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辛未七月彗星见,长五尺余。问之钦天监,以为含誉星。唐懿宗咸通五年彗星见,司天奏以为含誉瑞星,宣示中外。《居易录》载康熙中彗星见,给事中粘本盛上言以为含誉星。案《晋书·天文志》:“彗星三日含誉,光耀似彗,喜则含誉射。”唐司天盖又以彗似含誉而名之矣。《志》又曰:“妖星,一曰彗星。”“见则兵起,大水。”此次星以七月五日戌初后见于中台,属柳宿,至牛宫约百日,至天汉中。案是星行纬度顺天市垣,历星张、翼、轸、角、亢、氐、房、心、尾、箕,至牛、斗间方隐,故行百日。《史记·天官书》曰:“柳、七星、张,三河。”谓分野也。《晋·天文志》曰:“自柳七度至张十六度,于辰在午,周之分野,属三河。”又曰:“河内入张九度。”《汉·天文志》曰:“妖星,不出三年,其下有军。”岁癸酉九月,滑县有李文臣、牛亮臣之乱。是年睢州上泛,河决,宁陵一带俱为泽国。考占验《书》有“血及庙门”句庙门谓太庙门也 ,林清之乱,紫禁城内杀人,太庙后墙血及矣。
《周礼》疏引《春秋纬》、《运斗枢》、《文耀钩》并云:“太微宫有五帝座星。青帝曰灵威仰,赤帝曰赤熛怒,黄帝曰含枢纽,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汁光纪。”纬书之说,后世多疑不经。道光壬寅, 夷有欲来天津之谣。都人有设乩卜问者,太岁真人丁迈降坛,判云:“殷天君即过此,当邀之。”有顷神降,问者问神何往。判云:“将往天津会议。五帝轮递值年,一帝管五百岁。今时为赤熛怒帝值年。若有大事,仍集五帝会议。兹灵威仰诸帝尚未到,天机不可泄也。”然则纬书可尽目为伪托欤?
《说文》:“盦,覆盖也。从皿,酓声。乌含切。”《玉篇》“于含切”。《广韵》属二十二覃谙字下,乌含切。按《说文》注作“合”,是乃“含”字之误,盖宋本刻工之错。汲古阁仿宋大字本、额约斋仿宋小字本俱不敢擅改也。今人遂以“盦”字有平仄二音,非也。
有一友宴客,席间客话及赠马事,在坐一少年卒然问曰:“母马耶?父马耶?”满坐匿笑。主人解之曰:“马有以母称者,即可以父母称。”翼日友言于余,因捡《史记·平准书》:“而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注汉书音义》曰:“皆乘父马,有牝马间其间则踶啮,故斥出不得会同。”又《史记·秦纪》徐广曰:“秦地有父马生驹。”“父马”二字甚典雅。
娃娃,《说文》:“吴越之间谓好曰娃。”今通称幼孩为娃娃。雇工王姓名秋儿,年二十许矣。女仆高媪旧与之同村居,一日称秋儿为娃娃,举室哄然。晚间询之,据段媪云:北方谓人在某地生者,则曰某地娃娃。如京里生,则称京里娃娃;屯里生,则称某屯里娃娃。谓秋儿为娃娃者,盖追言其所生之地也。说颇有理。若陕西人直称年三四十许者亦曰娃娃。书此以备方言一则。
吾乡俗称日至未刻为日偏西,当是日平西之讹耳。日平西,高丽诗人曾用之。李齐贤诗曰:“木头雕作小唐鸡,箸子粘来壁上栖。此鸟胶胶执时节,慈颜始是日平西。”
