魔法的波动。

一连串的深呼吸让这名年幼黑暗精灵的脑中没有了杂念。他驱走了房间中其他事物的影像,只能看到那尊雕像,也就是他的目的地。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变轻,脚跟提了起来,然后他用脚尖站着,一点重量也感觉不到。崔斯特回头看着维尔娜,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然后他就跌了个四脚朝天。

“愚蠢的男性!”维尔娜怒目道,“再试一次!如果有必要,一千次你也得给我试!”她将手伸向腰间的蛇首鞭,“如果你失败了……”

崔斯特移开视线,咒骂自己。他的大意让法术失败了。现在,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也不再害怕被鞭打了。他再度将意志集中在雕像上,让魔法能量在体内慢慢累积。

维尔娜也知道崔斯特最后一定会成功。他天资聪颖,意志坚强,比维尔娜所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强韧,连杜垩登家族的其他女性都比不上他。这孩子也很顽固,崔斯特不会让这魔法把他击败的。她知道,只要有可能他将会一直站到饿昏为止。

维尔娜看着他经历一连串的小成功和失败,最后一次尝试让崔斯特从将近十英尺高的地方摔落下来。维尔娜忍不住畏缩了一下,不知道他是否受了重伤。不过,不管伤势如何,崔斯特还是哼也不哼地继续回到位置上,重新开始集中精神。

“他太年轻了。”维尔娜身后传来一个评论的声音。她在座位上扭过头,看见布里莎站在背后,脸上依旧挂着恶狠狠的表情。

“也许吧。”维尔娜回答道,“但是如果不让他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

“当他失败的时候给他一鞭子。”布里莎一边建议,一边把腰间那柄六头的武器抽了出来。她爱怜地看着那鞭子,仿佛那是某种宠物,同时还让蛇首在她的腰间和脸上爬来爬去。“给他点灵感。”

“把它拿开。”维尔娜气冲冲地说,“崔斯特是我负责教导的,我不需要你帮忙!”

“你应该注意自己和高阶祭司说话的口气!”布里莎警告道。所有的蛇首都是她意志的延伸,立刻杀气腾腾地指向维尔娜。

“你最好也小心一点,马烈丝主母会注意到你是怎么样干扰我的。”维尔娜很快回答道。

一提到马烈丝主母,布里莎立刻将鞭子移开了。“这是你的工作。”她嘲弄地说,“你对这家伙太心软了。男孩应该是被训练的动物,我们必须要教导他们牢记自己的地位。”意识到维尔娜的威胁并不是开玩笑,姐姐立刻转身离开。

维尔娜给布里莎一个台阶下,让她不会太失面子。养母接着回头看着崔斯特,他依旧努力地试着碰触到雕像。“够了!”她意识到这孩子已经累了,连脚都不太抬得起来,于是下令道。

“我做得到!”崔斯特对她大喊。

维尔娜喜欢他的决心,却讨厌他的语气。也许布里莎说的话还算正确。维尔娜把蛇首鞭从腰间解了下来。一点小小的鼓励应该可以持续很久吧。

维尔娜第二天坐在神堂里,看着崔斯特认真地擦拭着那尊裸体女性雕像。今天他第一次尝试就浮起了二十英尺高。

但崔斯特没有转过头来,为了这次的成功而露出微笑。维尔娜实在忍不住有些失望。她现在看着他飘浮在空中,拿着刷子的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她看得更清楚的是弟弟赤裸背上的伤痕,这是她们“激发灵感的鼓励”所留下的痕迹。在红外线的视线之下,那些鞭痕清晰可见;因为原先具有绝缘作用的外皮被撕扯掉,露出了温暖的肌肉。

维尔娜明白体罚小孩的好处,特别是针对那些男孩。只有极少数的男性黑暗精灵胆敢对女性亮出武器,除非这是另外一名女性的命令。“我们到底会失去什么?”维尔娜不假思索地说,“像崔斯特这样的小孩本来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物?”

当她听见自己竟然把想法说出口时,连忙把这亵渎的思绪赶出脑海。她渴望成为蜘蛛神后冷血罗丝的祭司。这样的想法和那地位可不相配。她恼怒地瞪了弟弟一眼,把自己的罪恶感怪到他身上,一边又拿出了她的刑具。

今天她必须再度惩罚崔斯特,因为他竟然让她起了这样亵渎的念头。

这样的关系又继续了五年,崔斯特不停地清理杜垩登家族的神堂,同时学习黑暗精灵社会中的规范。除了女性在社会中的绝对地位之外(这个课程一向是用邪恶的蛇首鞭来作为辅助教具的),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有关地表精灵——也就是所谓妖精的课程了。邪恶的帝国通常会以对敌人的仇恨来让自己团结,而历史上没有比黑暗精灵更擅长这种事情的种族了。从卓尔精灵会听话的第一天起,孩子们就学会必须将生命中所有的错误怪罪到地表精灵身上。

每当维尔娜长鞭的毒牙撕扯着崔斯特的血肉时,他就祈求妖精们通通死光灭绝。经过刻意灌输的恨意通常很难用理性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