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记
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盖相因成习。东京两教坊俱在明义坊,而右在南,左在北也。坊南西门外,即苑之东也。其间有顷余水泊,俗谓之“月陂”,形似偃月,故以名之。
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头也。其家犹在教坊,谓之“内人家”,四季给米。其得幸者,谓之“十家”,给第宅,赐无异等。初特承恩宠者有十家,后继进者,敕有司给赐同十家。虽数十家,犹故以“十家”呼之。每月二日、十六日,内人母得以女对;无母,则姊妹若姑一人对。十家就本落,余内人并坐内教坊对。内人生日,则许其母、姑、姊妹皆来对,其对所如式。
楼下戏出队,宜春院人少,即以云韶添之。云韶谓之“宫人”,盖贱隶也。非直美恶殊貌,佩琚居然易辨明:内人带鱼,宫人则否。平人女以容色选入内者,教习琵琶、三弦、箜篌、筝等者,谓“ 弹家”。
开元十一年初,制《圣寿乐》,令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宜春院女,教一日便堪上场,惟 弹家弥月不成。至戏日,上亲加策励曰:“好好作,莫辱没三郎。”令宜春院人为首尾, 弹家在行间,令学其举手也。宜春院亦有工拙,必择尤者为首尾。首既引队,群所属目,故须能者。乐将阕,稍稍失队,余二十许人。舞曲终,谓之“合杀”,尤要快健,所以更须能者也。
《圣寿乐》,舞衣襟皆各绣一大窠,皆随其衣本色。制纯缦衫,下才及带,若短汗衫者以笼之,所以藏绣窠也。舞人初出,乐次,皆是缦衣。舞至第二叠,相聚场中,即于众中从领上抽去笼衫,各内怀中。观者忽见众女咸文绣炳焕,莫不惊异。
凡欲出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不点者即否,谓之“进点”。戏日,内妓出舞。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五天》,重来叠去,不离此两曲,余尽让内人也。《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啭》、《半社渠》、《借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阿辽》、《柘枝》、《黄獐》、《拂林》、《大渭州》、《达摩支》之属,谓之“健舞”。凡棚车上击鼓,非《柘枝》,则《阿辽破》也。
凡楼下两院进杂妇女,上必召内人姊妹入内赐食,因谓之曰:“今日娘子不须唱歌,且饶姊妹并两院妇女。”于是内妓与两院歌人更代上舞台唱歌。内妓歌,则黄幡绰赞扬之;两院人歌,则幡绰辄訾诟之。有肥大年长者,即呼为“屈突干阿姑”;貌稍胡者,即云“康太宾阿妹”。随类名之,摽弄百端。
诸家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喜为“蚬斗”,以每日长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筋斗裴承恩妹大娘善歌,兄以配竿木侯氏,又与长入赵解愁私通。侯氏有疾,因欲药杀之。王辅国、郑衔山与解愁相知,又是侯乡里,密谓薛忠、王琰曰:“为我语侯大兄:晚间有人送粥,慎莫吃。”及期,果有赠粥者,侯遂不食。其夜,裴大娘引解愁谋杀其夫,衔山情愿擎土袋。灯灭,既黑,衔山乃以土袋置侯身上,不压口鼻,余党不之觉也。比明,侯氏不死,有司以闻。上令范安及穷究其事,于是赵解愁等皆决一百。众皆不知侯氏不掩口鼻而不死也。或言土袋绽裂,故活。是以诸女戏相谓曰:“女伴,尔自今后缝压婿土袋,当加意夹缝缝之,更勿令开绽也。”
坊中诸女,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每多至十四五人,少不下八九辈。有儿郎聘之者,辄被以妇人称呼:即所聘者兄,见呼为新妇;弟,见呼为嫂也。儿郎有任宫僚者,宫参与内人对同日,垂到内门,车马相逢,或搴车帘,呼阿嫂若新妇者,同党未达,殊为怪异。问被呼者,笑而不答。儿郎既聘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奔云:“学突厥法。”又云:“我兄弟相怜爱,欲得尝其妇也。”主者知,亦不妒。他香火即不通。
苏五奴妻张四娘,善歌舞,亦姿色,能弄《踏谣娘》。有邀迓者,五奴辄随之前。人欲得其速醉,多劝酒。五奴曰:“但多与我钱,虽吃锤子亦醉,不烦酒也。”今呼鬻妻者为“五奴”,自苏始。
范汉女大娘子,亦是竿木家。开元二十一年出内,有姿媚而微愠羝。原注:谓腋气也。