唐鸡,据高丽诗,当是鸟名。京中有人家门首贴一联云:“灶下已无新晋马;釜中犹有旧唐鸡。”自与高丽诗有别。闻晋马、唐鸡二物,翁阁学、纪文达皆不识为何典,未查出。
古诗:“遗我双鲤鱼,中有尺素书。”高句骊溟州有女子与书生约为婚姻,父母欲别纳婿,女子以帛书属鱼。书生烹鱼得书,遂往谐约焉。此亦鱼中寄书之一证。
饽饽,古之 也。《玉篇》:“ ,饼属。”《广韵》:“饵也。”《资暇录》:“毕罗者,蕃中毕氏、罗氏好食此味,因名。今字从食,非也。”《升庵外集》:“北人呼为波波,南人讹为磨磨。”按今京中书为“饽饽”,有“硬面饽饽”、“发面饽饽”、“杠子饽饽”、“笪子饽饽”、“实子儿饽饽”等名。又新岁用水煮食若南人所谓饺子者,曰“煮饽饽”。《名义考》:“京师人谓饼曰 ,当为母母。《礼》八珍淳母,煎醢加黍上,沃以膏者是也。”按今饽饽制法与淳母绝不相似,即煮饽饽亦无须加黍沃膏,《名义考》之说误矣。饽,《玉篇》蒲没切,面饽。《广韵》同。北人呼入声字音近平,如呼“粥”为“周”之类,“饽饽”特转音为“波波”耳。《名义考》谓为 。《玉篇》:“ ,莫波切。 ,食也。出《异字苑》。”《广韵》莫婆切,列“摩”字下。是即升庵所谓“磨磨”也。今河南呼为“磨磨”,字当作“ ”。京中呼为“波波”,字当作“饽”。以母字解者远甚。
俗说“三不知”,意料不到之辞也,但不知所本。伯山族弟云:《左传》“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俗说当本此。
俗说“强盗不入五女之门”。汉光禄勋陈蕃谏桓帝曰:“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俗说由来久矣。
京中俗语谓何时曰“多早晚”早字俗言读音近盏。 《隋书·艺术传》:“乐人王令言亦妙达音律。大业末炀帝将幸江都,令言之子尝从于户外,弹琵琶作翻调《安公子曲》。令言时卧室中,闻之大惊,蹶然而起曰:‘变,变。’急呼其子曰:‘此曲兴自早晚?’其子对曰:‘顷来有之。’”族弟伯山曰:“然则此语盖由来已久。”
山东李鼎和曾得屏贼盗咒语,羁旅路宿颇可预防。咒曰:“七七四十九,贼盗满处走。伽蓝把住门,处处不着手。童七童七奈若何。”学此咒,清晨日出时,向东方默念四十九遍,勿令鸡犬妇人见之。
玉田刘方来言:“辛未七月天津大风暴雨,雷电砰轰自德州西来,若逐物者。至柴炭厂霹雳震地,厂中大火,雷电复东去,至海岸而止。似有物被追,避匿柴炭厂中,雷一击不中,物复东逃入海,追至海岸被获也。烈风迅雷中粮艘伤桅数百,或半折,或拔去,或中裂,焚烧无算。及霁,海岸有大鱼一,长十数丈,脊高过人。有蜘蛛一,大如叵罗,剔去两目。”余闻秦州人言龙获重谴,必抉去两目而死。秦州出龙骨,常有墮龙,人皆见之。 此二物盖获天谴。大鱼疑即龙也。
《居易录》载:“康熙三十八年青州修葺府学,学训某多侵渔。一日得狂疾,大呼‘子路击之’。宛转数日竟死。”余闻前辈言张尚书某即张文敏照也。 以药杀仲副宪永檀,张归至仲家浅,见子路以椎击其首,亦以是死。子路为圣门御侮之贤,数千年后犹猛烈疾恶如此。
额岳斋司农云:旧闻严嵩当国时,凡质库能得严府持一帖往候者,则献程仪三千两。盖得此一帖,即可免外侮之患。金陵三山街松茂典犹藏此帖,以为古玩。帖写“嵩拜”二字,字体学鲁公,大可五寸,纸四边不留余地。乾隆四十五年曾亲见之。
戊寅七月九日晡时,平谷县大风。有黑云起于天望山,若旋舞之状,自山而西,复折而东。过西阁村,屋皆倒,拔其椽盘空而舞,屋瓦翩翩如燕子。其风直至独漉河边,陷地作坑,宽三亩余,黑水注焉。或曰龙为之,或曰蛟为之。余谓蛟龙行必以风雨,而蛟之起未有不被水者。是日但见黑云挟风而奔,无雨无水,不知何怪。殆非蛟龙也。
三河县姜福山甘泉寺,俗传唐太宗征高丽借兵于寺僧,僧不与,军回围寺。寺前有两石狗,太宗夜闻狗吠,挽弓射之,一发没镞。今寺前有石狗一,身有箭瘢,年久镞亡,铁锈处犹宛然可验。其一狗逃去,今在狗儿府,村名。 身没地中,首出地外。传说有人掘之,其身仍随土而下,究只一首露于土上。二说香河张汝俊拔贡为余言之。
宣武门内武公卫胡同,桂杏农观察菖卜居焉。宅西有园,曲榭方亭之前凿小池,砌石为小山。有一石矻然苍古,为群石冠,苔藓蒙密。摩挲石阴,得“万历三十年三月起堆垒山子高倪修造”十六字。杏农属余书小额详记之。
今之象棋与古不同。晁旡咎《象戏序》云:“盖纵横十一,棋三十二为两军耳。”今棋仍三十二,而纵只十路,横只九路。以车、马、象、士按之,横九路已足,余二路正不知如何位置。岂炮亦与车马同路耶?牛僧孺《玄怪录》:“汝南岑顺于吕氏故宅夜闻鼙鼓声,介胄人报曰:‘金象将军传语与天那贼会战。’顺明烛以观之。夜半后东壁鼠穴化为城门,有两军列阵相对。部伍既定,军师进曰:‘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于是鼓之,两军俱有一马斜去三尺止。又鼓之,各有一步卒横行一尺。又鼓之,车进。须臾炮石乱下。因发掘东壁,乃古冢,有象戏局,车、马具焉。”据此,马则斜行三路,车直进不回,与今马只斜行二路、纵横回转无定者相异。此今与唐、宋不同者也。而胡应麟《笔丛》引《玄怪录》岑顺事云:“马斜行三路,正与今同。”则明时马犹斜行三路,今则又不同矣。
德胜门内积水潭龙王庙曰汇通寺,乃乾隆间敕修者。叠土成山,砌石蜿蜒有致。庙之后有一石,相传为落星,遍身如云头卷成者。叩之声如铜,质坚而有白点。询之定如和尚,云:“非落星,因其身有白点,故谓之星星石耳。”庙前河地杂种芰荷,大可游憩,亦一小胜也。
西郭八里庄慈寿寺内有一太湖石,高四尺余,瘦、露、秀三者俱备矣。
宝西园比部得一太湖石,坚白如玉,两峰净峭,高三尺余。为同寅舒灵阿借去玩供,即携归西安驻防矣。舒君行四,于浙江臬司任乞病引归西安。
近见兰林泉得一烟壶,乃玳瑁玛瑙。一面有背面钟馗,神致勃勃。一面有鱼一、虾一。无少人力,不事牵强,亦佳玩也。
南苑新宫门外二铁狮,极有神致。上有“除邪辟恶,镇宅大吉”,后有一花押,不可识。前有皇祐十年月日,又前有彰德安阳县铜冶镇及冶工姓名四五人,古气磅礴。座之四面,一面即字款,其三面皆阳文,荷花水草,亦极有致。疑是金辇宋物也。
京城骡车近多踵事增华,即买卖车之站口、跑海者,里帏亦有绸绫,窗亦有玻璃矣。市中制车供人雇用曰“买卖车”。终日置胡同口得价方行曰“站口”。东西奔走莫定曰“跑海”。 额约斋司农云:“乾隆初只有驴车。其先德农中丞起初在部当差时,犹只驴车。惟刘文正有一白马车,人见白马车即知刘中堂来矣。”自川运例开,骡车始出,其时名骡车为“川运车”。适读吾乡刘海峰征君《赠姚道冲归里》诗,有“骡车日日穿胡同”句。道冲为余叔高祖,名孔锌,以雍正戊申保举人才来京。然则骡车雍正时已有之矣。大兴金春甫克谐云:“乾隆三十年后,京中惟马车渐多,骡车尚罕见。”盖前此或有,自川运始盛行也。车之有旁门,则纪文达始创也。车旁开门碍于转轴,于是将轮移后,始有后挡之制。
王渔洋《居易录》载甘肃民间名字率多四字,如“马毛向上”之类。近见黔中一役卒名“沙卧赤鸡”,亦奇。
《池北偶谈》载宋郎中师祁工书,遘风疾,左手把笔,其工不减于旧。又引《老学庵笔记》载陆元长、宗室不微、梁子辅皆左手作字,赵广左手画观音大士云云。余同年光州吴黼庭玉堂,壬戌进士,乙丑补殿试,考试试差皆左手书,奏折小字更奇。按杜子美晚枯右臂,有“悠悠伏枕左书空”句。明范叔成字元白,以左臂画花鸟山水得名。陈湘以左臂画山水人物得名。吾乡陈遐伯为贼伤右腕,书画皆用左,钱田间《过遐伯》诗云:“丹青一只手,智慧再来身。”
天之生物,虽五方之地燥湿不同,未有不以得雨为膏泽者。西域则畏雨,盖得风则穰,得雨则歉也。其俗男女遇于途,有相识者必以接吻为敬,漰然作声,更以声大为能。星伯同年见之,不禁大笑。天地既异,固无怪其习俗也。
道光十一年辛卯,海口潮涌,江水因之泛溢,自江西以下,沿江州县被灾。贵州则有蛟患。吾乡亦蛟水并发,东南乡宛在水中。大水时一女子避未及,水几没腰。有一人急援手救之,女子乃呼号大哭曰:“吾乃数十年贞节,何男子污我左臂。”遂将同被灾者菜刀自断其臂,仍赴水而死。惜不知姓氏。恐天下穷而贞者,似此湮没不少也。
又有被荒女子年未及笄,与幼弟乞食于村馆中。适先生外出,借笔题云:“沿门乞食施恩少,仰面求人受辱多。欲赋归来归不得,临流怅望涕滂沱。”题毕挥泪而去。先生归见诗,询诸弟子,追之不及。次日,闻人报有女子同幼男死于河中。惜未知姓氏。
日者王璞庵,行三,山西大同人。生不茹荤。童时读书古寺,九岁略识文意,见道书喜之,顿有出世之志。十二岁逃入宣化府之华阳山,虑家人 之也,力避于人迹不到处,欲寻洞穴栖止。山有五洞,俱有人在焉。先一洞,其人甚癯,无衣,惟下体被以树叶。言皆鸟音,不能辨,以树枝画地作字相问答。盖康熙间参将学道入山者,忘其名。别一洞,其人猬须可怖,语言不通。问之,则画地告以雍正间某盗逃入此者。其三洞,人见之皆不礼,问之不应。山中无食,只食松毛。有一种果,味似杏,必先食此果,而后食松,则有味,否则不可下咽。风雨至,则癯者令避入其洞,晴则卧洞外。一日游山后,为家人寻见,强之归。其所见之人,盖皆百余岁矣。深山之中殆常有之,不独华山为然也。
渔洋载觉隐吃饭事,尝疑其传闻有误。甲申正月二十日,圆明园引见赞善归,过胡默轩九思家,见一人持一画卷求售,系坾公画,觉隐书,成邸物也。上有大同山翁凝始子题云:“畤坾公能诗善画,不知何许人。或隐或显,当是避世之士。与觉隐同心同德,觉隐到处,此公亦到。觉隐本不能画,画皆坾仙之笔,然有觉隐题,坾仙方肯着笔。却有一件奇特处,觉隐吃饭,此公不举箸,只静坐。及乎饭毕起身,坾仙亦饱,鼓腹而歌,若坾仙吃饭觉隐亦饱。时人莫测其旨,因书以志之。”据此,则渔洋非寓言。然亦奇矣。此卷成邸题字两行,亦言初以渔洋为疑,后乃信之。
李进士薛,河南遂平人。生未及岁,乳母抱之立门外闲望。有肩菜者过,李卒然问曰:“汝非某某乎,何以至此?”乳母惊仆,以为妖也。自是乃不言。三岁认字读书,过目不忘。其家皆以远大期之。自知前生姓薛,因名曰薛。六岁时,本家昆仲就别塾读书为文。一日塾师改课文,小讲甫就,有事他出,置文于案。众徒亦争出游戏,掩门而已。晚塾师归,见文已改完,并师所改小讲亦有更易之句。师大骇,问之众徒,别无客至,意东家亦无是人也。越日又改课文,故置于案,托言有事又出,潜于外伺之。午间回,见门开,闯然径入,见薛方蹲于师座,执笔点窜未辍也。师乃惊服。古人诗云:“书到今生读已迟。”信不诬也。李中乾隆丙戌科进士,惜乎不寿,盖根基未深也。
人病有怪症,古籍常载之。戊寅九月,有一人大解移时,粪不得尽,久之始毕。自疑粪不得如此之多,回视,见出一虫,状似蛔。以竿挑之,长几丈余,惊骇成疾。邀余内表弟胡伯礽治之,诊视本无病,乃以惊得病也。医之半月始愈。其虫胡亦不识,即云是蛔。窃疑人腹亦不得容如此之大虫也。后与苏舍人都礼话及,苏自言曾得此病,但觉胸腹闷胀欲解,及解时有虫出,移晷不得尽。呼人曳之,虫粗如拇指,长丈,头扁而黑睛。曳出后亦无异。苏亦知医,不能指其名也。
人生邀福之心过甚,则事之断无是理者亦据信而不疑。青乌之说不可废,然一为所惑,则必终为所愚。京中有赵八疯子者,创为医地之说。尝为武清一曾任县令者卜地,告之曰:“适得吉壤,在某村某家之灶下。去其屋,则得吉。”某令遂别构地造屋,迁其人而购其室。及毁灶,赵又熟视曰:“此地惜为灶所泄,地力弱矣。”某令曰:“为之奈何?”曰:“医之自能复元。药当用人参一斤,肉桂半斤。俟得此二物付我,余药我自为合之。”某令如其教,备参桂授之。越日掘地下药,又告曰:“三日后夜半,立于一里之外,若遥见此地有火光浮起,则元气大复矣。”乃潜施火药于地外,阴令人潜往,约以某夜远见有笼烛前行者即燃之。及期至某令家,邀其夜中笼烛往视。漏三下,曰:“是其时矣。”遂往。遥望其地,果有火光迸发,乍喜曰:“君家福甚大,不意元气之复,若是之速也。”某令亦大喜。然为药物故,家资已消耗过半。赵售其参桂,家称小康。无何,赵子俱亡,赵亦得奇疾,身如死,但能饮食而已,始大悔。平生所愚者不止某令,而所售参桂之资亦归于尽。身受其报,天道当然。而为所愚者,绝不思理之有无,又愚之愚者也。
有瞽者,习大拘灶之术。每至人家,辄知其家之事,借以自神其阳宅阴地之学。有人召之者,入其门,以手摩挲门户,便言其家祖坟何向,去家远近若干,某某时当见某事,某某人当有某疾。毫厘不差,人以为神。若召之卜地,乃预令其徒潜往熟视以告。及至其所,略踹数步,便言此地某山某向某龙入首,祖山或廉贞,或贪狼,俱能言之。因告其人曰:“以此地论,当是大吉。但随我所指观之,左当有何等山何等坡,作龙是否;右当有何等山何等坡,作虎是否;水当何等去,朝当何等峰,下关当何等高低是否,是则真吉矣。”其人见一一与所言合,亦不禁大喜。因请点穴择期,深信不疑矣。尝为某家择日下葬,告曰:“是日特奇,至时当有凤凰过此。尔辈伺之,凤一至,是即葬时矣。”乃预以钱三百买白雄鸡一,即令鬻鸡者抱鸡于某时向某处葬地走过,鸡仍付之。至时,问:“有凤来否?凤当白色。当谨视之无忽。”少顷,鬻者抱鸡来。人咸曰:“不见凤,唯有白雄鸡来。”乃喜曰:“鸡即凤之类,天下谁见有真凤耶?吉时至,当速葬。”葬者亦心喜,以为特奇也,而不知堕其术中矣。
天津盐商某患一奇症,胸膈间有一物梗闷。久之,知有一小人在膈,能言语,惟病者自听之,旁人不之闻也。小人若言欲食何物,即须与之食。如有食物至,小人言不食,即不能下咽。病者苦之,百治罔效。闻某善医,邀治之。令取大蛛网数十枚,层叠贴于胸前背中,仍敷以药。无何,小人在内呼捆缚甚楚,蛛网亦渐入皮内。医者言此小人若能生出之,是一至宝。欲生出之,病者觉腹胀不可忍,乃以药化之。及化下,身体俱无,惟存其首,长寸余,宛然一姣好童子矣。《辍耕录》载都下儿患头痛,有回回医官用刃割开额上,取一小蟹出。盖皆理之不可解者也。
人死后回煞之说,南方谓之回煞,京城谓之出殃。常云麾言地安门外某家有新死者,延阴阳生检出殃日。生检查,告以期,且曰:“此殃大异于寻常,当为厉,合家徙避仍恐不免于祟,唯有某鸦番乌克神即看街兵之称 。胆大能敌,当邀至家以御之。”其家甚恐。至日,奔访某鸦番乌克神,邀之酒食。食毕,告以故。某亦素负其胆,不肯辞。至夜闻棺盖作声,视之盖已离,棺中人欲起矣。急跃棺上力按之,相持竟夜。鸡鸣,棺中人始帖然,某仍合其棺。及其家人至,问夜来情景,某不言,但以无事答之而归。其家复以无事告阴阳生。生愕然曰:“是吾误检日也。其究殃之归,正在今日耳。然其厉不可言状矣。欲御之,仍非某不可。”其家复至某处,求其再来。某心却却而恐失胆大名,欲去恐力不敌,姑应之而心自疑虑。偶至街前,见一测字者,卒然间曰:“尔有何心事?当告我,可为筹之。”某怪其无因而先知,乃告之故。测字者曰:“鬼甚厉,而将不敌。我有爆竹三枚相赠,但至事急时放一枚,三放可无事矣。然不可在屋中,当登屋以俟。”某至,如测字者所指。及半夜,棺盖裂声甚猛,果不似前夜。盖方裂尸已出,四望无人,即出院中。复四望,见某在屋上,跃而登。将及矣,某放一爆,应身倒。少顷复起,如是者三。爆尽而鸡鸣,尸不复起矣。其家人至,备悉其状,舁尸复殡。往告阴阳生家,入门生已死,身若火燃者,硝磺气犹未散也。其人大骇。复询知此生素恨某,欲因此杀之,且亦神其术。欲图人而使亡者先受暴露之毒,冥冥自不能恕,其为人所伤,固天道宜然。此等术士之能为祸,亦复可惧。测字者不问先知,是亦可疑者也。
《三国演义》不知作于何人。东坡尝谓儿童喜看《三国志》影戏,则其书已久。尝闻有谈《三国志》典故者,其事皆出于《演义》,不觉失笑。乃竟有引其事入奏者。《辍耕录》载院本名目有《赤壁鏖兵骂吕布》之目。雍正间,札少宗伯因保举人才,引孔明不识马谡事。宪皇怒其不当以小说入奏,责四十,仍枷示焉。乾隆初,某侍卫擢荆州将军,人贺之,辄痛哭。怪问其故。将军曰:“此地以关玛法尚守不住,今遣老夫,是欲杀老夫也。”闻者掩口。此又熟读《演义》而更加愦愦者矣。“玛法”,国语呼祖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